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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时代第1部分阅读(2/2)

来踱了几步,还是没说话。齐怀仲马上换个话题道:“我给小艺打了电话,她在等天雄。天雄上午有个外事活动。我问了老爷子生日的事,小艺说家里昨天晚上开了个会,决定按往常惯例……”陆承伟忍不住了,侧过身自言自语道:“是吗?开会了?”脸色多少有点难看。

    第一章

    第五节

    齐怀仲为陆承伟沏了一杯茶,撩起窗帘看看外面的白色奔驰600,说道:“这件事怕是做得生猛了点,家里人对你也不了解,送这份礼会不会吓着老爷子?当然,买房本身并不错,现在转手也要赚几十万。在西平做一两件大事,再做什么就自然了。这也是你一贯的风格。”陆承伟冷笑着呷口茶水道:“乔妮呀乔妮,不就是开口要宝马我没接茬嘛!”齐怀仲赶忙接道:“也不怪她。广州有个大活动……”

    陆承伟冷冷地说:“出场费有二十万?为二十万就来这一手……”齐怀仲又道:“恐怕不是单纯为钱……听说是上边也去人,最近乔妮进入了上面的视野……据我看,乔妮怕是身不由己,她一再让我向你表示歉意。这女主持人也是吃青春饭的,想找个大靠山……”陆承伟大笑起来,“肯尼迪的遗孀尊贵不?第二个丈夫是希腊船王!多大的政客才靠得住?连敛财防老的规矩都不懂,这乔妮也快过气了。到底只是个小地方的人,一得意就忘形。进入视野就乐成这样,将来怕是要哭干眼泪的。女人家,怎么敢押政治这一门!”齐怀仲接道:“乔妮也不傻,只怕是脚踩几只船哩。这三个多月,在她身上至少花五十万了吧。承伟,陆总,她押了政治这一门,以后就……”

    政治在当今中国男女心中的地位,陆承伟一清二楚。乔妮跟着显贵去南方风光,他能理解,可猛然面对这个事实,心里也不可能舒展。在家族的舞台上,还无法演一个主角,怎么能和显贵争一个乔妮呢?再说呢,为乔妮这样的女人站在一股政治势力的对立面,实在不值当。陆承伟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伤感地说:“中国的女人,优秀的实在太少了。我就是不明白,搭我这条船就上不了月球?看来,在乔妮眼里,我只是个有点小钱的人。女人都这样。”

    齐怀仲眼珠子转了几转,说:“承伟,这么说,打击面太宽了吧。下面你要打大战役,乔妮攀了高枝,倒是省了很多心。不过,咱们承伟实业确实需要一个只认你这条船的姑娘。可惜这种姑娘可遇不可求哇。”陆承伟盯着齐怀仲看了一会儿,“谢谢你拐弯抹角的批评。我知道,前年对双凤太粗暴了一点。”说着,仰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用手一下又一下拍着自己的脑门儿。

    八年前的那个秋天,命运之神让还是北京舞蹈学院四年级学生的江南姑娘顾双凤认识了风度翩翩的陆承伟。在漫长的六年里,顾双凤一直心存和陆承伟一起走进婚姻的幻想,根本不知道初恋惨败的陆承伟心灵的创伤有多深,他已经把和年轻漂亮女性的交往看成是保持一个男人生命活力的一门必修课程了。这种错位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前年秋天。顾双凤想用一个孩子来使自己好梦成真,很顺利地使自己怀孕了。这件事在陆承伟看来自然是没安好心,骂顾双凤是个小阴谋家。齐怀仲深知顾双凤在陆承伟那里的地位,只不过是那个庞大女友乐队的首席小提琴手,用怀孕来改变和陆承伟的关系,就好比让浸淫交响乐多年的陆承伟天天只听小提琴独奏,也劝顾双凤把孩子处理掉。谁知顾双凤十分刚烈,做了人工流产后,就从陆承伟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这时候想起顾双凤,陆承伟心里弥漫着辨不出形状的怀念和几缕似烟如霭的淡淡愧疚。嘴上说想和他生一个或者一打孩子的女人多多,可也只有这个顾双凤不顾他定下的交往原则,自觉走向了做母亲的单行道。问题是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无限欢愉的女人,把一切都独自承受了,没给他丝毫用物质补偿的机会,这让自初恋后立下今生今世决不欠一个女人情债的陆承伟经常遭遇些许像是违背了什么誓言的痛苦。陆承伟干搓了一会儿脸,语气怅然地说道:“小凤走两年了。她确实是个好姑娘。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想想也是我对不起她。黄鹤一去不复还,泥牛入海无消息呀。”齐怀仲面露惊喜神色,说道:“世界说大也很大,说小也很小。最近双凤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她们歌舞团早已经无米下锅了,双凤又不愿意给那些莫名其妙的歌星当陪衬……”

    陆承伟道:“她一直想进入影视圈,我应该帮她实现这个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老齐,你好像对小凤的情况很熟悉嘛。你什么时候跟她联系上的?”齐怀仲咬咬牙说道:“你成了双凤和男人交往不可逾越的高墙。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双凤的情况的……”陆承伟追问道:“她结婚了没有?”齐怀仲道:“承伟,这回你决心要到前台演出了,绯闻太多总不是个好事。说句心里话,乔妮今天去了南方,我挺高兴的,这种身份的人,沾不得了。我想,你现在最需要双凤这样的姑娘留在身边,什么事情她都能……”陆承伟打断道:“你别再嗦了,她现在在哪里?”

    齐怀仲撩开落地窗窗帘,伸手一指,“她昨天到的北京,让我帮她找口饭吃,昨晚她就住在我家。没接到乔妮,我就自做主张,回家把她接来了。”陆承伟怔怔地看着外面的奔驰车,鼻子哼了一下,声音却没掩饰激动,“我说你怎么今天说了乔妮一堆‘好’话呢,原来目的是推出双凤呀。是不是还说了我经常提起她,要你接她过来?”齐怀仲挠挠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要是……”陆承伟笑骂道:“给我留个当好人的巧宗儿吧。小凤来得是时候,这么漂亮的房子,没个临时女主人,史天雄会怎么看我?”齐怀仲没想到陆承伟这么痛快就答应留下顾双凤,愣了一会,口吃地说:“这,这房子,不,不当礼物了?”

    第一章

    第六节

    陆承伟大步朝门口走去,“我现在连参加家庭会的资格都没有,另作打算吧。你愣着干吗,接双凤去。我一定要让她风光个够。”

    两人走出别墅,高挑、丰满、双眸含怨、通身泄出万种风情的顾双凤已经跨出车门,一分慌乱三分迟疑五分羞涩地站着,和这片住宅这西山这红叶构成柯罗笔下略带惆怅回忆韵致的风景画,等待陆承伟进入。山风轻拽着那一袭白裙的下摆,并把那勾在白玉般额头上的刘海儿吹出几丝凌乱。陆承伟也不说话,微笑着望着顾双凤秋潭一样泛着黛青的眸子,很自然地抬起左手搭在那溜溜的右肩上,右手在空中一划便成了灵巧的梳子,轻巧地进入那乌黑的刘海儿里。顾双凤小白桦一样的身子颤抖起来,抖着抖着,便伏在陆承伟宽厚的肩头,化成风过桦林的声声呜咽。

    姑娘这时并没意识到,这一回头,一生的命运便彻底改变了。历史、现实和未来像一条细细的丝线,把她在初秋西山如画的空间里放飞了。

    史天雄随意睃了睃这幢北欧风格的豪宅,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发紧,站在底楼门口,朝装饰布置典雅、豪华的大客厅瞥了一眼,抬起脚朝游泳池走去。陆承伟当然不知道史天雄此时的心境,见史天雄如此敷衍,略感不快,忍不住说道:“天雄,北京还有比这更值一看的私人住宅吗?我真该做一个阿尔卑斯山上的那种指示牌【指示牌一般写有:留步,请仔细欣赏。】,给你个提醒。”史天雄放慢步子,侧身道:“尝鼎一脔,便知肉味,你真要我吃个肚子圆吗?我挑出十个不足处,管用吗?房子早姓了陆。你的财运之好,大大出乎我的意外。要命的是,这些年,我听你哭穷次数太多了。是城府?还是谋略?你早不是当年可以无话不对我说的小弟了。你请我和小艺来看房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陆承伟吸口长气,跟了过去。

    陆小艺看见陆承伟又置一处豪宅和美女,眉头就锁上了,想起自己下海初期的辛苦,也跟着埋怨道:“跟你姐也不说实话。三年前,我办园艺影视公司,四处找钱,你连句话也没有……”瞥了一眼跟过来的顾双凤,不说了。

    陆承伟感到了一些满足,毕竟姐夫和姐姐都在谈钱,笑了笑说道:“小凤,泡几杯茶端过来。姐,三年前我要帮助你,你的园艺公司就没有今天了。能得到天雄这么高的评价,是一种成就啊。不是十五大肯定了私营经济的作用,我还得继续哭穷。在中国,做什么不需要谋略?说我对你们也玩城府,就言重了。咱们这个家,什么都不缺,只是缺大笔应急应变的人民币。天雄官越做越大,姐这大管家越做越好,我只能想着挣越来越多的钱。我像你们一样热爱这个家呀。”

    陆小艺见没了外人,关切地小声问道:“小弟,前些日子乔妮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又换了?这个也有点眼熟。”陆承伟道:“这是个老朋友,聚聚散散处了七八年了,她们歌舞团散架了,我总不能坐视不顾吧。乔妮嘛,是大众情人,偶尔聚一聚,是玩个身份。她去南方参加一个重要活动,要不然……”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讪讪地笑笑。陆小艺哪里知道陆承伟为什么欲言又止,拿出姐姐的身份,语重心长起来,“小弟,你可别忘了坐吃山空这句老话。你买这么多豪华的住宅,养这么多交际花,实在太……”

    史天雄冷嘲一般地哼一声,拉一把沙滩椅坐下,看看这片充满异域情调的豪宅,忍不住接道:“太荒淫无度?小艺,你错看了你小弟了。陆承伟不是暴发户,羡慕的不是妻妾成群。他玩美国式的情感游戏,也用不着广置行宫,有点喜新不厌旧的度量就够了。”陆小艺接道:“小弟,你在西直门的房子也不小了。这座房没两三百万买不来,你何必撑这个面子。”史天雄看了陆承伟一眼,再把目光落在西山口处,“陆承伟觉得撑这个面子很值。这幢别墅,占地不少于一千五百平米,只用看看这游泳池的质量,肯定不是豆腐渣工程。再看这位置,坐西北朝东南,摆把龙椅可俯视京城和华北平原。有一种说法这几年在富人堆里广为流传,说北京的地气是从前面这个山口进来的……”陆小艺吃惊地说:“你也信这种胡说八道?”史天雄道:“我不信,可挡不住有人信。富人们一斗气,开发商肯定赚个盆满钵溢了。保守地估计,咱们这个小弟买下这幢房,至少得用五百万。”

    此语一出,把姐弟俩都震住了。陆小艺这两年也赚了一些钱,可还是无法想象拿五百万买房的事,连连摇头道:“不值不值。小弟,是不是花了五百万?”陆承伟道:“佩服,佩服。五百五十万,基本建设再搞一搞,六百万打不住。天雄,这些年很少深谈,想不到你还算得上我肚里的蛔虫呀。说下去,说下去。”陆小艺严肃地说:“拿六百万在这买个房子,太浪费了。”史天雄看着陆承伟说:“承伟,据我对你的了解,你还舍不得花六百万自己享受。要是我猜得不错,这是你为爸爸八十五岁大寿准备的一份贺礼,请我们过来,是帮你拿主意呢还是给我们洗洗脑,目前我还无从判断。”

    陆承伟听得呆住了。这时,顾双凤把沏好的茶端上来了,笑吟吟地说:“让你们久等了。隔夜开水泡云山白毫败味,我另烧的开水。史大哥,小艺姐,尝尝吧。”陆小艺仔细打量了顾双凤,端去青瓷茶杯抿一小口,道:“你是哪里人,对茶还挺有研究的。”顾双凤嫣然一笑,“我是浙江金华人。我母亲出身茶人世家。沏云山白毫还不能用沸水,把茶叶烫死就败味了……”陆承伟摆着手打断道:“先别谈茶道了。你先去把中午的菜准备好,等老齐带了野味回来,你好好露一手。天雄,继续说下去。买这个房子,与爸爸的生日关系不大。”顾双凤静悄悄地走了。

    第一章

    第七节

    史天雄不客气地说:“一句实话没有,你还让我说什么?”

    陆承伟声音先怯了,“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史天雄伸手指指专供轮椅通过的几条便道说:“那你就是准备当个孝子了。装修时能考虑到爸爸通行方便,难得,真难得。”陆承伟由衷地说道:“到底还是我的天雄哥,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呢,这些年不该只把你看成一个早被异化了的官员,像承志大哥那种官员。老爷子,老太太都是胖人,夏天住在城里太难过,有这么个避暑场所,姐也用不着整天担心他们得空调病了。”陆小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说道:“心是好心,只是花钱太多了。爸当年不该跟着邓伯伯一起退下来。他要是再干三年,西山这边也会给他分一处避暑的房子。昨天爸还说你在美国待久了,没有丝毫家庭观念了。中国人到底还是中国人。”史天雄这才认认真真看看小楼,再看看陆承伟的装束,不经意地轻叹一声说道:“承伟,我不得不承认,我低估了你的丰富性。以前,我看你留这种鸭屁股发型,留鬓角,穿暗条西服,只是把你看成一个猫王普莱斯利【普莱斯利,美国人,五六十年代著名摇滚歌手。】的模仿者……”

    陆承伟又一次露出了诧异,紧接道:“我也错看了你,想不到你对猫王还挺熟。本人最喜欢的唱片,便是伟大的普莱斯利的《伤心旅馆》。从文化心态上,中国人实际只比美国人滞后二三十年。七九年我刚到美国时,一听《伤心旅馆》,便迷上了,感觉他是在替我唱。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普莱斯利的?”史天雄又露出了一贯在陆承伟面前高高在上的神情,语气也变得有些居高临下了,“我可能比你更早知道世上有个能让整整一代美国人疯狂的猫王。七十年代中后期,中国已经有了威廉·曼彻斯特【威廉·曼彻斯特,美国人,著名历史学家。】《光荣与梦想》的中译本了,普通读者那时看不到,军事学院的图书馆里,最迟七八年初就有这部书了。你对普莱斯利的解释还有点意思。你这个越王句践的追随者可能更有意思。只是你想用六百万引导你登台亮相的想法过于超前了。”

    陆小艺没有比较中国与美国的心情,已经在考虑如何利用这幢别墅让父亲长寿更长寿,一听史天雄表露出了反对意见,忙说:“什么叫超前?爸爸很需要这样一套房子。”史天雄呷了一口茶水,“你们别忘了爸爸还是个经济学家,腿不方便,脑子还很清醒。冷不丁发现家里出了一个资本家,还是个大资本家,资本家还是个中性的称谓,谁知道爸爸知道承伟已拥有这么大的资本后,会怎么称呼他这个儿子?承伟如果没有上亿元的流动资金,也没能力在父亲的生日上做出这样潇洒的锦绣文章。如果爸爸这位共产党的经济学家找不出儿子这亿万家私的合法性,他敢接受这件贵重的生日礼物吗?小艺,爸爸的心脏是不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敢不敢冒这个风险?”

    陆小艺也听出了这番话中有挑衅的味道,只是不明白史天雄为什么这么尖锐地提出了这些问题,即便对陆承伟可能拥有的亿万家私有疑虑,兄弟之间的提醒难道不能选个和风细雨的方式?一刹那间,面前的两个亲人都显得陌生起来。陆承伟站了起来,沉着脸在游泳池边上的草地上踱了几步,背对着姐夫和姐姐大笑起来,笑得浑身直颤,接着无奈地说道:“天雄,你骨子里到底只是个共产党的官员!你听什么猫王,看什么曼彻斯特,纯属猎奇。你对我的经营尚一无所知,就这么武断地怀疑我拥有资产的合法性,真让人长见识。有罪推定何时了哇!”

    火药味登时浓烈起来。

    史天雄并不退让,针锋相对道:“你这个哈佛工商学院的a高材生给我解释一下:用不足二十年时间,由不名一文的穷留学生合法地变成一个亿万富翁,概率有多大?”陆承伟转过身,阴沉着脸冷笑道:“你到底只是个政治动物。哪怕概率只有亿万分之一,也有被人抓住的可能,而我,正是那个抓住了它的人。我到美国时,比尔·盖茨连十万美元的年薪都挣不到,今天,每一天他的财富能净增四千万美金。和他相比,我积累财富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我的大司长!我可以负责地对你这个姐夫说:本人拥有的每一枚铜子儿,都是环保型的,永远都不会散发出阻碍你在向上的台阶上勇往直前的毒雾。”

    史天雄一时语塞了。他也站了起来,伸手拍拍陆承伟的肩膀,“你别激动,你别紧张。确实,我是一个共产党的官员,自认为还很纯粹,看见这六百万,确实……作为你的姐夫,又看过那么多自称清白最终却……我是怕有一天检察官会不请自到。”又重重地拍了陆承伟一下。陆承伟眼睛里弥漫了温和的光亮,笑道:“请你十二分地放心,今生今世,你我两兄弟,决不会有隔着共产党监狱的铁窗说话的机会。因为,第一,我是共产党人的儿子,我深爱这个政权,我深爱这个国家;第二,我在公民纳税意识最好的国家形成了我做人的基本理念;第三,我的亲人们如今还都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天雄,如果像我这样的人,掌握中国私营经济中百分之四十的资本,你就高枕无忧了。”

    陆小艺一看两人的语气都有缓和,忙说:“换个轻松的话题吧。这个房子暂时别让爸爸知道。安心吃野味吧。”

    第二章

    第一节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莎士比亚这句著名台词的意义,在陆川县委第一书记田青廉、县长秦思民心里,正在逐步变成一声沉重的叹息。这样的时代已经变成纷沓而至的各类突发性事件和他们紧紧拥抱了。重复了多次拆东墙补西墙过程中的损耗,已使挡风的屏障越变越矮,矮到了伸腰一探脖子,就可以感受到东西风对吹的冰凉肃杀之气。发展电力基础工业,缺少的资金,他们决定吃财政饭的一万多人勒紧裤带奉献一两个月薪水;两千多教师无米下锅不得已上访告状后,他们又决定用增加农业税的方式弥补上一轮的决策失误;当看到外地无端增加农民负担的事件被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曝光后,他们就只能庆幸中央电视台没在陆川设立记者站了。社会的大转型,成功的要诀在于在整个过程中保持稳定。于是,摸着石头过河摸到深水区后,他们作为一地父母官的成就感便被无情地剥夺了。几年来,他们已经记不得演过多少种角色了,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恐怕只有探险队队员和救火队队长两种。

    大环境的骤变,使他们这对搭档,成为陆川近五十年历史上,最团结、最能相互支持的一对。在植物园里,谁只想做那护花的绿叶?在官场的台阶上,有谁把向下滑行当做人生的成就?三年前,田青廉是作为清江市市级领导的替补来到陆川的,他自然想以冲刺的速度,用政绩换回荣升的通行证。秦思民在陆川已经呆了近三十年,和他一起来陆川老区插队的十名北京知青,二十年前已经随着一次社会潮汐,流回生他们养他们的京都了。秦思民真的想老死陆川吗?不是的。从他娶了个北京籍清江媳妇,从他过了二十几年牛郎织女般夫妻生活上看,陆川决不是他选定的人生终点站。北京的父母早已年迈,田青廉调来时,他在县长的位置上已经坐了近两年,血缘的深层呼唤,向上的台阶的诱惑,决定了他在官场的羊肠小道上注定要采取的攻击姿态。同时,他们两个都是能领悟到s省现任第一书记蒲东林司令员的“班长论”妙处的聪明人。五年前,蒲东林在省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两年,中央一纸任命,派来一个张书记接替了离职休养的王书记。在张书记上任不久的一次党代会上,蒲东林手扶麦克风,讲了这样一番话:“s省的干部队伍,好比一支作战部队,我是司令员,张书记是政委。中央明确指出,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搞经济就是打仗,打仗的时候听谁的?当然要听司令员的。你们都是跟我打了多年仗的老部下,一定要尊重我们新来的张政委,一定要把他的思想政治工作当成动力,好好跟着我打胜仗。”一年后,可能是为了不浪费人才,一纸调令,张书记去邻省当书记去了,一纸任命,蒲东林变成了省委第一书记,一次选举,又选出个王省长。王省长上任不久,蒲东林在省委常委会上又讲了一番话:“我们常委一班人,就是领导全省八千万人民奔小康、奔现代化的火车头。领导班子,领导班子,我们就好比一个班,我是班长,王省长是副班长。中央领导集体有核心,我们这个省委班子也有核心,这个核心就是班长。现在的中心工作是抓经济,抓经济就好比打仗,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听谁的指挥?当然是听班长的指挥,只能有一个声音,命令一乱,肯定吃败仗。道理就这么简单。”田青廉到陆川走马上任后,陆川的经济形势已经全面恶化,他和秦思民已经没有心思和精力来展开几个战役,弄清谁是陆川的司令员和班长了。

    十五大召开前夕,田青廉和秦思民又一起经历了因基金会问题引发的政治危机。城关镇人民政府的扶贫基金会五年前被新上任的党委书记丁显华变成了一个小银行。高息进高息出的操作,吸引了大量储户。三个月前,丁显华还是陆川政坛炙手可热的新星,经济上的大能人。两个月前,丁显华突然间被清江市公安局抓走了,犯的事当然是十分常见的贪污受贿和腐化堕落。这种像普通感冒病毒一样的犯罪,哪个县每年都要出个十起八起,已经没有引发全局政治危机的能量了。谁知这件事先引出一场基金会挤兑风波。等发生了一个储户跳楼自杀的恶性事故后,田青廉和秦思民才全面了解了基金会触目惊心的现实。基金会的储蓄额已高达一亿四千五百万,其中三千二百万已高息贷给了陆川三百二十六位私营业主,一亿一千两百万则贷给了陆川二十八家国有企业。个人贷款有百分之八十经过丁显华之手,到丁显华案发时,从基金会贷款百万元以上的私营业主,已有八个破产后逃亡,六个进了监狱。为了使事态不致再度恶化,田青廉和秦思民下令让国有企业在一个月内还清全部贷款。此令一出,他们才发现报表上亏损面不足百分之十五的陆川国有企业,实际上已有百分之九十五还不起基金会的高息贷款了。因为基金会已出了命案,两个父母官只好硬着头皮严令企业还钱。这一逼,又把工人逼上街了。

    度日如年的田青廉和秦思民在电视讲话中,向全县基金储户做出一年还本的承诺后,只能全力以赴解决陆川的国企问题。十五大闭幕的当天,两个人进行了一场直截了当的交谈。秦思民说:“上面有了政策,不行就先卖几个。还有七八千万的大窟窿,财政补不起呀。”田青廉骂道:“都存着落井下石之心,怎么卖?蒋家沱的蒋明安提出买丝织厂,可他四十岁以上的工人一个都不要,怎么卖?”秦思民哀叹道:“可是,再拖下去,瘦死的骆驼怕还值不了一只羊的价。在陆川这样的老区穷县,股份制也搞不起来。我看,还是只有卖这一条路可走。”田青廉表情痛苦地吸着中华牌软包装香烟,说:“企业都私有了,你我在陆川算什么?你甘心做一届看守内阁?工人阶级名义上总还是领导阶级吧?把他们当足球踢给蒋明安这些人,先不说他们的政治待遇问题,留下的老弱病残大包袱,政府能背得动吗?你看是不是到上面走动走动,找人牵线寻个大企业把咱们稍大一点的企业兼并了?陆川还是有些过硬关系的。”

    第二章

    第二节

    秦思民十六岁由北京到陆川,一呆就是三十年,陆川的关系这种中国特色的无形资产,他算得上如数家珍了。陆川出武将,五五年到六五年,有四十二位陆川子弟戴上了将军衔。这十多年,陆川还有十五位将军在领导千军万马。可这一笔无形资产,在和平时期根本没用途。十年前,秦思民刚当副县长,就动过利用这笔无形资产的念头。他亲自去找军阶最高的大区司令员董树槐,请董司令支持一下家乡建设。也赶得巧,正赶上董树槐即将离职休养,秦思民才算带了三十辆部队报废的解放牌卡车回了陆川。这批车只在陆川境内跑了一年,都进废品站了。这四五十年,文官最显赫的家族,只有陆家湾的陆家。陆震声、陆震天两兄弟,红军时期就是s省名震一时的人物,他们俩的脑袋上了国民党的悬赏榜,都值上万枚袁大头。四七年,陆震声被叛徒出卖遭杀害时,已经是中共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