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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第13部分阅读(1/2)

    我们只知道土司是山中的王者。

    师爷说,一个完整而强大的国家绝对只能有一个王。那个王者,绝对不能允许别的人自称王者,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土王。他说:〃少爷是不担心变化的,因为你已经不是生活在土司时代。〃

    我不相信他的话,因为我知道自己周围都是土司,也就是生活在土司时代,更何况,我还在等着登上麦其土司的宝座呢。

    更主要的是,我只看到了土司消失,而没有看到未来。谁都不会喜欢那个自己看不清楚的未来。

    第十一章

    42.他们老了

    其实,好多人都相信我的话,说是土司们已经没有了未来。

    这并不是因为预言出自我的口里,而是因为书记官和黄师爷也同意我的看法。这样大家都深信不疑了。

    第一个深信不疑的就是麦其土司。

    虽然他做出不相信的样子,管家却告诉我,老土司最相信神秘预言。果然,有一天父亲对我说:〃我想通了,要不然,上天怎么会让你下界,你不是个傻子,你是个什么神仙。〃麦其土司现在深信我是负有使命来结束一个时代的。

    这段时间,父亲都在唉声叹气。人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他明明相信有关土司的一切最后都要化为尘埃,但还是深恨不能在至尊的位子上坐到最后时刻。他呆呆地望着我,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养你这样一个儿子?〃

    这是我难于回答的问题。于是就反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生成傻瓜。

    已经变得老态龙钟的他,对着我的脸大叫:〃为什么你看不到现在,却看到了未来?!〃

    替他生下我这个傻瓜儿子的土司太太也没有过去的姣好样子了,但比起正在迅速变老的土司来,却年轻多了。她对老迈得像她父亲的丈夫说:〃现在被你看得紧紧的,我的儿子不看着未来,还能看什么?〃

    我听见自己说:〃尊敬的土司,明天就带着你的妻子,你的下人,你的兵丁们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吧。〃我告诉他,这里不是土司的夏宫,这个地方属于那个看不清楚的未来。将来,所有官寨都没有了,这里将成为一个新的地方,一个属于未来那个没有土司的时代的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

    麦其土司怔住了。

    我当然不会叫他马上就走。我已经写下帖子,派了人,派了快马,去请邻近的几个土司来此和他聚会。我把这个聚会叫做〃土司们最后的节日〃。请帖也是照着我的说法写的:恭请某土司前来某处参加土司们最后的节日。说来奇怪,没有一个土司把〃最后〃两个字理解成威胁,接到请帖便都上路了。

    最先来到的是我岳母,她还是那么年轻,身后还是跟着四个美丽的侍女,腰上一边悬着长剑,一边别着短枪。我按大礼把地毯铺到她脚下,带了她的女儿下楼迎她。她从马上下来,一迭声叫女儿的名字,并不认真看我一眼,跟着塔娜上楼去了。不一会儿,楼上就飘下来了我妻子伤心的哭声。麦其土司十分生气,他要我把丈母娘干掉,那样的话,麦其土司说:〃你就是茸贡土司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拦。〃

    我告诉他,是我自己阻拦自己。

    他长长地叹气,说我只知道等着当麦其土司。好像这么多年,我就傻乎乎地坐着,没有扩大麦其家的地盘,没有在荒凉的边界上建立起一个不属于土司时代的热闹镇子。

    吃饭时,楼上的哭声止息了。女土司没有下楼的意思。我吩咐卓玛带着一大帮侍女给女土司送去了丰盛的食物。一连三天,楼上只传下来女土司一句话,叫好生照料她的马匹。下来传话的那个明眸皓齿的侍女,说她们主子的马是花了多少多少银子从蒙古人那里买来的。

    我坐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望着太阳,叫人把那些蒙古马牵出来。

    两个小厮立即就知道我要干什么,立即就操起家伙。几声枪响,女土司的蒙古马倒下了,血汩汩地流在地上。从枪膛里跳出来的弹壳铮铮响着,滚到楼下去了。管家带人端着两倍于马价的银子给女土司送去。

    那传话的侍女吓坏了,索郎泽郎抓着她的手,抚摸了一阵,说:〃要是我杀掉你那不知趣的主子,少爷肯定会把你赏给我。侍女对他怒目而视。

    我对那侍女说:〃到那时,我的税务官要你,就是你最大的福气了。〃

    侍女腿一软,在我面前跪下了。

    我叫她回去,在她身后,我用这座大房子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喊道:〃叫你的主子不必担心,她回去的时候有更好的马匹!〃

    我不是预先计划好要这么干的,但这一招很有效。

    晚上,女土司就带着塔娜下楼吃饭来了。她仍然不想屈尊和我说话,却耐着性子和麦其土司与太太扯了些闲篇。塔娜一直在看我,先是偷偷地看,后来就大胆地看了。她的目光表面上是挑衅,深藏其后的却是害怕。

    吃完饭,女土司招招手,她的下人把索郎泽郎看上的那个侍女带进来。她们已经用鞭子抽打过她了。女土司把一张灿烂的笑脸转向了我,说:〃这小蹄子传错了我的话,现在,我要杀了她。〃

    我说:〃不知道这个姑娘传错了岳母什么话?她叫我替你喂马,难道你是传话饿死那些值钱的马?〃

    这下,女土司更是咬牙切齿,叫另外三个侍女把她们的伙伴推出去毙了。索郎泽郎,我的收税官从外面冲进来,在我面前跪下,我叫他起来说话,但他不肯,他说:〃少爷知道我的意思。〃我对岳母说:〃这个姑娘我的税务官的未婚妻。〃

    女土司冷笑,说:〃税务官是什么官?〃她说,我这里有好多东西她不懂得,也不喜欢。

    我说,这里的事情,这个正在创造的世界并不要人人都喜欢。〃管他是什么狗屁官,也是个官吧。〃女土司把脸转向了曾和她同床共枕的茸贡土司,说,〃你儿子不懂规矩,这小蹄子是个侍女,是个奴才。〃

    这句话叫麦其土司感到难受。

    这个女土司,她一直在和我作对。我请她来,只是想叫土司们最后聚会一下,她却铁了心跟我作对。这些年,土司们都高枕无忧地生活,也许,他们以为…个好时代才刚刚开始吧。现在,我要使这个靠我的麦子渡过了饥荒,保住了位子的女土司难受一下了。我告诉她,我身边的人,除了塔娜是高贵出身,是土司的女儿,其他人都是下人出身。我叫来了侍女们的头子桑吉卓玛,行刑人兼照相师傅尔依,我的贴身侍女,那个马夫的女儿,一一向她介绍了他们的出身。这些下人在别的主子面前露出了上等人那种很有尊严的笑容。这一下把女土司气得够呛。她对那个侍女说:〃你真要跟这个人吗?〃

    侍女点点头。

    女土司又说:〃要是我饶恕你的一切罪过……〃

    那个侍女坚定地走到了索郎泽郎身后,打断了她的话,说:〃我并没有什么罪过。〃

    尔依举起相机,先是一声爆响,接着又是一片眩目的白光,这一下也把我的岳母吓得不轻。她一脸惊恐的表情给摄入照相机里去了。照完相,女土司说,明天,她就要回去了。

    我说,还会有其他土司来这里作客。

    她对麦其土司说:〃本来,我说到这里可以跟你再好好叙叙话,可你老了,没有精神了。要是别的土司要来,我就等等他们,一起玩玩吧。〃她那口气,好像那些土司即是她旧日的相好一样。

    高高在上的土司们其实都十分寂寞。

    银子有了,要么睡不着觉,要么睡着了也梦见有人前来抢夺。女人有了,但到后来,好的女人要支配你,不好的女人又唤不起睡在肥胖身体深处的情欲。最后,土司们老了,那个使男人充满自信的地方,早就永远地死去了。麦其土司被一身肥肉包裹着,用无奈的眼睛看着曾跟自己有过云雨之欢的茸贡土司。

    他们都老了。

    夜降临了。

    看上去女士司比早晨苍老多了。我母亲和父亲也是一样的。早上,他们打扮了自己,更主要的是,早上还有些精神,下午,脸上扑上了灰尘,加上上了年纪的困倦,便现出真相了;麦其和茸贡都盼着别的土司早点到来,下人们在楼上最向阳的地方摆上了软和的垫子,两个土司坐在垫子上陈望远方。土司太太则在屋里享用鸦片。她说过,在汉地的家乡,好多人为了这么一点癖好,弄得倾家荡产,而在麦其家,用不着担心为了抽几口大烟而有一天会曝尸街头,所以,她要好好享受这个福气。我叫黄师爷去陪着母亲说话,两个汉人可以用他们的话说说家乡的事情。

    天气好时,每到正午时分,河上总要起一阵风。

    河上的风正对着麦其土司的夏宫吹来。下人们站起来,用身子把风挡住。每天,都有客人驾到。差不多所有土司都来了。其中当然少不了拉雪巴土司。拉雪巴土司跟麦其家是亲戚,大饥荒那几年,在我初建寨子时,他曾在这里住了好长时间。在所有土司里,我要说,他是最会做生意的一个。他的人马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先到的土司们都由楼上下来了。我看迎客用的红地毯已被先到的土司们踩脏了,便叫人换上新的。拉雪巴土司穿过中午时分昏昏欲睡的镇子,走上了木桥。更加肥胖了。大家最先看见的是一个吹胀了的口袋放在马背上。马到了面前,我才看到口袋样的身子和宽檐呢帽之间,就是我朋友那张和气的脸。

    看看吧,这片土地上一大半土司站在他面前,但他只对这些人举了举帽子。当初,我夺去了他手下的大片土地,但他一下马,就把我紧紧地抱住了,两个人碰了额头,挨了脸颊,摩擦了鼻尖,大家都听见拉雪巴土司用近乎呜咽的声音说:〃呵,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拉雪巴土司已经不能自己走上楼了。

    黄师爷有一把漂亮的椅子,下人们把拉雪巴土司放在椅子里抬到楼上。坐在椅子上,他还紧拉着我的手,说:〃瞧,腰上的气力使我还能坐在马背上,手上的力气使我还能抓住朋友。〃

    我要说,这个土司应该是所有土司的榜样。

    最后一天来的土司是一个年轻人,没有人认识他,他是新的汪波土司。他从南方边界出发,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所以用了比所有人都长的时间。最近的路是穿过麦其土司的领地,他没有那个胆量。听了这话,麦其土司哈哈大笑,很快,他的笑声变成了猛烈的咳嗽。汪波土司没有理会麦其土司。他认为这个人是已经故去的汪波土司的对手,而不是自己的。

    他对我说:〃相信我们会有共同的话题。〃

    我给他倒一碗酒,意思是叫他往下说。

    他说:〃让我们把仇恨埋在土里,而不是放在肚子里。〃

    管家问他是不是有事要求少爷。

    汪波土司笑了,他请求在镇子上给一块地方,他也要在这里做点生意。麦其土司接连对我摇头。但我同意了汪波的请求。他表示,将按时上税给我。我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要是中国人还在打日本人,我就像叔叔那样;掏钱买飞机。但日本人已经败了,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有人间:〃汉人不是自己打起来了吗?〃

    我说:〃黄师爷说,这一仗是中国最后一战了。〃

    土司们问黄师爷是红色汉人会取得胜利,还是白色汉人。

    黄师爷说:〃不管哪一边打胜,那时,土司们都不会像今天这样了。不会是自认的至高无上的王了。〃

    土司们问:〃我们这么多王联合起来,还打不过一个汉人的王吗?〃

    黄师爷哈哈大笑,对同是汉人的麦其土司太太说:〃太太,听见了吗?这些人说什么梦话。〃

    土司们十分不服,女土司仗剑而起,要杀死我的师爷。土司们又把她劝住了。女土司大叫:〃土司里还有男人吗?土司里的男人都死光了!〃

    第十一章

    43.土司们

    土司们天天坐在一起闲谈。

    一天,管家突然问我,把这些人请到这里来目的是什么。

    我才开始想这个问题,是呀,我把这些人请来,仅仅是叫他们在死去之前和朋友、和敌人聚会一次?我要是说是,没人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人,即或这个好人是个傻子。何况,这个傻子有时还会做出天下最聪明的事情。要说不是,不管怎么想,我也想不出请这些人干什么来了。

    想不出来,我就问身边的人,但每个人说法都不一样。

    塔娜的笑有点冷峻,说我无非是想在茸贡家两个女人面前显示自己。

    她没有说对。

    我问黄师爷,他反问我:〃少爷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我跟他们一样自认为是聪明人,不然我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我这一问,使他想起了伤心事。他说了几个很文雅的字:有家难回,有国难投。他看到工息已的未来。他说,将来,不管什么颜色的汉人取胜,他都没有戏唱。他是这样说的,〃都没有我的戏唱〃。他反对红色汉人和白色汉人打仗,但他们还是打起来了。白色的一边胜了,他是红色的。红色的一边胜了,连他自己都想不起为他们做过什么事情。我没想到黄师爷会这么伤心。我问他,叔叔在世时喜欢红色汉人还是白色汉人。

    他说是白色汉人。

    我说:〃好吧,我也喜欢白色汉人。〃

    他说:〃是这个情理,但我怕你喜欢错了。〃他说这话时,我的背上冒起了一股冷气。明晃晃的太阳照着,我可不能在别人面前发抖。

    师爷说:〃少爷不要先就喜欢一种颜色,你还年轻,不像我已经老了,喜欢错了也没有关系。你的事业正蒸蒸日上。〃

    但我主意已定,我喜欢叔叔,就要站在他的一边。

    我找到书记官,他正在埋头写东西。听了我的问题,他慢慢拾起头来,我懂得他眼里的话。他是一个神秘主义者,我知道他那里没什么实质性的答案。果然;他的眼睛里只有一句话:〃命运不能解释。〃

    索郎泽郎对我不去问他十分不满,他自己找到我,说:〃难道你把这些人召来,不是为了把他们都杀了?〃

    我很肯定地说:〃不是。〃

    他再问我:〃少爷真没有这打算?〃

    我还是回答:〃没有。〃但口吻已有些犹豫了。

    要是索郎泽郎再坚持,我可能真就要下令去杀掉土司们了。但他只是在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索郎泽郎心里有气,便对手下几个专门收税的家伙大声喊叫。我的收税官是个性子暴躁的人。他一直有着杀人的欲望,一直对他的好朋友尔依生下来就是杀人的人十分羡慕。他曾经说:〃尔依生下来就是行刑人,一个人生下来就是什么而不是什么是不公平的。于是有人问他,是不是土司生下来就是土司也是不公平的?他才不敢再说什么了。管家曾建议我杀掉他。我相信他的忠诚没有答应。今天的事,再次证明了这一点。看见他离开时失望的样子,我真想抓个土司出来叫他过过杀人的瘾。

    有了这个小插曲,我再也不问自己请土司们来是干什么了。

    这天,我跟土司们一起喝酒。他们每个人都来跟我干杯,只有麦其土司和茸贡土司没有一点表示。两轮下来,我不要他们劝,自斟自饮起来。跟我最亲近的拉雪巴土司和汪波土司劝我不要再喝了,说主人已经醉了。父亲说:〃叫他喝吧,我这个儿子喝醉和没有喝醉都差不多。〃

    他这样说是表示自己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而不是别人的看法。他说这话时,只有女土司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其实,两个土司自己早就喝多了。女土司说:〃他的儿子是个傻子,我的女儿是世上少有的漂亮姑娘,他儿子都不知道亲近,你们看他是不是傻子。〃女土司以酒杯盖脸,拉住年轻的汪波土司说,〃让我把女儿嫁给你吧。〃

    茸贡土司把汪波土司的手抓得很紧,她问:〃你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吗?〃

    汪波土司说:〃你放了我吧,我见过你女儿,她确实生得美丽。〃

    〃那你为什么不要她,想娶她就娶她,不想娶她,也可以陪她玩玩嘛。〃女土司说话时,一只眼睛盯着汪被土司,另一只眼睛瞄着麦其土司,口气十分放荡,她说,〃大家都知道我喜欢男人,我的女儿也像我一样。〃

    我的新朋友汪波土司口气有些变了,他说:〃求求你,放开我吧,我的朋友会看见。〃

    我睡在地毯上,头枕着一个侍女的腿,眼望天空。我想,新朋友要背叛我了。我心里没有痛楚,而害怕事情停顿下来,不再往前发展。我希望发生点什么事情。这么多土司聚在一起,总该发生点什么事情。

    汪波土司的呼吸沉重而紧张。

    好吧,我在心里说,新朋友,背叛我吧。看来,上天一心要顺遂我的心愿,不然,塔娜不会在这时突然出现在回廊上开始歌唱。她的歌声悠长,袅袅飘扬在白云与蓝天之间。我不知道她是对人群还是原野歌唱。但我知道她脸上摆出了最妩媚的神情。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诱惑。有哲人说过,这样的女人不是一个深渊就是一付毒药。当然,这是对有着和哲人一样健全心智的人而言,我自己却是一个例外。我不害怕背叛,我在想,会不会有人失足落入这个深渊,会不会有人引颈吞下甜蜜的毒药。我偷偷看着汪波土司,他脸上确实出现了跌落深渊的人和面对毒药的人的惊恐。

    现在,他有一个引领者,这个人就是我的岳母。

    她说:〃唱歌那个就是我漂亮的女儿,这个傻子却不跟她住一个房间,不跟她睡在一张床上。〃

    我想告诉他们,那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泉水已经干涸了。但我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汪波土司自言自语,说:〃天哪,我的朋友怎么会这样?〃

    〃你的朋友?我不懂堂堂土司为什么要把他当成朋友。他不是土司,是傻子。〃女土司说起话来,声音还像少妇一样妩媚,有了这样的妩媚,不管内容是什么,声音本身就是说服力。何况内容也有诱惑力:〃我死了,位子就是她丈夫的。每当我想到这傻瓜要成为茸贡土司,整夜都睡不着觉。长久睡不好觉叫我老得快了,脸上爬满了皱纹,男人都不想要我了。可你还多么年轻啊,就像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一样。〃

    我本该听他们还谈些什么,却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女土司看着我冷笑,她说:〃我们这些土司,不是你的客人吗?可你却睡过去了。〃

    我想说对不起,但我却说:〃你怎么不回自己的领地,有人在你面前睡觉就杀了他。〃

    女土司说:〃看看这傻子怎么对自己的岳母吧。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多么美丽,也不知道岳母需要尊敬。〃她充任了一个煽动者的角色,她对土司们说,〃他想叫我回去,我不回去。我是他请来的,我们都是他请来的。他该有什么事情,没有事情把我们这些管理着大片土地和人民的土司请来是一种罪过。〃

    女土司一句话就使土司们被酒灌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抬了起来。

    汪波土司把脸转到别处,不敢和我对视。

    还是拉雪巴土司说:〃我这个土司没有什么事做,我认为土司们都没什么事做。〃

    土司们都笑了,说他不配当土司,他快把位子让给更合适的人。

    拉雪巴土司不羞不恼地说,自从当土司,自己实在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他说:〃你们又有什么脑子好动,地盘是祖先划定了的,庄稼是百姓种在地里的,秋天一到,他们自己就会把租赋送到官寨,这些规矩也都是以前的土司定下的。他们把什么规矩都定好了。所以,今天的土司无事可干。〃

    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说,麦其土司种鸦片是不是有事可干。

    拉雪巴土司摇着肥胖的脑袋说:〃呵,鸦片,那可不是好东西。〃他还对我摇摇头,重复说,〃真的,鸦片不是好东西。〃他对女土司说:〃鸦片使我们都失去了些好东西。〃

    女土司说:〃我并没有失去什么。〃

    拉雪巴土司笑了,说:〃我失去了土地,你失去了女儿。〃

    女土司说:〃我女儿是嫁出去的。〃

    拉雪巴土司说:〃算了吧,谁不知道在女土司手里,美色就是最好的武器?〃

    茸贡土司叹口气,不说话了。

    拉雪巴土司说:〃反正,我跟着你们这些人动了一次脑子,结果,饿死了不少好百姓,失去了那么多土地。〃

    我说:〃我想知道你们想在这里干点什么,而不是讨论过去的事情。〃

    土司们要我离开一会儿,叫他们来讨论在这里该干点什么。我想了想,既然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叫他们决定好了。我说:〃小心一点,土司们好象越来越容易犯错误了。〃说完,我下了楼,带了书记官在街上走了一圈,顺便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我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值得记下来的。

    他同意我的看法,他的眼睛说:〃刚有土司时,他们做出什么决定都是正确的,现在,他们做出什么决定,如果不能说是错误,至少是没有意义的。〃

    我尽量在街上多逛了些时候才回去。土司仍却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一部分人想做事,另一部分人却什么也不想做。而想做的人所想的事又大不相同。不想做事的土司们说:〃家里没什么事,这地方很热闹,就在这里多玩些日子!〃

    汪波土司下定了决心,要干件什么事情,他平和诚恳的眼睛里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我派人去请戏班,搭起了戏台。

    我还在草地上搭起帐篷,前面摆上机枪、步枪、冲锋枪、手枪,谁高兴了,都可以去打上一阵。

    但我还是不知道请这些人到这里干什么。

    关于这个事情,我真动了脑筋,但想啊想啊,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再去想了。

    而我美丽的妻子又在慢声歌唱了。

    第十一章

    44.梅 毒

    客人们怪我没有给他们找点事做。

    我想告诉他们,事情不必去找,到时候自然就会发生。需要的只是等待,人要善于等待。但我什么都没说。

    终于,我派出去的人请来了一个戏班。

    我要说这是一个古怪的戏班,这个戏班不是藏族的,也不是汉人的。演员都是些姑娘,什么民族的人都有。我叫人给他们搭了一个大戏台,想不到,仅仅只过了三天,她们就没戏可演了。她们把狮子狗也牵到台上转了好些圈子,叫它从姑娘们裙子下面衔出花来,但也只演了三天,就没戏可演了。戏班老板说,在这个动乱年代,她和姑娘们无处可去了,要在这个和平的地方住下来。我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叫人先在街道上给她们搭了一个大帐篷,与此同时,街道另一头,一座土坯房子也开工了。戏班老板自己监工。房子起得很快,仅到十天,框架就竖立起来了。那是一座大房子,楼下是大厅,从一道宽大的楼梯上去,是一条幽深的走廊,两边尽是些小小的房间。姑娘们整天闲逛,银铃样的笑声顺着街道流淌。她们的衣服不大遮得住身体。我对戏班老板说,要给姑娘们做些衣服。这个半老徐娘哈哈大笑,说:〃天哪,我喜欢这个从梦里醒不过来的地方,喜欢你这个傻乎乎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当时,我们正坐在大帐篷里闲聊,这个女老板她还亲了我一口,不是亲其它地方,初是亲我的嘴巴!我像被火烫了一样跳起来。

    姑娘们哈哈大笑。其中浓眉大眼那个笑着笑着便坐在了我怀里。

    老板叫她走开,她对我说这姑娘不干净。在我看来,她胸前的肌肤洁白,连露在外面的肚脐眼也是粉红的颜色,这么干净都叫不干净,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干净了。这个姑娘并没有立即离开我,她的手臂在我的颈项上缠绕起来,然后,用她肥厚的嘴唇贴住了我的嘴巴,我差点叫她憋死了。

    老板给我换了一个她认为干净的姑娘。这个姑娘走到我跟前,那些姑娘们便嘻嘻地笑起来。老板从我口袋里掏出了银元,老板说:〃这是价钱,我的姑娘都有价钱。〃

    她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了十个银元,老点了数,又放回去五个,把四个放在一口描金的朱红箱子罕,留下一个交给了那些姑娘,说:〃我请客,你们上街买糖吃吧。〃

    姑娘们大笑,像炸了窝的蜜蜂一样飞出去了。

    老板把钱箱钥匙系在腰上,说:〃木匠正在装地板,我去看着。少爷要是开心,就赏姑娘两个脂粉钱。〃

    从修房子的地方飘来带一点酒气的松木香味,怀里这个女人也使人心旌摇荡。

    我那男人的东西蠢蠢欲动,身子却像这天气一样懒洋洋的。

    姑娘十分乖巧,她脱光了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