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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激荡 第一章(2/2)

过检疫、检查护照、海关,他推着行李走出来,接机的人多得要命,他却只记得机场大门的约会——

    倩予,在他心中占据了永恒的位置。

    “嗨!这里。”

    倩予已经等在那儿向他挥手。

    一辆中型巴士载他们到台北,他和倩予并排而坐,在刚回台北时就能遇到她,这是不是一种鼓励?

    “你知道——杜非的消息吗?”倩予却这么说。

    “杜非?”

    他的心一沉。是,还有杜非。

    “他现在大名鼎鼎,全台湾的人都认识他,”她轻声说。声音中有太多的复杂感情。“他是一流武打明星。”

    杜非。

    ☆

    ☆

    ☆

    拍完最後一个镜头,导演下令收工。

    打得浑身是汗的杜非转身倒在他的帆布躺椅上,立刻就有人送上茶、烟,他也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下去。然後闭上眼睛,吸一口烟,对周围收工时的混乱情形视若无睹。

    一个中年妇人用冷霜替他抹乾净脸上化妆的油彩,他彷佛真是累极了,动也不动的任由摆布。直到脸上清理乾挣,四周人声也静了时,他才睁开眼睛,站起来。

    今天的工作已完成,难得的是他不必赶着组戏,当然是拜最近天气不好所赐,否则他这顶尖儿的大红人,想好好睡一觉也很困难。对仍在那儿分镜头的导演打个招呼,他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他这么一站起来,就发现他很高,起码六尺,而且肌肉结实,身材非常修长好看,不像有些武打明星的肌肉像座山般的吓人。他绝不是美男子——武打明星要什么美男子呢?只要打得、捱得、会横眉竖眼的做冷血状,有的长得像送酱油、送煤气的人不是一样地红?杜非在“武星”群中已算长得最好的,他那活泼、精灵,还有那满带阳光的笑容,该是他出人头地的原因吧?

    但是他脸上现在没有笑容,一丝也没有,他看来是疲乏而寂寞的。寂寞?!会吗?他这个整天接受掌声、喝采,受赞美、巴结包围的大明星?他这个以亲切笑容赢得千万观众喜爱的男孩子?

    正待上他停在那儿的

    “保时捷”跑车,黑暗中有一个人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嚷。

    “杜非,等等我,杜非,”是助理制片小周。所谓助理制片不过是电影公司请来专门陪着杜非 的跟班,陪他玩,帮他打点周围琐碎事,最重要的是接了通告负责按时陪他进片厂,或者说押他进片厂,因为时间宝贵,他的片子又多,档期密不通风,不盯紧不行。“我跟你回台北。”

    杜非没出声,却坐在车上等小周坐上来。

    “想去哪儿?我陪你。”小周一脸孔的讨好。

    “哪儿都不去,回家睡觉。”杜非发动汽车,一踩油门,

    “保时捷”如飞而去。

    “也好,”小周善於察颜观色,见风转舵,是标准吃电影饭的人。

    “明天拍早班,是不是?”

    “你比我清楚是不是,导演叫你来盯着我的?”杜非不是傻瓜。

    “哎,杜老大,杜非少爷,你烧了我吧,受人钱财不能不做事啊!”小周嬉皮笑脸的。“万一——万一你忘了,整组人的开销不就浪费了?老板再三交待我的,就算你打我,我今夜也跟定你了。”

    “你挨得起我一拳?”杜非终於笑起来。

    “我挨不起你一根小指头,你的功夫——嘿!不是乱盖的,影圈里哪个比得上?”小周夸大的说。

    “省省吧!你的马屁我听厌了。”杜非说。

    “杜非,就只有你能看穿我,我真服了。”小周说。这种人任何一句话都是诃人欢喜的。

    杜非笑着摇头。在这现实得残酷的圈子里混了两年,什么人他没见过?什么事他没听过?今天他红,他的电影卖钱,他就是老大,就有人跟着拍马屁。明天万一票房跌下去了,谁又会多看你一眼?

    “小周,你到底有没有名字?任何人都叫你小周,你也有三十了吧?十六岁的小妞都这么叫你,你不会难为情?”杜非说:“到底你叫什么?”

    “哎——”小周实在意外,杜非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当然有名字,我叫周信义,信用的信,义气的义,只是大家叫惯了小周,我也由得他们去,你不问起,我自己都几乎记不起这名字了。”

    “就有你这种人。”杜非摇头。

    “我是小人,名字不重要,叫阿猫阿狗还是我,永远跟在别人後面摇尾巴,”小周说着也有点悲哀了。“我能有你十分之一的本事,别人也会记得我名字了。”

    “看你,婆婆妈妈的还伤心了呢!”杜非大笑。

    “以后我叫你周信义,行了吧!”

    “谢谢你,杜非。”小周第

    —次露出了真诚,像他这样的人,也真不容易。“无论如何——我很感激。”杜非转头看他一眼,怜悯之心动了。“我们去喝杯酒吧!”他说:“反正也不晚。”

    “不要为我而去,你休息重要。”小周说。杜非不语,

    “保时捷”停在统一饭店门前。一个门僮迎过来,一看是杜非,连忙堆起笑脸,也不干涉车子停在门前了。

    “杜非先生,请,请。”门僮巴结的。

    杜非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他是首席武打明星,他有这个大摇大摆的资格。

    “去大酒吧!”杜非说。

    小周唯唯诺诺的跟在背後,他已习惯做人尾巴了。

    “周信义,”杜非倒是坐言起行,不再叫他小周了。

    “你捞这个助理制片,多少钱一个月?”

    “总是有万儿八千的,”小周打看哈哈。

    “不过也不是时时有得捞,没片子拍时就在家喝西北风咯!”

    杜非皱皱眉,他是个热心的男孩子,也讲义气,他就是听不得别人可怜兮兮的事。

    “才万儿八千?”他想一想,仰头一口气吞下那杯酒。

    “这样吧!你不如跟我拍戏,当武师。”

    “当武师?我哪儿有资格,”他苦笑。

    “说真的,叫我捱打倒是会的。”

    “捱打也是种本事,”杜非笑了。

    “无论如何总比现在好,三、五万是不成问题的,弄得好每个月十万八万的,你自己考虑吧!”

    “你杜老大一句话,我跟你,还考虑什麽呢?”小周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

    “明天我会通知导演。”他再喝一杯酒。

    “走吧!太晚了,明天我没精神打。”

    “是是。你也真够辛苦,明天好像有两组戏吧!”小周是仔细的。

    “两组。”杜非扔下了钱就站起来。

    “对了,另外你还可以帮我忙排期,你知道我没有这个耐性。”

    “交给我办,”小周把胸口拍得劈劈啪啪。

    “错不了。”

    才出大酒吧,就看见电梯里走出几个人,下意识的,杜非就停住了脚步,呆怔一下之後,立刻机警的缩回酒吧。

    “怎么?是对头?”小周压低声音问。

    杜非不响,眼睛中有着奇怪、难懂的光芒,脸上的神色

    ——也特别得很。又似惊愕、又似意外、又有悔恨、又有歉疚,小周简直看呆了,是——什么人呢?

    他伸出头,看到几个男女。

    很普通的几个男女,有老的,有年轻的,就像是家庭聚会,谁呢?杜非为什麽要躲开?那个年轻男孩子长得斯斯文文的,一脸的读书人模样,绝不可能是对头。那个女孩子——啊!是了,莫非是杜非的什麽人?她非常漂亮、非常耀眼,只是,她有绝对不属於电影圈的气质,杜非可是为了躲她?

    直到他们六、七个人走出统一饭店,直到他们的影子消失在电动玻璃门外,杜非才透一口气,神色渐渐恢复正常,慢慢地走出去。

    “是什么人?杜非。”小周试探着问。有关心、有好奇,他不相信会有杜非怕见的人。

    杜非不响,迳自拉开车门跳上去。

    小周自然不敢再问,心中再好奇也只能忍着,杜非是他的财神爷,他不取得罪。

    杜非把汽车开得飞快,快得

    ——令呼吸都几乎不畅,而且从上车到回家,他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得令人没办法不怀疑,刚才那些人是谁?是谁呢?怎么如此这般的影响了杜非的情绪?车子停在杜非靠近北投的漂亮别墅外,他没有驶进花囿,坐在那儿犹豫片刻。“你先进去睡觉。”他对小周说。

    “你呢?”小周立刻问。

    “我到台北去一趟,一个钟头回来。”他没有表情的说,但语气坚定。 “我陪你。”小周立刻说。倒不是为了巴结,职责所在,明天一早要押着杜非去拍戏。

    “下车。”杜非沉声说。

    “杜老大——”小周苦巴巴的。

    “你要我扔你下去?”杜非的口气很不好,他

    ——无端端的发什么脾气?喝酒时还好好的——那几个人!

    “好,好。”小周不敢不依从。

    “我在家等你,你回来我才睡,杜非,明天早班——”

    杜非根本不理他,

    “保时捷”刷的一声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脸色还是不怎么好,乍见任倩予

    ——是她。肯定的是她。那一段始终埋在心底的往事猛烈被掀了起来,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在翻绞,她——怎么突然出现了?四年来她音讯全无,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刚才——若不是旁边有她的父母,有潘士廉一家人,杜非真不敢相信就是她。虽然只看了几眼,但——她变了好多,好多,丰腴了、成熟了、稳重了,比以前更漂亮,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她从哪儿跑出来的?这四年里她做了些什尘?看情形她生活得不错,又和潘士廉在一起——

    杜非心里有难以言明的情绪,又是嫉、又是羡、又是愧,乱七八糟的令他不能平静。

    倩予和士廉在一起,他们

    ——他们——士廉不是出国了吗?怎么又在台北出现了呢?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如此凑巧的被杜非碰到?还有倩予——这几年来,倩予难道也在国外?和士廉一起?

    想到这里,杜非几乎把不稳驾驶盘。他找过倩予,真话,但是她全家都搬走了,他们那条巷子里没有人知道她们家搬去哪儿,连士廉父母,甚至潘心颖也不知道。他们是故意不告诉他的,是吗?是吗?倩予根本是和士廉在一起,他们——

    杜非的车子停在那个熟悉的巷口,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他在这巷子里度过童年、少年时代,他在这儿有过非常美丽的时光,还拥有爱——离开四年,不是第一次回来,巷子里的一切也没什么改变,但感受却是那么不同。

    他看见了任倩予,今夜。

    已是深夜,家家户尸都休息了,只有巷尾的潘家还亮着灯,显然刚回来不久,士廉当然在里面,他已是学成的归国学人了,是不是?倩予呢?也在里面?

    脸上一阵**辣,好家被人刮了一巴掌,倩予和他

    ——现在她却和士廉在一起,他——猛一踩油门,汽车像箭般的射出去,刚才那一刹那,他几乎忍不住想冲进潘家。

    真的,差一点就忍不住,他只能把一切情绪发泄在汽车上,

    “保时捷”的速度令人害怕,即使半夜,那情形也是惊人的,似乎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他不知道,真的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嫉妒,而且嫉妒的这股强烈。

    当年他去陆军官校时并没有怎么把倩予放在心上,她来信说有了孩子,他寄去一万块台币,叫她把孩子弄掉,钱是辛苦借来的,当时他有什么资格养老婆、孩子?但是倩予把钱寄回去给他,从此就没有了消息,她保留了孩子?或是弄掉了?四年来他始终不知道。

    然后他离开陆军官校,在偶然间走进了电影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红起来、忙起来,倩予和孩子的事就渐渐地淡忘了——也不是淡忘,是沉入心底。他哪有那么多时间想这些呢?何况——他是粗枝大叶的人,除非事实摆在眼前,他很少去用脑筋。

    他是找过她的,找不到有甚么法子?别人也不肯告诉他,当他是个害人精、负心人,也罢!由得别人怎么想吧!事情己经弄成这样,他也没法子了。而且——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又那么多,正派的、邪牌的、新潮的、纯情的,他实在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机会,若不是今夜碰见了倩予,她也只 不过是他心里的一个影子而已。

    他对她是心存歉疚的,当年青梅竹马的感情,他得到她的全部,弄出了事他却没负责,虽说逼於环境,但——但——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所以他去找她,希望能给她一点补偿——

    是补偿,当时他是这么想的。经过这几年,大家的生活环境都已变谴,自然不可能再拾回以前的日子、以前的感情了。他只是——给她一点补偿,或者是金钱上的——他是有点卑鄙,是吧,他自己都这么苗想。

    倩予的一生因他而改变,他却只想到金钱补偿?难怪巷子里的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什么都不肯说了。

    倩予

    ——现在真和士廉在一起吗?很有可能,士廉一直是喜欢她的,杜非知道。他们一定是在美国,否则怎会这么巧的在四年後的今天同时出现?是命运吧?又让杜非碰个正着,这——

    杜非已经又从台北回到了别墅,把车驶进花园,进了屋子,看见小周果然坐在那儿等他。他心情浮躁,什么人也不想理,大步就冲回卧室。

    士廉和倩予回来了,那麽

    ——当年那个孩子是不是也跟着回来?是男?是女?该有三岁多了吧?长得像谁!跟谁姓?潘?任?

    心中火辣般的难受,冰冷的莲蓬头喷出的水也不能使他舒服,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该姓杜,是吧!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

    ☆

    ☆

    一连串的酬酢,一连串的拜访,然后,士廉终于安静下来,那已是回国後的半个月了。

    他开始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生活,可以有时间运用一下思想,可以看一点书,和父母、妹妹心颖聊一点家常,这才是他回国的目的。

    他只能回国两个月,暑假过完,他就要回美国开始他在哥大的副教授生涯。这次他不必单独回去,因为四年前考上东海大学的心颖已经毕业,今年就可以跟他一起去美国念书了,有心颖作伴,他的生活不会再那么寂寞、单调了吧?

    台北的改变真大,好像突然之间人人都发了财似的,到处都有暴发户似的人,实在有点令人不惯。好在酬酢已告结束,他可以过几十天清静的日子了。

    刚过去那半个月实在可怕,也是浪费,每晚大鱼大肉,吃得他麻木兼反胃,他绝没想到回国後有这一招的,心理没有准备,也就特别难捱。

    好在过去了,真的,好在过去了。

    “我这人大概虚不受补,油腻吃多了反而难受,那么多人请客,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士廉说。

    正在看报的心颖看他一眼,笑得特别。

    “你是归国学人,是衣锦荣归,这原是锦上添花的时代,”她讽刺着。“就差在爸爸应该登段启事。”

    “登什么启事?”他不明白。

    “在报上显眼的地方刊登红字,祝贺潘士廉得博士学位啊!”心颖大笑。“荒谬!你想让我出丑?全台湾只有我一个博士?”他说。“什么荒谬?你少见多怪,”心颖瞪眼。“不知道有多少父亲替儿子登,多少部属替上司的儿子登,多少亲戚为了拍马屁也登,真是精采百出。”

    “真有这样的事?”士廉推推眼镜。

    “骗你的是小狗。”她笑。

    “我若得到博士,嘿,说什么也自己登个启事过过瘾。”

    “这——也不是拿来炫耀的事,念书原是份内的事,有什么特别?”她说。

    “记得吗?哥哥,四年前你差一点说下出国去做份内的事了。”心颖打趣。

    士廉皱皱眉,脸也红了。

    “我只是想帮忙。”他说。

    “如果不是倩予,阿猫阿狗看你帮不帮?”心颖说。

    “我自然不能同阿猫、阿狗——结婚。”士廉说。

    “喂!哥哥,你和倩予很有缘份,一回来就碰到了,说不定正是天赐良缘哦!”心颖说。

    “不要开玩笑。”士廉摇摇头。

    “真话,谁开玩笑?”心颖叫。

    “倩予今天从旧金山回来,是不是?她会打电话给你的?”

    “是——她要带我去看看那孩子。”士廉说。

    “倩予是了不起,那孩子并没有拖死她,实在不简单。”心颖若有所思。

    “人应该如此,难道受一点挫折就倒下去吗?”士廉说。

    “她很坚强。”心颖点点头。

    “不过——四年前我绝对想不到有今天的情形。”

    士廉想一想,犹豫一下。

    “你——见过杜非吗?”他问。

    “看过他的电影,他是王牌武打明星。”心颖耸耸肩。

    “人也见过几次。”

    “他还认识你?”他问。

    “为什麽不认识?杜非可不是忘本的人。”心颖说:

    “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啊!”

    “他——没有问起倩予?”他问。

    “问过,可是我们没有人知道。”心颖说:

    “後来他也就不提了。当然啦!追他的女孩子数以百计。”

    “他——只是问问?没有找她?”士廉又说。

    “谁知道?也许他找过,但倩予避开他,台北那么大,实在难找。”她说。

    士廉望着心颖一阵,慢慢摇头。

    “心颖!你好像很帮着杜非,你觉得他当年没有错?”士廉颇不以为然。

    “我只是他的影迷。”心颖笑。

    “而且——哥哥,当年一时之错,而且逼於无奈,他不该被定下一辈子的罪吧?”

    “我不知道,这话——倩予才可以回答。”他说。

    “倩予根本不恨他,你看不出?”心颖说。

    “倩予善良。”他点点头。

    “我想——或者她还是爱他,初恋哦!”她笑。

    士廉有一点变色,没有再出声。

    心颖是个精灵的家伙,立刻知道为什么。

    “抱歉,说错了话,”她迅速说:

    “我是开玩笑的,这么多年来倩予会避开杜非,当然不想再重修旧好。”

    “一次伤害已经够了,她不傻。”他说。

    “听说——”心颖眨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总得告诉你,听说倩予有个驾飞机的男朋友,她同事,是日本人。”

    士廉眉峰迅速聚拢,好半天才说:

    “听谁说的?而且——为什么告诉我?”

    “那天在夜总会,倩予她妈妈告诉我们母亲大人的,”心颖说:“我是给你一点心理准备。”

    “我要什麽心理准备?她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说得非常生硬。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心颖捉狭的笑。

    士廉不响,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他觉得倩予就像湖水,自己是湖水上的一叶轻舟,根本漾不起一丝涟漪,四年前如此,四年後的今天也如此。杜非,甚至那个日本飞机师都和他不同,他们能激起湖水中的波浪,是不是?

    “在想什么?不高兴我的话?”心颖问。

    “我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吗?”士廉透一口气,淡淡笑了。四年前可以轻轻放下的事,今天自然也行,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想不想去见杜非?”她忽然问。

    “他——”土廉犹豫了。

    “不知道他的改变大不大?我——宁愿记住他以前小顽皮的模样。”

    “现在只不过从小顽皮变成大顽皮罢了,”心颖笑。

    “杜非就是杜非,永远是那副样子。”

    “他怎么会从陆军官校出来?又怎么成了明星的?”士廉好奇的问。

    “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本人?”心颖说。

    “如果有机会,我会问。”士廉说。

    “我有他家里电话,要不要打去找他?”心颖热心得很。

    “他搬去哪里?和父母﹂起?”他问。

    “靠近北投一幢好漂亮、好漂亮的别墅。”她说:

    “杜非是个孝顺儿子,全台湾的人都知道。”

    “大概做给影迷们看的吧!”他说。

    “为什么这样说?杜非虽顽皮,但从小对父母就不错啊!”心颖很意外。“你对他有成见。”

    “一个孝顺的儿子没有理由——那样对倩予。”他沉声说,当年的事他不能谅解。

    “他有什么办法呢?要去官校,又没钱、又小,”心颖不以为然。“倩予都不怪他。”

    “今天呢?今天他有足够的条件,为什么不来找倩予?找

    ——他的孩子?”士廉忿忿不平。

    “他找过。”心颖说:“只是没人知道倩予在哪儿。”

    “如果有心做一件事,我不相信做不到,”士廉冷然说:

    “而且——他周围有数不清的女孩。”

    “那也不过是传闻,谁知真假?”心颖说。

    “他就是那样,对任何女孩子都亲热,就是没真心。”士廉说:“我看着他长大,我了解他。”

    “我认为你这么说并不公平,我们看见的是杜非的外表,他内心不一定这样,你是偏见。”她说。

    “我是就事论事,不是偏见。”他说。

    “是偏见。你因倩予的缘故,所以对他特别苛刻,特别不原谅他。”心颖一针见血的。

    “不是——”

    “是!否则你打电话找他,和他谈谈之後,再下结论也不迟。”心颖有点咄咄逼人。

    “有——这必要吗?”士廉眼光闪一闪。

    “忘了你以前当杜非是弟弟?”心颖笑了。士廉考虑一阵,终於接过心颖递过来的号码,看一看,开始拨了。这个时候,杜非不会在吧?他是最红的武打明星,他必然日日夜夜都在拍戏。士廉希望他不在。

    电话钤刚响就有人拿起来,一听那声音

    ——即使过了四年,士廉仍认得出那是杜非。他那活泼、爽朗、带点顽皮、捉狭味道的声音。“我是杜非,哪一位?”他说。

    “我!潘士廉,记得我吗?”士廉沉声说。不知为什么,一听见这声音,刚才对他的不满、偏见、成见都没有了,心颖说得对,他曾当杜非是弟弟一般。

    “士廉。”杜非在电话那一端大叫起来。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你总算还记得打电话给我。”

    “你是大明星,怕你忙。”士廉说。是真话,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

    “忙死了是制片的事,你回来我不能不理,你在哪里?我立刻来接你,我真的等不及要见你。”

    “也——不必急,”士廉想着倩予要带他去看孩子的事。

    “今天我没空,明天,哎!明天好不好?”

    “不好,不行,我一定要立刻见你,”杜非还是那个小霸王脾气,当然他就是这样赢得倩予的心吧?“你在家里?等我,我半小时到。”

    “不,不,杜非,我约了人——”

    “别人没有我重要,推了他。”杜非不管三七二十一。

    “我半小时到,等我。”

    “杜非——”士廉叫。

    杜非已挂上电话,从北投到这儿半小时,他不得不争取时间。

    放下电话,士廉看见心颖正笑哈哈的望着他,非常意料之中的样子。

    “笑什么?是你故意安排我打这电话的?”士廉问。

    “我能安排你什么?”她笑。

    “我是说——你嘴里说得凶,听见杜非的声音不就立到心软了?”

    “你搞的好事,倩予今天回来。”他说。

    “倩予总是会回来的,紧张什么?”心颖笑。

    “先见杜非不好吗?至少可以了解他的心意。”

    “他的心意?”他不懂。

    “他是倩予孩子的父亲。”她说。

    士廉皱眉,他不喜欢听这句话,孩子的父亲?根理所当然似的,然而他没有管、没有教、没有养,有什么资格这么理所当然?

    “难道他今天有资格对孩子提出任何要求?”他说。

    心颖呆怔一下,她没想到士廉会这么偏激。

    “未必有要求,反正你就要见到他了。”她说:

    “倩予来电话时,我会跟她讲。”

    “跟她讲我见到杜非?”他反问。

    “为什么要瞒?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心颖说:

    “哥哥,你这美国回来的人,脑子这么保守?”

    “这与美国回来无关,”士廉摇头。

    “我坚持传统中美好的一切。”

    “不告诉她就是传统中美好的一切?”她说。

    士廉想一想,莞尔一笑。

    “我们在争什么?完全不关我们的事呢!”他说:

    “局外人原不必多言。”

    “现在要你变成局内人,肯不肯?”心颖说。

    士廉望着心颖,好久,好久。

    “你一直最知我心意,是不是?”他说。门钤响起来,士廉跳了起来。“杜韭这么快?才十五分钟。”他走去开门。

    门开处

    ——他呆住了,站在那儿的是倩予和一个小小的、美丽的女孩子。

    “怎麽?不欢迎我们?”倩予笑。

    “哎——我——我

    ——”士廉讷讷的说不出话。

    他能告诉她,杜非马上要到吗?能吗?若他们见面,会

    ——怎样?杜非和倩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