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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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仙般的一句话绊住脚步,随后诧异看他把办公室的门上了内锁,但不知公私分明的总经理大人,意欲为何?

    “看了就知道了。”肖润将所有情绪都隐于一张沉静面具之后,他想,他会听她的解释。

    田然看了,果然知道了。

    眼前没有镜子,她不能窥知自己在看到那些照片的刹那表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她能感觉所有热意从皮肤表层蒸发抽离时的生痛——这些照片,记录的正是她最荒唐的岁月。

    手里捏着的这张,暗红的灯光下,一头张扬狂乱的卷发,一身紧身低胸皮衣皮裙的她,以最野放的姿势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那个时候,她和端木辄还不是彼此的专属玩伴,她记得那天她进了雅士,与一个新到雅士的小女生如胶似漆的端木辄并未发现她的到来,而她不乏旁人的邀请,没有过去打扰……

    这些照片,一张又一张,形色各异,姿态不一,但两个字足可概之:荒唐。那段灯红酒绿的放纵时光,那段刻意叛逆的错轨人生,真的荒唐。

    “……不是合成。”

    纵然没有这个答案,她的脸色也已经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由浓重挫伤形成的一汪巨浪拍击上肖润心头,他须命令自己强吸一口气,才能稳住那股肆虐的紊乱。

    “我……知道了。”

    “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昨天晚上,在你家门口,一个蒙脸女人……”尽管对方一再叮嘱他不能说出照片来处,但他没有应诺。也没有和她同谋的义务。他必须说,他讨厌那个女人,他甚至后悔自己被她叫住脚步。

    “田然……”他揉了揉扯痛的额心,字字艰难,“我一直以为,你不一样的。谁都会有过去,我也有,所以我从来不曾八股到要求我未来的另一半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更不曾自大到她必须是一张由我来涂抹色彩的白纸……可是,我尊重人生,我不玩游戏,我从决定和你交往那个时候开始,就是心无旁骛的对待这段关系,而你呢?你又是以怎样讥诮的眼光看待我的认真?这些照片……”

    他举起了一张,是所有照片最平常最没有夸张画面的一张,“这上面显示的日期,是上个月三十号的夜间十一点四十二分。”

    夜间十一点四十二分,色彩斑斓的灯光景观下,她和端木辄偕肩走出国际公寓的大门,男人的手臂停在她的腰间……虽然就在下一秒,这只手臂因她踢上他脚胫骨上的一脚而撤走,但照相机只把格定在了前一秒。

    “每个人都有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处世方法,我不是道德学家,无权置喙对错。但你不该选我。不管是端木辄,还是欧阳念,都有他们挥霍得起的东西……”

    “知道了。”田然神态平静,语声也平淡自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些照片我拿走了。”

    但她的反应太过冷静,肖润难忍担忧,“你……”

    她报以浅笑,“放心,我不会寻死。”只是,要找个地方好好呼吸。

    在人满为患的写字楼里,楼梯间是很好的去处。

    蹲在楼梯间的拐角处,她双收抱膝,头埋其内,两个多小时无声无息的滑过,她……想通了一些事。

    这些“艳照”,不是无中生有,不是栽赃陷害,那些发生过的事,可以遗忘,也可以掩饰,却无法抹煞。那个放荡的田然确实存在过,是她生命不可规避的一部分。

    就算在她结束了放纵的现在,她和端木辄走出公寓的那一张,也全非冤枉,须知他们在公寓内,还有一次四唇相接的吻。如果肖润在追求她的同时,与前女友李菁玩了这套暧昧,她也很难释怀吧?

    她不怪肖润。

    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并非没有见过人生灰暗一面的他,选择了一条积极明亮的前行路线,对工作有百分之百的挑剔,对人生有长远有序的规划,对事业有孜求不倦的努力,那么,对于自己的另一半,也会有品质不俗的要求吧?他会指责,会误会,源于他的在意,而她让他失望了。

    妈妈,您可曾对我失望过吗?

    在本能地将自己蜷成未出母体的状态时,她本能地在心里起问。

    ~~~~~~

    扫上照片的第一眼,端木辄惯有的戏谑笑容当即收敛不见。宽唇抿出了削厉线条,双瞳越发幽不见底,本来就峻刻凌峭的五官,散发着狂放的冷。

    “李政,帮我找到张元逵这个人,把他带来亚斯餐厅的二号包间,我给你半小时时间。”照片逐张看过,他打电话给自己在雅士的特别助理。

    静坐一畔的田然没有问他此举用意。

    找上他,非为他是照片里出场最多的男主角,而是,他是雅士的幕后老板。雅士有明文承诺,保证每位会员进入雅士后的私密性及人身安全。她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要承担的后果,他当然也要为自己的失信承担须承担的责任。

    “这些照片哪里来的?”他问了与她相同的问题。

    “一个女人送来的。”这是她与他的事,没有必要把肖润扯进内。

    “你知道她是谁?”

    “蒙着脸,暂时不清楚。”

    “她要挟你什么?”

    “……与你无关。”

    “Honey……”

    “不要这样叫我!”那是妈妈给她起的名字,寄托了妈妈对她所有的甜蜜希望,可是,她做过什么?她做了些什么?

    三十七

    端木辄没想到,田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坐在那里的她,在头顶日光灯的照射下,未施脂粉的素颜薄到近乎透明,一双大眼睛明明睁开着,却覆压着沉睡般的黑……

    他见过妖媚到让人血脉贲张的田然,见过让很多男人又爱又恨的田然,见过反击于人时果断犀利的田然,也见过了以一张甜美笑颜向长辈讨巧卖乖的田然。可是,这样的田然,脆弱到仿佛不禁一触,纤薄到仿佛要随光化去,他没有见过,而且是压根不曾想过会出现。

    “然……”他浅唤,坐到她旁边,却不敢稍有碰触。强悍的田然、冷颜的田然都没有阻挡他去做的事,这个脆弱的田然做到了,他,不敢越雷池一步。“你吃过饭了吗?”

    “我不会饿死自己。”田然盯着墙上造型别致的挂钟,“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明明如此近,却是前所未有的远。纵是在两人谈分手时,也不会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强烈的被她排斥,“……放心,半小时内李政会把人带到。”

    话声甫落,独立包间的门被叩响,“端木。”

    “进来。”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微胖秃顶的中年男人谈进了一个油光闪闪的脑袋,挂着戒慎戒慎的笑,迟迟不敢踏入,有人打后面很不客气地助了一把。于是,这男人身形一度踉跄不稳,但在端木辄幽冷的视线下硬是刹住脚步,端出一身的卑微打揖恭腰,“端木……端木先生,您好您好。”

    “我很好,你呢,最近好不好?”

    “……很好,很好,承蒙您的照顾,我……”

    一个娃娃脸的年轻男孩,噙着有两个深刻酒窝的笑,“端木,人带来了,没有迟到吧?”

    端木辄点头,“你在外间看着。”

    “明白。”男孩打了个V形手势,退守门外。

    “张元逵,认得这张照片吗?”端木辄挑了一张最保守的,也是那张他和田然在国际公寓外的照片递到中年男人面前。

    张元逵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张照片应该是用手机拍摄的,像素大约在800万左右,分辨率为……”

    “是你经手的吗?”

    张元逵一怔,随机脸色大变,大摇其手,“不是不是!这怎么可能,端木先生您该知道,我是一个专业的摄影师,我的职业习惯是用胶片式单反相机来拍摄我想拍摄的美好事物,我对我的职业具有高度的尊重……”

    “那这张呢?”端木辄再挑了一张,上面田然狂奔如一条蛇,虽然姣好的体形毕露,但全身都包裹在一套紧身长群里。

    “这……”张元逵手一抖,额上当即有汗珠淌下。

    端木辄目间温度骤然下降。

    “端木先生,您听我说,听我说……”瞬间涌起的恐惧,令张元逵腹上的肥肉急剧颤动,双腿抖瑟得也将撑不住一身重量,“这张照片,绝对是在我向您保证之前拍的,而且早已经出了手,在向您保证以后,我没有再迈进雅士一步,绝对没有,我可以发誓……”

    “出了手?怎么出得手?何时,何地,何人?”端木辄好像生怕眼前人听不清楚似地,把每个字咬得清清楚楚,不疾不缓。

    “……就是……就是我那个时候……我拍了这些田氏大小姐的照片,想拿它去要挟田依川,哦,是田先生……”张元逵咽口唾液,偷瞥了一眼一直一声未响的田然,“但是,没有田氏大楼的工作证,门卫根本不放任何人进去,我在田氏大楼前转悠了几天,始终没有在门口遇上田先生,后来托朋友打听到了他家里的住址,到他家门口等着……但是田先生家好像有地下停车场,来去都是坐车,我蹲了好几天也没看见他的人影,第五天的中午,我饿了想抄近路到附近的小吃店吃点东西,就在那条街的后巷,被一个年轻女孩拦住,她问我……”

    “喂!”肩膀被拍一下,回头没见人,转回脸,眼前多了一张干净漂亮的少女面孔。“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蹲在田家门口有五天了吧?是想绑架田家的什么人吗?”

    “你……你是谁?”这条后巷不是一般的偏僻,属于城市里的治安死角,一个漂亮女孩怎么敢在这里出现?

    “我是田家的第二个孩子,想绑架的话,绑架我,绑架我吧!"

    "你……”这孩子是神经病不成?

    “不是绑架?”少女围着他转了一圈,“那……是什么小报的记者?想拍田氏老板的私密照?”

    “我……”

    “那你就找错地方了,在田家的大门口,你就算能拍,也只是拍他和已婚妻子的,有什么噱头可讲?你不妨去查一下田先生在别处有没有金屋藏娇的地方,那样才有价值嘛。当初现任田太太和私生女的曝光,不就依赖于你们的勤劳跟踪吗?”

    “你到底是谁?是干什么的?”

    “都说了我是田家的第二个孩子了,我叫田果儿。”

    “田然是……”

    “是我姐姐。”

    “你如果真是田家的二女儿,就把你父亲叫出来,我和他有话说!”

    少女娇媚的杏眼在他周身上上下下搜索着,最后把漆黑的瞳仁聚焦在他略为鼓胀的胸前,“你风衣里揣得是什么?是刀还是枪?是要刺杀田先生吗?“

    “怎么可能?!”一个大男人,在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面前急扯白脸的辩白,”你不要瞎说,我怎么会……怎么会……”

    “不是记者,不是刺杀,那……”女孩双手一拍,“是什么把柄?你一定是握住了田先生的什么把柄,是来勒索的对不对?”

    “你小声点,小声点!”猥琐小人物在利欲熏心时,并不代表胆大包天,他想去捂少女的嘴,被她一步闪开。

    “哈,我猜中了!”少女欢呼雀跃,随即又探出了莹白手儿,“把东西给我看看吧,也好让我确定你的宝贝具不具有要挟田先生的价值,给我给我给我……”

    “怎么可能?你……滚开!再不滚,我就……就真绑架你……啊啊啊,你放手,放手!”一个肥壮的男人,被少女骤然捏上肩头某一点,半边身子麻痛难忍,自以叫唤得如某类被屠前的家畜,实则声音只能在嗓内嘶响,不能高扬发声。

    他不认识她,也不认识她的外公,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聆听中医授课讲座,也不是为了补充人体穴位知识,他是想是想……他什么也不能想,只能眼睁睁看着揣在风衣里准备换取十万花头的东西被人轻巧取走。

    “这是……”女孩仅看了照片的第一张,便抬足一踢,正中他的胫骨后缘,“踝尖直上三寸,三yīn交穴,击中后下肢麻木失灵,有感觉吗?”

    “啊啊啊!饶命,饶命,饶命——”

    “她押着我到了我的住处,把这些照片的拷贝和底片全部销毁,还把我一台新买的尼康相机从二楼摔了下去,然后对我说,如果我什么时候想不开,可以找她咨询穴位自杀法,临走时,踹了我一脚,让我躺在地上三个小时才能动弹……她是个小恶魔!”

    时过几年,仍然余悸犹存,及待回到现实,面对上端木辄那双眼睛,更多的汗珠子前赴后继地从光油油的额头滋滋钻出,怕上加怕了。

    “端木先生,您一定要相信我,这些照片是在我向您保证之前拍的,从向您保证过之后,我就没有再进雅……”

    “我的时间不是让你用来讲这些轱辘话的。”

    “是是是,您说您说。”

    “你确定那个人是田家的二小姐?”

    “……她说她是。”

    “你确定这一张不是你拍的?”

    “不是不是,这张绝对不是出自我所热爱的胶片式单反……”

    “你可以走了。”端木辄把两张照片收进大信封,“李政,带他走。”

    门应声而开,娃娃脸与两只大酒窝的搭配再度登场,“张先生,请。”

    “等一下。”

    已经转过了身舒了口气的张云逵全身一颤。

    “今天的事,我不想在日后的任何时候听到任何的一点……”端木辄右眉轻轻一动。

    “不会不会,我可以发誓,如果我泄露半个字……”

    “我相信你,好好经营你那婚纱摄影店,养活老婆孩子要紧。”

    “是,谢谢端木先生,谢谢谢谢谢谢……”“谢”字未绝,人已被薅出门外。

    端木辄回头,凝视田然,“你听见了。”

    她耳聪目明,不止听得见,也看得见,“这样就能推却你失信失职的责任?”

    “不能。”端木辄在田然面前,从来没有这么乖过,“当时,这个张元魁的弟弟是雅士的一个调酒师,他从调酒师嘴里听见了雅士的一些内况后,偷了他弟弟的工作胸卡进雅士偷拍照片,我以为我发现的时候是他得手的第一次。也是从那一次发现漏洞以后,雅士对员工的审核更加严格,出入改用数码识别系统。”

    “还有呢?”

    “……对不起。”很不熟练的一句话。

    “OK。”田然拿了大信封,起身告辞。

    “还没有完呢,那张近期照片的来处……”

    “那张照片不是出自雅士,和你无关。”

    “你妹妹……”

    “我自己家里的事,会关起门来解决。”

    于是,端木辄眼巴巴望着这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田然在很努力地“使用”过他后,扬长而去。虽懊恼,至少放心了。

    当田然眼睛里燃起那一抹犀利时,他笃定她不但不会冲动,还会出奇冷静,冷静地解决任何问题,也包括……铲除任何敌人。

    “咚”一声,门訇然而开,田然去而复返,“端木辄,你那个痴情种表弟给我打电话,我已经告诉了他我没时间过去,因为我没心情,他说他执意要等,地点在田氏大楼对面的咖啡厅。他是死是活和我无关,你看着办吧。”

    晚上九点五十分,田然回到田家,直接以钥匙开门,登堂入室。

    客厅里,田果儿和其母各踞一处,一个窝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看书,一个在休闲区,如贵妇般捧着一杯咖啡,观赏电视里播放的交响乐演出。家庭影院的音响效果上佳,一首《在中亚西亚的草原上》宽广悠长,致使田太太虽然有kafeiyin提神,仍饱受困意骚扰。

    不在其中的田先生,必定在二楼书房了。

    “田果儿。”

    田果儿仰首。

    “没想到这么多年,我小看了你。”

    “我不介意你从现在开始高看。”

    从田然叫了一声田果儿,王倩就如被打了一针激素般的清醒过来,全身待备,双目眈眈,随时准备上演护犊情深。

    “你干嘛?你干嘛——”王倩尖叫,跳脚大喊,“依川,老公,快来,田然要打果儿,快来啊!”

    田然出手,田依川已经走到楼梯中间,妻子不必创造噪音,他也准备过问的,“然然,你在干嘛?”

    “让你老婆住嘴!”

    田然劈手打向田果儿肩头,对方拿两根手指攻击她手臂上的某处,她手臂撤回,左腿已踢了出去。在田果儿穿着室内拖鞋的脚尖点向脚踝之际,右腿一个横扫,在脚踝被击中前将人扫进了沙发。

    “你看见了,你对穴位再熟练,在一个身手比你敏捷的人面前,也占不到便宜,以后别动不动建议别人来绑架你……”

    “你——”王倩的尖叫划破客厅上空,“你打果儿!依川,你看不见吗?果儿没招她没惹她,她一回来就打果儿,依川——”

    田依川一手掩住右耳,以保护被强烈刺激的耳膜,问:“然然,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

    “发生了什么事你不会看吗?两个都是你的女儿,你再有偏有向也不能让她把你另一个女儿打死吧?你不管,我这个当娘的管!我和你拼了——”

    势如拼命的攻势,在田然举起多了一把东西的手,并将幽黑的洞孔瞄来时,嘠然顿止。一秒钟前还喷发着超高分贝的嘴舌,连并整个人,呆若木**。

    “然然……”田依川倒抽口气。

    “你在干嘛,把它放下,你怎么敢拿这东西来玩!”

    “田果儿,不想让你的母亲惊吓过度的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好。”乖乖啊,实在实在实在……太BH了。

    “除了那一套,你手里还有多少?”

    “没有了。”

    “你的那个打手会不会自己复制?”

    “她还没有那个胆子,不,不如说她没有那个智商。”

    “那张新的照片是你拍的?”

    “是我前些天从一个记者手里买来的,他的女朋友是我的同学。”

    “既然你无意扩散,为什么不销毁?”

    “我是在准备你想起我来的时候,用它们来向你邀功。为了妥善保存它们,我还租用了银行的一个保险箱,所费不赀呢。”田果儿抿嘴,“你想起我来了吗?”

    这是在撒娇?田然啼笑皆非:“给肖润看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是个投机分子,看了那些东西,会选择秘而不发,若无其事的继续和你交往。如果不是,应该会找你兴师问罪。当然,也不排除恰好相反的可能:因为太爱你,看了那些东西,在痛定思痛之后假装无事。或者,借照片事件让你看到他的醋意和在乎,大发其火,欲擒故纵。但我不认为肖润对你的感情已经到了大爱特爱痴心无悔的程度,而如果是欲擒故纵,他若稍稍了解你,就会明白这一招太冒险,以百分九十九的失败率去博,是冒险家才会干的事,不是投机分子敢尝试的。当然,也有可能他喜欢你,而那些东西会导致你们分手,让你们之间初萌的爱芽夭折,但若真的如此,他就根本配不上你,趁早甩了痛快!”

    三十九

    一位名望卓著的中医,子女合该也是知书达礼的,但年近五十时老来的女,百般宠爱、一味娇惯的结果,是宠出来一个专横跋扈自私任性的女儿。本来还在想着总会有成熟懂事的那天,年轻的女儿却在大二那年跑来告诉父母,她怀孕了,是一个成功男人的,男人会离婚娶她,她则要辍学待嫁。对于一位道德感极强、社会地位颇高的知识分子来说,这个有悖伦理的消息不啻石破天惊,打击深重,一气之下,把女儿赶出家门。但七个多月后,女儿将一个女娃扔到了父母面前。

    孩子是生下来没错,女儿嘴里那个会离婚迎娶的男人只给了一栋房子,一张定期有款项打入的金卡,再无其他后续动作。女儿哭过闹过事情也没有改变,于是就把不能正名的过错归咎在了孩子性别头上,因为是个女娃。

    不讨喜的女娃扔给了老中医夫妇,女儿自己住进了那栋“金屋”,据说是要抓紧机会再给男人生一个儿子,以求早一天扶正。被扔下的女娃长到八岁,成了女孩,“妈妈”仍是一个陌生人,对“私生女”这个身份却熟到不能再熟。女孩聪明,早熟,也很固执,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从小被人轻蔑甩到头上的三个字的涵义,缠着外公外婆问出了自己的父亲姓甚名谁,一个人根据报纸上的地址站到了父亲的家门口。可是在那栋在她看来如城堡一般华丽的房子面前站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有想透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小妹妹,我在窗口看见你站在这里好久了,你在干什么呀?”

    “我……”好漂亮,像从童话书里走下来的小公主,但这个小公主是从城堡里出来的。

    “你是不是迷路了?你告诉我,我可以送你回家哦。”

    “……不是迷路……这里是你的家吗?”

    “是啊。”小公主忽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甜甜笑靥,“很漂亮对不对?”

    “很漂亮,好像城堡,你也好像公主……”

    “你也漂亮啊。你知道吗,我从那个窗口看见你,觉得你好漂亮,就出来找你玩。不过你不能一个人在外面呆得太久,妈妈说一个人在外面太久,会有坏人盯上你的。”

    “妈妈……姐姐的妈妈住在这里面对不对?”

    “对啊,有妈妈,有爸爸,还有然然,住在一起,幸福又快乐!”小公主两汪大眼睛笑成月牙,更甜了。

    “真好……”

    “然然,和谁在外面?”随着一道好温柔的声音,城堡的大门里,又走出来一位美丽高贵的大公主。

    “妈妈,然然认识新朋友哦,然然好喜欢她~~”

    “该吃饭了,高姨到处找不到你。”大公主好软好软的眼波在她身上停留,送来一个好软好软的笑,“你要邀请新朋友到家里一起吃饭吗?”

    原来,“私生女”的定义,是自己有一个陌生人做妈妈,有一个不曾见过的人做爸爸,这个爸爸,还会有漂亮的公主姐姐做女儿,漂亮的公主姐姐又会有漂亮的妈妈……

    “你要到我家里吃饭吗?有好吃的奶油蛋糕哦,好甜好甜的,然然最喜欢吃!”小公主在很用力的邀请她。

    ……她想去,但不能去!城堡是属于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和大公主的,她是一个只有外公外婆会疼爱的“私生女”,她不能去!“……我要走了!”

    “等等啦。”小公主恋恋不舍,取下绑在公主头上的一串粉色剔透的珠子,“这个送给你,把头发绑起来,妈妈说,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她摸了一把散在肩膀上的蓬乱头发,看了看那串美丽珠子,明明想拒绝,可是手还不自禁伸出来,接了珠子,也碰上了小公主的手,好软好白的手……姐姐的手。

    “我很喜欢你哦,看你一眼就喜欢上你,你要常找我来玩哦,我回家吃饭了,你也快回家吃饭,不要让坏人拐走!”小公主在大公主牵领下,回到了城堡里。

    从那以后,她真的常来这边。每天放学后,在外公督导下读一个小时的中医穴位大全,就跑来与小公主玩耍,她告诉小公主她的名字是果果,她想和她做永远的好朋友,而且在无人知道的心底,她把小公主称为“小公主姐姐”,把常常捧来蛋糕点心又会在看见她头发乱乱时为她绑出辫子的大公主叫“大公主妈妈”……

    但是,这样美好的时光,好短暂。那天清晨,她一推开门,眼前的闪光灯耀成一片……外婆告诉她那些人是记者,是来拍她这个私生女的,她哭着求他们不要拍,因她潜意识里就是知道,自己一旦被拍出来,小公主姐姐和大公主妈妈会消失……

    半年后,随着陌生人般的妈妈,她被接进了那栋城堡般的大房子里,里面已经没有小公主和大公主。她找遍了房子的边边角角,也没有找到她们。她不喜欢极了这个没有公主们的城堡,所以她仍然常常跑回外公外婆家,哪怕陌生人妈妈因此疾言厉色。外公在这个时候已经被那场闹到全城妇孺皆知的丑闻气得中风辞世,她一个人,像往常一样捧着外公的中医书籍练习穴位辨认,心里憧想着在读过书后回到城堡里,说不定小公主姐姐和大公主妈妈正在等她……

    两年后的一天,她真的看到了小公主。她使劲眨巴了眼睛,坐在客厅里的,的确是小公主没有错。小公主推开了陌生人妈妈送上的蛋糕,在爸爸叱责要注意礼貌时,仰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无畏惧地直盯过去。

    小公主就是小公主,敢这样和爸爸对视,她不敢。她不敢去接近这个始终不熟悉的爸爸,不敢去看他威严的脸,更不敢去和他说太多的话。就算陌生人妈妈常骂她笨拙,骂她木讷,所以不讨爸爸喜欢,她也没有依照妈妈的叮嘱去讨好去亲近。八年呐,八年都没有见过面的一个人,两年的生活如何化解掉那些不熟悉?

    但小公主姐姐回来了,大公主妈妈一定也回来了!“小……”

    “果儿回来了!”陌生人妈妈抬头瞥见杵在门口的她,以从来没有过的亲切和蔼招手,“果儿快过来,和你的姐姐打招呼。依川,果儿这孩子文静又乖巧,肯定会和然然相处好的……”

    “不许叫我然然。”小公主说。

    她这才发觉,小公主变了,长高了,长瘦了,和大公主一样柔软的眸,柔软的笑,都没有了,不加任何意味的目光扫过她时,也没有任何停顿。

    “我妈妈去世,我没有成年,法律上我只能回到生父这里。我会和你们和平相处,只要你们也有这项公示。”小公主说过那些话,不顾爸爸的喝责,径自上楼。从那天起,城堡里又多了小公主,已经不认识她的小公主。

    陌生人妈妈则开始对她好,只是“好”,不是“疼”。她知道妈妈的用意,是为刺激小公主,孤立小公主,让小公主离开城堡。妈妈曾很高兴地告诉她,小公主的妈妈死了,如果把小公主赶出去,这个家就永远属于她们了。

    可是她不想。她想让小公主姐姐记起她是谁,更想念大公主妈妈会为自己梳头发绑辫子的手,她宁肯不住进城堡,也想让城堡里有小公主和大公主……

    妈妈在爸爸面前会讲小公主的很多话,有时候像是夸奖,但她听得出来是坏话。起初,并不喜欢听妈妈啰嗦的爸爸会拒听也会叱止,但听久了听多了,渐渐有了怀疑,终于有一次举手打了小公主。小公主没哭没叫,她却吓得钻到桌子底下抖成一团。那一刻,她恨自己好没用,不敢出面和小公主一起对抗“恶势力”。那天晚上,她把耳朵贴在墙上,不敢错过隔壁的任何动静,以前她哭的时候,外婆都会推门进来抱着她又哄又亲,她也想这样安慰小公主。

    然后,她听见了门开的声音,脚步下楼的声音。她跟了出来,望着小公主进了厨房,用燃气灶的火点着了报纸,依次放在了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天鹅绒窗帘上,羊毛地毯上……中间,小公主似有所察觉,回头望到了伫在楼梯口的她,表情也没任何变化,只是盯着她看。在只有一盏夜灯的半暗空间内,在已经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的两个少女只是无声对视,直到火势渐大……小公主转身走出在点火前已经打开的门,她……也是那时,她突然明白,住在像城堡一样的房子里的孩子,没有资格软弱。不然,巫婆生吞活剥。

    四十

    “你说你外公只有你妈妈一个女儿,那么那个管你妈妈叫‘姑妈’的王安馨是哪里来的?”

    “她是我大外公也就是我外公亲大哥的孙女,也曾经是指着我鼻子骂我是没爹孩子里的一个。不过……”田果儿眨眨眸,“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妈会对她有多么浓厚的感情。我妈会答应叫娘家的人住进来,是为了让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过得是一种怎样奢华上层的生活,是为了享受被人羡慕被人忌妒的优越感。不然以她对自己品味的认定,是不屑和那些被她归类于下层人士的人来往的。当然,顺便还想找一个枪手来和你斗一斗,因为王安馨在王家是出了名的小辣椒,没想到这里连半个回合都应付不了。现在啊,我可怜的表妹听见你的名字都要哆嗦上半天呢。”

    田然耸肩一笑,“好吧,看在她听见我的名字都要打哆嗦的份上,这一次我放过她。想想,她做了你妈妈的枪手之后,还要做你的枪手,有点可怜呢。”

    “枪手……”田果儿由此枪想到彼……“你刚刚用的那个,真是只是一把……玩具枪?”

    她甚至没有看清她从哪里拿出来的,只是眨眼的功夫,一把枪已经顶在了以头相撞大演救女悲情戏的王女士脑门上。过后,又在王女士要报警的尖叫声中,轻描淡写地宣布,那只是一把玩具枪,如果有谁的法律知识广博到认为一个成年女性玩玩具手枪犯法的话,欢迎举报。

    那种说法,当然唬得住色厉内荏思维简单的王女士,可是……

    “当然……”田然莞尔,“不然呢?”

    田果儿忽然迟疑地,“你拿它来,最初该不会是想对付我的吧?”

    “哈……”田然笑不可抑,“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哎。”

    从张元逵描述中听见这位田二小姐是如何如何的了得,怎样怎样的神通,她没有亲眼见识,无从做出评估,也就不能判断一旦交手孰胜孰负。在还不能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是对是错,二小姐是敌是友的清形下,她总不能凭着一腔义气深入敌穴吧?如果自己被人家几根手指掐的呱哇乱叫的话,必定会娱乐了田太太。她无意如此,更对自己的羽毛爱惜得紧,用点“东西”傍身应该是正常中的正常,有备无患不是?

    “你……”田果儿点头,重重点头,“请你随时提醒我不要走姐妹阋墙的通俗大道。”

    “好啊。“田然慷慨允诺,”只要不怕对不起观众。”

    “多亏了广大观众约定俗成的期待呢。我那个同学就是笃定我肯定会对你落井下石,在得知她的男朋友拍了你和端木辄的照片后,第一个打电话给我,名曰分享快乐……”

    “哈,你的同学很可爱……”很好的一个周末,无案牍劳形,无电话扰耳,虽然死党们各有约会,但有一个“妹妹”可以聊天,似乎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保姆高姨从落地窗里看着在庭院的垂柳下相谈甚欢的姐妹,颇有几分欣慰:这两个孩子一个没有了母亲,一个有形同没有,又都是和爸爸不是真正的亲近,在这样的大门大户里,是需要彼此有份支撑的,夫人在天之灵也必定乐见吧。

    “小阿姨?”

    “可不是我嘛。”

    话筒里传出的,是小阿姨永远优雅中透着慵懒,如溪流般清澈却又淌着性感泡泡的声音,难怪在小阿姨的情史上,曾创下打过一通业务电话便使以为航空王子俯首称臣的辉煌记录。

    “我的宝贝小然然,近来好不好?”

    哦唷。田然打了个冷颤,“小阿姨,我确定我现在很好,但如果您坚持以这个称呼和我继续接下来的聊天,我绝对会晕倒给你看。”

    “坏孩子,不识情趣。”小阿姨轻叱。

    God!她甚至可以想象小阿姨此时红唇微噘秋水微澜的样儿,旁边若有男士在,少不见得又会有人春心荡漾。记得莫荻在看见她家小阿姨的第一眼就说,这种女人就是上帝派来让男人受苦受难的,阿弥陀佛。

    “我一周后要到上海,你到上海和我回合吧。”

    “为什么不是你直接做飞机来这边?”小阿姨,小阿姨,既然前面有个“小”字,就代表可以没大没小,反正小阿姨今年高龄也不过三十有一,并有一张可以让人忘记她年龄的面孔——不是说有多美丽,而是,那种极易让人沉湎的独特韵味,像罂粟一般的……

    “坏孩子,你也不看我为谁辛苦为谁忙?你家外公也就是我家老爹给了你一家上市公司当十八岁生日礼物,每年都有利润定期打向你的户头,可是你是参加过一次董事会还是审查过一次帐还是听过一次财务汇报?一切还不都是我这个老人家替你操持?”

    别的女人一旦年过三十,都避讳听到“老”字,但她家的小阿姨最喜欢的就是倚老卖老。但这一因倚老卖老的指责很在理就是了。“……那,所以哩?”

    能者多劳,小阿姨的事业遍布天下,打着飞机满天跑,顺路看看一家小小的上市公司很Easy吧?

    “你能进田氏工作,怎么不能替你自己工作?这一次,你随我一起审查上海那家公司的帐户,我会手把手教会你。”

    “……小阿姨,嗜财如命的您,真的决定让我当个败家女,把一家收益不错的公司全部拿来当学费?”

    “你讲这些话,是为了吓唬我?没用的,小妞,反正我不可能再给你做牛做马!”

    呜,没希望了。田然愁眉苦脸。

    “不想到上海?”

    “……嗯。”妈妈离开田家后,就是带着她定居上海,最后在那里走了,上海是她的伤心地……

    “不想来也得来!”哀兵政策从来不会在小阿姨跟前奏效,“我住JW万豪酒店,到了以后打电话给我,Bye。”

    “喂、喂、喂……”就算已经听到了盲音响起,田然犹垂死挣扎地呼唤几声。这个小阿姨啊,处理起她这个亲爱的甥女来也像处理她老人家的风流韵事一样,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让人生寒呐。

    “田小姐,原来你在这边打电话?”

    田然从两株高大的大叶绿色植物后面走出来,对来着嫣然一笑,“李秘书有何指教?”

    “总经理要上周五的部门回忆纪要,我不好动你的电脑。”

    “我马上去。”

    “那个……”尽管明白时下最好能静观其变,李菁还是按耐不住,“田小姐,你和总经理……最近……没有什么争执吧?”

    田然明眸一闪,“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菁立刻就后悔了,闪烁其词中力求含混而过,“这……没什么啊,只是觉得……应该……”

    “应该有争执?还是李秘书想看我和总经理有什么争执?”

    “怎么可能?”李菁断然矢口否认,“我是感觉你和总经理近来有些不对劲儿,身为同事,我也只是关心问一声,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那双Gucci今夏最新款的女鞋与黑色大理石地面发出的敲击声,声声都是:欲盖弥彰。田然秀眉挑了挑,拨出一个电话,“田二小姐。”

    “什么事,田大小姐?”

    “问问你那个姓王名安馨的表妹,她在把照片交给目标之前,是不是接触过其他人……对啊,好,挂了。”

    王安馨拿到照片一星期后才递给肖润,这中间的时间想必不会是因为在善恶之间的摇摆挣扎,想要做坏人,也是需要智商的,智商不济者,便会和那位张元逵当年情形相若——不得其门而入。而最后会想到在田家门口守株待兔,是一时的聪明还是经高人指点,尚待查证。

    若查证属实,又如何呢?

    她的确不介意去经历一枚螺丝钉应该受到的打磨,谁让她当初很没有志气地把志向定得如此远大。但是,她没打算让别人以为可以在她背后随意盘算拿捏,好歹,她也是这家公司的董事之一,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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