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节(2/2)

粗竹竿,一只细竹片座位,由两个抽大烟的人两头一抬。你身在空中,完全凌空。最使人不习惯的是那滑竿儿的弹性的有韵律的跳荡。那是震荡不已的感觉,简直令人心悸,如在噩梦之中。而所有在这个山城重庆的时间里,尚达都觉得自己是在滑竿儿上,倒悬凌空,被抬走在无穷无尽的石级上,不知会被抬到哪儿去?

    重庆美术院那时正被一批国民党分子霸占着。他们把一些优秀的画家排挤之后,又自己互相的倾轧排挤,闹的乌烟瘴气。尚达去了一看,什么艺术,什么创造,什么教育,全都谈不到。那些青年学生只是凭借自己努力,自己在摸索。他们中间,有着一些很有希望的,很有才能的青年,可是尚达不相信他们能从这样的美术学院中成长起来。那些国民党分子把他请来,是别有用心的。我们的画家再不懂世事,也立刻识破了他们的企图。他不过被利用做做幌子吧了。而当时的重庆,昏天黑地。贪污腐化,横行不法的国民党统治着一切,他真看不惯!

    他无法在这个地方耽下去。于是,他决心离开重庆。但他能到哪儿去呢?

    如果世上曾经有过一个地方,使艺术家、使知识分子感受到最大的痛苦的,这地方就是在抗日战争的低潮时期的重庆。新四军事件刚发生。文艺界里反映得很快,很敏锐。许多作家、艺术家都离开了,有的往北到延安,有的往南到香港。但是,他能到哪儿去呢?欧洲不能居留。美国,如果他愿意,可以让他去,先要到国民党的中央训练团里去住几个月。但美国,他绝不肯去!香港也不去,延安他不理解,回桂林,建立小画廊呢?现在也味同嚼蜡一样的失去兴味了。重庆必须离开,必须尽快的离开!一向很安静,很稳定的人也开始心头烦躁,焦虑不安。

    当时,我们的画家只看到一片黑暗,笼罩在祖国的大地上。他看不到一点光明,他不知道光明正闪耀在延安,在黄河以北广大的敌后区里。他以为没有光明。他感到绝望了。

    他没法活下去,他咒诅着雾和山城,咒诅着这个城市里的生活。女雕塑家自然也不例外。她却奔走张罗,让他们生活得好一些。她和那些法学家又碰上了。她埋怨丈夫选择了这末一个山城来居住。

    在和一些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的往还中,尚达听到了甘肃敦煌的千佛洞的一些情况。当时,人们更多的注意了那一大批经变写本。可是,关于壁画,却还没有怎样重视,仿佛没有这一种宝藏似的。忽然,他决定要到敦煌去。在他的寂寞、冰凉、痛苦的心中,敦煌壁画却燃起了一阵光耀的火焰来。

    还在巴黎时,他就看到过敦煌的写本。这些稀世之宝不属于他的范围。他也看到了一些壁画的原件残品和印刷品。当时就有一个感觉,写本不过是敦煌文物中一部分而已,壁画才是它的主体。那时候他渴望着有一天能看到原作。现在,时机不是到来了吗?

    到敦煌去!是的,他也知道这并不是容易的事。那是在“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塞外,在河西走廊的尽头,在祁连山下!

    要到那种地方去,需要像古代的张骞一样的精神,像古代的苏武一样的毅力。

    但他已决心到那个地方去。经过他自己和几个比较能理解他的朋友的奔走,筹了一笔款子,找了几个关系,弄到一辆八缸“别克”汽车和汽油、护照,他终于成行了。女雕塑家和他同行,听说敦煌也有雕塑。她对新奇的事物还是有兴味的。小黎寄养在叔叔家里。

    而这是多末艰苦、危险的旅行呵!他们必须跨越秦岭到西安,那还是比较通达的路径呢。从西安到兰州,这就人迹稀少起来了。再从兰州出发,走上河西走廊,这一千多公里的大戈壁滩,几乎杳无人迹。要不是当时为了支援中国的抗战,苏联派来了空军和地面的后勤人员,才有一些油车,器材运输车,点缀在骆驼商队和大风沙中。他们一路跋涉,直到祁连山的西部。他看他们几乎已走到祁连山的尽头,古阳关的地方了。

    描写这一段旅行,在我们是不必要的。旅行家们以坚定的宗教信徒似的步伐,前进又前进。经过三个月之久,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在一片流沙的山丘中间,他们望见了一个小小的绿洲,一片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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