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梦中缠绵 03(2/2)

说得极好。

    “妥协一次,好不好?”

    “妥协之后梦不再来,我会不会变成有缺陷?”他知道说错了。“我是说若有所缺。”

    “那个梦原本就不属于你。”

    “谁知道?或者真是属于我呢?”

    “专家会替你分析。”她说。

    专家,是位不到四十岁的女医生,斯文而亲切,很有教养的模样。

    司烈详细的说了自己的梦。他强调,那个梦是

    “活”的,会随日子加长。

    “你记忆中可有言样的人或景吗?”医生问。

    “没有。从来没有。”

    “说说你的童年。”

    司烈神情改变,很为难的样子。

    “有甚么困难?”女医生望着他。

    触及了父母的那

    —段往事,无论如何他开不了口,那是他连想都不愿想的。

    “我的童年乏善足陈,没有特别。”

    “不开诚布公的对我讲真话,我怎能帮得了你?”女医生友善的。“你可以当我是朋友。”

    “我——不想讲。”

    “很多人童年都不快乐,那是已过去的事!”女医生很有耐性。

    “何况现在的你那样成功,你有很了不起的成就。”

    “不是童年不快乐,我——”他仿佛受了某种无形的禁制。

    “你的家人?兄弟?父母?”

    他心中涌上一腔热血,父母,是他最亲的人,但怎么讲?

    “慢慢来。或者今天就到此地,下次你愿意讲出来时我们再谈,好吧?”

    “不。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梦和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无关,请相信我。”司烈说。

    “你知道?为甚么你会知道?”医生说。

    “我——解释不出,感觉很奇怪,很玄。”他思索一阵。“梦会是种预言吗?”

    “我不是解梦专家。大多数人的意见是:梦是人类的下意识思想。”

    “不。我觉得不是。会不会是一种记忆?”

    “记忆?”女医生笑了。

    “前世的记忆?有些小说里写过,但没有科学根据。”

    “你不相信?”他望着她。

    “我想你来见我,是希望我给你意见,而不是相信与否。”

    他想一想,歉然站起来。

    “打扰你,再见。”

    “很抱歉帮不了你忙!”女医生站起来。

    “我第一次听见梦还有味道的。”

    司烈从女医生医务所下楼,在街上站一阵,他计划着下一步该做甚么。

    “司烈。”有人在一边叫。

    是佳儿。不必转头他知道是佳儿。她会怎样?大兴问罪之师?

    “我以为看错了人,你怎么会站在这儿发呆?”佳儿微笑一如往昔,全无芥蒂。

    “来办一点事。”他反而不自在。

    “就走。”

    “我赶着去开会,”她指指一边等着的汽车。

    “要不要我送你—程。”

    “不。我有车。”

    “晚上有空来我家吗?”她热情如故。

    “美国回来还没聚过。”

    “好。我来。”他不能拒绝。

    佳儿好开心的挥手上车离开,她对他是永不记恨的。

    但是他

    ——他摇头,开车直奔恺令处。

    董家静悄悄的,是近日少有的情形。

    “少奶在静修。”工人说,

    “静修功课。”

    “静修?!”他听不清这两个字。是这两个字吗?静修?静修功课?

    “你等一等,大概就快出来了。”工人奉上茶,就把他扔在客厅。

    司烈在客厅看了一阵杂志,又到恺令的书室里打一转,出来的时候正碰着从楼上下来的她。穿着普通家居便服,她仍然贪心悦目。

    “等了很久?”她安详微笑。

    “工人说你在静修功课。”他望着她。不是他敏感,她的确能令他心灵平静。

    “是看一点佛经,上—炷香。”她随口说;“几十年了。”

    “为甚么叫功课?”

    “我当它功课一样做,每天定时自己关在小佛堂。”她笑。“人要活到老学到老。”

    “你跟‘老’字

    —点关系也没有。”

    “多谢你的仁慈。”

    “你的画——进展快吗?”他有些不自在,立刻转开话题。

    “很不错。你的照片帮了大忙,未画之前先替我构思。”

    “你的才气才能表达出意境。”

    “才气是很难说的一回事,”她在自嘲。

    “有些人认为我只有名气。”

    司烈想起璞玉的话,脸一下子红了。

    “不要理别人说甚么,自己最重要。在我心里,你是

    ——无可比拟。”

    “你总给我加添信心。”她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

    “你对我真是好。”

    “今夜——没有应酬?”

    “好累。应酬是永远不会完的,如果不推必然累死。我不再年轻了。”

    “以前你喜欢应酬吗?”

    “年轻时甚么应酬都参加,如果没份觉得好没面子,把自己弄得忙得半死也不知道为甚么,或者那是个成长的阶段。”

    “当年他——啊,对不起,我又提了。”

    “没关系。当年我丈夫并不喜欢应酬,为将就我总是硬着头皮去,”她眼中有抹深情。“其他方面就要我迁就他,他——人很好,脾气却很大,很特别的一个男人。”

    “我听过一些你们的故事,你对他的感情很令我感动,你们

    ——”

    “陈年老事了,”她摇头。

    “是古老的感情。”

    “感情怎分古老或现代?我的感觉是,感情应该恒古不变。”司烈说。

    “不同,完全不同。”恺令感激。

    “以前的人可以为情生或死,以前的人勇于承担一切感情债,以前的人对感情有良心。现代人——怎么说呢?轻视感情,或者根本没有感情。”

    “不是每一个人。”他立刻说:

    “不能一概而论,现代也有很多人懂感情。”

    “懂又怎样?现实得很,吝於付出。”她轻轻摇头。

    “不不,遇着合适的人,每个人都会乐于付出,至少

    ——我认识的人都如此。”

    “你那位秦佳儿?”她笑。

    恺令也知道佳儿?司烈的脸更红。

    “你知道佳儿?”他讪讪的。

    “我知道你的事比你想象中多,”她说:

    “在一些有条件的女性中,你很出名。”

    “你在笑我。”

    “是事实。她们都对你有好印象,也大多对你有企图。但你对她们若即若离。”

    “谁说的?不是事实。”

    “我并不要打听你的私事,但是司烈,我关心,”恺令的声音温柔安详。“别人我不知道,秦佳儿却是极好的对象,不要错过机会。”

    “恺令,这——今我尴尬,”他着急的想要解释。“当我们还是孩子时已是朋友,我指佳儿,我们是好朋友,只是如此。”

    “你口口声声否认身边所有女性,秦佳儿啦,璞玉啦,这是否表现你无情?”她笑。

    “不不不,她们——不是对象。”他急了。

    “你有对象吗?”她盯着他看。

    他多么想说

    “有,是你”。但他不敢。恺令在他心中永远高高在上,他不敢冒犯。讲了之后他伯朋友也没有得做,他知道。

    他只能沉默。

    “没有,对吗?你想这样一辈子?”

    “我并不适合照顾女性,我有自知之明——”

    “让她们来照顾你。”

    “不——”他抗拒极了,怎么讲起这问题呢?

    “有原因吗?”恺令柔声问。像个大姐姐。

    “我的父母——”司烈的话从喉咙迫出来。

    “父母!他们怎样?”她十分意外。

    “他们——”他深深吸一口气,这段连想都不愿想的往事,就这么自然的倾倒出

    —来。“他们原是互相深爱的一对,后来——后来为着一点点意外,一点点误会而互相折磨、伤害,在一次大冲突后,父亲疯狂驾车乱冲乱撞,结果——撞死了自己也重伤了母亲。他们那种血淋淋的互相伤害我全看在眼里,我——永生难忘,人类是那样残酷的去伤害自己所爱的,我真的害怕。”

    恺令呆怔住了,没想到她会听到这样一段话,而且从司烈的口中吐出。她望着他,那不长不短青须也难掩英俊的脸上一片苍白,一片失神。

    “你从来没提过。”她勉强说。

    “想都不敢想,像噩梦。”他激动。

    “想起来——我会失去生活下去的兴致。”

    “难为你了。”她叹息:

    “你母亲呢?她重伤,她还在,是不是?”

    “是。她还在。”他暗然。

    “在哪里?能告诉我吗?”她热切得令他感动也意外。

    “在哪里?”

    “不在香港。”他极不愿说。

    “那么在哪里?”她完全不放松。

    “请告诉我,我想去见她。”

    “不,请勿打扰!”他喘息起来。

    “她连我都不愿见,我不想再说。”

    恺令深深吸气,令自己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太冲动。”她解释。

    “听见这样的事尤其与你有关,我忍不住。”

    他摇摇头,慢慢垂下去。这段极不愿提的往事已经讲出来了,他不怪恺令的态度,甚至还感动,恺令是那样关心。

    “司烈,很抱歉,令你不开心。”她的手放在他肩上。

    “抱歉。”

    那只纤细的手中有股温暖热流传入体内,她的轻抚,他心情立即平复。

    “每个人都有过去,是不是?”她再说。

    “关于你的,我能知道吗?”他凝望她。

    “啊——”恺令意外。神色有一刹那的错愕。

    “那些太久远的往事,不提也罢。”

    “是,”她沉默一下。“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放心、难以忘怀的事。我那一段

    ——也不过两个人的感情,细细碎碎的从哪里讲呢?”

    “你现在还深爱他?”司烈说。

    “是。”她没经思索。“今天我拥有的一切全是他给我的。”

    司烈皱眉。

    不公平是不是?她今天拥有的一切也有她自己的努力和心血,不能全归功于他。

    “你不明白,”她仿佛看透他的思想。

    “没有他就没有我。”

    “他——是怎样的人?”

    她望着他一阵,轻轻的笑起来。

    “说句真话,你还真有点像他,我是说型。”停一停,又说:

    “他是世家子,拥有许多好条件,主要的,我爱他。”

    “他也那么爱你?”他问得极不礼貌。

    “你听了不少传说。”她谅解的笑。

    “他当然爱我,但是,条件太好的男人总有惹不完的麻烦,他个性随和,又大方,传说中有很多女人,他不承认。”

    “你相信他?”

    “为甚么不?他是我丈夫,又是我深爱的人。”她笑,很智慧的。

    “你们吵架吗?或者不开心?”

    “每对夫妻都有磨擦,这是小事。两个之间的爱情能包容也就是了。”

    “他是病死的?”他鼓着勇气。

    “那么年轻。”

    “当然。外面的传说是甚么?他死在一个女人的床上?”她语气稳定,毕竟三十年了。

    “不不。我是说太可惜,他那么年轻,”他有点失措。

    “他身体一直不好?”

    “他身体一直很好,”她摇摇头。

    “我也不明白,心服病是那样突如其来的。”

    “真的——好遗憾,”他叹息。

    “世界上永远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不求完全。我很满足目前的—切。”

    “但是无可否认,如果他在,一切会更好,更不同些。”司烈由衷的。

    “是。你说得对。”恺令点着头,眼眸变得好深好深,令人不懂的深。

    “他在,一切会不同。”

    “我——没有令你不开心吗?”

    “没有。我自愿告诉你,”她摇头。

    “其实往事根本没甚么大不了,外间渲染了。”

    “但是传说中你对他的深情的确令人感动,好多人都这么说。”

    “传说——”她笑起来。

    他突然记起,上一次当他提起她

    “亡夫”时,她曾有过特别的反应。今天她讲得这么自然,是因为他先讲了父母的往事吗?

    “传说中我是个好‘唔化

    ’的女人,死抱着一段感情不放,完全不‘现代化

    ’,不能拿得起放得下,不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自嘲。“现代男人看见我一定吓得掉头走,一个完全不洒脱的女人。”

    “不不不——”

    “是。”她不以为憾。“感情毕竞是真的,毕竟是从心里付出的,怎么洒脱得起?我自认是上一代的人。”

    “感情不能分这一代、上一代,不是这么分的。大概同种人有相同感受。”他急切的。“我认同你的。”

    “你这么年轻。”她又笑。

    “我认同从—而终,我觉得该专

    —,我付出了就不后悔,就不收回。”他好认真。“感情是洒脱不起来,真的。”

    “对秦佳儿,对璞玉,对其他的女孩子你讲过这样的话吗?”

    “她们不是对象。”

    “告诉我不是笑话吗?但愿有个女孩我能转述。想不想认识我侄女董灵?”

    “侄女?”

    “就是想请你替她拍照的人,”她胸有成竹。

    “她明天到,从新加坡,你陪我去接机。”

    他的脸红了,没想到事情这样发展。

    “我——”

    “明天我来接你,上午十一点。”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