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小女孩(2/2)

意,可就对家庭所造成的危害而言,跟高等教育比起来,真有小巫大巫之别。

    ①盎格鲁—撒克逊国家即以英国为本民族语言的国家。

    而且,那些聚集在我父亲的餐桌旁,细心品味那两位“黑色夫人”的大作的众多客人,都到哪儿去了呢?现在,我还记得那些绅士们,蓄着棕色或者白色的胡髭,他们的妻室削肩袒露,像花儿一样从宽大的裙据上面挺起胸膛。当她们在大厅里脱下外衣时,有人从楼梯顶上朝下张望。她们的和颜悦色,她们的柔声细语,无不让人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从容和悠闲。不会有人在门口按着汽车喇叭催促她们去舞厅或剧院。那时候,舞厅寥寥无几,剧院也才刚刚开张。当然,也不会有人为了去看一晚上的戏而耽误我母亲准备的盛宴。客人们从从容容地坐在桌边,大盘大盘的未曾动过一刀一叉的美味将要被收拾回去。‘稍后,我母亲向坐在她对面、我父亲右侧的一位夫人轻轻鞠上一躬,马上,那一片片荷叶裙边和长长的拖裙便窸窸窣窣地沿着红色天鹅绒地毯铺就的楼梯逶迤而上,消失到有紫色簇锦铺就的扶手椅、有黄色喇叭花饰边的紫色绸缎窗帘的、黄白相间的客厅里。而在同一时刻,那些绅士们则又坐回到餐桌旁,开始品味从东方及时运来的法国红葡萄酒和北非白葡萄酒,尽兴后,便有咖啡和哈瓦那雪茄相随。

    我父母的客人大都食欲惊人,酒量不凡,而且对吃喝都颇有学问。然而一种更为讲究的趣味缩短了这种殖民地时代人们的盛宴宏饮,二十分钟后,这些蓄着胡髭的绅士们便跟他们穿着荷叶裙的夫人们坐到了一起。在紫色簇锦的长沙发上,他们可以亲亲热热地再聊上大半个钟头,要让这样的夜晚完美无憾,这时候每人端上一杯茶总是必不可少的。对我们现代这个充满喧闹的世纪里的人们来说,那一切都显得如此柔和与悠闲!这样的场合里,谈得最多的自然是当地发生的琐事。关于艺术、音乐、文学等等,他们都尽量避而不谈(当然,对于特罗洛普①最新出版的小说,倒也不妨轻描淡写地议论一番;或者若威廉·阿斯特尔先生从什么地方弄到一幅哪位大师的名画,也可以作为一时的话题),最常见的话题大都是关于他们自己的;他们可以对食物、酒、赛马(那时,“高头大马”正开始吃香)、别墅的规划、花园里该选种什么花草(手推剪草机才刚刚开始用于修剪草坪,种得最多的树要数铜红山毛榉和蕨叶枫树)以及去欧洲旅游的计划(纽约人在这方面可费了不少脑筋)等等,都可以进行一番深思熟虑的探讨。在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我经常看见我周围的人要么刚刚“回国”,要么正准备启程前往欧洲旅行。纽约老城里的居民念念不忘他们祖先们生活过的土地。可是,我婚后迁往的波士顿却大不一样。这个城市的居民尽管大都腰缠万贯,可一个个都懒得走出家门。他们似乎缺乏对知识的好奇,因而没有一丝到外面去看看的愿望。

    ①特罗洛普(1815—1882)英国小说家。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他一直被视为流行小说家,其艺术价值直到后来才受到肯定。

    我对新英格兰①人对于外部世界的冷漠始终感到困惑不解,因为我年轻时候看到纽约人只有当匆匆忙忙踏上轮船、被拉向陌生的大陆的时候,才是他们最为快乐的时刻。尽管如此,我父母所交往的人当中,却很少有人能从欧洲之旅中在艺术和知识方面获益的,而对于到欧洲去寻找与名流交往的机会,他们更是不屑一顾。他们认为到伦敦、巴黎或罗马去跟与自己地位一般的人交往是一种庸俗不堪的事情,唯有势利小人才去为之,跑到欧洲去挤入上流社会的美国人更被视作是在本国上不去的无能之辈。自尊的美国人在旅行当中所交往的大都是早先定居到欧洲各大都市中的美国同胞,而且还必须是他们当中最无可指责的那部分人!这些毫无矫饰的旅行者最欣赏的只是风景、废墟和古迹,那些笼罩着伤感的传奇气氛的场所,也就是司各特、拜伦、汉斯·安徒生、布尔韦、华盛顿,欧文或者霍桑②等人轻轻地领着一批批蹑手蹑脚的观光者所到达的地方。大型礼仪活动,不管是教会的还是皇室的,自然也在他们的欣赏之列,只是对于后者,他们只能从远处瞥几眼而已。倘若谁想托托关系,从那地方订个座位或者弄张请柬来,他肯定会被讥为势利之徒的。如果有哪位美国女子能脐身到英国皇家的宫殿里——好吧,你只消看看在国内跟她交往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①新英格兰:美国东北部六个州的总称。波士顿(麻萨诸塞州的首府)即为这一地区最大的城市。

    ②司各特(1771—1832)苏格兰小说家、诗人、历史小说的旨创者。拜伦(1788—1824)英国浪漫派诗人。汉斯·安徒生(1805—1875)丹麦作家,童话大师。布尔韦,即爱德华·布尔韦—李顿(1803—1873)英国政治家、诗人、批评家、小说家。华盛顿·欧文(1783—1859)美国作家。霍桑(1804—1864)美国小说家。以上诸位作家的某些作品中均有有关欧洲历史或传说的记述。

    与此相比,废墟、雪山、湖泊和瀑布——尤其是瀑布——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乐趣。而在大都市里,则有各种各样的商店!在这些商店里,正如亨利·詹姆斯①在一篇游记中非常准确地描述的那样,美国女子找到了摆脱生活在异域他乡所带来的孤独和不便的万能之策。不过,千万别以为我是在过分地强调我的同胞们的缺陷。应该记得,在那个时代,即使最高级社会中的人也不会把观光看作是一件心智活动,只消翻一翻十九世纪早期人们所写的游记,就会发现在罗斯金②之前,普通的受过良好教育的游客,不管来自哪个国家,都很少注意去留心观察和欣赏所见所闻。而早在十八世纪末期,亚瑟·杨格③就教导那些屈指可数的知识分子要在旅途中注意观察农作物的生长和地质结构的变迁。歌德在西西里旅行期间,放弃了锡拉库扎和阿格里琴托④两处名胜,却沿着一条枯燥而又艰难的路径横穿过这块岛屿,目的是想亲眼看看这地方何以会被称为罗马的粮仓。而同时,大多数头脑比较简单的人都到古罗马会议广场的遗址上拣拾大理石碎片,到蒂沃利的女灶神庙里采摘铁线蕨,或者到雪莱⑤墓上采摘牛眼菊;从夏蒙尼⑥的导游那里买得一沓儿贴着雪绒花的卡片,或者从罗马画商手中购得几张吉多⑦《曙光女神》和卡拉瓦乔⑧《竞技者》的复制品。

    ①亨利·詹姆斯(1843—1916)美国出生的小说家,1915年入英国籍。

    ②罗斯金(1819—1900)英国艺术评论家,社会改革家。

    ③亚瑟·杨格(1741—1820)英国作家,其作品均与农业有关。

    ④锡拉库扎、阿格里琴托,均为西西里城市。

    ⑤雪莱(1792—1822)英国浪漫派诗人。二十九岁时溺毙于一次风暴中,葬于罗马。

    ⑥夏蒙尼:法国勃朗峰下的冬季运动及旅行场所。

    ⑦吉多:十三世纪意大利画家。

    ⑧卡拉瓦乔(1573—1610),即米开朗基罗·梅里西,意大利画家。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位年轻英俊、嘴角有一处伤痕的蓝眼睛小伙子正开着他父母的旅行车横穿这块大陆,一双好奇的眼睛从竞技场教堂①里的乔托②一直看到阿西西③的契马布埃④。也是在同一个时候,另一个年轻人——一位贫穷潦倒、默默无闻的建筑师——正坐在一辆驿站马车里,颠簸、劳顿在卡斯蒂亚、加里西亚和安达露西亚⑤的小路上,或跋涉在布满碎石的偏僻小道上,一笔一笔地画下西班牙尚无人问津的建筑奇迹。布朗宁⑥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从梦境中回忆他那本《指环和书》雪莱早已完成了那篇《钱起》⑦。而对于那些普通的、颇有些家资的游客来说,霍桑的《玉石雕像》⑧、布尔韦的《庞贝城最后的日子》和华盛顿·欧文的《阿尔汗布拉》⑨仍然是有关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最有说服力的文字。

    ①竞技场教堂:意大利北部帕都亚的一座古老教堂。

    ②乔托(1267—1331),意大利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于帕都亚等地有壁画留世。

    ③阿西西:意大利中部城市。

    ④契马布埃(1240?—1302?),佛罗伦萨画家,于阿西西等地有壁画留世。

    ⑤卡斯蒂西、加里西亚和安大露西亚均为西班牙地名。

    ⑥布朗宁(1812—1889),英国诗人。《指环和书》是他1869年完成的十二卷长诗,以十七世纪末的意大利为背景。

    ⑦《钱起》(The Cenci):雪莱的五幕诗剧。以十六世纪罗马贵族生活为背景。

    ⑧《玉石雕像》(The Marble Faun):霍桑的一部以罗马为背景的小说。

    ⑨《阿尔汗布拉》,即《阿尔汗布拉传奇故事集》,欧文旅居西班牙时创作的杂记和故事集,以西班牙格拉那达的“红色城堡”(即阿尔汗布拉)为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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