历史

最新更新(1/2)

    第六章 闭月

    与诸人又喝了几杯,程宗扬离席出来透透风。秦桧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吴三桂正在门外,这时上前道∶「已经和石家的护卫说了,让他们先不要动手。在下按照公子的吩咐,留了张名刺。」

    程宗扬点了点头。用杀人来敬酒,这些人也真做得出来。无论是石家还是王处仲都一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样子。谢万石等人空自把德说得嘴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程宗扬实在看不过眼,才出面解围。

    王处仲的事程宗扬听着耳熟,但想不起是谁。不过既然是领过兵的,对武器兵刃总是留心的多,一试之下果然投其所好。他刚才让秦桧在席间献锥,已经先一步让吴三桂去阻拦石超的护卫。这会儿自己帮了石超一个大忙,让他饶了那两个敬酒的侍女,这点面子总会给的。

    程宗扬左右张望,秦桧在旁立即道∶「那边围着锦幛的就是溷厕。」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明白。」

    秦桧垂手道∶「这点察颜观色的本事,我们做手下的总要有几分。」

    海蜃楼外靠近院墙的位置,一片紫色的锦幛重重叠叠围着,便是供宾客使用的厕所。云家人细心,把入口设在远离海蜃楼的另一侧,免得冲撞客人。

    程宗扬绕过锦幛,正在找厕所入口,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谢家、桓家、袁家,还有张侯爷和小侯爷。」

    接着一个带着金玉般清音的女声冷冷道∶「一群酒囊饭袋!」

    刚才说话的婢妇道∶「大小姐,五爷说,你只要去打个照面就成。再过一会儿,那些人喝醉就不好来了。」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都变成冷汗流了出来。自己一路小心翼翼带着秦、吴二人,偏偏上个厕所就撞上这位云家大小姐。虽然自己也是客人,但这位大小姐似乎对这边的客人没什么好感。说不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狭路相逢,顺手给自己来个手起刀落,那就冤枉了。

    逃进厕所也许是个好主意,可这云家的厕所也太华丽了,只看到锦幛重重,硬是找不到入口。程宗扬急中生智,那锦幛是软的,不好借力,干脆攀住院墙,一个虎跃跳了过去。

    「谁!」

    不等程宗扬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云丹琉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程宗扬低着头,施出踏雪无痕的轻功,贴着院墙一溜疾跑,钻进一个月洞门里,再腾身跃出丈许,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同时挥袖拂去足印。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俐落,如果让殇侯看到肯定赞他修为大有进。但程宗扬还嫌离得不够远,瞧着旁边一个院子大门紧锁,立即纵身越过院墙,一溜烟钻到院中一幢小楼里,藏好身形。

    程宗扬抹了把冷汗,心里怦怦直跳。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吓成这样,小紫知道肯定笑死。

    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外面动静,程宗扬才松了口气。这里离海蜃楼已经隔了两个院子,危险程度大大降低。云丹琉这会儿是去楼中会客,程宗扬打定主意就在这里躲半个时辰,等她走了再回去。

    刚才被吓了一跳,此时心神一松,尿意更显急迫。程宗扬进来时留心看过,这个院子虽然干净,但大门紧锁像是没人住。楼前种着一池花草、几竿修竹,幽静雅致。

    程宗扬不敢离开小楼,索就在楼门口拉开裤子,对着楼前的花池痛痛快快地方便起来。

    大概是那些酒都吓了出来,这泡尿分外长,程宗扬一边尿一边左右打量这座小楼。

    院中像是时常有人打扫,青砖铺成的地上片尘不染。门内两侧各摆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大花瓶,白瓷的瓶身上绘着踏雪寻梅。画中一个少女穿着大红的氅衣,纤手攀着一枝红梅正在轻嗅。

    在她旁边,一张雪白的面孔掩在毛茸茸的狐裘中,春水般的美眸怯生生看着自己。

    程宗扬一手提着裤子,正「哗哗」地尿得痛快。忽然间浑身打了个寒颤,猛地回过头。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卓云君打了个冷颤,咳嗽着醒来。

    那妇人站在她面前,虽然脸上涂着厚粉,仍能看出她脸色不善,沉得彷佛要下起暴雨。

    这几日卓云君在她手下吃了无数苦头,看到她的神情心下先自怯了,禁不住身子微微发抖。

    那妇人沙哑着喉咙道∶「想死?」

    说着她抬脚踩住卓云君的手指,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想死?」

    那妇人穿着一双木屐,屐齿踩在卓云君修长的玉指上,用力一拧。

    十指连心,卓云君身体一颤,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接着发出一声凄叫;叫声透过门窗被外面厚厚的被褥吸收,在外面听来就和小猫的哀鸣差不多。手指的骨骼彷佛寸寸碎裂,与血碎成一团,痛得卓云君浑身都渗出冷汗。

    凄叫声中,妇人骂道∶「不要脸的臭娼妇!这么便宜就想死?」

    卓云君只觉手指在她屐齿下格格作响,正一在她脚下断裂。她本身是用剑的高手,对手指分外关心;剧痛和恐惧潮水般涌上心头,卓云君不由失声道∶「求你不要踩了!不要踩了!」

    「哟,道姑在讨饶呢。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那妇人嘲讽着,脚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用力一拧。卓云君手指彷佛尽数碎裂,破碎的指骨刺进血。卓云君呼吸一窒,瞳孔放大,正痛得要昏迷过去,那妇人木屐忽然一松,接着又再次用力。

    卓云君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尖叫,身子像触电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妇人似乎准了她的感受,每次她接近昏厥的时候都略微放松,等她喘过气,再加倍用力,使她始终处于能忍受的剧痛之中。

    卓云君散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上。她用了不知多久时间才终于挣开腕上的麻绳。卓云君本来想趁机逃走,可她脚上的麻绳打了两个死结,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解开。

    心灰意冷下,卓云君在麻绳系在桌子下面打了个结,采取自缢的方式来脱离这种绝望的境地。可她伏在地上,身体并没有悬空,自缢的过程分外漫长,刚昏迷过去就被人救起。

    从死亡边缘回来的卓云君心防已破,剧痛下更是风度尽失。她双手被木屐踩住,痛得凄声惨叫,一边哀求讨饶。

    「浪蹄子!你不是想死吗?」

    那妇人恶狠狠说着,拿起麻绳绕在卓云君昂起的颈上,用力一绞。

    卓云君正尖声惨叫,被麻绳一勒,顿时呼吸断绝,惨叫声噎在喉中。糙的麻绳在颈中磨擦着绞紧,彷佛将生命一点一点挤出体外。

    卓云君双手仍被木屐踩住,玉颈昂起,强烈的窒息感使她眼睛充血,被勒得凸起,肺部像要爆炸一样剧痛,身体每一丝肌都在痉挛。她神智变得恍惚,瞳孔因为死亡的逼近,一点点扩大。

    卓云君曾经尝试过自尽,但当死亡真来临的一刻,她却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恐惧。她拼命伸长颈子,竭尽全力呼吸着,此刻只要能吸进一丝空气,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只要能够活下去、摆脱死亡的痛楚。

    忽然,麻绳一松,空气涌入火辣辣的肺中。卓云君颤抖着,已经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死娼妇!还想不想死!」

    那妇人一声厉喝,使卓云君打了个咚嗦。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脸上曾经的高傲和英气荡然无存,就像一个陷入绝境的平常女人一样崩溃了。

    那妇人骂道∶「老娘好心好意养着你,竟然想死?己她一手挽着麻绳,一手抓住卓云君的头发,把她面孔按在沾满饭粒的地上,吵哑着声音威胁道∶「舔干净!」

    卓云君颤抖片刻,然后张开嘴,用苍白的唇舌含住那些已经泼出来一整天的饭粒。

    如果可能,她宁肯自绝心脉,也不愿在这地狱般的黑暗多活一刻,但自己甚至连死亡的自由也没有。绞颈的痛楚摧毁了她的意志,既然连死亡都是无法企及的奢望,骄傲如卓云君也不得不低下头颅。

    卓云君屈辱地含住饭粒,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那妇人木屐一紧,卓云君惨叫声中,脖颈又被麻绳勒住。刚才可怕的经历使卓云君刻骨难忘,不等麻绳勒紧,她就拼命摇头,然后俯身一口一口把饭粒舔干净。

    「贱货!老娘好言好语你当成耳边风,非要挨打才听话!」

    那妇人抄起门闩朝卓云君一通痛打,最后把麻绳往她脸上一丢∶「你想死就接着死!吊死了就拖出去喂狗!」

    卓云君脸色灰白,双手一阵一阵痉挛,身体不住咚嗦。她散乱的目光掠过地上的麻绳,就像看到一条毒蛇一样,露出无比的惧意。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花瓶旁一个裹着狐裘的小美人儿。现在正值八月,天气刚刚开始转凉,她却穿着厚厚的狐裘,一张致的小脸白得彷佛透明,眉毛弯弯的,纤秀如画。难怪自己刚才把她当成瓶上画的美女。

    程宗扬脱口道∶「你是谁?」

    那少女粉颊微红,细声道∶「你……是谁?」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没人,又怕撞上云丹琉,才大模大样站在楼门口方便。谁知道会被这个致如画的小美人儿碰个正着。这会儿自己刚尿了一半,想收也收不住,索厚起脸皮,哗哗尿完再说。

    少女晕生双颊,鼓足勇气道∶「那是我的兰花……」

    程宗扬厚着脸皮移了移位置,避开那些兰花。

    那少女像是快哭了一样小声道∶「那是我的竹子……」

    「……施了肥才长得更旺啊。」

    程宗扬开始有点佩服自己,脸皮竟然这么厚,在别人家门口随地小便,被女主人撞上还能脸不红心不跳。

    「咦?谁挖的小沟?还放着几个小泥人?」

    「……那是竹林诸贤和曲水流觞。」

    竹林诸贤是魏晋风流的开山人物,曲水流觞刚才程宗扬在席间听了不少。晋国文人聚会时,常在溪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羽觞放在水中顺流而下。羽觞在谁面前打转或者停下,谁就举觞畅饮、即兴赋诗,是一等一的风流雅事。

    那几竿翠竹间被人细心地挖出一条小溪,溪旁坐着竹林诸贤的小泥人,溪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带耳羽觞。这会儿羽觞也浮了起来,但怎么浮起来的,就不必再说了。

    程宗扬狠狠打了个尿颤,一身畅快地提上裤子,这才转过身,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在下姓萧,萧遥逸。萧某去也。」

    程宗扬回身就跑,便听到云丹琉的声音∶「门怎么锁了?还不打开!」

    程宗扬立刻窜了回来,他也不敢开口,双手合十朝那少女拜了几拜,就一头钻进楼里。

    「大小姐,瑶小姐这些日子正发寒。老爷吩咐过不让人来打扰。连汤饭都是递进去的。」

    「我两年才回来一趟,就不能见见姑姑吗?」

    仆妇道∶「只需过了这几日,瑶小姐每日就能见半个时辰的客。院门的钥匙在老爷手里,大小姐就是要进,我们也打不开。再说,瑶小姐的身子大小姐也知道,每月发寒的几日,我们这些下人都提着心,只怕吹口气就化了的。」

    程宗扬躲进楼内,才发现这座小楼窗户都是封死的,云丹琉不进来便罢,一旦闯进来就是瓮中捉鳖,一逮一个准。

    穿着狐裘的瑶小姐站在门口,静静听着外面的交谈。不知为何,程宗扬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泛起一丝凄清的落寞感。

    云丹琉终于还是没有硬闯,她在外面说道∶「姑姑,丹琉给你带了些东西,让她们给你递进去。过几日姑姑身体大好,丹琉再来看你。」

    程宗扬松了口气,云丹琉明明要到前面见客,不知道怎么又绕到这里。被那个丫头片子吓了两次,腿都有点不好使。程宗扬索坐在扶手上滑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绕开那位瑶小姐,陪笑道∶「打扰了,萧某……」

    瑶小姐慢慢抬起脸∶「我才没有那么弱……刚才我就没有昏倒……」

    她秀美的面孔半掩在雪白的狐毛间,眉眼间寂寞的神情让程宗扬心头一空,升起一丝怜意。

    瑶小姐低声道∶「你帮我拿来,好不好?」

    「唔?」

    程宗扬扭过头,才发现院门一角有个活动的门板,一只细心打理过的包裹放在门边。

    「这是什么?」

    程宗扬一泡尿毁了人家的竹林诸贤和曲水流觞,让萧遥逸背黑锅事小,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实在说不过去。索好人做到底,把包裹取过来,帮那个瑶小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看不出云丹琉还颇为细心,每件东西都用小木盒装着,淡黄的木盒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制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里面装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贝壳、海星、小珊瑚之类的物品。

    「这是鹦鹉螺。」

    程宗扬道∶「装上杯耳能做成漂亮的小酒杯。」

    「这个呢?是琥珀吗?」

    程宗扬拿起那个透明的物体,有点不确定地说∶「是海底的琥珀吧。」

    「我看书上说,琥珀是虎睛沉到地下变成的。海里也有老虎吗?」

    程宗扬笑道∶「琥珀是滴下来的树脂变成的,有些里面还有小虫子。用力磨擦,能闻到松脂的香气。」

    那少女悠悠叹了口气∶「那些小虫子好可怜……」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院里,也像极了囚在琥珀中的虫子。程宗扬打开一只狭长的木盒,里面是一白色的物体,看起来和他的龙牙锥有点像,不过更长一些,质地轻而柔软。

    「这是什么?」

    程宗扬试着弯了弯,那物体极富弹,弯成圆形也能轻易弹直,手感有点塑胶的感觉。自然界里像这样天然的弹物体并不多见,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忽然道∶「鲸须!嘿,这条鲸须快有三尺了吧,他们居然猎了这么大一条鲸!」

    「是海里大鱼的胡子吗?」

    程宗扬费了半天工夫,给她讲了鲸的样子和习。那少女听得悠然神往,轻叹道∶「不知我何时才能见到那样大的鲸。」

    程宗扬越来越感受到她的寂寞,自己那会儿的举止不只是唐突,把人家心布置的曲水流觞毁了,简直鲁到令人发指,这个瑶小姐却没有生气,也许很久都没有外人来过与她说话了,此时对着一个陌生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程宗扬说完鲸须,又打开另外一只木盒。那木盒四四方方,里面装着一块琥珀色的不规则物体,体积约拳头大小,像一块脏兮兮的泥土,貌不惊人。

    程宗扬把它拿起来惦了惦,大概有一斤多重,瞧不出是什么东西。看着瑶小姐殷切的眼神,程宗扬遗憾地想∶祁远这会儿要在,肯定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放下那块东西,随手了鼻子,忽然闻到手指上一股异香。程宗扬心里一动,从衣下的背包中拿出火摺用力摇亮。

    那东西燃点极低,火苗刚递过去,便腾起一层细微的蓝色火焰,一股浓郁的异香随即飘散开来,将整座小楼都染得香气扑鼻。

    「龙涎香!」

    程宗扬终于敢断定,这就是来自海洋深处的龙涎香。

    云丹琉对这个瑶小姐还真好,这么大一块龙涎香,大概要价值几倍重量的黄金才能换到。

    「真的好香……」

    瑶小姐轻轻说了一句,然后软绵绵倒了下去。

    程宗扬连忙扔下龙涎香,一把扶住她。瑶小姐脸色雪白,口鼻间只有一缕游丝般微弱的气息。

    程宗扬试了试她的额头,手掌彷佛在雪上一样,一片冰凉。

    第七章 调教

    程宗扬回到住处,把马鞭丢给秦桧,风风火火闯进后院。

    这会儿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小紫没有在房间待着。程宗扬找了半天,才在假山后面找到她。

    那丫头正在午睡,她倒会找地方,假山后的树荫下有一块青石,她便躺在上面,一双木屐也放在石旁。

    小紫身上盖着一片芭蕉叶,一条雪嫩的手臂伸出来,指上戴着紫色的水晶戒指。翠绿的蕉叶和白玉般的肌肤交相辉映,让人怦然心动。

    对谁心动都好说,对小紫心动那是找死。程宗扬着嗓子叫道∶「死丫头!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

    小紫闭着眼睛,口齿间带着浓浓的睡意,软腻地说道∶「程头儿,你好烦哦……」

    小紫翻了个身,一条雪白的小腿从蕉叶下露出,微微蜷起。程宗扬抓住她的光洁小腿,用力了两把——先占点便宜再说。

    「死丫头,快起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人家要睡觉……」

    「睡个屁啊。我还不知道你是属夜猫子的,一天睡一个时辰就够了。你知道我去见……」

    「不就是孟非卿吗?我才不愿意见他呢。」

    「咦,你还真明白。他可是你老爸最铁杆的手下,一会儿见面,说不定会封个大大红包给你。你难道不想要?」

    小紫像是没有听见,她细声呻吟道∶「程头儿,你得人家好舒服……人家屁股也想让你呢……」

    程宗扬收回手,冷笑道∶「以为我傻啊!上次你让我,结果扎了我一手的刺,这会儿又来玩这一手!」

    「胆小鬼!」

    小紫掀开蕉叶,露出雪嫩的圆臀朝他摇了摇,然后飞快地跳到一旁披好衣服。

    程宗扬一阵眼晕,还没看清,那死丫头已经穿戴整齐,让他只剩扼腕的份。

    小紫吐了吐舌头,笑道∶「程头儿,我去玩那个道姑,你要不要看?」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吗?」

    程宗扬板着脸道∶「最后问你一遍,孟非卿你见不见!」

    「不去!」

    木屐声格格传来,每一声都彷佛踩在心头,带来火烙般的恐惧。

    灯光一闪,映出地上那条未曾动过的麻绳。那妇人冷笑道∶「怎么不死了?这娼窠里出个烈女那该多光彩!」

    卓云君努力想维持自己的尊严,但触到那妇人的目光,身体顿时一阵战栗。

    那妇人把油灯放在一旁,拿起麻绳∶「贱娼!你不死,老娘帮你死。」

    卓云君仅剩的傲骨都化为惧意,连忙摇了摇头。

    那妇人拎起麻绳,放在卓云君面前,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老娘这里不养闲人,你要不愿意做活,还是早些死了干净!」

    卓云君苍白地嘴唇紧紧抿着,良久才颤声道∶「我可以卖艺。四个银铢,我唱曲能挣……」

    不等她说完,那妇人就把麻绳勒到她颈中。这次那妇人下手极狠,麻绳绞住脖颈竭力收紧,分明是想生生勒死她。

    卓云君伏在地上,脖颈被勒得伸长。她双手紧紧抓住麻绳拼命挣扎,那妇人力气不过寻常,可自己却怎么也挣不开。

    卓云君张开嘴,舌头吐出,却怎么也吸不进一丝空气。她虽然睁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物体,眼前一片片冒出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嘴唇发紫。

    挣扎中,卓云君破碎的道袍松开,一团肥白的房裸露出来。她虽然吸不进一丝空气,口却拼命起伏,那丰挺的雪在前一抖一抖,颤个不停。

    忽然,卓云君身体一松,一股体从身下涌出,淌得满腿都是。

    那妇人松开麻绳,嘲笑道∶「死娼妇!还硬挺吗?」

    卓云君已经彻底崩溃,她伏在地上拼命摇着头,散乱的长发下,毫无血色的面孔一片灰白,身体抖得彷佛风中的树叶。

    这死丫头扮得可真像,那模样作派,活脱脱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老鸨。

    程宗扬在帘后看着,心里嘀咕道∶这才三天时间,卓云君就像换了个人,不知情的会以为是娼窠里挨过打的妓女,哪里还有半分英姿勃发、绝世高人的风采?不过,那子真够诱人的……

    卓云君此时风度全无,刚才被那妇人勒得失禁,甚至也顾不上羞愧,就像一个脆弱的女子一样伏在地上不住啼哭。

    她一团美滑落出来,雪团般在地上微微颤抖。那妇人伸出脚,用屐齿踩住她殷红的尖。卓云君如受电击,失声惨叫。

    那妇人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得抬起头,然后拿起一只水瓢对着她华美的面孔倾倒下去。

    冰冷的井水溅在卓云君脸上,顺着她修长的玉颈流淌,溅得满身都是。那妇人嘲讽道∶「瞧你这身破烂衣服,身上又是土又是尿的,还不快洗洗!」

    那妇人木屐松开,卓云君吃痛地抚住尖,接着臀上挨了一脚,只好撑起身体,朝桌旁的水桶爬去。

    那妇人傲慢地用门闩敲了敲木制的水桶。每次反抗都伴随的痛殴使卓云君意志尽失,她跪在桶旁,颤抖着解开破烂不堪的道服,露出光洁的玉体。

    小紫的手段自己在鬼王峒就曾经见过,只用了一细针就把苏荔制得服服贴贴,这时在卓云君身上故技重施,将这位太乙真宗的教御摆布得如同婴儿。

    卓云君自己并不知道,但小紫动手时,程宗扬在旁边看得清楚。她这次用了两细针,加起来还没有当初钉在苏荔身上的一半大,分别刺在卓云君的颈后和脊中,连针尾也一并按进肌肤,从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

    卓云君年纪已经不轻,但修道者最重养生,看上去如同三十许人。她肩宽腿长,腰身细圆,肌肤白腻丰腴,光滑胜雪,别有一番熟艳的风情。

    那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笑道∶「道姑,这身子腰是腰,腿是腿,就跟画儿似的。」

    说着她用门闩顶了顶卓云君的房,「过孩子没有?」

    被门闩一触,卓云君就禁不住身子发颤。她忍气吞声地说道∶「没有。」

    小紫还要戏弄,程宗扬在外面低咳一声。她哼了一声,放下门闩,哑着嗓子骂道∶「臭娼妇!还不快把身子洗净!」

    卓云君垂下头,撩起清水,在桶旁一点一点洗去身上的污渍。

    小紫笑道∶「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道姑,你既然不想死,便好生做个娼妇。」

    卓云君脸色苍白地抬起头,颤声道∶「不,我不……」

    那妇人沉下脸,拿起门闩重重打在卓云君腰间。卓云君惨叫一声,合身扑倒在地。黑暗中,那具白腻的体痛楚地抽动着。

    那妇人一连打了十几下,卓云君吃痛不住,连声哀叫道∶「不要打!不要打了!好痛……」

    「死丫头,你还真有点手段。」

    程宗扬一脸兴奋地说道∶「还不赶快把她叫出来,大爷干完好去办事!」

    「程头儿,你好急色哦。」

    小紫带上房门,把卓云君的哭泣声关在房内。

    「她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程宗扬道∶「算你赢了。嘿嘿,这贱货上了床,一看是我不知道会不会羞死。」

    小紫皱了皱鼻子∶「她这会儿都吓破胆了,就是上了床也和死鱼一样,有什么好玩的?我原来以为她能撑到第五天呢,谁知道她这么不顶用。」

    今天程宗扬过得很郁闷。那个瑶小姐说着说着突然昏迷过去,让自己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把她放在卧室的榻上,自己溜回去赴宴,连和自己新得的那小侍女调情的心思都没有,匆匆散了席就和萧遥逸一道离开。

    说起来之所以瑶小姐会昏迷是因为自己跟她说话的时间太久;之所以说话的时间太久,是因为自己毁了人家的曲水流觞;之所以毁了人家的流水曲觞,是因为自己撒了泡尿,之所以撒了泡尿,是因为在躲避云丹琉;之所以躲避云丹琉,是因为自己在江口被云丹琉劈过一刀,都跳到水里还没能躲开;之所以没能躲开,是因为自己受过伤;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卓云君拍了自己一掌,差点儿连命都让她拍没了;之所以被她拍一掌,是因为她觊觎自己的九阳神功口诀!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丫头片子逼得狼狈不堪,归结底都是因为这贱人!

    幸好老天有眼,让她落在自己……和小紫手上。如果不狠狠干她一回,把自己吃的苦头加倍补偿回来,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太对不起老天了。

    可那死丫头明明已经把卓贱人收拾得服服贴贴,还不肯让自己上,说还没有调教好,玩起来不尽兴。

    尽兴?只要能干到这个贱人,自己已经够尽兴了,难道还能干出感情来?

    程宗扬恼道∶「不让我干,你废什么话啊!难道就让我旁边干看着?」

    小紫笑吟吟道∶「好不好看?」

    程宗扬明白过来∶「死丫头,又来耍我!」

    他咬牙道∶「小心我看得火起,把你的小屁股干成两半!」

    小紫羞答答道∶「程头儿,你好鲁……」

    说着她依过来,娇声道∶「人家最喜欢这样鲁的男人了。来啊,谁不干谁是雪雪。」

    雪雪是萧遥逸送来的狮子狗,这几天小紫有了卓云君这样一个好玩具,没顾上逗雪雪玩。

    程宗扬板着脸喝斥道∶「知不知道我很忙啊?谁和你一样,天天白吃饭!连个臭女人都摆布不好!」

    小紫呵气如兰地说∶「一说到跟人家上床,你就跑,一点都不男人。」

    我都男人一百多次了,结果连你这死丫头的屁股都没到。这事儿不能提,一提就让人肝肠寸断。程宗扬重重哼了一声,端着架子转身离开。

    临走时又想起来,回头板着脸道∶「家里新来了几个侍女,这会儿会之正给她们安排住处。你没事可别去欺负她们。」

    一辆马车停在宅前,赶车的是个陌生汉子,没有看到萧府的人。

    程宗扬上了车,萧遥逸埋怨道∶「大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趁这会儿工夫,把那个新收的侍女给用了吧?」

    真上了那就好了,自己这一肚子火气也不至于没地方泄。石胖子人虽然不怎么样,出手却大方,除了雁儿,把那两个奉酒的侍女也一并送来。左右是要杀的,不如做个人情。这些姑娘落到他手里算是糟蹋,程宗扬也没客气,一并留了下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哪儿有闲工夫啊,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萧遥逸肃容道∶「如此也好,等程兄回来就可以一箭三雕了。」

    说着挤挤眼,「金谷园的侍女都是心调教过的,保你明天腿都是软的。」

    「少来。」

    程宗扬道∶「我正头痛呢。我让会之把那几个侍女都安排到中庭附近,外面是跟我在一起的几名兄弟,大家进去出来相熟了,说不定还能凑成几对。可惜……」

    程宗扬长叹一声,「狼多少啊。」

    萧遥逸纳罕地摇着扇子∶「程兄这念头够诡异的。平常人家对这种事都只怕防得不严密,内宅和外院绝不来往,你倒好,还特意让他们毗邻而居,生怕他们不勾搭成奸?」

    程宗扬也觉得纳闷∶「你这想法才奇怪,按你的意思,我应该把这那些侍女都收了,自己左拥右抱,外面却放着十几个壮的光棍?不怕他们啐你啊?」

    萧遥逸看了他半晌,然后拿扇子指着他叹道∶「我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你把那些下人都当成兄弟。若非我萧遥逸在星月湖混过才知道程兄这分心意,换成张饭桶、石饭桶他们,还不把后槽牙笑掉。」

    这些贵族世家主仆之间泾渭分明,不过站在程宗扬的角度,别说吴战威和小魏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就是秦桧和吴三桂,自己也没把他们当成仆人看待。

    萧遥逸啧啧叹道∶「程兄果然够义气。不过你既然存了这分心,还有什么头痛的?把这几个侍女一分不就完了。」

    「开玩笑。」

    程宗扬道∶「你也得问问女方愿不愿意吧?」

    萧遥逸愣了半晌,最后颓然道∶「你赢了,你说我萧遥逸怎么就瞎了我这双狗眼,没看出来程兄你是圣人呢?」

    程宗扬苦笑起来。晋国世家大族奴仆成群,谁会去理会一个婢女的心思。但对自己来说,男女平等、自由恋爱,这些不是那么容易就扔掉的。

    萧遥逸揶揄道∶「程圣人,往后小弟可不敢再叫你去喝花酒了,免得坏了你的道行。」

    「少罗嗦,这个还堵不住你的嘴?」

    萧遥逸立刻闭嘴,双手接过程宗扬递来的龙牙锥。

    「***,真家伙啊!」

    萧遥逸叫道∶「我还以为你蒙人呢!」

    那枝龙牙锥比王处仲的长了少许,萧遥逸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兴奋地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捅一下试试才过瘾。

    「孟老大呢?」

    萧遥逸恋恋不舍地收起龙牙锥,在车板上敲了敲。车夫扬起手腕,鞭子在空中一抖,「啪」的一声脆响,两匹马立刻同时起步。

    「鹏翼商号的车马行在建康有两家分号,」

    萧遥逸道∶「但孟大哥来建康,一直住在玄武湖。」

    玄武湖在城北,湖水与城相邻,面积远比后世广阔,因在燕雀湖以北,又称北湖。湖水来自锺山北麓,由于玄武湖是晋国训练水兵的地方,专门开凿青溪与秦淮河相连,即使战船也可以从江上直接驶入湖中。

    那车夫一言不发,娴熟地驾着马车赶到湖边,然后两人丝毫没有停留,随即换乘小舟,朝湖中一处浅洲划去。

    玄武湖有十几处泥沙淤积的沙洲,此时芦苇生得正盛,小舟悄无声息地划入湖中,随即被茂密的芦苇遮蔽。

    舟的汉子与车夫相仿,一头寸许长的短发,筋骨结实如铁。六朝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男女都蓄发。这舟子却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彷佛受过髡刑的犯人。

    萧遥逸看似荒唐,心思却七巧玲珑,他一眼瞧出程宗扬疑惑,说道∶「岳帅军中都是短发,以长不盈指为准。这些兄弟都习惯了,蓄发反而觉得麻烦。」

    程宗扬顿起知音之感,他对蓄发也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但连祁远、吴战威这些汉都蓄发,怕自己显得太过另类,才不得不留起来。在南荒热的那几天,程宗扬不时后悔,恨不得自己是天生的秃头才好。

    「你们那位岳帅也是短发?」

    「怎么会?」

    萧遥逸道∶「岳帅平时的享乐之一就是躺在榻上,让姬妾们给他洗头,剪短了怎么过瘾。」

    「啧啧,你们岳帅还真会享受。」

    日色偏西,正照在眼睛上,程宗扬随手从背包中拿出那副烟茶水晶的墨镜,戴在脸上。

    萧遥逸看着他,嘻笑的目光变得深邃。良久他说道∶「岳帅临行前,把这副墨镜留给艺哥。」

    程宗扬摘下墨镜递过去∶「你要吗?」

    萧遥逸摇摇头∶「你戴上挺合适。」

    「那就好。」

    程宗扬道∶「我只是客气一下。这么好的墨镜,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萧遥逸愤然道∶「刚说你够义气,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反正你脸皮够厚。」

    程宗扬摇着墨镜,压低声音,「我可警告你,以后少在小紫面前说我坏话。小心我翻脸。」

    萧遥逸叫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紫姑娘那么娇怯稚嫩的女孩子,我就怕她吃了你的亏还不敢说。」

    程宗扬抬起头,鼻孔抬得高高的,恨不得从后脑杓哼出一声,来表示自己的轻蔑。娇怯稚嫩是在说谁呢?

    萧遥逸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行了,程圣人,真以为我信不过你?我就是想和紫姑娘多说几句话。我这当哥哥的,总不能对她说:那家伙是个好人,你就从了他吧。当然要骂几句才能显出我的关心不是?」

    「彼此彼此,」

    程宗扬低笑道∶「我没事也在她面前骂你。对了,云家有位小姐,你知不知道?」

    「云丹琉嘛。怎么不知道。那丫头是庶出的,早些年在家里不太受宠,才远远打发出海。没想到那丫头在海上却干得有声有色。昨天她来席间的时候,你正好不在。」

    程宗扬叹道∶「这可太遗憾了。」

    萧遥逸笑道∶「错过一次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什么!」

    程宗扬脱口而出,又怕萧遥逸起疑,连忙换了种口气,十二分真诚地说道∶「是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听说她这次回来,可能要入。」

    「就她?」

    程宗扬叫了起来,「云家疯了?把她送到里当妃子?是不是觉得晋帝好欺负啊?」

    「谁说是当妃子?」

    萧遥逸道∶「那丫头在海上搞得风生水起,不知道里怎么听说她的名头,指名要她入,掌管里的御前殿直。你没看过昨天云老五乐得眼都快睁不开了。云家再有钱也是寒门,别说把女儿嫁到里,就是二三等的士族也未必愿意和他们结亲。」

    程宗扬在建康待了几天,已经对晋国的门阀深有感触。所谓高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像王谢这样长期把持朝政的世家是一等一的大族,再往后是庾氏和桓氏,其余还有袁氏、柳氏、羊氏……这些贵族世家出身的子弟多半一生下来就带着官职爵位,像谢万石,一介文士,却是朝中正经的镇东将军,而且还不是虚衔,实打实的正三品高级将领,手下管着几万劲卒。至于谢大将军能不能开弓、会不会骑马、知不知道军营的大门朝哪边开,那就是末事了。而寒门出身的文士武将,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升到五品以上的职位。

    公平吗?

    不公平,但这也许是晋国最好的选择。

    究其原因,晋国的教育远不及唐、宋两国普及,贵族世家不但垄断权力,占据大量财富和土地,同时也垄断数量不多的教育资源。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贵族,受过教育的平民数量微乎其微。晋国只有尽可能从贵族中选拔人才,来治理国家。

    事实上这种模式在晋国相当成功。晋国推行权臣政治,丞相权力极大,即便这些贵族世家出一百个废物,有一两个英才执政,也能保证权力的正常运行,以至于世家大族名望之盛,连皇族司马氏也瞠乎其后。

    也正是因此,云家才不遗余力地支持临川王,同时对云家的女儿能够入极为重视,不惜暂时放下利润高昂的远洋生意,召回云丹琉。

    但程宗扬想的是另外一个人∶「我说的是云家另外一位小姐,嗯,名字好像叫瑶的。」

    萧遥逸想了一会儿∶「没听说过云家还有一位叫瑶的小姐啊。」

    程宗扬也在奇怪,云丹琉叫她姑姑,难道是云苍峰的妹妹?可瑶小姐看起来比云丹琉还小,和云苍峰差四十岁都不止。如果真是云三爷的妹妹,云家这位老娘太能生了。

    轻舟在洒满夕阳余晖的湖面上穿行,水上浮光耀金,光影流动,优美得彷佛一首诗。半个时辰后,小舟驶入一片芦苇荡。

    「到了。」

    萧遥逸提醒道。

    小舟微微一顿,停在芦苇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青石码头前。

    玄武湖有不少沙洲,由于春夏多雨,湖面水势往往暴涨,略小的沙洲都会被水淹没,无法住人,大多都荒弃掉了,洲上荒草丛生,与芦苇连成一片。不过这处沙洲却有人移来树木,在芦苇中显得一片葱笼。

    树丛中有一处奇怪的建筑。说它奇怪,是因为这座建筑与程宗扬在六朝见到的楼堂庭院都不相同。所有的房间都连在一起,形成一整幢结构紧密的建筑,屋顶也没有飞檐斗拱,而是辟出一半,做成一个致的花园。

    这也是程宗扬第一次在六朝看到石材建筑。六朝人认为用岩石为材料的房屋不利于人生存,因此房屋大多是木构建筑,石材只用来铺地。也因此发展出一整套木构建筑的规范,例如六朝建筑用来承重的都是梁柱而非墙壁。像罗马和希腊那样完全用岩石砌成的建筑,在六朝只有佛窟和坟墓才可以见到。

    眼前这座建筑是用整齐的花岗岩建造而成,上下分为两层,门前有圆形的台阶。如果自己没有眼花,这应该是一座现代别墅的仿作,毕竟那位岳鹏举不是建筑师,最多只能画个图,让工匠照着样子去建造。

    自从来到沙洲,自己还没有看到一个人,甚至也没有感觉到窥视的目光,但程宗扬知道,肯定有人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请。」

    萧遥逸潇洒地抬起手。

    程宗扬也不客气,当先踏上石阶。厚木制成的大门将近三米高,天色刚刚暗下来,室内已经灯火通明。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屋顶悬下的巨大吊灯,不禁张大嘴巴。

    第八章 八骥

    别墅内是一间两层打通的客厅,厅侧一道环形台阶螺旋状延伸到楼上,房顶用金色的缆绳悬着一座由百余枝腊烛组成的巨型吊灯。烛台都是用水晶雕成,一个个晶莹剔透,映得人眼花缭乱。

    厅内摆着一套环形沙发,中间是一张圆桌。染成红色的皮革色泽鲜亮,上面放着白色的长绒靠垫,一共九个,最中间的一个是明快的亮绿色。

    萧遥逸看着程宗扬怪异的眼神,一边轻摇折扇,一边笑道∶「程兄莫非认得这东西?」

    程宗扬想也不想就说道∶「沙发。」

    萧遥逸怔了半晌,突然叫道∶「孟老大!你还不快出来!」

    说着他如临大敌一样盯着程宗扬,「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沙发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遥逸差点儿把扇子拍碎,叫道∶「岳帅起的这个鬼名字简直没道理!你怎么可能猜到!」

    「谁说我是猜的?」

    「是谢艺告诉你的?」

    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一个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方,那人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像刀刻一样轮廓分明,一双浓黑的眉毛犹如卧鸳,纠屈的胡须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耳下,眼神像一头威武的雄狮,犀利之极。他膛又宽又厚,肩膀肌隆起,虽然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衣,却彷佛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程宗扬第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武穆王手下大将,星月湖八骏之首,铁骊孟非卿。这种气势是绝对模仿不来的。

    他稳住心神,「谢艺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孟非卿点头道∶「老三嘴没那么碎。」

    说着他虎目生威,沉声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段强以前对自己说过,穿越者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掩藏自己穿越的秘密。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要掩藏,对王哲、对谢艺、对殇侯,他都没有刻意去掩藏。不过他也不会逢人就说自己是穿越来的那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从此另眼相看。

    程宗扬道∶「在下以前在西方游历过。」

    孟非卿思索片刻,然后微微颔首∶「岳帅曾说过,这里的陈设都是仿照泰西风俗。你既然在西方游历过,能认出来也不稀奇。」

    孟非卿大步走下台阶,抬手道∶「坐。」

    程宗扬一坐下,不禁舒服地呼了口气。这些天,自己一大半日子都是席地而坐,离开南荒之后才有正经的坐具。不过建康的坐具大都是竹榻,讲究屈膝跪坐,连椅子都不多,上面虽然铺着茵席,但程宗扬总觉得太硬,感觉颇不习惯。

    这沙发没有弹簧,里面是货真价实的海绵,柔中带硬,紧密而富有弹。程宗扬坐上去就不想起来,恨不得把这套沙发都搬回去自己用。

    孟非卿在他对面坐下,萧遥逸在这里毫无架子,亲自挽起衣袖,跑去拿来茶盏给两人斟茶。

    孟非卿也不废话,径直问道∶「谢艺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事情细述一遍,然后道∶「那枝龙牙锥本来就是谢兄该得的。送给萧兄,也算物归原主。」

    孟非卿听得极为专注,不时询问其中的细节,尤其是谢艺为何会孤身一人独闯南荒的缘由。最后他起身向程宗扬深深施了一礼∶「程兄千里迢迢把我兄弟的骨灰背回建康,这分情义,我们兄弟绝不敢忘。」

    程宗扬连忙道∶「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谢兄,我们早就死几趟了,怎么能活着从南荒出来?」

    孟非卿沉默片刻∶「小狐狸。」

    「在。」

    萧遥逸这会儿把尾巴都夹起来,老老实实听老大说话。

    「通知老四、老五,让他们去查那间生药铺。」

    「是!」

    萧遥逸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然后道∶「如果真是黑魔海的人怎么处置?」

    「杀。」

    孟非卿森然道∶「敢把手伸到我们头上,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告诉老四、老五,这次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到幕后的主谋!谁敢动我兄弟,我杀他全家!」

    「是!」

    孟非卿虎目忽然迸出泪花。他拿起微凉的茶水,一口喝完,神情随即平静下来,声音低沉地说道∶「告诉兄弟们,咱们的龙骥死了。让他们着良心问问,还记不记得谢老三骂咱们的话。问问老二和老四,他们闹到这步田地够不够!」

    这事儿萧遥逸也有份,见老大发怒,他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孟非卿道∶「岳帅即便不在了。咱们八兄弟在一起又怕过谁!偏生你们几个分成两帮,一见面就吵个不休。逼得老三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好一走了之。若不是他落了单被仇家盯上,只需老二、老四,甚至你这不成器的小子去一个,谢老三又怎么会死?」

    萧遥逸颓然道∶「大哥,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给四哥磕头赔不是。」

    「你赔不是有什么用?」

    孟非卿放缓语调,「老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除了军令,他还理睬过什么?」

    说着孟非卿抬起眼∶「承蒙程兄援手!我听说与程兄一同回来的,还有岳帅的遗孤?」

    孟非卿在说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程宗扬不好口,这时间到小紫,才说道∶「紫姑娘现在鄙处居住。萧兄知道,那丫头有点怕生,这次没有一同来。」

    「程兄。」

    孟非卿道∶「黑魔海既然盯上我们兄弟,紫姑娘在你那里只怕会引来麻烦。程兄虽然不怕,但事情因我们兄弟而起,心里未免难安。」

    程宗扬很想把小紫这个包袱丢给星月湖,能让自己喘口气。但那死丫头说什么都不肯见他们,又不好对他们说明∶那死丫头本就不认岳帅这个父亲,只好道∶「紫姑娘一直在南荒居住,对生人多少有些害怕,不如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日子,等熟悉了再说。」

    程宗扬一边说,心里一边哀叹,什么麻烦能大得过那死丫头?可怜自己替她圆谎,出了力还不落好。

    孟非卿道∶「不瞒程兄说,我们这些人都在军中生活惯了,真要照料岳帅的千金,也不知道怎么去做。既然如此,就有劳程兄了。」

    「孟大哥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