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33 诀别之夜(1/2)

    ①弥娜拜:印度中世纪的一个女歌手和女诗人。

    一

    “姨妈!”

    “快睡吧,焦廷!已经深夜了。”

    “没关系。我在人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讲过,莫妮应到他父亲那里去……我忘了,他父亲现在搬到哪儿去了?”

    “搬到锡塔兰普尔。”

    “对,锡塔兰普尔。把莫妮送到那里去吧!她还要侍候我多久呢!她的身体已经很羸弱了!”

    “听我说,孩子!现在这样,妻子怎么会丢下你回娘家去呢!”

    “医生说了些什么,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不过她自己能看得出来的。前几天,只不过随便提了一下——想让她去父亲那里,她就眼睛都快哭肿了。”

    必须说明一下,姨妈讲的这些话,有的与事实不符。那天,她与莫妮谈话的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媳妇,你爸爸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你堂兄弟奥纳特来过这儿,是吗?”

    “是的,妈妈派他来的。星期五是小妹妹的首餐日①。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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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首餐日:指婴儿第一次吃饭的纪念日。

    “噢,亲爱的,送给她一条金项链吧。这会使你妈妈高兴的。”

    “我想自己去。我还没有见过小妹妹,很想看看她呢!”

    “你说什么?难道你真想把焦廷一个人丢下不管吗?医生说了些什么,你听到了吗?”

    “医生说过,现在要特别……”

    “不管他怎么说,你自己也能看得出他的病情呀!”

    “我妈生了三个男孩之后,才生这个小妹妹,可宝贝呢。

    听说首餐日要办得热热闹闹,要是我不回去,妈妈会很……”

    “孩子,我不了解你妈的想法。但焦廷病成这个样子,你若离开他,你爸爸一定会很生气的。”

    “姨妈,这我知道。你给我爸爸写封信吧!就说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即使我走了,他也不会……”

    “你走了会有什么损失,我不知道。不过如果要我写信的话,我会把真实情况告诉你父亲的。”

    “那你就不用写了。我自己去问丈夫。他肯定会让……”

    “媳妇,我对你一忍再忍。如果你去问,我是不会饶恕你的。你父亲很了解你,休想骗他。”

    姨妈说完后就走开了。莫妮一时很气愤,躺在床上。

    邻居的一个女友问她:“怎么啦,为什么事生气呢?”

    “你看,我小妹妹的首餐日要到了,可是他们不让我回娘家。”

    “哎呀,你讲什么呀!你丈夫病得这么厉害,你还到哪里去!”

    “我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什么。家里人都沉默不语。在这个家里,我的心都颤抖。坦率地对你说,这样下去我真受不了!”

    “你真是个富贵女人!”

    “朋友,我可不会像你们那样在人前装模作样。唯恐别人在背后说闲话,就装出满脸悲伤,坐在屋角里。我不会这样作。”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一定要回去,谁也管不了。”

    “哎!你是一个多么无情无义、不可救药的人啊!我走了,家里还有事呢。”

    二

    听说莫妮为了侍候他,不愿回娘家,还哭了一场。焦廷很兴奋。他把枕头拽过来垫在身后,半坐半靠在床上,说道:

    “姨妈,把窗子打开,把灯也拿走吧!”

    窗子打开了。宁静的夜,像朝圣香客一样,悄悄地站在病房的门口。星星——漫长岁月中,无数死亡的见证者,凝视着焦廷的面容。焦廷在漆黑夜空的屏幕上仿佛看到了莫妮的脸蛋,看到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含着晶莹的、永远流不完的泪珠……

    姨妈见焦廷好久不说话,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睡着了。他突然动了一下,说道:“姨妈,你总是认为莫妮太轻浮,在我们家里呆不住,现在你看……”

    “不,孩子,我错怪了她。日久见人心啊!”

    “姨妈!”

    “焦廷,亲爱的,快睡吧!”

    “让我想想,让我讲几句吧?别生气,姨妈!”

    “好的,孩子,你说吧!”

    “我讲过,人们要了解自己也要花不少心思。如果有一天我们谁也得不到莫妮的欢心,那时,我会默默地忍受的。但你……”

    “孩子,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也能忍受。”

    “你知道,我们的心不是石头,不能拾起来带走。我明白,莫妮本人也没有把握住自己的心。等到有一天发生了重大变故,使她明白过来,那就……”

    “是的,焦廷,你讲得对!”

    “因此,我对她的任性从不计较。”

    姨妈一言不发,忍住叹息。她经常看到:焦廷夜里在凉台上漫步,消磨时光,即使细雨霏霏,寒气袭人,也不愿到卧室去。他躺在床上,头昏脑涨,盼望莫妮来抚摩他的额头。但莫妮却与女友结伴看戏去了。而当姨妈来给他扇风时,他却不耐烦地叫她走开。她知道这种烦躁中蕴藏着多少痛苦!她多次想对焦廷说:“亲爱的,对那姑娘不要太痴心,让她也懂得期待和企求吧!人是要经受痛苦磨难的。”可这些她都不能说。即使说了谁也不会理解。焦廷心目中的女神就是莫妮。倘若命中注定得不到这位女神倾洒的爱情美酒,生活将变成难以忍受的煎熬。因此,他祈祷,朝拜,期待神明的恩赐。

    姨妈又以为焦廷睡着了,可是,他却突然叫了起来:“我知道,你认为我和莫妮生活在一起很不幸福,你就生她的气。姨妈,幸福这东西就像星星一样,黑暗是遮不住它们的,总会有空隙可寻。我们在人生的历程中,不管犯了多少过错,产生过多少误解,然而,在过错和误解的空隙之中,不正闪烁着幸福之光吗?我不知道,今天我心里怎么会这么高兴。”

    姨妈轻轻地按摩着焦廷的前额。在黑暗中,他两眼含着泪水,不过,谁也没有看见罢了。

    “姨妈,我想她太年轻了,我要是有个好歹,她怎么办呢?”

    “焦廷,你说她年轻?她可不小了。当我失去心中的偶像时,我也十分年轻。我只能在心中永远怀念他。我想什么也不能与幸福相比。”

    “姨妈,看来,莫妮沉睡的心开始苏醒了,我却……”

    “焦廷,不要胡思乱想。如果她的心开窍了,那就比什么都好。”

    忽然,焦廷想起了他很久前听到的一首民歌:

    所爱的人儿来到门前,

    心啊,你却沉睡香甜。

    离去的脚步声把梦惊醒,

    黑暗中你怎能再去安眠!

    “姨妈,现在几点了?”

    “快9点了。”

    “还不到9点!我还以为两三点了呢。你知道,傍晚之后对于我来说就是半夜。你为什么盼我匆匆入睡呢?”

    “昨天你一直聊到深夜,没好好睡,你今天必须早点睡呀!”

    “莫妮睡了吗?”

    “没有,她正忙着给你做汤呢!”

    “姨妈,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吃的东西全都是她做的。她整天忙忙碌碌。”

    “我原来以为莫妮可能不会……”

    “女人要学会做这些事情也并不难。需要时,自然就会学的。”

    “今天中午我喝的鱼汤真香,我还以为是你的手艺呢!”

    “我的天!想到哪里去了。你的事她根本就不让我插手。甚至连你的手帕都是她亲自洗。如果你能去看看客厅就好了,她收拾得可干净呢。要是我让她经常到你房里来,她会累垮的。她自己可想来呢!”

    “莫妮身体怎样?”

    “医生认为,她不应该常来病房。她感情太脆弱了,看到你的病痛,她也要病倒的。”

    “可是,姨妈,你想出什么办法不让她来的?”

    “她特别听我的话,但我必须经常把你的情况告诉她。这是我许下的诺言。”

    天空中的星辰,像恋人眼中的泪花在闪烁。焦廷垂着头,心中感谢即将消逝的生命。死神在黑暗中向他伸出右手,他十分信赖地把自己久病不堪的手交给了它。

    焦廷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姨妈,如果莫妮还没有睡的话,那么我能不能……如果她能来……”

    “好吧!我去叫她。”

    “我不会让她呆很长时间的,五分钟就够了。我有一两句话要对她说。”

    姨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出去找莫妮。这时,焦廷的心怦怦直跳。他很清楚,他与莫妮从来都没有亲密地交谈过。两种乐器的调子不同,要和谐地共同演奏是极不容易的。莫妮和她的女友们谈笑风生,焦廷不止一次感到妒嫉,十分痛苦。但他只责备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她们那样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呢?不是他不能,他也经常和他的朋友们谈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男人之间的话题,在女人中间谈论就不太合适。你可以单独作一次哲学讲演,不管你的听众爱不爱听。但是,闲聊却要两个人之间情投意合。风笛可以单独演奏,但铙钹必须有两个才能击响。傍晚,焦廷与莫妮坐在凉台上,焦廷总是想方设法找话题。但谈话常常像线一样地中断。静静地坐着,无话可谈,使人感到很难堪。焦廷心里明白,莫妮很想走开。他甚至盼望来一个人。因为两人僵在那儿,要是来了第三者,谈话就容易多了。

    焦廷想,莫妮来时,他讲些什么呢?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总感到要说的话未免太冠冕堂皇。他生怕今晚的五分钟又要白白地浪费掉。可是,在这一生中,还剩下几个这样的短暂时刻呢!

    三

    “媳妇,这是什么?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到锡塔兰普尔去。”

    “怎么啦?谁带你去?”

    “奥纳特带我去。”

    “我的拉克什米,你去吧!我不阻拦你。但今天不能走。”

    “车票都买好了。”

    “那没关系,这点损失算什么!明天早晨走吧,今天别走了!”

    “姨妈,我不能按你定的不吉利日子去。今天走又怎么不好呢!”

    “焦廷叫你,他想和你说几句话。”

    “好吧!还有一点时间,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不过,你不能告诉他你现在就要走。”

    “好,我什么也不告诉他。但我不能呆很久。明天是我妹妹的首餐日,我今天一定要走。”

    “啊!媳妇!我双手作揖求求你,今天就听我的吧!你要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要让他看出你是匆匆忙忙的。”

    “我有什么办法!火车不会等我。奥纳特过十分钟就要到这里来。在这之前我去看看焦廷。”

    “不,那不行。如果这样,那你就走吧!我不会让你怀着这种心情去见他。嗳,不幸的女人!受你折磨的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将抛开一切离开人世。然而,我要告诉你,你将会永远记住这个日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神明在上,神明在上!你终将有一天会明白这一点的。”

    “姨妈,你不能这样诅咒我。”

    “噢,焦廷!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人间?这种罪孽竟没完没了。我再也无能为力了。”

    过了一会儿,姨妈回到病室,希望焦廷睡着了。可是,当她走进来时,焦廷正在床上蠕动。姨妈问道:“怎么缩成一团坐着?”

    “怎么啦,莫妮没有来?姨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看到她把给你做汤的牛奶烧糊了,正在那儿伤心地哭呢。我安慰她一阵,叫她不要哭。但她感到给你做汤这样不经心,实在过意不去,羞愧难当。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劝住了她,叫她去睡觉了。让她忘掉这种难过的事吧!所以我没有带她来。”

    莫妮没有来,焦廷感到很伤心,但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有点担心,莫妮的出现,可能会损害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以前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莫妮为了烧坏了牛奶而懊悔难过,使他很满意,心里充满了快乐。

    “姨妈!”

    “什么事,孩子?”

    “我感到,我就要离开人间了,但我一点也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