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28 履行诺言(1/2)

    一

    邦什博栋如此地疼爱他的弟弟罗希克,甚至就连一般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如果罗希克从学校回来晚了一会儿,他就会放下手里的活儿,立即去找他的弟弟。罗希克不吃饱,他自己是不会吃饭的。每当罗希克有一点儿不舒服,邦什博栋就会急得两眼流泪。

    罗希克比邦什博栋小16岁。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有过几个弟弟妹妹,不过他们都夭折了,只有这最后一个孩子活了下来。罗希克刚满一周岁的时候,母亲病故了。在罗希克3岁的那年,父亲又离开了人世。现在抚养罗希克的责任落在了邦什博栋一个人的肩上。

    用手工织布机织布是邦什博栋一家祖传的手艺。邦什博栋的曾祖父奥毗拉摩·博沙克就靠这种手艺在村里建起了一座神庙,至今在那座庙里还供奉着黑天的像。但是,后来机器的魔鬼越过重洋,窜入这个国家,开始向孤立无援的手工织布机发动了进攻,把饥饿之神送进了织布匠人的家庭,并且不断地吹奏胜利进行曲。

    但是手工织布机并不甘心灭亡,它还要负隅顽抗。它的织梭仍然叨着纱线笃哒笃哒地穿来穿去,但是它以前那种运做方法已不能再赢得喜怒无常的拉克什米的欢欣,钢铁的恶魔运用机器、暴力和计谋彻底征服了这位女神。

    邦什博栋有一个有利的条件。塔纳戈尔的一些大人先生们都是他的庇护者。这些名门大户人家所用的一切精美衣料都出自邦什博栋的手。他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只好雇请几个帮手。

    虽然在他们那个阶层中女人的价格很昂贵,但是经过努力,邦什博栋当时还是能够娶妻成亲的,不过为了罗希克他并没有那样做。

    每逢杜尔迦大祭节,他都要从加尔各答为弟弟买回一些华丽的服装,这些服装与巡回戏班中王子扮演者的服装相比毫不逊色。邦什博栋还购买了许多罗希克并不需要的东西。这样一来,他只好自己节衣缩食了。

    然而,必须要让家族延续后代。邦什博栋默默选定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作为将来迎娶的对象,从此之后他就开始攒钱了。如果能攒够300卢比的聘金,再加100卢比购买首饰的钱,就可以娶亲了。他这样计算好之后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减少生活的开销。现在他手里确实没有那么多钱,但是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积攒,因为女孩的年龄才只有4岁——从现在开始至少还有四五年的时间。

    但是他的本命星注定:他的积蓄要成为罗希克关注的目标,这种关注当然不是吉祥星座的青睐。

    罗希克是他们村里一个小男孩,也是一群同龄孩子的头儿。在幸福中成长的人,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这种人对于那些因受到命运之神的捉弄而一无所有的人们来说是有巨大吸引力的。人们接近这种人,仿佛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人们并不是因为这种人富有而又肯施舍才愿意跟他们经常来往,他们即使不施舍,人们也会在与他们交往中感到,自己的**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如果说罗希克只凭自己华丽的衣服才吸引了村里孩子们的注意力,那么,这种看法对他来说就是不公正的。罗希克在各方面都表现出一种惊人的才能,所以,即使那些出身比他高贵的孩子也不能不对他表示敬意。凡是他动手做的东西,都做得非常漂亮。在他的心灵上似乎没有前世愚昧的任何痕迹,所以,凡是他所看到的东西,他都会做。

    由于罗希克具有这种非凡的制做才能,因此不仅孩子们,而且就连他们的家长也都常常来求他。但是他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持久。一旦掌握了某种技能,他就会感到索然无味,甚至当有人赞扬他的某种技能的时候,他都会感到讨厌。

    有一年的灯节,一些大户人家从加尔各答请来了制做灯花爆竹的匠人。罗希克从他们那里学会了制做烟花爆竹的手艺,此后两年杜尔迦大祭节期间,村民们都观赏到了焰火,可是到了第三年就再也看不到了。当时罗希克正被一个年轻的乐师所吸引,此人身穿长衫大褂,胸前挂着奖章。罗希克也模仿乐师的样子,挎着手风琴,学弹勒克垴一带的民间乐曲。

    由于这种变化无常的天生怪僻,他有时获得了成功,有时又会碰壁,因此,这就更加引起人们对他的注意,至于他的哥哥,就更不用说了。他哥哥总是这样想:“既然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生在我们家里,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培养成人!”邦什博栋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情不自禁地两眼流泪;他常常走到黑天神像前,在心里祈求说:“请神灵让我死在弟弟之前吧!”

    为了满足这位天才弟弟不断变化的要求,邦什博栋只好把娶妻成家的计划推迟到遥远的未来,可是岁月却在流逝。当邦什博栋的年龄已经超过30岁并且尚没有攒足100卢比的时候,他内心里选定的那位姑娘已经嫁给了外地的一户人家。当时邦什博栋就默默地想:“我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为家族传宗接代的重任现在应当由罗希克来承担。”

    如果村里盛行姑娘自选女婿的习俗,那么,任何人也不必再为罗希克的婚事发愁了。碧图、达拉、诺妮、绍希、苏塔——不论我们提到哪一位姑娘——她们都喜欢罗希克。有一个时期,罗希克对捏泥人发生了兴趣,姑娘们为争夺他做的泥人曾经发生过争吵。她们中间有一个名叫绍罗碧的小姑娘,很温顺,她喜欢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罗希克捏泥人,同时,在罗希克需要的时候,她就把泥土、木棒等东西递给他。她非常希望罗希克吩咐她做点儿什么事。绍罗碧知道,罗希克喜欢一边做事一边咀嚼蒟酱叶,所以她每天都准备好蒟酱叶带给他。罗希克把自己亲手制做的泥人统统摆在她面前,对她说:“绍丽,你选一个吧。”当时绍罗碧真想选一件自己喜欢的,可是由于害羞她一件也没有拿。于是,罗希克就凭自己的口味选了一个给她。捏泥人的时期一消逝,罗希克就对弹奏手风琴产生了兴趣。当时村里的孩子们人人都想按一按这种乐器的键盘,罗希克每次都大喝一声,把他们轰走。绍罗碧从不讨人嫌;她身穿条格纱丽,用左手支撑着下颌,上身微微倾向罗希克,睁着一双惊奇的大眼睛,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弹琴。罗希克常常让她过来:“绍丽,过来!你也来弹弹。”可是她总是微笑着,不敢走过来。于是罗希克就抓住她的手,硬拉着她去按琴键。

    绍罗碧的哥哥戈巴尔,也是罗希克的一个积极崇拜者。他与绍罗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从不向别人索要东西,而是自己动手去做。如果做不成,他就会感到心神不宁。每当看到一种新东西,他就想很快弄到手。罗希克对于别人的这种任性要求是不能容忍的,但是戈巴尔与别的孩子相比,多少享有一点偏爱。

    邦什博栋心里默默决定让罗希克和绍罗碧结婚。不过,绍罗碧一家的门第比他们家高,所以,要聘娶绍罗碧,少于500卢比是不行的。

    二

    直到今天为止,邦什博栋从来都没有要求罗希克帮助他织布。一切劳作都由他自己承担。罗希克喜欢干各种没有实用价值的营生,以此为人们逗趣取乐。看到这种情景,邦什博栋心里也挺高兴。罗希克常常想:“哥哥怎么能整天埋头织布呢!要是我呀,死也不干!”哥哥本人生活非常节俭,可是罗希克却认为哥哥小气,并且总为他感到害羞。从童年起,在一切方面他都觉得自己和哥是不同阶层的人。对于他的这种思想,哥哥采取了纵容的态度。

    就在这个时候,邦什博栋已打消自己结婚的念头,而决定为罗希克娶个媳妇,当时邦什心里很着急。这样月复一月地拖下去,他已经感到无法忍受。他就像沙漠中干渴的人面对着海市蜃楼一样,心目中老是出现罗希克结婚时的欢乐场面:鼓乐喧天,张灯结彩,罗希克身着新郎的盛装。

    但是他的积蓄并没有迅速增加。他觉得,他越是拚命干,仿佛成效离他就越远。特别是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体力已经无法胜任织布的劳动强度,他一次又一次地累倒了。

    全村人都已进入梦乡,只有豺狼犹如深夜守更人一样,不时地嗥叫几声,这时候邦什博栋仍然在昏暗的油灯下继续劳作着。就这样,不知道他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家里又没有人劝阻他这样做,而且他吃的食物也缺乏足够的营养。他身上穿的那件御寒衣也已经破旧不堪,那上面大大小小的破洞,好像在偷偷呼唤寒冷进来作客一样。这两年来,每逢冬季到来的时候,邦什博栋就想:“今天就这样凑合着过吧。等到明年喀布尔人来卖御寒衣的时候,手里积攒点儿钱,我向他赊买一件,过一年再付给他钱。到那时候,我就会有现钱了。”可是,这样的好光景并没有到来。这时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有一天,邦什博栋终于对弟弟说:“我一个人已经不能应付织布机上的活计了。你也来帮我一把吧。”罗希克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邦什博栋身体有病,心情也不好,因此他就责备弟弟道:“如果你丢掉祖传的手艺,整天整夜地闲逛,将来你可怎么办呀?”

    这话并非没有道理,也不能说太尖刻。可是罗希克却觉得,他一生中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这一天他赌气没有在家里吃一点儿东西;他手里拿着钓鱼竿,到水流湍急的河边钓鱼去了。冬季中午,野外显得十分寂静。一只小鸟在破损的草棚顶上翩翩起舞;在背后的芒果园里,一只鸽子咕咕地鸣叫着;在河边的水草上,一只蜻蜓舒展长长的透明翅膀,静静地晒太阳。本来已经说好,今天罗希克教戈巴尔玩棍棒,但是戈巴尔发现,罗希克不会马上教他,于是他就从瓦罐里抓出一条钓鱼用的蚯蚓玩起来。罗希克发现后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绍罗碧伸着两只脚,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等待着罗希克向她要蒟酱叶。就在这时候,罗希克忽然对她说:“绍丽,我饿坏了。你能不能弄一些吃的来。”满心欢喜的绍罗碧,匆匆跑回家去,不一会儿工夫,她就用纱丽的一端兜回了一些炒米饭来。这一天,罗希克没有见哥哥的面。

    邦什博栋的身体和心情都很不好。夜里他梦见了父亲。醒来之后,他的心情更加沮丧了。他显然认为,父亲由于担心他们家族会断绝香烟,所以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第二天,邦什博栋几乎硬逼着罗希克坐下来干活儿,因为这不是个人高兴不高兴的问题,而是对家族应尽的一种义务。罗希克确实坐下来干活儿了,但是干得很不顺手;他的手不灵活,线老是断头,接线用去了他很多的时间。邦什博栋认为,这是因为缺乏经验,过几天他的手就会变得灵活起来。

    但是,罗希克天生聪明,他的手是不需要训练。现在因为他不愿意干这种活儿,所以才显得笨手笨脚。尤其是那些追随他的伙伴来找他时发现,他像一个乖孩子一样,在干他们祖传的行业——这种情况使罗希克感到非常丢脸和生气。

    哥哥托自己的一个朋友向他转告说:邦什博栋决定让罗希克和绍罗碧订婚。邦什博栋以为,这个消息一定会使罗希克的心肠软下来。可是实际上并没有收到这样的效果。“哥哥以为,如果我和绍罗碧结婚,我就心满意足。”罗希克心里这样想。于是他对待绍罗碧的态度突然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可怜的小姑娘再也不敢用纱丽一端兜着蒟酱叶到他身边去了——这位温顺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变化,觉得出了问题,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就伤心地哭起来。以前,在弹手风琴方面,她与其他姑娘相比还享有一点儿特殊的权利,可是现在就连这一点点权利也被剥夺了。此外,罗希克过去总是吩咐她做各种事情,可是现在他再也不这样做了。绍罗碧开始感到,生活变得空虚了,人生充满了欺骗。

    迄今为止,罗希克只要高兴或需要,他就可以自由地占领家乡的树林、小河、渡口、沼泽、池塘、市场、铁匠炉、木匠铺等任何地方。所有这些地方都成了他的涉足之地,有时他独自一人,有时带领一群伙伴,随心所欲地在其中的某一个地方戏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除了这个村庄和当地有钱人家的庄园,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今生所需要去的。可是今天他觉得这个村庄太小了。他的心已经飞向远方。他有足够的空余时间,因为哥哥没有让他长时间地干活。不过,即使干这种活的时间不长,他也仿佛觉得他的空余时间已变得索然无趣,他现在已不想利用这种零碎的空余时间去玩耍了。

    三

    这时候本村财主家的一个男孩买了一辆自行车,正在练习骑。罗希克拿过这辆车,在很短时间内就掌握骑车的技术,他仿佛觉得脚下长出一双翅膀似的。骑在车上感到何等奇妙,何等潇洒,何等快活呀!它简直就像毗湿奴大仙的神辇,无论多么远的距离,骑上它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抵达。它那两只轮子宛如旋风一样,载着骑车人风驰电掣般地向前疾速飞奔。在大史诗《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所描绘的时代,人们有时会得到天神的法宝,而自行辆简直就像是这种法宝一样。

    罗希克认为,如果没有一辆这样的自行车,那就是枉活一世。再说,价格也不算太贵,总共才只有125卢比!支付125卢比,就可以获得一种新的力量——这多么便宜呀。毗湿奴的大鹏鸟和太阳神的双马童没有使创造神少受苦,而为了因陀罗的大耳神驹他不得不去搅动大海。然而,这种自行车却超过了宇宙间一切生灵的速度。只花125卢比,靠在商店一个角落里的墙上等一会儿,就可以得到这种自行车。

    罗希克曾经发誓不再向哥哥要东西,但是他现在不能再信守自己的誓言了。不过,他的索要方式多少有点变化。他对哥哥说:“我要借125个卢比。”

    罗希克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向邦什博栋开口要东西了,这使他感到比身体生病还痛苦。因此,当罗希克向他提出借钱要求的一瞬间,邦什博栋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想:“让一切统统都去见鬼吧!再也不能这样抠抠搜搜地过日子啦——我要把一切积蓄都交给他。”接着他又想到:“那么,家族的传宗接代又该如何实现呢?家族会断绝香烟的!如果给他125卢比,那么,还有什么剩余呢?借?他能还得起125卢比吗?如果能还,那我就可以死而安心了。”

    邦什博栋狠下心来,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到哪里去给你弄125卢比呀?”

    罗希克向他的朋友们扬言说:“我拿不到这笔钱,我就不结婚。”

    这话传到邦什博栋的耳朵里之后,他说道:“这倒很有意思!本来只需要给新娘一笔礼钱,现在看来不给新郎也是不行的。上溯七代列祖列宗,从来还没有听说有这种事。”

    从那以后,罗希克对哥哥采取了公开对抗的态度,他不再到织布机上来干活了。有人问起不干活的原因时,他就说:“我生病了。”可是,除了不在织布机上干活外,在吃饭和娱乐等任何方面都看不出他生病的迹象。邦什博栋有些伤心,他对自己说道:“算了,以后我也不叫他干活了。”他很生气,于是就更加折磨起自己来了。特别是那一年,由于全国开展了抵制洋货的“斯瓦代湿”运动,手织布的价格猛涨起来,而且需求量也大大增加。那些已经改行的织布匠,几乎全都回到织布机上来了。织布机上的梭子犹如为冈耐沙大仙驾车的神鼠一样,日夜不停地在孟加拉家庭的织布机上穿来穿去。现在,织布机哪怕只停一分钟,邦什博栋心里也会很着急。这时候如果罗希克能帮他一把,那么,6个月内就可以获得两年的收入,可是罗希克并没有帮助他。所以,邦什博栋只好拖着病弱的身体,拚命地干活儿。

    罗希克几乎不再回家,一直在外边逛游。但是,一天傍晚,邦什博栋的两只手已经不听使唤,后背痛得仿佛断裂一样,织布机上老是出毛病,为排除故障他白白地浪费了时间。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手风琴奏出了勒克垴民间乐曲的旋律,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听到手风琴声音了。以前,当他一边干活儿一边倾听罗希克弹奏手风琴的时候,他心里总是充满骄傲和喜悦,而今天他完全没有那种心情了。他停下织布机,走进院子,只见罗希克正在为一个陌生人弹奏手风琴。看到这种情景,他那被热病烧得疲惫不堪的身体简直像着火了一样。于是他就不加考虑地把弟弟数落了一顿。罗希克气乎乎地回答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吃你的饭了!”

    邦什博栋说道:“再说大话也没有用。我知道你有多大本事!只学财主老爷的派头,弹弹琴,那是不行的。”说完他就走进屋里,在蓆子上倒下来,他已经不能再坐到织布机干活儿了。

    罗希克今天弹琴,并不是为了同他的朋友一起消遣取乐。原来有一个马戏团来塔纳戈尔演出,罗希克想进那个马戏团工作。所以,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乐曲一一弹给团里的一个工作人员听,以便让他了解自己的才能。正在这个时候,邦什博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并且带来了很不合拍的另一种曲调。

    到今天为止,从邦什博栋的口中从来都没有说过如此严厉刻薄的话。他自己对此都感到很吃惊。他仿佛觉得是别人通过他的口说出了这样难听的话。邦什博栋用令人痛心的言词把弟弟斥责了一顿之后,他已经不可能再保存他积攒的那笔钱了。恰恰是因为钱才发生了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所以他对这笔钱很生气——这笔钱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幸福。罗希克是他最疼爱的人,在他的心目中开始浮现种种回忆。那时候罗希克还不会清楚地喊叫“哥哥”;他老是喜欢用他那双挑皮的小手乱抓织布机上的线纱,因此保护好线纱就成了一件难事;哥哥一伸出双手,他就会从别人的膝上跳下来,飞快地扑到哥哥的怀里,还抓住哥哥乱蓬蓬的头发,使劲拉扯;他总想用他没有牙齿的小嘴去咬哥哥的鼻子。当邦什博栋清晰地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他内心里痛苦极了。他再也躺不住了。他用低沉的声音叫了几声弟弟,但是没有听到回答,于是他就支撑着发烧的身体站了起来。他走出屋门,只见茫茫暮色中罗希克一个人坐在门边的台阶上,身边放着手风琴。邦什博栋从腰上解下那条宛如蛇一样细长的钱袋,用近乎哽咽的声调说:“拿去吧。这些钱都是为你攒的。我积攒这些钱本想为你娶媳妇用。但是看到你流眼泪,我就不能再保留了。我的弟弟,我的戈巴尔①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你拿去买自行车吧,或者买些你喜欢的东西吧。”

    --------

    ①戈巴尔:印度神话传说中的黑天神的别名。

    罗希克站起身来,用强烈的语调发誓说:“自行车一定要买,媳妇也一定要娶。但我要用自己的钱去办这一切。你的钱我不要!”他说完不等回答就匆匆走了。兄弟俩儿再也没有可能谈论钱的事了,而且说论别的事也不可能了。

    四

    罗希克最忠实的崇拜者戈巴尔,今天因为受到了委屈而远远地躲着他。戈巴尔故意想让罗希克看到,他一个人去钓鱼了,今天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叫罗希克跟他一块儿去。至于绍罗碧,就不用提了,她几乎跟罗希克闹翻了,简相像要争吵一辈子似的——但是她由于找不到机会向罗希克清楚地解释那场可怕的争吵而心里委屈,所以,她只好常常暗自流泪。

    就在这期间的一天中午,罗希克来戈巴尔家叫他,亲切地揪他的耳朵,胳肢他使他发笑。起初,戈巴尔还奋力反抗,甚至做出要打架的样子,可是没过多久就坚持不住了;两个朋友又喜笑颜开地聊起来。

    罗希克说:“戈巴尔,你想不想要我的手风琴?”

    手风琴!这是多么贵重的礼物啊!即便是迦利时代①,也不会有这种事啊!但戈巴尔对于他喜爱的东西,向来是毫不犹豫地拿了就走的,如果没有人阻拦,他当然就更不会客气了。所以他马上收下这部手风琴,并且说由他保存,不过要想让他归还,那是办不到的。

    --------

    ①迦利时代:印度《经世书》中所描写的时代,即第四时代,迦利女神所治理的时代,被称为印度社会的盛世。

    在罗希克呼叫戈巴尔的时候,他当然知道,另一个人也一定会听到的。但是这种判断今天并没有得到证实。于是他就对戈巴尔说:“绍丽在哪里?叫她一下吧。”

    戈巴尔走进屋里,回来说:“绍丽讲她现在没空儿,她在晒豆子。”罗希克心里觉得好笑,他说:“走,我们去看看,她在哪儿晒豆子。”罗希克走进院子一看,那里根本没有什么豆子。绍罗碧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已经来不及躲藏,于是就背过脸去靠着土墙的角落站立着。罗希克走到她身边,企图劝她转过身来:“绍丽,你生气了?”绍罗碧扭扭捏捏摆脱了罗希克的纠缠,仍旧脸对着土墙站着。

    有一个时期,罗希克别出心裁地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绣制一幅被面。姑娘们绣花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