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梦中缠绵 03(1/2)

    佳儿和司烈一起赴纽约,她看来神采飞扬,满心欢喜,依在司烈旁边十足快乐的情人。四天之后司烈独自回来,佳儿不见影子,被通知来接机的璞玉也意外。

    “秦佳儿呢?”她张望一下。

    “探望她的家人。”

    “她不是陪你——”璞玉不满。

    “好端端的又把人家扔了,她一心陪你的。”

    “你知道我应付不来她的家人,”他举手作投降状。

    “她陪他们上街,我叫了出租车直奔机场。那么多姨妈姑姐。”

    “简直是落荒而逃。”她笑:

    “佳儿回家看不见你怎么办?”

    “不要把我们关系讲得如此亲密,”他皱眉。

    “就算等她一起回港,也要分头回家,各自上路。”

    “所有女人中你对她最无情。”

    “或者我根本是个无情的人。”

    “是吗?你?”她看他一眼,不以为然。

    “恺令要开书展。”他终于说。

    “你怎么知道?”她问。立刻恍然。

    “这就是你赶回来的原因,你打电话给她。”

    “当然我打给她,她甚么时候会打给我。”

    “怎么在董恺令面前你就是矮了一截,我真气不过。”她叫。

    “你气甚么?我心甘情愿。”

    “为什么?”璞玉的眼光直射他心底。

    “尊敬,佩服,仰慕,随便你说,”司烈难得的夸张。

    “我心甘情愿。”

    “话讲在前面,总有一天你栽在董恺令面前,你别后悔。”她不留情。

    “永不后悔。”他说:“你对她有成见。”

    “我对她本人决无成见,看不过眼的是你对她的

    —切。”

    “妒忌了?”他笑起来。

    “你前世欠了她,负了她,这辈子来回报的。”她瞪着他。

    “一个电话你就回来,你完全想不到佳儿会伤心?”

    “伤心?”他做—个奇怪表情。

    “这个时代还有谁为谁伤心的事吗?”

    “别把世界说得那么冷酷,人说得那么无情。”她很不以为然。“你为自己找藉口。”

    他沉默一阵。

    “我知道佳儿待我好,可是我有点伯她,”他是认真的。

    “我怕被人抓住。”

    “既然怕就别惹人,你可以—早拒绝,不给她任何机会和希望。”

    “我们是朋友。”他勉强。

    “我总不能—个朋友也没有。”

    “很矛盾,是不是?”她摇头。

    “我完全不赞成你对佳儿的态度。”

    “你也不赞成我对董恺令的,或者,你根本对我这个人有意见。”

    “那又不是哦。”她呆怔一下。

    “只是你对这两个女人态度不对,莫名其妙。”

    “好。以后我改。”他随口说:

    “现在送我去董恺令家。”

    “下了飞机连自己家也不回?”

    “她说希望我帮忙。很多事——你知道一个女人不方便。”

    “司烈,这话可是你说的?”璞玉叫起来。

    “我不是女人?秦佳儿不是女人?哪样事不是自己办妥?谁来帮?何况董恺令身边不少跟班男人,非你不成?”

    “不不,她要我替她选书,”他胀红了脸。

    “她相信我的眼光。”

    “不知道是谁抬举了谁。”她咕哝着,车子却驶向董家。

    “你的梦又加长了吗?”璞玉说。

    “完全无梦。太忙,没机会梦。”司烈说:

    “或者回香港才有梦。”

    “秦佳儿在身边,梦都不敢来。”她笑。

    “是吧。佳儿煞气太重。”他开玩笑。

    “在你嘴里,香港最出色的女强人—无是处,真悲哀。”

    “不。佳儿能干漂亮也善良。”

    “善良?是褒贬?这个时代,善良可能是致命伤呢。”

    “不要用这种口吻。事实上我们几个人哪个不善良?尽管在外人面前要武装起来,内心里都十分柔软。”

    她看他

    —阵,不再言语。

    为恺今的画展,司烈在港住下来,无论如何在书展未结束前,他答应不离开。原有的计划搁置下来,纽约他的摄影展也任别人帮他力,全部精神都为恺令。

    恺令并没有积存很多画,为了画展,她必须一边赶画。于是司烈刚从欧洲带回来的最新一批照片上的景象经过了她的手、她的笔到了纸上、变成了她的画。

    “我也算写生,”恺令非常高兴。

    “通过了你的相机,你的眼睛,你捕捉到的景象,我也在写生。”

    司烈也开心,他与有荣焉。恺令欣赏他的摄影作品,他比得沙龙奖还兴奋。

    这阵子他总在董家,总帮着恺令忙这忙那,十天没见到璞玉了。

    他仍然开着璞玉的九一一,自然得就像用自己的车。璞玉并没有追讨,他这对生活大而化之的人也没觉不妥,直到那天他在中环的马路边遇着璞玉。

    下班时分,连续下了两小时大雨的街道满是车,塞在那儿走不动的车。司烈也在车龙里,他是去替恺令取裱好的画,就在这时,他看见璞玉站在街边。

    她的牛仔裤白衬衫已经半湿了,背了一个大帆布袋,左张。右望的显得有点狼狈。司烈打开车窗叫她,她一见他就笑了,大步奔过来,打开车门坐上来。

    “这个时候站在街边做甚么?”司烈问道。

    “等的士回家。”璞玉用手巾抹湿头发。

    “等的士?你——”他望着她,突然惊觉。

    “啊——你的车在我这儿。”

    “无所谓。香港我比较熟,等的士也方便。”她说:

    “我也不是每天来中环。”

    “若遇不到我,你八点钟也别想回家,满街等的士的人。”他很感动。“明天我还你车。”

    “你用。一连几天我要闭关工作,”她笑。

    “你放心用。”

    “我暂时不走,还是租架车好。”他拍拍她的手。

    “全身都湿,从来没见你这么狼狈过。”

    “小意思。人要多体验生活,创造的艺术品才会有生命。”

    “大道理也来了。”他再拍她手。

    “看你这样子我心不安,真的难为你。”

    “你也婆妈起来。”她爽朗的挥手。

    “心不安的话带我去大吃一餐,然后忘记我的狼狈。”

    “先送你回家换衣服。”他像个好关心的大哥哥。

    “你生病了我不侍候。”

    她看他

    —阵,突然说:

    “我碰到佳儿。”

    “自然,她总要回来。”

    “不要装得漠不关心,她真的很生气,”璞玉说:

    “你令她在父母面前大失面子。”

    “你说得对,我不要再惹她,不再给她希望和机会。”

    “真这么想?”她皱眉。

    他看着前方的马路一言不发。

    “哎,你知道我在梦中终于听到了一声叹息,”他讲得突然又莫名其妙。“第一次有声音。”

    她一头雾水,茫然不解。

    “我是说我那个梦,”他有点失措。

    “那对月白缎子鞋踏在地上之后,我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叹息声。”

    “女人的叹息声?拍电影鬼故事吗?”

    “真的,是幽幽的那种叹息,”他认真的。

    “我醒了之后那夜再也睡不着。”

    “别吓我,夜晚我很敏感,”璞玉说:

    “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那叹息——也令我不安。”司烈吸一口气。

    “温馨情节变成不安?”

    “我说不出为甚么,仿佛——”他没有说下去,眼中

    ——片困惑。

    “仿佛什么?”她追问。

    “没甚么。我想我也被吓了一跳,习惯了梦中的寂静竟然又有了声音。”他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司烈,”她是考虑了一阵。

    “我觉得或者该去见见心理医生。”

    “我肯定自己正常,”他敏感得很。

    “精神、理上都没有压力。”

    “会不会有下意识,连你也不知道的一些因素,譬如

    ——来自你父母?”

    司烈沉默,再也不说一句话。

    来自父母

    ——他不知道,真的。他的父母,那是段悲哀惨烈的往事,他永远不想再提起的。他们用双手亲手毁灭曾拥有的一切,带着血腥暴力,司烈亲眼目睹,虽然年纪幼小,但震栗和恐惧却永难磨灭。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但是——”璞玉的不安是真挚的。

    “我想了很久,你那个梦是否是那段时候开始有的?”

    司烈的身体震动一下,整个人呆住了。他把车停在路边,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不知道——”

    璞玉伸手放在他手上,企图用她的镇定来稳定他。

    “是你不愿去想,拒绝去想。”她轻柔的说:

    “事实上,它们是有关连的。”

    “你来开车。”他冒着雨下车,又从另一扇门上来。

    “我要想一想。”

    璞玉慢慢的开着车,体贴的不去打扰他。从他脸上难掩的神情可看出他内心的波动与挣扎,这么多年了,表面上看来他已忘怀,其实,往事仍根植他心。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他终于问。

    “我信科学,不信前世的记忆。”

    “心理学家能帮得到我?”司烈说。

    “至少他们是专家。”璞玉努力使场面轻松些。

    “被一个同样的梦长年纠缠着,精神上心理上我相信不是好事。”

    “叹息出现之前一切很好。”

    “但是不安终于出现,谁知道你的下意识里还会给你怎样的梦境?防范于未然。”

    “梦不一定是下意识。”

    “让专家帮你,担心甚么?”她问。

    “不是担心,”他显然烦恼。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清晰,我觉得——不像以前。”

    “预言的展示?”她摇摇头。

    “实际一点,你从来不是这么迷信的人。”

    他眉心微蹙,不满迷信两个字,可是也不争辩。

    回到她家,他坐到惯常爱坐的那张安乐椅上,依然陷在沉思中。

    她不理他,迳自换衣服,然后到厨房里忙碌着,不一会儿端出两碗香喷喷的上海场面。

    “还不肚饿吗?”她问。

    “啊,我以为出去吃,”他神思恍惚。

    “好香的榨菜肉丝面。”

    “雨那么大谁想再外出?”她笑。

    “冰箱里有甚么就吃甚么。”

    “太好了,”他搓搓双手。

    “对榨菜我情有独钟,它煮甚么都好吃,是我一生至爱。”

    “最普通的食物,远不如董家的斋菜讲究。”她眨眨眼。

    “我对生活要求不高。”

    “以口味来说,我们是同志。”

    “等会儿还要去董恺令家?”她问。

    他点点头,避开她的视线。

    “我晚些去。她家请客,人很多。”他说。

    “全无计较的付出,现代还有你这样的男人。”她感叹。

    “你有事,我一样赴汤蹈火。”

    “可是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她真心的。

    “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利用你用到尽。”

    “不不不,你误会了恺令——”

    “我没有误会,只是佩服她,她是个太精明能干、太聪明的女人。”璞玉说。

    “不,她人好,心地好,所以大家都愿意帮她。谁都是自愿的。”司烈说。

    “原是锦上添花的时代。”

    “璞玉,这样说对她真的不公平,”他有点生气。

    “朋友就是互助的,而且不可否认,她是有才气的。”

    “她有名气。”她很固执。

    “名气由才气而来。”他瞪着她。

    “不一定。有人的名气是才气加努力而来,有人的名气是小圈子吹捧而来。当然还有些别的方法。”

    “璞玉——”

    “我对她没有偏见,我讲真话,”她笑了。

    “我也爱她家精美可口的斋菜。”

    “你故意气我?”

    “如果你在香港住长久些,你会明白更多事,不用我多嘴。”

    “哦?”

    “我觉得自己在做丑人,但是又忍不住,”她说得十分真挚可爱。

    “是你经过了你的眼睛,你心中的善意美化了她。”

    “但是恺令——”

    “是,形象上她十全十美,美丽,成熟,富有,有才气,有名气,还主持慈善基金会,这样的女人哪里找?她是难得的。”

    “你的语气不善。”

    “而且感情专一,有段为人津津乐道二十年的恋情,为亡夫至死不渝。”璞玉耸耸肩。“太戏剧化,太传奇,太刻意了。”

    “这不是她能控制和选择的,是不是,这是她的命运,她也无法抗拒。”

    “你到底了解她多少?”她忍无可忍。

    “我觉得很了解,很了解,我们是无所不谈的,真的。”

    “那么你告诉我,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是——所有人形容她的那样,”他呆怔一下。“当然就是那样。”

    “除了摄影,你实在太天真,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她叹息。“我情愿是秦佳儿。”

    “两个人不能相提并论。”

    “今天说过,以后我永不再提董恺令的事,免得我们朋友都无得做。”璞玉收拾桌上碗筷。“现在你的心情是否好多了?”

    司烈摊开双手故意苦笑。

    “我要感谢你?或是恨你?”

    “我只希望我们的日子都过得快乐,如意。”她扮个鬼脸。

    “明天我替你约心理医生。”

    “能不能暂缓?”

    “不能再由你的梦任意发展下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