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十七、三箭与三誓(1/2)

    于琼卓嘎是不常到央宗的酒店里来的,只是在她的阿爸异常愁闷的时候,为了给阿爸打酒解愁才来一次。每次来,央宗都热情地问寒问暖,投给她慈善的、爱怜的目光,而且总是多添些酒给她。她对央宗逐渐产生了好感,怀着感激与敬重之情。也许是六年以前她就失去了阿妈的缘故吧,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还是需要母爱的。

    当央宗以请求的语气告诉她,有一位很有才学的青年想和她见面的时候,她虽然有些踌躇,但也不好拒绝。她信任央宗,少女特有的羞涩和矜持又使她不能不有所顾忌。当她走近央宗指给她的那间与生人会面的小屋时,先警惕地望了望,见到门是敞开的,窗帘也是拉开着的,才放心了些。

    她踏进门去,仓央嘉措站了起来。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个瞬间,互相让了座。央宗像招待雅座上的贵客一样,为他俩摆好茶点和酒,歉意地说:“请二位自斟自饮吧,我还要去招呼别的客人。咱们都是熟识的朋友了,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于琼卓嘎满意地注意到,央宗退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

    仓央嘉措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姑娘,她的美貌果然名不虚传,使人无可挑剔。他好像在看惯了的夜空中突然发现?一轮明媚的月亮,然而他只是远远地望着,而不急于挨近她。他是爱美成癖的,但也上过只崇拜外形美的当,遂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无情。

    “你想问我什么?请问吧。”于琼卓嘎爽直地说。

    仓央嘉措心想:她允许我提问,就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就是对我不反感。不然,客气话说上两句,借口有什么事告辞而去,谁能拉得住呢?对方既然把自己当朋友看待,自己也就应当像对朋友那样地同她交谈。

    “听说你是工布人,怎么到拉萨来了呢?”仓央嘉措一边为她斟着茶,一边向她提问。

    于琼卓嘎微微地咬了一下嘴唇?控制着心中的酸楚,缓慢地说:“是的,我是工布地区的人。我们家原来有三口人,我的哥哥被征派到这里来修建布达拉宫,在抬石头的时候……砸死了。他的样子已经画在宫里的壁画上。”

    仓央嘉措不由得一怔。那壁画上的情景他是见过的,那个被砸死的人的样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他没有想到那就是眼前这位可爱的姑娘的哥哥。他猜想他的寝宫下面也许就浸着于琼卓嘎哥哥的鲜血……他不寒而栗了。

    “四年以前,阿妈嘎玛听说布达拉宫修完了,我的哥哥却没有回家,便发疯似的跑到拉萨来,闯进了佛殿,在壁画上找见了儿子。”

    这件事,仓央嘉措却没有听谁说起过。也许宫中的人都不愿谈论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也许是根本不值得一谈吧。他急着问:“后来呢?”

    “后来,阿妈见到了第巴,赐给她一碗圣水。她高兴地喝下去,死了。”

    “啊,真是不幸!”仓央嘉措垂下了头。

    “我们当地的老爷名叫龙夏,就在阿妈死后的第二天,把马鞭子挂在了我家的门上。我想,老爷们的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不会吧?”

    “真的。”

    “那意思就是要到我家来……睡觉,如果违抗不从,就用鞭子抽打。我已经成了孤女,?是归他管辖的农奴,我当时的处境太可怕了,就像放在大象脚下的鸡蛋,暴风雪中的酥油灯。等待我的只有粉碎或熄灭……”

    “那你怎么办了呢?”仓央嘉措急了。

    “我请好心的邻居们为我出主意。有的说:‘雄鹰总是凌空翱翔,呆雁才死守着池沼。’有的说:‘虫死在蚂蚁的门边,羊死在豺狼的门边。’有的说:‘谁低下脖子,谁就会被人当马骑。’有的说:‘到了大草原,还能没有搭帐篷的地方?’……他们虽然都不直说,但我完全懂得他们的意思。我假装到河边去背水,半路上扔掉了水桶,一直向西跑去。后来,我又混在朝佛的人群当中,来到了拉萨。”

    “啊……”仓央嘉措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望着他的还不是情人的情人,与其说是同情她的遭遇,不如说是敬佩她的坚强。

    “问吧,还有什么?”于琼卓嘎也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听说你在拉萨有一个阿爸?……”

    “是的。但他不是我的亲阿爸。他是个非常善良的老人,名叫多吉,原是位藏戏演员,后来他的眼睛失明了,我就靠织氆氇来养活他。他嘴里不说,我心里明白,他最怕的就是我会在他活着的时候嫁人。他就像一座古老的破旧的房子,已经歪斜了,我是支撑着他的唯一的柱子,是他唯一的安慰和欢乐。如果他听到我们家来人,说话是男人的声音,脸上就堆起阴云。我不能怪他自私,我若是离?他,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你没有情人?”

    “有过。他叫土登,也是工布人,一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身体壮得像牦牛,但是在我面前却比羊羔还要温驯,比奴仆更善于听从。他平时没有一点儿脾气,不像是一个男人,倒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毛虫。他的眼睛里老含着一种乞求怜悯的、又十分机警的幽光。我说不上他有什么不好,但我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喜欢他,甚至从心底里厌恶他。”

    她看了仓央嘉措一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说的是真话。后来,我生了一场重病,躺了十多天,阿爸没有能力照应我,急得像孩子一样地哭呀,哭呀。土登日夜守护着我,伺候着我,那样虔诚,虔诚得让人害怕。我望着他的举动,他的神情,感觉到害病的不是我,倒是他。他的病比我要重十倍,而且在我看来是永远治不好的。这是一种什么病呢?我说不上来,我琢磨了好多好多回,给它找了个名字,叫‘信仰狂’。他不像在爱我,而是在信仰我。对我的信仰,就是他最大的乐趣,最大的享受,就是他的一切。我虽然没有因此就真正地喜欢了他,但也受了感动,我不能不感激他,虽然感激不等于爱情,但它有时候也和爱情十分相似,在别人看来,是很难区别的。”

    仓央嘉措的心弦发出了巨大的音响,这是个多?聪明、多么有思想的女子啊!又是多么坦率、多么善良、多么热诚的姑娘啊!俗话说:坦率的性格是人一生的宝贝。这几年,除了在塔坚乃那里,很少能够听到这样坦率的谈话。戥子可以量轻重,言语可以量人品。弓越弯越好,人越直越好。他觉得他的心和于琼卓嘎的心急速地靠近了。

    “我的病好了以后,一连三天,他缠着我,要和我结婚。”于琼卓嘎接着讲下去,“我没有答应他。我明白地告诉他说:‘即便你真的成了我的丈夫,也绝不能成为我的情人。’他失望了,灰心了,恼怒了。他的恼怒不是用言辞表达出来的,他没有别的能耐了,握着刀子,对着我的胸口,逼问我爱上了谁。我什么也不回答。他对我的信仰像大风中的帐篷杆子一样地折断了。这倒好,使我这么容易地摆脱了纠缠。后来,听说,他当了喇嘛,信仰佛去了。”

    “我请好心的邻居们为我出主意。有的说:‘雄鹰总是凌空翱翔,呆雁才死守着池沼。’有的说:‘虫死在蚂蚁的门边,羊死在豺狼的门边。’有的说:‘谁低下脖子,谁就会被人当马骑。’有的说:‘到了大草原,还能没有搭帐篷的地方?’……他们虽然都不直说,但我完全懂得他们的意思。我假装到河边去背水,半路上扔掉了水桶,一直向西跑去。后来,我又混在朝佛的人群当中,来到了拉萨。”

    “啊……”仓央嘉措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望着他的还不是情人的情人,与其说是同情她的遭遇,不如说是敬佩她的坚强。

    “问吧,还有什么?”于琼卓嘎也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听说你在拉萨有一个阿爸?……”

    “是的。但他不是我的亲阿爸。他是个非常善良的老人,名叫多吉,原是位藏戏演员,后来他的眼睛失明了,我就靠织氆氇来养活他。他嘴里不说,我心里明白,他最怕的就是我会在他活着的时候嫁人。他就像一座古老的破旧的房子,已经歪斜了,我是支撑着他的唯一的柱子,是他唯一的安慰和欢乐。如果他听到我们家来人,说话是男人的声音,脸上就堆起阴云。我不能怪他自私,我若是离?他,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你没有情人?”

    “有过。他叫土登,也是工布人,一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身体壮得像牦牛,但是在我面前却比羊羔还要温驯,比奴仆更善于听从。他平时没有一点儿脾气,不像是一个男人,倒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毛虫。他的眼睛里老含着一种乞求怜悯的、又十分机警的幽光。我说不上他有什么不好,但我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喜欢他,甚至从心底里厌恶他。”

    她看了仓央嘉措一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说的是真话。后来,我生了一场重病,躺了十多天,阿爸没有能力照应我,急得像孩子一样地哭呀,哭呀。土登日夜守护着我,伺候着我,那样虔诚,虔诚得让人害怕。我望着他的举动,他的神情,感觉到害病的不是我,倒是他。他的病比我要重十倍,而且在我看来是永远治不好的。这是一种什么病呢?我说不上来,我琢磨了好多好多回,给它找了个名字,叫‘信仰狂’。他不像在爱我,而是在信仰我。对我的信仰,就是他最大的乐趣,最大的享受,就是他的一切。我虽然没有因此就真正地喜欢了他,但也受了感动,我不能不感激他,虽然感激不等于爱情,但它有时候也和爱情十分相似,在别人看来,是很难区别的。”

    仓央嘉措的心弦发出了巨大的音响,这是个多?聪明、多么有思想的女子啊!又是多么坦率、多么善良、多么热诚的姑娘啊!俗话说:坦率的性格是人一生的宝贝。这几年,除了在塔坚乃那里,很少能够听到这样坦率的谈话。戥子可以量轻重,言语可以量人品。弓越弯越好,人越直越好。他觉得他的心和于琼卓嘎的心急速地靠近了。

    “我的病好了以后,一连三天,他缠着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