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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用冷硬的,在他看来是十分无情的声音说出手术结果,裴邵贤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用拳头伺候了冷面医生的脸。

    回过神后,才想起云觞去了哪里?

    云觞不在走廊上。

    裴邵贤从那扇大敞开来并且还在剧烈震动的手术室门进去,药水味刺得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他看见云觞笔直地站在手术台边,无影灯的冷光仿佛把他浑身都照得苍白无力,手里抓着雪白的尸布,两眼发直,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们彼此都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死一般的寂静。

    随着那个男人的辞世,好像带走了他们生命中的全部色彩。

    那个世界原本璀璨奢华,从此以后失去了颜色。

    “他的父母好像身体都不大好,丧事我来办吧。”云觞的语调平稳到令人感到一丝阴冷悚然的诡怪气息,面容冷峻得像石膏雕像,看不出表情,本就缺乏血色的脸看起来冷酷到让人心凉的地步,却隐隐透着疲乏的影子。

    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像一个演员,对情绪自如地控制,不露声色。

    裴邵贤记得,云觞夹着一根烟的手指抖动得很厉害,老半天没有点上火。

    恍惚中,他讥笑着想,云觞,你忏悔吧,你得用你一辈子的时间来忏悔了,结果,被抛弃的人是你!

    与那时候相比,段砚行这次只是**毛蒜皮。医生告诉裴邵贤,三少爷是保护性昏迷,身上只受了一点擦伤,肩骨移位但不严重,等人醒过来养几天就没事了。

    裴邵贤坐在病床边,一样也是守到了天亮。

    等段砚行睁开眼,他皱着眉头瞧过去,痞子流氓腔地说:“臭小子,让你贪玩!”

    段砚行虽然没什么大碍,可到底也在坑里埋了数个小时,惊吓的余波还残留在脑海里,浑身淌着虚汗使不上力。

    裴邵贤看他扭动挣扎,把他往床上按了按:“别动!别动!瞎折腾什么,乖乖躺着!”

    “穆……穆总监呢?”

    裴邵贤心神一晃,这才想起共事多年的穆染,再定神一看,段砚行目光炙热地注视着他,眼眶通红,声音也有些虚弱的哽咽:“邵贤,你应该对他好点。”

    裴邵贤倏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寒意从脚底心窜上脑门,顿时觉得,他眼前看到的这个人,不是他的三弟。

    那熟稔的语气,那平和的目光,根本就是“他”的翻版……

    他握紧拳头慢慢又坐回椅子上,松解赌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瞎说什么呐你,脑子摔坏啦?别人的事你别多管,叫你少看看段砚行的电影,看得都走火入魔了。”

    仰靠在病床上的阴柔男人嘴角拂过一丝灰冷疲乏的笑容:“大哥你这么精明的人,穆总监他心里喜欢的是谁,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那个人……死了十年了,别再去想他了。”

    好像声音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才流进裴邵贤的耳朵里,过了一会,裴邵贤不耐烦地冷道:“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你先管管好你自己。”

    段砚行乏力地笑了一下,沉沉闭上眼,实在是有些困倦。

    这误会,竟到十年后才解开。

    被云觞迷得神魂颠倒的自己,竟一直没有注意到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总是用诚挚而小心翼翼的目光,对自己若即若离。

    害怕着那个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他发现……

    “大哥,”他学着裴易寻那种清冷而娇柔的声调,说,“我觉得马导演这个人挺有趣的,要是实在没有人选,那我就演三公子流毓吧。”

    穆染不枉此行,摔断了膝盖骨的代价是他要在床上躺半年,不过换来的是段砚行这个老顽固终于松口妥协。他还是那样云淡风清笑着总结:慷慨赴义的壮举,他这辈子就做那么一次。

    他在西安养了几天,动过大手术后返回Z市。

    段砚行留在西安,因为马宇重说过要在这里举行《剑门世家》的开机仪式。

    过了两天,剧组大部队都赶到西安,同时卷来一批媒体,清幽的日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裴邵贤也没有走,说是和一群娱乐圈的熟人增进感情,笼络笼络关系,其实段砚行看出他在防一个人。

    那个人于开机仪式的前一天到达咸阳,从机场到宾馆一路尾随疯狂的影迷,声势浩荡,招摇过市,影帝影后都没他这么出风头。

    到达宾馆门口,他被一群记者围堵追问《月觞》的发片情况,段砚行正从电梯出来,穿过大堂,隔着金碧辉煌的大门看见了他。

    那人在保镖的护驾下甩开记者进入酒店,酒红色的D&G风衣随着潇洒的步伐在身后飞扬,衬衫领子里刻意地露了点锁骨,长发飘逸,连走路的姿势都显得性感。

    他正与一个段砚行不认识的女人说话,眼眉漾着精神奕奕的笑容,心情非常愉悦的样子。

    那个女人大概是他的助手,段砚行听见他喊她“Joyenna”,两个人并肩而行,显得很亲密。

    段砚行等在大堂正中的必经之路,等对方过来,寒暄道:“云大导演真是到哪里都那么风光。”

    云觞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挑了挑眉梢打量他:“裴小寻,我这可是为了你而来的。”

    段砚行冷笑:“我有什么地方让云导您这么看得起?”

    大概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云觞眼底淌过一阵温润,眉目间的淡雅如风逝去,在最深的眼底留下深邃:“很多地方,譬如说你这自我独断的性格,总要别人来依着你顺着你。”

    一如既往,矫揉造作的咬字和发音,压着嗓子的沙哑诱惑着人的心魂。

    段砚行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评价应该放到云觞身上才对。

    《剑门世家》的策划阶段极为低调,几次制作部会议都是秘密进行的,制片总监没有对外界泄露过有关拍摄这部电影的任何消息。

    所以当天晚上的记者招待会虽然规模小,场面却十分火爆。

    K.S.A会所首次对外公开电影的拍摄决定,由裴邵贤为主持代表,列席的有制片总监、导演、音乐总监、监制和策划负责人,还有男一号、女一号饰演者。

    考虑到近期绯闻效应,为了避免话题被偏离作品,段砚行没有出席记者会。

    而云觞却作为特邀嘉宾和顾问出现,记者马上就开始针对他十年前饰演流毓一角一炮而红,发起连环攻势。

    “为什么饰演流毓的演员没有出席,是公司故意雪藏吗?能公布他的名字吗?”

    “我想重拍《剑门世家》,观众最关注的恐怕是流毓这个角色,十四年前云觞导演饰演的流毓非常成功,并且夺得了当年金豫奖新人奖。这会不会让这次饰演流毓的演员有很大的压力?”

    “云觞导演对于这次重拍《剑门世家》有什么看法呢?”

    “观众一定会将新版流毓和您的流毓进行比较,您认为新版流毓有可能超越您的流毓吗?”

    面对记者轮番攻势,问题个个刁钻尴尬,裴邵贤坐在正中的位子,却始终稳若泰山,脸上挂着低调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他要不是早料到场面会如此发展,就不会特地厚着脸皮把云觞请来了。

    新版《剑门世家》的拍摄消息一经发布,舆论必定将焦点集中在云觞当年饰演的“流毓”这个角色上,当初,这个角色太成功,以至于云觞所有的角色中,流毓是最为被津津乐道的。

    与其被动地等候波澜掀起,到时候应接不暇,不如主动引导这个话题,让它成为《剑门》宣传的一个亮点。

    裴邵贤把主话筒往边上推了推,也没有刻意要给云觞的意思。云觞自己去把话筒接了过来。

    镁光灯对准他凶猛地闪着,仿佛要把他吞噬在灼眼的白光中。

    云觞从容不迫地笑道:“近十年以来,电影技术突飞猛进,硬件设备更新换代,我作为导演,也十分期待马导演执导的新版《剑门》。从电影的拍摄角度来说,和十四年前大不相同的是,特效技术日渐趋于成熟,硬件也比当年强化了许多,我相信新版拍摄出来的效果会让观众耳目一新,无论是画面还是其它方面一定会比当年的《剑门》更为出色。”

    “您也是导演,而且是如今影视界首屈一指的著名导演,出自您手中的电影电视票房和收视率都颇为可观,从导演的角度您如何看待新版《剑门》?我们知道,当年《剑门》的票房达5.6亿,您预估这次新版《剑门》是否能突破当年的票房?”

    “唔,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票房了,不是吗?”云觞的眼睛神采奕奕地看着记者们,笑容优雅,透着强烈的艳丽感,而声音则相对深沉慎重,“就好像当年轰动全世界的《泰坦尼克号》导演詹姆斯卡梅隆去年让他的新电影《阿凡达》超越了过去创下的成绩,期间相隔十二年,他现在是当之无愧的电影大师。在他拍摄《阿凡达》期间,难道没有给自己定下更高的目标吗,譬如说包揽奥斯卡全部奖项?呵呵。”

    云觞开了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后,又道:“每一个导演当然都带着能超越过去的目的而创作出作品来,我们始终是充满信心地在展望未来。马导演是十分有经验的导演,作为同行,他还是我的前辈,我这次来西安,主要是向他学习和探讨一些技术性的问题。他是位能够将最新特效技术和艺术很好地结合起来的优秀导演,关于电影的拍摄构想和所能展现的艺术效果大家可以拭目以待。——至于‘流毓’这个角色,我认为在马导演的执导下,会展现给大众一个全新的流毓。”

    几分婉转,几分骄傲,云觞对于自己的“流毓”是否会被超越巧妙地保留了意见,言语之中也隐藏着对新版流毓避而不谈的高傲。

    至少在记者的理解中,他的那番话依旧显示着云导一贯目中无人的作风,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流毓不会被超越。

    但是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纵横娱乐圈多年,妖艳瑰丽的女王在那一刹那垂下眼睫,冷艳的脸上掠过低调的温柔笑容时,那种难以释怀似的情绪。

    于是,有人站出来高声问:“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云导能回答。我们都知道,这部电影当年饰演主角的是十年前已故的娱乐圈太上皇段砚行,正是由于你们两位的出色演绎,才取得了老版《剑门》的成功。至今为止,你们的流熙和流毓仍深入人心。您是段砚行的至亲好友,对于他的角色将被重新演绎,您有何感想?”

    这个记者很聪明,实际上云觞和段砚行当年的地下恋情早被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只要是关心演艺圈新闻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两个男演员的奸-情。

    即使记者直言不讳称段砚行是他的“恋人”,也不过是旧闻重提,再拿出来暴一暴料而已。

    但记者用了“至亲好友”这样暧昧的词汇,避免了自己成为暴风中心,遭到K.S.A会所事后施压的可能性,方式温和得当。

    云觞笑了笑,一种近乎于华丽中透出萧瑟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俊美而成熟的老男人脸上,足以达到催人泪下的效果,八岁到八十八岁的女性看了估计都会一地心碎。

    他重新拿来话筒,说:“我知道网上最近有一些奇怪的言论,荒谬不切实际,没有可信度,所以我不屑于发表言论。不过如果一直保持沉默,或许会让人有机可乘,在此,我就申明一下好了。”

    闪光灯聚焦,将他的脸打得毫无血色,好似十分慎重地吸了一口气,嘴边的笑容异样的冰冷而深刻:“段砚行是我的恋人,在我眼中,他永远是最出色的,不可替代的人。主观上,我不承认他被任何演员超越。”

    裴邵贤猛地从余光中将锋利如刃的目光投过去,心底冷笑:云觞,你是来砸场子的?

    当天晚上娱乐时尚频道播出了这次的记者会,尽管云觞那番肆无忌惮的大胆言论没有出现在电视中,叶慎荣还是从Joyenna那里知道了始末。W超速更新提供免费VIP阅读

    第二天,云觞在美国的上市公司股票大幅跌落,正当他气得想拿Joyenna开刀时,罪魁祸首自动送上门来。

    云觞接起电话,压了压火气,戏谑笑道:“叶慎荣,你想怎么样?想让我破产?我帮你赚钱,你还阴沟里翻船!老子我不就说了几句话么,你听不惯也别跟钱过不去啊!”

    有时候,云觞自己也万分感慨,他和叶慎荣的关系很微妙。

    他们之间明明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叶慎荣却是最了解他,把他看得最透的人。

    比那个相处了八年却对他一无所知的男人聪明得多。

    起码叶慎荣当初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明白,云觞不但本身的天生丽质是棵巨大的摇钱树,除了拍戏之外的本事也不小,能给他带来滚滚财源。

    如果仇恨也能算是一种刻骨的感情,叶慎荣的确比任何人都深入云觞心底。

    就拿交流方面的技巧来说,叶慎荣也比当年的段砚行懂得怎么和云觞交谈,怎么掌握住这个傲慢、目空一切的男人。

    叶慎荣在电话里沉默良久,才低沉地说:“我可以一直容忍你,但不表示没有限度。”又略微压低了嗓子,语气加重,“云觞,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你这样让我很难堪。”

    “行了行了,老子明天回来就脱光了衣服在床上等你!满意了吧!”

    云觞扔掉手机,脸色阴霾得犹如地狱阎罗,接连抽完三根烟才下楼去吃早饭。

    晚上,裴邵贤以K.S.A会所的名义包下酒店宴会厅,宴请几位文化部高层人士和娱乐界的名流,算是为《剑门世家》开个好彩头。

    出席宴会的明星也不少,大多是K.S.A会所旗下的一线艺人,俊男美女不乏其数,衣香鬓影杯酒交欢。段砚行这样靠着和薛婧爆绯闻出名而在娱乐圈还碌碌无为的小人物,自然是不受到待见的。

    他只是为了找机会和马导演多多交流才出席宴会。

    但是马宇重由于再度受到K.S.A会所亲睐,成为全场焦点。裴邵贤带着他满场寒暄,段砚行只能自己在会场里瞎转转,累了就靠角落里歇歇脚。

    不管他外貌如何柔美俊俏,黑色的西服有多么展现他修长优美的身姿,本来都不会为人所注意。然而,云大导演走过去后,就大不一样了。

    男人和女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云大导演投过去,他们都在好奇,一个仰仗大牌女明星出风头的小白脸,为什么能引起目中无人的云女王注意。

    他们更失望的是,云导竟没有看中自己,反而喜欢这种弱不禁风且没节操的货色。

    云女王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即便人人都知道他绯闻无数,风流韵事缠身,还男女通吃。可即便不是为了出名,不谈“潜规则”,单纯想和他春晓一夜的仍大有人在。

    换了是别人,譬如“裴易寻”这类,却只有遭歧视的份。

    在场没有媒体的人,云觞在众人的注目下落落大方走向段砚行,段砚行也正色面对他,礼貌地莞尔一笑:“云大导演好。”

    他刚从侍应生托盘里拿起一杯果酒,绅士地提一提酒杯见礼。云觞却和他交换了自己手中的酒杯:“喝我这杯葡萄酒,1945年产的摩当豪杰酒庄葡萄酒。”

    段砚行接过酒杯时,只觉手中沉甸甸的。

    虽然知道云觞非奢侈品不碰,1945年产的葡萄酒是公认的20世纪最好的酿酒之一,既然能让云觞拿在手里品尝,那肯定是酒中圣品,但他对此却很怀疑。

    耐人寻味的是云觞那句话,1997年在伦敦佳士得拍卖过一瓶摩当豪杰酒庄葡萄酒,售价11.4614万美元。

    竞拍得主就是段砚行自己,后来这瓶酒转手赠给了云觞。

    不管那瓶酒是否还在云觞的藏品中,段砚行认为云觞不可能专程带过来,又在这样的场合倒出一杯,拿来给他喝。

    反正他也品不来葡萄酒,意思地喝了一小口,把酒还给云觞:“如果真的是1945年的那瓶,这么名贵的葡萄酒不合我这种身份的人,云大导演还是自己品尝吧,不要浪费了酒的身价。”

    云觞没有把果酒还给他,凑在鼻尖闻了闻,转而放到侍应生托盘中。

    他比段砚行高一点,借着微妙的身高差距低下头来凝视段砚行,璀璨的水晶灯下,显得那双眼睛奢靡华丽。

    他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直直注视着,抿了一口酒,润红的薄唇慢慢绽开深味的笑容:“酒不在名贵,而是一份心意。这酒我收藏了很多年,今天才舍得拿出来,本想和裴三公子共饮一杯,看来我有点自作多情。”

    云觞的父母早逝,他和姐姐两个人在美国长大,照顾他们兄妹俩的是祖母。

    因而,云觞和祖母的感情很好,祖母经常给他讲年轻时候轰轰烈烈的爱情史,1945年是他祖母和祖父相识的纪念日,十二年后生下他的父亲。

    十二年不变的爱情,像一杯玫瑰色的香醇葡萄酒,秾丽娇艳,长久不变。

    段砚行在1997年向云觞正式提出同居的爱情宣言时,以那瓶名贵的葡萄酒做定情信物,用他祖母的故事做隐射,向云觞誓言永恒不变的爱。

    如今想来,云觞当时收下酒时,风情万种之中似有一分为难之色:“葡萄酒若不好好保存,其实很容易变味的。”

    段砚行回想到那件事时,云觞也同样脑中掠过当时的情景……

    云觞还是微笑着喝下了半杯葡萄酒,尽管段砚行不领他的情,可是他却没有生气,也不摆架子,微笑里头显出几分温润的风情。

    段砚行不笨,他既而想到那天在片场听见云觞低唤了一声他的本名,诧异过后,决计否认到底。

    他不冷不淡地回应着干涩的笑容,云觞继续看着他,说:“我原本来这里是为了跟你大哥谈谈让你演高纬的事,呵呵,裴三公子现在恐怕忙着准备《剑门》的拍摄,无暇顾及其它,那就先不提了。听说《剑门》的第一幕打算在皇陵开拍,那个地方地势险峻,三公子千万要小心啊。”

    云觞忽然客气地称呼他“裴三公子”,还说了番暧昧不清的话,段砚行觉得其中似乎有蹊跷。

    后来,紧接着云觞的离开,裴邵贤临走前也叮嘱他:“Joyenna和云觞关系非比寻常,她是和云觞绯闻传得最多的女人,云觞出去到哪里基本上都会带着她。但是现在云觞回去了,她却留在西安,我总觉得有什么问题,你当心点。”

    裴邵贤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有了他的提醒,段砚行便提高了警觉。

    《剑门世家》正式开拍,第一幕是在秦始皇陵所在的骊山北麓实景拍摄。

    电影毕竟是在剧院的大屏幕上播映,需要的就是展现剧院宽荧幕和立体音响效果,达到家庭影院都无法感受到的宏大场面。

    作为全剧的开场,马宇重导演野心勃勃地力求用富有历史悠久气息,浩瀚壮阔的山峦大全景震慑观众,虽然《剑门世家》的背景是在宋代的基础上架空,他还是挑中了秦始皇陵依傍的这块山势。

    拍古装片最麻烦的就是造型,虽然拍摄时间是下午2点,段砚行却从一清老早就开始换戏服、做发型、化妆等等。

    折腾完之后,还要披着好几层的戏服在骄阳下曝晒。

    他和饰演男一号的大牌演员任子清待遇天差地别。

    人家有一箩筐跟班端茶送水打蒲扇,他却连把歇脚的折凳都借不到,只好找快干净的大石头蹲着,拿剧本扇风。

    轮到他试拍时,还处处受到刁难。

    任子清也算是主演过十几部作品,获得过金豫奖最佳男主角,大腕中的大腕。薛婧和他比起来,还要算后生晚辈,喊他一声任大哥。

    记者会上,他身为男一号流熙的扮演者,本应成为全场焦点,结果却被云觞和一个十年前的死人抢去风头,落得无人问津的地步,早已憋了一肚子怨火。

    不过他的优点就是沉得住气,开拍前他对演流毓的段砚行极为亲切,表现出关照爱护新人的前辈风范,丝毫不摆架子。

    可是一到试拍,和段砚行演对手戏,他就凭借多年拍戏经验,不断抢镜头,使用一些导演不会计较的小动作干扰对方节奏和站位,试图用自己纯熟的演技给对方施加压力。

    如果段砚行是个货真价实的新人,或许会因此而乱了阵脚,无法进入状态。

    可他外皮虽是“新人”,内在却不是。

    论拍戏经验,他过去一年一年累积下来的实力,可比眼前的任子清老道高干得多,二十年磨砺出来的演技哪有那么容易□扰了。

    何况他一旦切换到演员状态,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精明狡猾,别人玩不到他,反被他玩弄。

    他早就看出任子清在对戏时针对他的各种小动作,却不露声色,照旧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说台词、走位、做动作,既没有特别出挑的表演,也没有大的过失,在演绎出流毓的清冷腹黑同时,刻意显露出一点新人的拘谨和紧张。

    毕竟在一旁看着他表演的,是当初一手栽培他,对他的演技了如指掌的马导演。

    任子清察觉到这个“裴易寻”表现虽拘谨,却格外沉得住气,神情动作都有一份新人办不到的自如和沉稳。

    他心里不由产生了困惑和怀疑,几番挑拨不成,便有些气恼。

    他饰演的“流熙”是个谦和沉稳,举手投足都气概十足的大侠,举步稳健,眉宇淡然,气定神闲。

    他在一个长镜头中,根据剧本需要,到“流毓”面前,本应抱有一丝宽容与信任的情感去试探,结果演绎出来时,平稳的语气中却显露出了急躁。

    “毓弟,你曾说,你身上的伤是在去武夷山的途中中了莫天的埋伏……”

    任子清的台词节奏快了些,感情也不对,但或许是并非实拍而只是试演的缘故,马宇重没有喊停。

    段砚行发现任子清挑拨自己不成,反而自乱阵脚,便顺着剧情,慢慢地小步到“流熙”面前。

    在鼻子几乎要碰撞到一起的近距离下,他稍稍抬头,以“流毓”外表淡漠,城府极深的性子道:“大哥曾亲自验过我身上的伤势,莫非如今要重验才肯信我?”

    他用一个微微抬眉的动作逼近任子清,连呼吸的节奏都掌握得恰如其分,淡漠中透出阴冷和刻薄,符合了“流毓”小心掩藏的一丝内心的悸动。

    “借位”的技巧也很娴熟,知道镜头拍不到,他便不遗余力地瞪过去,眼神非常咄咄逼人。

    任子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沉浸到他的目光中,忘了这是在演戏,受到他的感情影响,被带动着不由退了小半步。

    沉稳的“流熙”不应该受到“流毓”的气息影响,不可能被逼得退后半步,而任子清已经忘乎所以地被段砚行的眼神震慑,下意识道:“你……”

    随着半个音节卡在喉间,任子清意识到自己出错了,段砚行则道貌岸然地低下头去,继续保持着“流毓”的状态,直到导演喊咔。

    他故意逼任子清出错,而自己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没有在任子清出错后,就轻易忘了角色,任子清这个老演员反而在他面前显得稚嫩怯场。

    马宇重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他早发现,对戏时根本不是任子清以熟练的演技在压制“裴易寻”,而是“裴易寻”潜移默化中带动了任子清的表演。

    段砚行拍戏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回报。

    他刚才报复了任子清,心里大感痛快,踱到一旁去休息时步子格外轻快。

    马宇重过来拍拍他:“小裴,你真的是头一次参加剧组拍戏?”

    段砚行眼珠子一转,忙粉饰道:“我之前跟过云导一阵子,他经常让我做示范对象,慢慢的,我也学会了一些技巧吧。”

    马宇重虽然心里仍有疑惑,却点头道:“嗯,云觞的确是出了名的严格。”

    段砚行赔笑着送走马导演,见任子清恍惚地回到椅子上休息,架势大不如前,暗暗露出一抹坏笑。

    ——想阴我,爷爷我可是你的前辈!

    蓦地,他感到背脊一阵寒意窜到了后颈,头皮也有点麻麻的。他回头去看,却没有找到那个刺人的视线。

    他直觉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任子清还没缓过神来,女一号沈莹正在准备下一场正式拍摄的镜头,应该无暇顾及其它,别的剧组人员也都在各忙各的。

    他找不出除了马导演以外,还有什么人可能看穿他的身份,可是刚才那个视线犹如芒刺在背,如此犀利……

    段砚行正式拍摄的第一场戏就要吊威亚,马导演没有姑息他是新人,拍戏前就告诉他,所有拍摄都不打算使用替身。

    等准备好后,他便直接上阵,对戏的是沈莹演的女主角“纳兰凌”。

    《剑门世家》的故事始于宋代太祖年间,一开始是倒叙。

    唐灭之后,随着前朝的宝藏传说在江湖上掀起风浪,葬于皇陵的唐末武将,末代皇帝的儿子,八王爷李祯忽然从墓中苏醒过来。

    这个李祯就是被狸猫换太子,在“灵玉剑门”长大的三公子流毓,他追逐着同样还魂的纳兰凌飞出皇陵。

    段砚行被钢索吊着,持剑立于一根残柱顶上。

    灼眼的阳光洒在他一身雪白的锦袍上,人称“雪狐狸”的“流毓”浅笑着冷道:“凌儿,你把明王剑还我,我便不与你动手。”

    “纳兰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携明王剑而去。

    “流毓”思忖片刻,打算追击。

    十四年前拍的《剑门世家》里,云觞饰演的流毓同样是以这样一身雪白的造型出场,傲立于阴霾陵墓中。

    当时是以清雨淅沥的灰冷天空做背景,给云觞的第一个镜头是雪白的背影。

    呼啸的风吹乱了发髻上的白色羽翎,他的“流毓”慢慢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清雅而消瘦的侧脸。

    飘扬的长发衬托苍白泛青的肌肤,黑沉的眸中,清亮的瞳仁里泛出水光。

    冰冷的雨打在他脸上,顺着眼角淌落的水迹恍若泪痕。

    “流毓”对着曾经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得到的女人露出冷漠却神往的淡淡笑容……

    就是这出场的第一个镜头,这个伤情而冷漠的俊雅男子俘虏了无数女观众的心,让云觞一炮而红。

    马导演为了避免当年的喧宾夺主,削弱“流毓”的出场气势,便改了开场剧本。

    段砚行在起身跃出残柱时,脑中顿时浮现出云觞的“流毓”,动作出现迟缓,被导演喊了咔。

    马宇重开始扯着嗓门教导正确的表演思路,段砚行吊着钢索悬在半空中。

    忽然,他感到腰际掠过一丝凉风,耳朵捕捉到一声低闷的尖利声音,还未反应过来,钢丝忽然断裂,段砚行摔下去,重重地跌在缓冲垫上。

    直到过了两三秒之后,剧组中才有人反应过来发出尖叫。

    道具人员忙过去查看情况,段砚行挣扎着支起身体,虽然有软垫缓冲,不过下落的高度很大,他的肩骨此前受伤还未痊愈,受到这一下撞击,再度移位。

    阵痛感让他龇牙咧嘴地倒抽好几口气,他咬着牙在旁人的搀扶下爬起来。

    马宇重紧张地跑过来寻问:“怎么样?摔伤了没有?”

    段砚行扶着受伤的肩膀,摇摇头说没问题,剧组的医务人员马上给他松解腰部的威亚钢扣。

    他低头看去,怔了一怔。

    锁扣的截断面干脆利落,并且有焦黑的痕迹,这说明钢索是被枪打断的!

    医护人员让段砚行留在原处做紧急处理和简略的检查,他从近十米的高空摔落,谁也不能确定冲撞后是否会有潜在的伤患一时间还未爆发出来,被本人察觉到。超速更新提供免费VIP阅读

    摔落的地方是一个较浅的凹坑,段砚行盘腿坐在垫子上,等肩部移位的骨骼矫正过来,包扎好后,在三四个人的搀扶下才能步履蹒跚地爬出去。

    他的一边肩膀因伤而无法动弹,只能单臂撑在坑槽边缘,由别人扛起他的下肢,再慢慢爬上去。

    就在这时候,一双银色的高跟鞋出现在他的视平线中,他猛地仰头,身着正装的J(注:以后Joyenna就这样简称吧,大家都好记点_)面带微笑,把一只手递给他:“裴易寻,你没事吧?”

    看着眼前仿佛恶魔伸过来的手,段砚行心里狠狠抽了一下,寒意遍布全身,忽然臂膀脱力,身体往下坠去。

    J连忙抓住他的手腕,看他脸上惨白无血,失魂落魄,J笑了笑:“小心,我拉你上来。”

    段砚行想起裴邵贤的叮咛,警惕地抬头,冷冷瞪过去:“谢谢。”

    J保持着微笑,一边把他拉上去,一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用谢我,我只是正好替叶老板转达一句话给你。”

    攀上平地以后,段砚行装得若无其事,却压沉嗓子问:“叶慎荣有什么话要说?”

    J看起来十分专注又关怀地为他整理凌乱的衣装,就像专业的场务那样。

    但在她和善的笑容里却藏了杀机,她殷勤地笑着说:“叶老板希望你离云导远一点,否则倒霉的不止你一个。”

    说完,身体往段砚行胸膛倾下,几乎咬着耳朵低笑,“目前还只是希望你能自觉,如果你有逾越的举动,下次我们可就不会瞄准威亚开枪了……”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听起来就像一句慰问的话语,稍后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留在原地的段砚行由人搀扶着才能站稳起来,手心里阵阵潮湿的冰凉,恐惧由主动脉灌入心房。

    “我们”!

    J说的是“我们”,那就表示隐藏在暗处的是一个群体,而不是个体,不单单只有J一个!

    他的四周或许已经被全方位地监视着,叶慎荣的眼线说不定渗透到了他所接触的任何一个环境里,时刻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或许他早餐吃了几个**蛋,都会立刻传到叶慎荣耳朵里去。

    段砚行再度朝人群里寻去时,已经看不到J的身影。

    虽然他坚持自己可以带伤上阵,但是马宇重考虑之后,还是让他回酒店修养,还派给他一个小助理照料他。

    段砚行不太习惯被人伺候着,想方设法装娇蛮把小助理赶走后,他想来想去,只有找二哥帮忙。

    裴邵仁当天在家里很闲,接了电话后天南地北胡扯一通,向弟弟诉苦有多久没见面了,有多么思念多么饱受相思之苦。

    还用近来新搜刮到的名贵茶叶和古玩诱惑之。

    段砚行猛打冷颤,抢断道:“二哥,弟弟有件十万火急攸关性命的事,只有二哥你能帮我!”

    他一开口就把事情的严重性提升到最高级别,声音也十分急切娇柔,毫不忌讳地向裴邵仁撒娇。

    这一招很管用,裴邵仁马上就关怀备至道:“弟弟有什么事,二哥就算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上刀山下火海,哥哥一定会帮你。”

    段砚行又哆嗦了一下,沉了沉嗓子,郑重道:“二哥,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啊啊,弟弟又看中谁了?”电话里的男人调笑着。

    段砚行不予理会,仔细想了想,说:“这次跟云觞来西安的一个女助理,叫Joyenna,她应该是叶慎荣的人,不过经常和云觞一起出入在外。你帮我查查她的身份。”

    裴邵仁毫不迟疑道:“好,我马上会给你消息。”

    消息没来,人却电光火石地出现了。

    夜幕还未落下,裴邵仁已经坐在段砚行房间里的靠窗单人沙发上,不紧不慢地端着一杯浓香四溢的咖啡。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光亮如新,好像随时能拿出电脑和文件夹开始运筹帷幄的样子。

    “弟弟啊,二哥实在是万分的想念你啊!”

    裴邵仁满面舒心惬意,古韵悠长的说话调调让段砚行面皮抽了三下,薄薄的皮肤不禁泛出红润来。

    裴邵仁瞧出他的尴尬,眼眉笑弯了。他叹了口气,说:“二哥,我等的是消息,不是你的人。你亲自过来一趟,让我有点为难。”

    段砚行把话说得很直,他深知如果给裴邵仁留一点情面,这位裴家的现任当家可不止是得寸进尺。

    裴邵仁也好像有些失落地悠悠叹了两声,却不失笑容道:“跟自家哥哥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心里的芥蒂二哥明白,只是多少留点余地让二哥有所念想就好。”

    他二哥这个人表面看着实温润如玉,举手投足慢条斯理,谈吐一派文人雅士的风格,圆滑细腻,整日都是一张满面春风的笑脸,喜怒无形于色。

    他用略带伤感的语气淡淡地说出这样的话语,确实有着触动心弦,令人心软怜悯的效果。

    也不知当初,裴家的院子里,古灵精怪的裴三少爷是如何没有节操地跟他二哥搞上了,这里头或许有工于心计的裴邵仁施以压迫,有身份卑贱的裴易寻为求自保的苦衷而做出妥协,这些明面上都看不出来。

    自从段砚行重生以来,裴邵仁基本上还是和他保持兄友弟恭,和睦融融的状态。

    段砚行立场坚定,决计要和二哥划清这道界线。

    他看着裴邵仁温和脉脉的脸庞,狠下决心,冷酷地说:“二哥,有件事弟弟一定要跟你说明白。”

    裴邵仁慢慢地眨了下眼睛,似乎是刻意要让睫毛眼皮翻动得那样缓慢,流淌在眼底的那丝神情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段砚行便道:“我们以前的那种关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希望二哥……能放过我,不要再计较我们过去做过的那些事,这样,我才好坦然地面对哥哥你。”

    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格外缓慢,一分一秒都像剥茧抽丝那样啃噬人的耐心。

    段砚行等着二哥的反应,而裴邵仁最后做出的反应也出乎他意料。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搁下咖啡杯,扶了扶眼镜,就像是不经意的习惯动作,勾起的唇角并没有恶意的意味,镜片后面露出一双细长的眼。

    温柔,而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