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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部分阅读(2/2)

破了皮的蔫土豆,只有脏兮兮的脸上那对滴溜溜的小眼睛还有点儿精神,要不是这,乌云真的还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小叫化子。当时乌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二话没说,三下两下就把湘阳身上那件让人怀疑藏有虱子的破布褂扒拉下来丢进了垃圾箱,然后把湘阳浸在热水中足足洗涮了一个钟头。这以后湘阳有好长一段时间肠胃出毛病。他把所有能看见的食品全往嘴里塞,一直到它们溢到喉咙口为止,乌云不得不让他眼下大把大把的酵母片和表非呜片,以使他肚子里的那些东西能尽快消化。乌云开始留心控制这个小饿痨鬼的进食量但这不大有用。四岁的湘阳有一种非凡的本事,他有办法弄到他想要弄到的任何东西。有一回他摇摇晃晃地去找阿姨,他把阿姨拽到厨房,指着高处的碗橱说,老鼠,老鼠。阿姨如临大敌地把碗橱里的东西都清出来放到一边,不安地在里面寻找。碗橱里有两只蟑螂,没有老鼠。也许鬼东西跑掉了,阿姨想。不过阿姨很快就发现她上当了。湘阳正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大嚼一条上一顿吃剩下来的香肠,他看见阿姨朝他奔来的时候迅速将剩下的一大截香肠塞进嘴里,并令人难以置信地把它立即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在脸上浮起一层讨好的微笑。还有一回关山林的司机从外面弄到一只很肥的狗,关山林要阿姨把狗肉炖了。关山林对炖狗肉有特殊的感情。把新鲜狗肉洗干净了,砍成大块,在生水里下上料酒、生姜、干椒、小茴香、桂皮,用文火细煨,炖得骨松肉烂、汤酽汁浓,那种香味真是美不胜收。阿姨煨好了狗肉就去洗衣服,衣服洗好之后晒到院子里去,正晒着,阿姨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手中的衣服都落到草坪上去了。她发现自己有好半天没有听到那个四岁的鼓上蚤的动静了。她知道只有两种时候这个孩子才会安静下来,一种是他睡觉时,另一种是他正吃东西时。阿姨丢下湿衣服就往家中奔。在厨房门口她看到一幅令人毛骨耸然的画面——那个饿痨鬼正站在一只两尺半高的高凳上,用一把长柄汤勺在滚开的吊子里呼呼呼哧地捞狗肉。他的目光贪婪极了,唾水直接掉进吊子里。他把全身都匀向吊子,只差一点儿,他就要掉进滚开的汤汁中和那些狗肉为伍了。阿姨捂住嘴强迫自己不叫出来,轻轻移过去猛地一把将那个倒霉蛋抱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其气,而那孩子则在为自己的功亏一篑伤心欲绝。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些年。湘阳实际上很快就胖了起来,食量也恢复了正常状况,两个月之后他就不再比其他的孩子吃得更多了。但是这孩子有一种对东西的占有欲,他总想把尽可能多的东西弄到手。阿姨在打扫清洁的时候经常在某个角落里翻出发了霉的糕点、化成了糖稀的糖果或是干成了核的水果,那都是湘阳的杰作,他吃不了那些东西,但是只要他把它们藏起来它们就是属于他的。连托儿所的老师都向乌云反映,湘阳的衣兜里每天都是鼓鼓囊囊的,而发剩给小朋友的橘子苹果放在盆子里总是会不翼而飞。乌云臊得不行,觉得脸都没地方放了。乌云把湘阳抱起来放在床上,在他的面前蹲下来,看着那孩子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湘阳,你是妈的乖孩子,你以后要什么东西,你就对妈说,家里什么都有,你一辈子也吃不完,你用不着拿别人的东西,也用不着把东西藏起来,你要听妈的话,好吗?湘阳坐在那里,用他那双小眼睛盯着妈妈,他听完了她的话以后飞快地点了点头。但是这一点儿用也没有,他依旧把东西藏得到处都是,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能在什么地方翻腾出一些零食来,它们就像一些地雷一样让你大伤脑筋,而湘阳则对四处建立他的宝藏洞乐此不疲。乌云终于无法忍耐了,她在湘阳的屁股上狠狠地揍了几下,把他提拎到儿童室里坐下,然后把一大堆糖果点心堆到他面前,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差不多快要把那个可怜巴巴的小人儿埋起来了。乌云狠狠地说,吃吧,让你吃个够!让你守着它们吃!看你还能把它们怎么样!那孩子抬起一双惊恐的小眼睛看着他的母亲,脸上浮现出一种痛改前非的样子。乌云气呼呼地想,你还能怎么样呢?对于一匹饿坏了的小马驹你只能给它充足的饲料,在满满当当的马槽前它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但是这回乌云又错了。乌云到厨房里吩咐阿姨买些什么菜,又到客厅里去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回到儿童室去看湘阳怎么对付那些零食。她没有看见那些东西。那些足可以开一家儿童食品店的糖果糕点竟全都不翼而飞了。四岁的湘阳仍坐在屋子当中,手里捏着一小块桃片,正在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乌云大惊失色,继而仰天长叹,唉,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怎么就生下了这么一个贪得无厌手脚通天的冤家来呢?她把这事告诉了关山林,试图引起关山林的重视。关山林听了以后哈哈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关山林说,狗日的,这小子倒是当侦察兵的料呢!乌云对这种说法颇有反感,难道你的那些侦察兵就是一些擅长打洞匿食的鼹鼠吗?但是关山林是对的,这孩子确实在某些方面有他自己的长处。他灵光、会看大人的眼色、敏感、忍耐性强,而且,他有目标性,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并且怎么才能够做到。

    相比之下让人操心最少的是老五湘月。湘月实在是一个最知道疼怜父母的好闺女,在她两岁的时候她就知道不给大人添麻烦是一个女儿家的本份。她做得好极了。正如人们看到的那样,湘月极像母亲,美目如杏、樱桃小嘴、脸蛋儿红扑扑的、皮肤么,但是她是明白自己的。有时候你用不着说什么,用不着告诉她你的事,用不着交流,甚至用不着知道她在干什么,但是你却知道她就在你的身边,在你的生活里,你就对生命充满了信心,你就不会轻易地放弃。这就是乌云的想法。

    在重庆沙坪坝区一个依山面江的院子里,他们有了一栋不错的房子。那是一栋老式的青麻石砌成的二层楼房,过去它属于一位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房子隐藏在一大片樟树和夹竹桃之间,山墙上攀满了藤类植物。房子的前后有两个很大的院子。屋后的院子因为遮阳,长期荒芜了,在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上落满了金币似的枯树叶。有一个废弃的水池,喷口已经长出了一丛生机勃勃的剑草,一尊欧洲风格的大理石雕像像是站累了似的倒在池子边上,是个体形丰满的美人儿。池子里有一群无人打扰的蝌蚪,到了春天的时候它们都乐意变成青蛙,但过不多久,那里又会重新出现一群蝌蚪的。前院是一大片草地,草地在一年当中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青青的,由此做了孩子们最喜欢的游乐场所。有一条小路从这里一直通向山下的公路。黄昏的时候,他们常常走出家,在草地上坐下来。山下是化龙桥,红岩村坐落在半山腰上,对岸是江北,嘉陵江从他们的脚下逶迤流过,江面上风帆点点,有时小火轮冒着黑烟突突地开来,鸣一声笛,两岸间就有很长时间的回音去去来来。孩子们在附近的草地上嬉闹,追过去又追过来。谁跌倒了,就哭,他们不理他,那哭声一会儿就止住了,换成了笑声,一切仍然继续。天黑尽的时候,山城一片灯火,他们和孩子就或静或动地与那些童话一般的灯火遥遥相望了。

    这是他们生活最安宁的一个时期。

    乌云的单位离家不太远,医院条件不错,用不着忙得昏天黑地,她有足够的时间来照料家庭。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大家庭,作为家庭主妇她有太多的事需要操持。家里一共有十口人,他们夫妇俩,五个孩子,一个勤务兵和两个阿姨。勤务兵叫李部,十七八岁,是河南信阳人,他负责家中的粗重活,以及家庭与外界的联系,人很腼腆,吃饭的时候总不肯上桌,躲得远远的。晚上没事了,他就拿一支笛子,坐在后院的水池边吹,吹《我是一个兵》,吹《毛主席的战士》,或者是《打靶归来》,反反复复就这几曲,有时换个新曲子,怎么吹也吹不好,还是变回来,继续吹《我是一个兵》,态度极认真。路阳读中学,京阳读小学,湘阳上托儿所,路阳和京阳读的是西南军区八一子弟学校,是寄宿学校,湘阳的托儿所也是部队的,同样是寄宿,每周只回家一次,这样过去给每个孩子请的阿姨就交回组织上了。带京阳的朱妈坚决要留下来,她在山东海城的哥哥不愿她待在家里,一定要把守寡的妹妹再嫁出去,可是朱妈对嫁人已经害怕了,她不想再和男人一起过日子,就是说她在山东老家不可能再待下去了。要么你们留下我来,要么我出家做尼姑去!朱妈坚定地对乌云说。朱妈是苦出身,是阶级同胞,我们干了几十年革命,怎么能让她去干封建迷信那一套呢?关山林对乌云说。朱妈确实是个尽心的阿姨,而且手脚麻利,又收拾得干净,所以,在考虑留谁下来照顾会阳和湘月的时候,乌云就选择了朱妈。朱妈对此感激不尽,她执意要把组织上给她的保姆费交给乌云,乌云当然不能收下,朱妈就急了,说,那你还是不把我当自家人。乌云就给她细细地解释,说,组织上安排你到我家来,那也是一份革命工作,你看老关和我都从组织那里领了一份工资,你拿到的也是一份工资,就是说,你也是革命队伍中的一名光荣的工作人员呀!朱妈听了,就高高兴兴地把钱收了起来,说,也行,那我就存起来,我拿它们也没有什么用,存起来,日后给我京阳娶媳妇时花。朱妈最疼京阳,总是说我京阳我京阳的,弄得关山林醋兮兮地背后对乌云说,朱妈那口气,好像京阳不是你生的,而是她生的。

    朱妈心地善良,但是朱妈和吴妈却搞不好,两个人总说不到一块儿去。吴妈是到重庆后新请的。吴妈不带孩子,管做饭,买菜和打扫房间的事也是她的,开始还加上洗一家人的衣服,朱妈热心快肠,帮她洗了几次,以后她就索性不洗了,让朱妈去洗。吴妈菜做得好,她做的川菜很合乌云的口味,而且她知道用东坡肘子这一类大油的菜去讨关山林的好。关山林总是在乌云面前夸吴妈,说她是他见到的最好的厨子。吴妈解放前就在一个官员家干过厨子,对官宅生涯很有经验,她深知要在这种家庭里取得信任和地位,最重要的是平衡男女主人的关系。男主人是一家之主,其重要性不可小瞧,他若说一声好,你就是躺上三天也没有人找你的碴;他若白你一眼,你就算累脱了皮也是劳而无功。女主人是家庭的内当家,别看人老说夫妻夫妻,把妻永远放在后面,其实这个说法,是指主外主内而言,主外当然是夫,主内就得靠妻了,没有一家大官的家里是丈夫管家的,他若一门心思都在家里,外面的事业如何做得大?所以,在家中,仰着头的是男人,睁着眼的是女人,女人才是家庭中的真正主人。这样说就很难了,两厢都得讨好,到底讨好谁呢?是一起讨好?是先讨好一个再讨好另一个?是讨好其中一个而放弃另一个?都是犯难的事,别说夫妻之间再亲密也是有龃龉的,就算真有人间鸳鸯这一说,你一句话也奉承不上两个人呀!这就是经验了。其实说开了也不难,比方说一件事,饮食。在一个家里,讲吃的是男人,挑剔的是女人。女人的挑剔自有众多原因,你用不着和她费口舌费心计,她说什么你听着,不还嘴,听是白听,你只管冲着男主人的胃口去,你把男主人对付好了,让他满意你,让他夸你,他的满意和夸奖对女人都是一种制约,那是告诉女人,你别给我换人,你若换了个不如的,我就没有这份满意了。女主人当然是很精的,和男人一个炕上睡了这么些年,男人要的是什么她还能不知道?食、色,性也,人之大欲,人之大欲其实就是男人之大欲,男人之大欲,又何况不是女人之大欲?你把她男人侍候好了,你就算这个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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