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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在深时 第一章(1/2)

    寒流下的周末。

    何雅之缩在床角,披着棉袄盖着棉被还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她捧着一块写生用的画板在写信,冻僵了的手不听指挥的发抖,揉揉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不自觉的笑起来。她真是没用,怕冷怕成这样子,若一年四季都是这么冷的天气,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活下去。搓搓手又呵呵气,握起笔准备再写,房门响了。

    “何小姐,没出去

    ?”宿舍里的洗烫工人阿月送来雅之一叠干净衣服。

    “我怕上街被冻死!”雅之开玩笑,她的笑容平易亲切,很惹人好感。

    “开玩笑!”阿月远远的看一眼她手中的信纸。这四十多岁的妇人颇为清秀、整洁,谈吐也不粗俗。

    “天气再冷也冻不死人。你在写情书吧?”

    “给爸爸写情书!”雅之又笑了,二十岁的女孩子有份少女特殊的纯真。

    “文修女和李修女也出去了吗?”

    “宿舍里大概只有我们俩!”阿月捧着另一叠衣服预备离开。“你别担心有人打扰你!”

    “我不怕打扰,反而希望有人来聊聊,驱走寒冷!”雅之再拥紧一些棉被,整个人更缩成一团。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同学玩玩

    ?”阿月带上房门离开了。

    找同学玩玩

    ?在这种寒流里?雅之耸耸肩,她宁可缩在床上给爸爸回信了。想起那冷风,她下意识的打个寒噤。

    这是一幢坐落在罗斯福路上的两层楼房子,前后都有小小的院落,是许多高楼大厦中颇为不调和的一幢。“它”是两位修女办的一个专供年轻单身女孩子住宿的地方,许多人都称它为修女宿舍。因为管束很严,住宿的人又都很正派,许多从南部或外地来的大学女生,或公司女职员都愿意住进来。“它”分成单人房和双人房,视各人的经济情形而选择。宿舍里有洗烫工人阿月,有清洁工人阿巴桑,还有个煮饭的阿秀。可以住宿又可以包伙食,更有人打扫洗衣,十分方便。于是两层楼的一幢屋子中住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孩子,包括已住了两年多的何雅之。

    雅之是菲律宾来台湾的侨生,她念的是颇为冷门的中国文学系。本来学校里有侨生宿舍的,她嫌吵,又觉得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叽叽喳喳的根本念不了书,有人告诉她这修女宿舍,她来问的时候正好有空房子,几乎没有考虑的就搬了进来,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她已住了两年多。从一个怯生生的、稚气的小女孩,已变成一个对自己充满信心的大三学生了。

    虽然是从菲律宾热带地方来,她看来却不像那儿的女孩子,她白皙而清秀,大眼睛黑白分明,灵活而清朗;挺直又俏皮的鼻子,尖尖的下巴,竟有一分书香门第闺秀的古典美,她念中文系,简直再适合也没有了!

    她紧握着笔,很快的写完邮笺的最后半页,抬起头透一口气,一个星期一封家信总算写完了。再看一遍,她就封好口,随手塞在枕头下面。

    嗯,信写完了,该做什么呢

    ?周末下午是不看书的,这么无聊又这么冷,睡觉吧!刚预备往下躺又停住了,现在睡觉是舒服,睡醒起来吃晚饭时可像上断头台般的痛苦,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滋味——哇!算了,她宁愿就这么坐着,宁愿不睡。

    “何小姐,”阿月又伸进头来。

    “楼下有人找你,男的!”

    “找我

    ?”雅之指指鼻尖,谁这么残忍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又是男的,不能让他上楼的——“是谁?以前来过吗

    ?你认识吗?”

    “没见过,不过,很——英俊!”阿月开玩笑的伸伸舌头,说英俊哦!

    “好吧!”雅之无可奈何的穿好棉袄,跳下床。 “看在你说

    ‘英俊’的分上,我就勉为其难的下楼一趟!”

    阿月一笑而退,雅之胡乱的理一理垂在肩上的半直长发,大步下楼。

    宿舍的规则是很严的,所有的客人都必须经过通报而等侯在楼下的小会客室里,文修女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带男孩子进寝室,谁敢违犯规则,谁就得立刻搬出去,没有人情可讲。

    雅之是个守规矩又听话的女孩子,她绝对不会做破坏纪律的事,那是她从小养成的好习惯,她的父亲——一所华文中学的校长,对她管教也比别人严格,她很规矩却不死板,有时还十分顽皮和孩子气,像现在,她站在小会客室门外,不声不响的用力开门,立刻又大叫一声,她只是开玩笑的想吓吓找她的朋友——

    “嘿!”她的声音才响起来,整个人也呆了。找她的是谁

    ?一个朋友?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孩,果然如阿月所说的英俊,不只英俊还神采飞扬,还潇洒,还

    **ART,一条深米色灯心绒牛仔裤,一件深米色粗灯心绒厚猎装,脖子里有一条咖啡色图案的丝巾,帅得离奇,只是——那么陌生,他是谁

    ?找她?

    “你——找我

    ?”雅之急忙收拾了脸红和恶作剧,尴尬得不知所措。

    漂亮的男孩子显然被她骇了一跳,半晌,黑眸中渐渐有了笑意。

    “你是谁

    ?”男孩问。他怔怔的望住她。

    “我?”雅之指着自己,多荒唐!来找她,竟不知道她是谁

    ?天下有这种事吗?“你——开什么玩笑

    ?”

    “很抱歉,我绝不是开玩笑,”男孩子的态度倒是真诚和友善的

    .“这么冷的天气,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只是——那个女工通知你下楼吗

    ?”

    “是呀!”雅之耸耸肩,算了,只是个误会,也不必计较什么,可惜的只是那暖暖的被窝。

    “好吧!你找谁呢?我去替你通知吧!”

    “我——”男孩子掠一掠头发,笑得古怪。“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下巴尖尖的——”他又看雅之一眼,笑得更起劲了。

    “啊!怪不得那女工去叫你,真是——不好意思!”

    雅之眉心微锁,转身欲走,这个男孩子不是神经不正常就是不正经,他居然来找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子,漂亮的男孩都这么莫名其妙

    ?

    “小姐,请等一等,”男孩子的声音抓住了她,“我是斯亦凡。请问贵姓

    ?”

    雅之考虑了几秒钟,奇怪的她竟无法也不愿让那男孩难堪,她觉得——他并不像坏人!

    “何,何雅之!”

    “确是——人如其名!”他打量她的眼光有些放肆。“做事,或是读书

    ?”

    “你找程子宁有什么事

    ?”雅之不答反问。

    “程子宁

    ?谁?”男孩子反而皱眉了。

    “就是眼睛大大、皮肤白白、下巴尖尖的小姐!”雅之是顽皮的。“我去看看她在不在!”

    “也——不必了,”斯亦凡从猎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钱包。“我看见她上公共汽车时掉在地上的,可惜我赶不上那班车,卖票亭的人说她住这儿,我就顺便送回来。她不在——你替我转交也行!”

    雅之接过那小钱包笑容也变得友善了。

    “我替她谢谢你,斯先生!”她说。

    “谢是可以,不必称斯先生,”斯亦凡摇着头。

    “我还是学生,叫我斯亦凡就行了!”微微一笑,大踏步离去,甚至不说再见。

    雅之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一阵呆,这个陌生的漂亮男孩竟给她留下一个特别又很不错的印象呢!他说还是学生,他

    ——可是她的同学?附近只有一间大学!

    雅之并没有立刻上楼,反正下来了,楼上楼下又一样冷,她就坐在小会客室里看看报纸,顺便也等一等程子宁,把小钱包还给她。雅之看报纸是很专心的,她一直认为自己的中文程度不如台湾的学生,她就特别注意多方面充实自己,报纸上的好文章她绝不放过。三份报纸全看完了,她伸一个懒腰透一口气,暮色已经从四面窗中涌了进来,就快晚餐了,程子宁该回来了吧

    ?

    阿月从后门边经过,雅之叫住了她。

    “你害我,阿月,那个男孩子根本不是找我!”她拖住阿月,有撒娇的意味。

    “不找你找谁

    ?”阿月睁大眼睛。“大

    ——”

    “程子宁不是吗

    ?”雅之笑起来。“他明明说眼睛大!”

    “哦!原来是找程小姐,”阿月恍然。“我真没想到,那么英俊的男孩子当然应该找你!”

    “没道理!”雅之很开心,女孩子都爱被捧的。 “天下的事那有什么该不该的

    ?”

    “别闹,我要去帮忙开夜饭,”阿月说。她知道雅之的家远在马尼拉,就对雅之特别照顾、爱护些。

    “程小姐已经回来了,你还不去告诉她?”

    “程子宁已经回来了

    ?”雅之拍拍小钱包.“看我多蠢,还在这儿等她呢!”

    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楼,子宁住在她斜对面的屋子里。

    “嗨!雅之!”子宁很友善的叫一声。“找我

    ?”

    雅之把小钱包放在子宁手上,她看见于宁眼中掠过一丝惊喜。

    “有人替你送回来的!”雅之说。她以为子宁的惊喜是小钱包失而复得。

    “斯亦凡,是吗

    ?”子宁的惊喜过后又是一阵遗憾。“气死人,正碰到我出去!”

    “你——认识他

    ?”雅之怀疑的。斯亦凡明明说不认识子宁,连子宁的名字都不知道。

    “哦——是——也可以说不是,”子宁怔一怔,很不自然的笑起来。

    “人家送回我掉的东西,无论如何总该当面谢谢他,是不是

    ?”

    “我替你谢过了,”雅之还是好奇。“怎么我一说有人来找,你就知道是斯亦凡子”

    “这——”子宁眼珠一转,笑得更不自然了。这个在商专念三年级的女孩子花样多,男朋友也最多,难得见她安安分分的留在屋子里。“猜的!”

    雅之耸耸肩,明知这回答不真实,她也懒得再研究了,程子宁的事与她何关

    ?

    “坐一坐嘛!雅之,”子宁叫住她。 “晚餐还有半小时,星期六在宿舍的人又少,不急嘛!我们

    ——聊一聊!”

    雅之只好坐下。子宁从不找她这念中文的古董聊天的,今天是吹错了冷风

    ?

    “斯亦凡——说了些什么

    ?”子宁兴致勃勃的。雅之看得出,那是因为斯亦凡。

    “没有!”雅之照实摇头。 “他不知道你的名字,只要找眼睛大大,皮肤白白,下巴尖尖的人,阿月以为是我,把我叫下楼,其实这只是个误会!”

    “他——哎,我是说斯亦凡有没有说我什么

    ?”子宁不厌其烦的再问。

    “他说看见你掉落小钱包,他又追不上公共汽车,后来卖票亭的人告诉他你住这儿,他就找来了!”雅之坦率的。“他还说他是学生,就这么多!”

    “他是政大的学生,”子宁眼中有抹特别的光芒,是兴奋,为斯亦凡

    ?“他——很有名!”

    原来是政大的,那就和雅之不是同学啦!

    “很有名

    ?”雅之不明白,一个大学生如何有名?学生和名气有什么关系呢

    ?

    “我是说他很会玩,大学生的舞会常见到他,”子宁吸一口气。“他每次总带不同的女朋友!”

    “那岂不是花花公子

    ?”雅之皱眉。刚才不错的印象开始动摇。

    “是吧!他的故事很

    ——传奇,”子宁说得眉飞色舞。

    “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哪有这样的事

    ?他也只不过是学生!”雅之摇摇头,突来的一个意念,她竟冲口而出。“难道你那小钱包是——是你故意掉在他面前的

    ?”

    子宁料不到雅之会这么说,她的脸红了,也等于承认她是故意的了,这——多不大方,多小家气

    ?若是雅之——雅之若想认识一个男孩会怎么做

    ?径自上前自我介绍?或是

    ——只放在心里?

    雅之不知道,她是没有经验的,是没有“喜欢一个男孩子的经验”。她是有不少男同学、男朋友——只是男性的朋友,和女朋友、女同学没什么分别,他们在一起玩,一起聊天,一起研究功课,普通得很,她从来没有特别喜欢过谁,即使那个系里苦苦痴缠着她的助教张正浩。雅之在感情方面十分理智,她不想这么早就被男孩子“困住”,感情往往是学业、事业的阻力,她要先念完大学,先帮父亲把马尼拉的华文中学办好才谈其他。女孩子要争得真正的男女平等,就必须先像男孩子般的重视事业才行,何况她的理想,她的抱负——她要把中国的文字、文化带到海外更多的中华子弟的面前,她要实现她“中国人都认识中文字”的信念!

    “看你说什么,”子宁打断她的思绪。

    “我怎么会故意那么做?凑巧而已,其实我根本也没想到会有人送小钱包回来,里面除了三十块钱之外,什么都没有!”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雅之再一次站起。她开始不喜欢子宁,因为她发现子宁缺少真诚!

    然而,现在的年轻人又有多少人注重真诚

    ?

    又是周末。

    寒流稍退,气温回升少许!住惯热带地区的雅之仍觉得冷,她从箱子里找出那条暑假回马尼拉时经过香港买的泰丝长棉裙。她不知道台北市还有没有第二个穿棉裙的人,但是穿起来的确暖和多了,至少比那些只挡风不保暖的牛仔裤强多了。

    雅之对着镜子前后照,她喜欢自己穿长裙的样子,尤其是这种拖到地上的,即使棉裙很厚,看起来她仍显得苗条和典雅。她又套上一件厚厚的白色毛衣,然后拿了大衣,背起那个可配长裙的泰国丝的布袋出门。

    张正浩在家中的园子里设了烤肉会,系里许多同学都去,反正雅之没事,她是乐意参加这种聚会的。说真的,张正浩对她的一往情深,她不介意也不放在心上,落落大方得使张正浩反而只能默默的守在一边。不谈爱

    情的事就是不谈,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意念。

    从宿舍出来,雅之步行到不远的温州街的教授宿舍里。雅之去过两次那儿,很容易找到,附近都是矮墙的教授家,即使找不到,只要随便问一家也就行了,教授与教授之间平日也多有来往,下盘围棋或讨论一下做学问的心得。

    雅之慢慢地走着,她感觉得到许多人的视线停在她身上,为什么呢

    ?因为她穿的长棉裙?

    温州街上改变不大,或者因为是教授宿舍吧!不像别的街道全是高楼大厦或公寓房子,它依然朴实宁静,是很不错的住宅区。雅之迈过一条小木桥——好旧,好旧的一条小桥,她记得该转弯了。站在巷口犹豫半晌,上次来时仿佛没看见这幢小小的米色屋子,是这儿吗

    ?

    她站着没有移动,不论是不是这儿,这小小米色屋子吸引了她,台北市怎会有这样一幢小得又俏又可爱的屋子

    ?夹在古老的日式房屋中间,“它”简直就像卡通里的世界,矮矮的米色木栅栏围着小小的院落,地上铺满了在冬天仍是绿得可爱的小草,只有草没有花;然后就是那米色木造的屋子了。屋檐下吊着一串贝壳做的风铃——不知是风铃或是门灯,别致得令人打心眼喜欢;白色的纱窗在米色中分外清爽,远远望去简直一尘不染。屋子里住着怎样的人

    ?漫画里的白雪公主?或是永恒十七岁,穿白色半长袜,穿白色短裙的美丽少女

    ?

    阳光洒在绿茵上,洒在白纱窗上,洒在每一寸米色的墙上,映着一园的生气蓬勃。雅之下意识的向前走几步,双手放在那矮木栅栏上,这奇异美丽的屋子,已使她忘记了张正浩家的烤肉会。

    突然,屋子木门一开,贝壳风铃叮叮咚咚的响起来,一个高大的人影闪身而出——高大

    ?哎!不是白雪公主,不是穿白裙白袜的少女,而是个高大的男孩子——男孩子已看见雅之,她窘迫的转身想逃,她绝没想到这么巧在这个时候会有人出来,而且是男孩子!她只是欣赏这别致又出色的屋子,她可不想惹起误会。

    “咦?你

    ——你不是那个——哎,那个

    ——”男孩子脸上闪过一抹惊喜,指着她半天却叫不出名字。

    雅之的脚步被那熟悉又似曾相识的声音拉住了,那人是谁

    ?认识她?转脸看一眼,莫名的喜悦立即涌了上来。

    “是你

    ?斯亦凡!”她叫起来。

    “你住这儿?”

    “你不相信吗

    ?”他伸开双手,颇为自豪的。“为什么不进来看看

    ?你——可是来找我?”

    “当然不是!”雅之还是进去了,当他拉开小木栅门,她无法抗拒那米色屋子对她的吸引力。“我经过这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屋子,我怎么会知道你住这儿

    ?”

    “除了我还有谁配住这儿

    ?”他开玩笑的,有一丝狂傲。 “又除了我谁还能创造出这屋子——超凡脱俗的美?”

    “很自大狂!”雅之不真心的摇头。 “这屋子是你的创造吗?创造?”

    “我点石成金!”他微笑。他的微笑反映着阳光,反映着那屋子奇异美丽的米色,他看来——哎!怎么说

    ?就是他自己说的那四个字吧!超凡脱俗。

    “我化腐朽为神奇,化平凡为出色!”

    “那是风铃灯

    ?”雅之指着那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