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摆着走不了了,付凡要真傻了,我带上他一块儿走,这锦城,挑人儿,甭管是我,还是我哥,我俩都待不下去”付苗苗还一个劲儿流眼泪,可嘴角扬起来了,看着我觉着心里特苦。
第八十五章物是人非,柳暗花明
我跟顾云清一直在医院待到晚上才走,潇潇因为老爷子那头儿有事儿,提前走了。我和顾云清走时候,付苗苗还在医院守着。
她现在是得寸步不离守着付凡,至于陆子言那边儿,是我哥在照看着。
我哥刚来没一会儿,说是晚上没事儿,就在医院陪一宿。
回去时候,我跟顾云清说,“咱俩走着回去吧”
顾云清于是就这么拉着我走了。
陆总离Swan不算特远,可也不近,步行起码得半个多小时,我很长时间没走这么才长的道儿了,要算起来,还得是当初当大学时候,在东大,我跟陆子言手拉着手,在东大里边儿闲晃悠。
那时候,陆子言甭管上哪儿,都牵着我,温热的手扣着我的,像是怕我丢了似的,我那时候还矫情,时不时别别扭扭说一句,“我这么大个人儿了,你成天拉着我干什么,还怕我丢了不成?”
陆子言回回听我这么说就笑,星子一样的眼睛璀璨得晃眼睛,说,“那不可,好容易给我媳妇儿拿下来,这要丢了,可亏大发了”
要么说我那时候矫情,其实我觉得,可能那年纪的丫头小子都矫情,您问为什么?——嗨,不识愁滋味儿呗,成天屁事儿不用操心,净矫情了。反正甭管别人是不是跟我一样儿,我那时候是真矫情,侧着脑袋,非得装大家闺秀,回一句,“谁是你媳妇儿啊”完了自个儿心里还偷着乐儿。
那时候多好啊,成天什么事儿不用操心,尤其我们这帮未来都给安排好了的丫头小子,连毕业以后干什么都不用操心,混混日子就得。
这一晃,不过是几年的功夫,我们都变了——生离死别,我们都得经历,一个跑不了。
“苏晓儿,又想心思呢”顾云清停住,一手搂着我,“你这一天是想不完的心思,操不完的心”
“操心的命”我下巴低着顾云清胸膛,“爷,我想上东大走走”
“走着去?天亮估计能到”顾云清笑道,嘴角一勾,眼睛更是或人。
“那哪儿能啊,指定得打车”东大在郊区,陆总在市中心,真要走着过去,天亮都未必到得了。
说着,我拦了辆的。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锦城几波儿堵车高峰都过去了,道儿还是挺通畅的,过了没多久,我和顾云清就到了东大。
照旧,在东大北门儿下的车。北门儿外的小夜市儿还那么热闹,吆喝声不绝于耳,还混着各色小摊儿上的小吃散发出得香味儿。
上回在这儿,碰着的是陆子言,也是在这儿,我知道了这两年的事儿,然后我第一次下决心要跟陆子言断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可打那儿以后,我跟陆子言越发地纠缠不清,这中间,还真出了不少事儿。
这几个月,是我这二十来年,过得最不太平的一段儿,几乎每隔个三两天,就得出事儿,我就觉得,好像我们这帮人儿,都憋了十来年,完了这几个月里,集体爆发了。
从前那么多年,我们过得多消停、多自在啊,可这几个月里,没一个不折腾的.
要真说消停的,也就顾云清这位爷,人就特别悠哉地过日子,哪回见着都挺滋润。
我拉着顾云清进了北门儿,刚进北门儿,是北区宿舍,宿舍两边儿种的是法桐,最好看的是夏秋两季。
现如今是盛夏,法桐正茂盛的时节,青翠茂密的法桐遮着黑夜,气氛宁谧,偶尔有风吹过,法桐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多少年都不变的动静儿。
“爷,您看这法桐多好,多少年一个样儿,变都不带变的”我望着道儿两边高高的法桐,茂密的翠色,那样儿旺盛的生命力。
以前我跟陆子言手拉手走过这片儿的时候,我还特别不待见这些树,我总觉着,四年如一日,这些法桐一直杵在那儿,出了夏天茂盛、金秋叶落,再没变过,一年四季都那副模样儿,忒单调了,我看久了,都觉着腻歪。
可今儿晚上,我拉着顾云清这过这块儿,就觉得心里特别平静,又特别羡慕这些法桐,多少年如一日没什么不好,起码,它有多少年如一日的旺盛生命力,这是我们谁都比不了的。
顾云清紧握着我左手,他指定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跟顾云清继续往前走,再走一阵儿,就见着那垂杨柳、清溪河了。
要么说我这人儿有文人气质,就特别爱多愁善感,且还矫情,好在顾云清有耐性,一直安安静静牵着我,我俩就这么向前走。
物是人非,可不就是物是人非。
因为锦城在北边儿,所以盛夏的垂杨柳正好,清溪河还是那么清澈。因为学校抠门儿,路灯依旧朦胧,所以这垂杨柳下、清溪河畔,一向是学校里,小情侣约会圣地——主要是不要钱,还有情调,美中不足,就是蚊子多了点儿。
我看着身边儿的顾云清,想起这会儿正躺在陆总的陆子言,心里一点儿没觉着怅然,相反,我特别平静。
平心静气,我觉着我选的没错。
顾云清松开我左手,俩手都改搂着我的腰,把我圈在他怀里。
“苏晓儿”顾云清低低喊着,唇抵着我的,然后一寸寸往下移,从下巴到颈子,最后停在我胸口。
顾云清的唇贴着我胸口,温度隔着衣服传过来,我心跳得有点儿快。
我觉着有点儿紧张,刚想开口,顾云清抢了先,“苏晓儿,放下了?”
我清清嗓子,要么说我就是不着调儿,因为我想了半天儿,末了儿久说了句,“那我哪儿知道啊”
顾云清像是笑了,隔着衣服在我胸上咬了一口,当我感觉到这位爷打算解我衣服时候,我就特孙子地蔫儿了,我按着扣子,“其实放不放下的,都是那么回事儿了,爷,我指定不能出墙,也不能再有什么想法儿,这还不成嘛?”
“不成”顾云清一句就给我否了,否得斩钉截铁。
“您就这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呢”我听着风吹过垂杨柳的声响,还顺带着清溪河上荡出涟漪,心里好像也受了影响。
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我对着顾云清,心思也不再那么单纯,不是单纯地觉着这位爷无赖,不是单纯地逗闷子,也不再跟个斗**似的。
顾云清搂着我,还一脸虎视眈眈瞅我,我被盯久了,实在没辙,点了头,“爷,我好像有点儿喜欢您”
“也就是有点儿,您别太往心里去”我不自然地把脑袋别过去,别别扭扭添了一句。
“这得往心里去”顾云清搂着我,一直笑着。
“您就那么乐呵?”我瞪眼。
这回顾云清没再说“还成”,而是一直在笑。
我拉着顾云清一只手,很纤长的五指,比我还漂亮的一双手,我也伸手,扣住顾云清的。
我俩扣着十指,我说,“这么转了一大圈儿,还是便宜您了”
“这一圈儿转了十来年,可不便宜”顾云清眼角微微挑起,有点儿媚人,迷人心窍。
我在顾云清眼角轻轻吻了一下儿,“爷,等这一阵儿过去,咱俩办了吧”
顾云清显然误解了我纯良的心思,笑道,“不用等,这儿也能办,就是条件差点儿”
我甩开顾云清的手,“您就是一无赖!”
“苏晓儿”顾云清郑重地喊了我一声。
“嗯?”我眯着眼睛,月朦胧鸟朦胧的气氛下,我被顾云清的笑蛊惑得有点儿晕乎。
“试试?”
我想了想,才琢磨透顾云清的意思,于是一拳揍过去,“您一人儿也成,不用我”
顾云清揽着我的腰,不让我走,等我又揍了一拳,这才停下。
我板着脸,“我刚才说正事儿呢”
“嗯”顾云清略带鼻音的声音响起。
“这阵儿事儿太多,也没那么心思,等这些都过去,咱俩就把事儿办了吧”我仰头,盯着顾云清,这是第二回,我对着瞅了十来年的顾云清,脸上一红。
我觉着我有点儿太主动,不够矜持,正要装一把矜持,顾云清抬着我下巴,还是眼角微挑,特别认真地看着我眼睛,“苏晓儿,景墨的事儿再等一俩月,一准儿好;其他的事儿,你也甭操心,打今儿起,你就是操心,操爷的那份儿心就成,其他的都放下”
第八十六章物是人非,柳暗花明(二)
今儿晚上风特别大,锦城虽说春天风沙特频繁,但夏天的风还算和煦。
可今儿就奇了怪了,呼呼的大风,穿过法桐,惹得道儿两旁的法桐沙沙作响,不过兴许因为是夏天的风,再大,刮在脸上也不疼,不像冬春两季的风,那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生疼。
顾云清牵着我,就跟怕我低丢了似的,紧紧攥着我右手。
我没再跟当年似的那么矫情,我早过了矫情的年纪,且我一直有yīn影,我觉着就是因为我当初太矫情,才把陆子言给矫情跑了;现在,我不乐意,也再不敢矫情。
“爷,上紫荆城吧,我想喝点儿”我抬头看着头顶那方法桐,呆呆地看着,脚底下还没停。
“成”
我俩继续走着,我忽然就问,“爷,您到底喜欢我什么呀?”这问题特傻,我知道,曾经我问过陆子言,丫说不知道,可就是喜欢,就想把我搁手心儿护着宠。
可我就是想知道。
“能贫、还傻,死心眼儿,不挑嘴、好养活……”顾云清说着,我竖起耳朵听,没一样儿说的是优点。
“得,您赶紧打住”我在顾云清胳膊上掐了一把,“您再这么数下去,我可真就一点儿优点没有”
“爷觉着这是优点,它就是”
“是个屁,您这哪是说我优点哪,诚心挤兑我呢吧”
“苏晓儿”顾云清特别认真地喊。
“您说”我不耐烦,我俩认识十来年了,我从来没听见这位爷夸过我一句。
“你这丫头,太傻,一根筋儿”
“嗯”我应着,还是一句好话儿没听见。
“还爱钻牛角尖,太较真儿”
顾云清还没说完,我又掐了他一把,“合着我一点儿好没有是吧,那您还看上我了,您眼光得多有毛病啊!”
“你这么傻的丫头,太难找,好容易碰上一个,得赶紧收着”顾云清停下,按着我的手,“苏晓儿,听清了,这话儿爷这辈子不说第二遍”
我听了这话儿,心又怦怦直跳,感情顾爷是欲扬先抑哪,损了我那么半天儿,总算要说点儿正经的。
顾云清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搂在我腰上,茂盛的法桐下,顾云清迷人心窍的那双眼睛特别温柔,比当年陆子言那温柔而炽热的小眼神儿更甚,勾魂儿得桃花眼,看得我心跳得更快。
“苏晓儿,我爱你”顾云清特认真地凝视着我,空旷的北区就剩下我们俩,说句矫情的,我觉着这时候,整个儿世界就剩我们俩了,起码我眼里能看到的,只有顾云清。
顾云清说完,我心跳还是没平复,反而越来越快,因为顾云清说完,还一直盯着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我表态,但我现在心里就一感觉——我觉着幸福。
陆子言从前没跟我说过这三字儿,那时候,我也不苛求这玩意儿,因为我觉着,这三个字儿可有可无,嘴上说说罢了。
我那时候觉着可有可无的三字儿,今天晚上顾云清说出来,我第一反应是脸红心跳,然后,就是觉着幸福,心里特别满。
我这会儿也顾不上矜不矜持,反正我也盯着顾云清,过了好长一段儿时间,我脸上才不那么烧得慌,我低着头,拉着顾云清,噌噌往前走。
“苏晓儿”顾云清搂着我,不让我往前走,唇忒不厚道地贴在我耳朵边儿上,这地儿是我敏感区,自从上回被顾云清办了以后,这位爷就特别不厚道地常来这会儿动作。
顾云清不用说下半句,我也知道他什么意思。我还垂着头,说,“还行,我对您也有深厚的感情”
我耳朵根子越来越红,还特别烫,可顾云清压根儿没有放开我的意思,我知道,顾爷指定觉着自个儿亏了,对我说的这程度还不满意。
我咬咬唇,“我特别喜欢您,一天儿见不着面儿,那个想的呀,惨不忍睹”
顾云清乐了,也没深究我是不是扯淡,心情似乎特别好,手从我腰上拿下去,牵着我往前。
我俩最后到底没去紫荆城,顾云清直接把我拐带回Swan了,反正他现在已然给我拿下了,这位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这已经是礼拜天儿了,到礼拜一,日子还得照过,工作还得照干,我们科室,是既没有忧国忧民的觉悟,也没那忧国忧民的能力,所以基本上,还是挺悠闲的,再加上现在没那成天横眉冷对,一副阶级斗争脸儿的梁浅浅,我在科室的日子就格外滋润。
滋润了一天儿,到了下班儿时间,我去了陆总,主要是看看陆子言跟付凡醒没.
我先去的是付凡那边儿,一进门儿,我就傻眼了。
因为我见着的是这么一副场景——付苗苗手里端着粥,拿勺子舀了点儿,然后放到嘴边儿吹吹,付凡呆呆盯着付苗苗,忽然就喊了一声,“妈”
我先是吃惊,可想到付凡那天的模样儿,也就不惊了。
那满脑袋插玻璃渣子的模样儿还历历在目,傻那是必然的。
付苗苗特别有耐心地一勺勺舀了粥,放到嘴边儿吹两下,然后送到付凡嘴里。
自始至终,付凡都安分地躺在病床上,床头被摇起来,付凡那么躺着,模样儿有点儿呆滞,傻愣愣的。
付苗苗喂完一碗粥,把碗搁下,又给付凡掖好被子,嘱咐道,“睡会儿”
付凡听了,立马儿闭上眼睛,乖得跟孙子似的。
付苗苗又给付凡把床头摇下去,才和我前后脚出了病房。
“脑部神经重创,换句话说,付凡神经了”付苗苗往病房里瞅了一眼,门没关死,大概是怕里边儿出什么事儿,好时时刻刻盯着。
“付凡这些年,净算计人儿了,算计这个,报复那个,可自个儿过得一点儿不好,有时候啊,我就想着,你说付凡要傻了该多好,傻子起码乐呵呀,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苦”付苗苗没说几句,眼睛就红了,“现在是真傻了,谁都不认识,就拉着我,管我叫妈”
“他什么都不记着了?”我问。
“他连自个儿叫什么都不知道,成天就抱着我胳膊喊妈,但凡我离开一会儿,他就嚷嚷个不停,我现在是一步离不开。付凡这些年,是没干过什么好事儿,可这事儿不能全赖他,当年顾志刚要不干那缺德事儿,顾从月、顾志刚,不能是今儿这个下场,付凡也不能”
“你什么都知道?”
付苗苗特别凄苦地笑笑,“付凡的事儿,我哪件儿不知道,那是我哥啊”
“顾从月没几天了”我说,一边儿看着付苗苗。
“嗯”付苗苗没什么反应,就一直盯着付凡病房。
“她现在就想知道,付凡为什么缠了她两年多不放,她说,要不然,走都合不上眼”
“嗯”付苗苗还是特冷淡地应了一声。
“这话儿已经搁到这儿了,付凡现在什么都不记着。那些个事儿,知道的最清楚的,就你了,说不说是你的事儿,但这几年,就付凡整顾从月的那些手段,也是造孽,你好好儿想想”我有点儿上火,可硬憋着把火气压下去了。
付苗苗就是这么个人儿,除了自个儿真正搁心上的,其他的人跟事儿,一概不关心。
“知不知道的,也就那么回事儿”
看我没接茬儿,付苗苗话锋一转,“付凡他爸今儿中午赶回来了”
付苗苗提起付凡他爸,还是没多少尊重的意思。
“看过了?”
“看了”付苗苗红了的眼睛,又有眼泪淌下来,“看倒是看了挺长时间,可末了儿,也就说了一句话”
付苗苗顿了一会儿,挺大一会儿功夫以后才说话,付凡他爸说,“造孽!他怎么不想想,他造的多少孽,都让付凡一人儿扛着,他造的孽,比付凡少?”
付苗苗冷哼一声,眉头微微皱起来。
“付凡他爸不追究这事儿?”我试探着问,照理说,眼瞅着儿子都傻了,一根儿独苗儿哪,他爸不能不追究。
“他爸倒是想,没这能耐了”
“付凡他爸,退了?”付家之所以说背景硬实,那完全是靠付凡他爸撑着,可照付苗苗的意思,只能是他爸退了。
“晓儿,你丫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景墨趁这时候挑事儿,苏伯伯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你哥什么人儿你能不知道?你真当景墨乐意搁牢里蹲着,把自个儿都搭上?”
付苗苗一番话,我立刻就消化了,“你是说……”
第八十七章成年,非旧事
“晓儿,你还真当你哥是任人宰的主儿呢?苏景墨多精明的爷,要不是瞅准了时机,他能现在挑事儿”付苗苗又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然后赶紧进去,我隐隐也听见病房里叮咚哐啷一阵儿响。
等我俩进去,正看见付凡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就把那空碗给打翻了,付苗苗把碗拾起来,搁回去,又哄付凡睡下了。
付苗苗一边儿给付凡掖被子,一边儿跟我说,“你觉着顾从月苦?付凡呢?十四年前,付凡被他亲爹亲妈逼得跳楼,然后到底没死了”
付苗苗看付凡闭上眼睛,才把注意力转向我,“付凡左耳朵是聋的,当年他爸一耳刮子扇的,付泽海亲手把他亲儿子给扇聋了,还有付凡他妈阮彤,我活了二十来年,这俩是我见过最出息的爹妈,把自个儿儿子逼到死路上,真TM出息”
付凡这时候又把眼睛睁开了,不过似乎没大听懂刚才付苗苗说的,就那么傻愣愣盯着付苗苗,付苗苗对付凡特别耐心,哄了一会儿又说,“给你擦擦身子”
付凡伤得忒重了,不单脑袋,俩手也缠了厚厚的绷带,所以衣服没法儿脱,付苗苗只能小心地给付凡把袖子撸起来,再把前边儿扣子解开。
这一解开,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付凡身上特别白净,皮肤很细腻,可付凡整个儿上身,没一块儿好的地方,全是疤,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疤,有横纵交错的道道,也有一个个小点儿。
付苗苗往盆里倒了热水,又接了凉水,然后端到付凡跟前儿,一点点给付凡擦身子。
“这横竖的条儿,是付凡他爸拿皮带抽的,十四年了,愣是没好,疤还一直留着;至于这一点一点的,那是付泽海拿烟头烫的,付泽海那阵儿,一天至少抽一包烟,晓儿,你算算,付凡每一天儿,得被烫多少回?”付苗苗最后几个字儿咬得特别重。
我愣了,就那么一直盯着付凡布满伤疤的上身,付苗苗又说了,“付凡那时候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屁都不懂,他妈刚把他给丢了,他亲爹就开始收拾他,有一回,付泽海就以为付凡在看他妈阮彤的照片儿,付泽海一耳刮子就上去了,当场给付凡扇成了耳聋。付凡那时候还是个屁大点儿孩子啊,甭说他是付泽海亲儿子,TM就真是顾志刚儿子,付泽海也不能那么对一孩子,可不是***造孽”
我越听越震惊,我一直就觉着付凡特操蛋,可我不知道,付凡小时候还受过这个。
付凡那一身伤那您是没见着,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地方,每一寸皮肤上都是疤,十四年没消,可想而知,他亲老子当年下手得有多狠,那绝对是往死里揍。
“睡吧”付苗苗给付凡擦完胳膊,把毛巾拧干,放回盆里,又给付凡搭上被子。
付凡抓着付苗苗胳膊,“妈”那表情特执拗。
“不走”付凡手上有伤,明明抓着付苗苗,最疼的是自个儿,可就是不放手,付苗苗最后没辙,只能一个劲儿哄他,“睡会儿,我不走”
“晓儿啊,世事不是非黑即白,你觉着顾从月苦,顾家、陆家甚至你跟你哥,都被付凡给算计了,可你想想,付凡就该应受这个?顾志刚没错?阮彤跟付泽海没错?谁TM不是在造孽?可你怨谁呢?阮彤已经跳楼了,顾志刚也是要走得人儿了,至于付泽海,就那么回事儿了,你倒说说看,这事儿到今天这地步,怨谁?”
怨谁?我能知道怨谁?
问题就在于,事儿已经到了今儿这个份上,您说,怨谁还有用?
“你知道不,晓儿,十四年前那阵儿,付凡真以为顾从月是自个儿妹子呢,虽然也怨,可看着顾从月被一帮混小子欺负,对,里边儿还有那丁小桩,付凡还硬是傻呵呵地上去了,护着顾从月,自个儿被那帮小子打得皮开肉绽,加上他老子亲手拿皮带抽的那身伤,付凡当场就昏死过去了,一身的血。”
我站在付凡床边,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付苗苗今儿跟我说的这些,是我从前都不知道的,平心而论,付凡倒没怎么算计过我,就只能算计了,那也是顺便儿,所以我对付凡没那么痛恨。
现如今听着丫的悲惨往事,难免不动点儿恻隐之心。
“晓儿,你回吧,顾从月那边儿,我指定给她一交代,让她走得安心”付苗苗打开门,给我“请”出去了。
我从付凡那头儿出来,直接往陆子言哪儿去了。
我边走着,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事儿跟付凡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疤。
陆子言病房里头还站着陆家二姐陆美兰,陆美兰看见我来,笑笑,把地方让给我跟陆子言俩,自个儿出门儿了。
陆子言醒着,可一直没看我,就那么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金子?”我敛了心思,打趣儿。
陆子言一听,把视线转到我身上,“晓儿”
“付凡醒了,神经了,他爸不追究”这回轮到我把视线移开。我现在才发觉,合着我们这圈儿,就我跟个傻子似的,其他人儿都特精明,什么事儿都算准了,就我那么傻,老爱瞎操心。
“你跟我哥,还有顾云清、尹家算得挺准儿,就等着付凡他爸入政协养老,我爸回来顶了付凡他爸的位子。这时候找事儿,真准;你跟付凡这一架干的,更及时,人儿正好傻了,什么事儿掺和不了,我还一人儿搁那儿瞎操心,顾爷说的对,我老爱操闲心,**的哪门子闲心哪”我不精明,可也不是傻子,付苗苗话儿都说到那份儿上了,我自然也明白了。
“晓儿,对不住”
“你甭跟我说对不住,你没对不住我,这闲心我TM爱操,我就爱闲操心,成天介正事儿不干,净给你们操闲心了,我说我哥那么悠闲呢,敢情是都算计好的,你现在就告儿我,你跟付凡这一架,也是算计好的?”
陆子言起初不说话,可后来还是开了口,“就是算计,也不能那么准儿,知道他能伤了脑子”
我点头,这倒是,付凡恰好倒那一堆玻璃渣子上,这事儿谁能提前算准哪。
“晓儿,回吧,我想睡会儿”陆子言说完就闭了眼睛,给我下逐客令。
“你丫爱睡睡,我坐会儿”我偏是不走。
我再不精明,可我对陆子言的心思清楚,有时候真就是——相见不如不见。
可陆子言越是这么着,我就越有心跟他杠上,其实我自个儿都说不上来,怎么就憋了这股气,非得跟他较劲不可。
“离了”我非但不走,还没话儿找话儿。
“你那天儿不是听着了”陆子言笑道。
“听了几句,门儿开着,我就恰好听见了”其实那天儿我是偷听不假。
“我和从月儿,没什么可背着你的”陆子言平躺着,还望着天花板.
“我知道她为什么非得逼着你离”我回想起顾从月躺在病床上,关节奇怪扭曲还溃烂的模样儿,心里就一酸。
Swan外面儿,那一场暴雨里,顾从月告儿我,她的“克夫”命,她曾经“克死”的陶北,还有她怕的那些事儿;这会儿,一股脑儿全涌上来。
“顾从月跟我说过,以前算命的说她有克夫命,开始她不信,还把人摊子给掀了,后来,还真应了验;再后来,她跟我哥在一块儿时候,就特别害怕,怕我哥也落得同样一个下场”
我重重舒口气,“她指定还是顾忌这克夫命,她怕害了你”
“从月儿打开始就不想嫁给我”陆子言平平静静地说着,略低沉的声音有点儿哑,和记忆中不大一样儿,可还是那么好听,“在马德里,我就知道从月儿骨癌的事儿,所以我才想着,最后这段儿,让她好好儿过,安安心心的,自在点儿”
我也安安静静,拄着下巴听着。
“从月儿在马德里最后那一阵儿,性子越来越躁,还经常伤着自个儿,我知道她想回来,就带她回来了,旁的什么我都不求,就盼着最后这些日子,她能安安生生地过,可付凡还是不消停”
“晓儿”陆子言忽然又不说了。
“有些话儿,憋得再难受,也得憋着”我知道我这么说,是难为陆子言了,可我要不事先表明态度,那就是难为我自个儿,也难为我俩。
“说的是”陆子言似乎也赞同我的说法,果然没再多说,再度闭了眼睛。
这回用不着他下逐客令,我自个儿就特别自觉地出去了,我俩的话儿,已然说透了,不能再往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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