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谁伴风行 一(2/2)

此这般,他也呆住了。

    他见过这种笑容的,是不是?是不是?哪里呢?他不记得,但真的熟悉。

    “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怪过你,分明是父亲的错。那段是高速公路,不可以过马路的。而且事后你的表现,老实说,我很感动!”

    “我的表现?”他望着她。

    “我自己做社工的,见过不少这种例子,从没遇到一个你这样的肇事者。出钱出力还付出感情,护士告诉我,你守在床边流泪。”

    “我——”隽之脸又红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王森不甘寂寞,

    “心肠又软,良心又好,认为全世界都是好人。”

    恩慈望着隽之,仿佛是问:

    “是吗?”

    “我做事——但求尽心尽力。”他说。

    “在香港,你这尽心尽力往往被人目为傻瓜!”王森说,“社会现实啊!”

    隽之觉得很不好意思,怎么说到他身上了呢?

    “令尊——现在情形怎样?”他问。

    “一样,没有进展也没有退步,等外伤好了我会接他出院。”她说。

    “有人照顾他吗?”隽之是真关心。

    “我。”

    “但是你要上班,怎能有时间?”他不安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尽量安排。”她说。

    隽之没说什么,但心中已打定主意,这个忙他是义不容辞地帮定了。

    “我家有个老工人,或者可以让她去半天,服侍令尊。”王森实在热心。

    “再说啦。”恩慈感激地看他一眼,

    “这是长久的事,父亲大概没有机会再清醒,长贫难顾。”

    “能帮多少就帮多少,除了我们是朋友之外,我们还是主的兄弟姊妹。”

    “需要帮忙时,我会通知你。”她只这么说。

    “我们一言为定。”王森高兴。

    “令尊以前做什么工作?”隽之比较细心。

    “没有工作。”她微微皱用,

    “虽然他年纪不大,但——提早迟休了。”

    隽之不敢再问。

    这样看来,她的环境,一定不会很好,难怪她对他提出的换病房、特别护士都有反感。

    她以为他是故意以钱压她。

    “你好像说道,令尊以前教书的,是不是?”王森的脑永远不会转弯。

    “是。”她犹豫一下,点点头。

    “教中学?哪一科?”王森再问。

    “教大学中国文学。”她淡然说。

    两个男人都仿佛肃然起敬;尤其隽之,更显激动。

    “我岂不是——毁了他的一切?包括宝贵的时间?”他下意识地叫起来。

    “他早已退休三年。”她还是淡谈的,

    “或者说——他的那一套过时了,已被淘汰。”

    “不——不是这样的吧?”王森吃惊。

    “中国文学是永恒的,怎会被淘汰?”

    “这是事实。”她冷嘲的笑一笑,

    “讲得好听是教授,但是最低的时候他拿过一百元一堂课,一个月才二十堂课,比工厂的工人收入还少。”

    “怎么可能是这样的?”隽之也不信。

    “他没有名气,只能在没注册的私立大学教,薪水足这么低的了。”

    “真是抱歉,”隽之自言,

    “真是遗憾,如今的中文竟如此不值钱。”

    “现在值钱的是什么?”王森半开玩笑的说。

    “吹牛拍马、旁门左道、心狠手辣。”恩慈冷笑,

    “许多人都是踩别人的头往上爬,很卑鄙。”

    她非常地愤世嫉俗呢!

    “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王森叫,

    “隽之是凭学问,凭真材实料做总工程师的。我也是脚踏实地,一步步努力往上爬的,没踩过任何人。”

    “对不起,我太过分了。”她雪白的脸上有些红晕。

    他呆呆地望着,这么熟悉的美丽,他在哪儿见过呢?一定见过。

    “人分很多种,不过在这现实的社会中,恩慈说的那种多些。”王森摇摇头,“我遇过很多,我只是不看他们;我往上看,看上帝,否则我会失去信心。”

    三个人都为这话题沉默,他们三个都是同一类型的人吧?

    “下午——可有去处?”王森问思慈。

    “我去医院看父亲。”她答。

    “要不要我陪?”王森再问。

    “不必了。医院里太杂,而且陪一个近乎白痴的人是很闷的事。”她婉转拒绝。

    “那么明天我给你电话。”他说。

    她点点头,微微一笑。

    隽之忍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

    “我——想去看看汤——令尊。”

    恩慈考虑几秒钟,点头。

    “好。我们一起去。”她大方的,

    “禁止你去,你心里的歉意是会越来越重。”

    他们和王森在餐厅外分手。

    隽之开车,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现在我极怕开车,那次的事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他说。

    “难怪你开二十米,后面车里的人次指指点点了。”她看看后面。

    “不理他们,被骂死也没关系。”他苦笑,

    “但伤了人是无可弥补的损失。”

    “有时候——也说不定。”她说。

    “什么意思?”

    “爸爸什么知觉、思想都没有了。对他来说,也许是大解脱呢!”她说。

    他觉得寒冷,可怕。前几年,她父亲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不是**上,而是精神上的!

    医院里,恩慈和隽之沉默地对坐床沿,望着床上躺着的那分明清醒却全无反应的人,他们心情沉重。

    也不可以说

    “他们”心情沉重,主要的是隽之,看见汤先生那样,他很自责。

    恩慈很了解他的心情,只好不出声。这情形下,她是帮不了任何忙的。

    但是,她觉得尴尬,因为他们坐得这么近,却又是那么陌生的人。

    五点多钟了,隽之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先生,或者——你先回去吧?太晚了。”她看看表,“反正——情形不会有什么变化。”

    “啊——”隽之有点茫然,

    “是——太晚了,我回去。”

    他站起来,看看恩慈又仿佛意犹未尽:

    “或者——你也回家,我顺道送你?”

    “我回家和你并不顺道。”她扭扯

    —下嘴角,“我想服侍父亲吃完晚餐才走。”

    “是——好,好。我先走。”他只好独自离开。

    刚回到家,他接到一个电话。

    “隽之?我是唐晓芙,我正在机场。”女孩子叫。

    “晓芙——”他惊喜的。大学时最好同学唐健的妹妹,

    “你怎么来了香港?”

    唐家全家目前住在西雅图。

    “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是泛美航空的空姐,今夜停留香港过夜,可以进城。”晓英愉快的。

    “有了住处吗?”

    “公司安排了酒店,可是时间还早,我想你陪我观光一下,行吗?”晓芙笑,“还有一小罐妈妈自己做的,你最喜欢吃的四川‘节节菜’。”

    “啊——当然,我带你四处逛。”隽之心中温暖,他记得唐伯母爱他犹如儿子。

    “这样吧,你在机场等着,我立刻开车来接你。”

    “一言为定。”她收线。

    好几年没见晓芙了,自他离开西雅图到罗省做事就极少见她,那时她好像还在念初三——记不得了。想不到她现在已做了空姐。

    晓英是个漂亮的小丫头,从小就是。刚认识她时,她还拖着两条辫子念小学,时间过得真快。

    到达机场才二十分钟,晓英站在那儿挥手。

    “这么高,这么大了?”隽之不能置信,

    “如果你不招手,我简直不敢认你。”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小丫头已经变成大小姐了。小时的轮廓经过时间的修饰,更加精致了。

    她穿着泛美的空姐制服,神气得很。

    “你没变,还是当年的样子。”她坐上车,

    “现在我们去哪儿呢?”

    “先去我家放下行李——如果你不喜欢酒店,可以住我那儿,房子不小。”他说。心中坦然,完全当她是个“小妹妹”:“然后冲凉,换衣服;你若不累,可以随时出门。”

    “不累,不累,我早已惯了空姐生涯。”她笑,还天真可爱得很,

    “时间颠倒完全不影响我。”

    “伯父、伯母和阿健都好吗?”他问。

    “好极了,”晓芙说话有夸张的习惯,

    “告诉你一个秘密,哥哥预备九月结婚。”

    “是吗?他已经找到女朋友了?”他好意外。

    唐健和他一样是比较沉默内向的人,而且唐健也骄傲、也挑剔,这么快会结婚?

    “我未来的嫂嫂是个大美人。”晓芙哈哈笑,

    “又能干、又精明。哥哥完全心悦诚服,甘拜她的下风。”

    隽之笑了。小丫头讲的话多半太夸大。

    唐健不可能对女人

    “心悦诚服,甘拜下风”的。

    忽然间,他想起汤恩慈,心中不由一动。但

    ——为什么从唐健那儿会想到恩慈呢?他也不知道。

    “你笑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她叫。

    “不——我在想,我是不是该赶回美国吃喜酒?”他说。

    “完全应该。你若不参加,我们全家人都会生气。”

    “这么严重?”他也受了感染,轻松活泼起来。

    “当然。”她扮个鬼脸,

    “隽之,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他吸一口气,

    “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

    “为什么这样想?你的条件太高?”

    “不——我脾气古怪些,很少与人合得来。”他缓缓说,“宁愿孤独算了,不想害人。”

    “真怪,我们不是很合得来吗?”她睁大眼睛。

    “你是小妹,怎么同呢?”

    “我已经二十一了,还是小妹?”她哗啦地叫,非常地不能容忍。

    “我确是看着你长大的啊!”他说。

    “不,你今天应该接受我长大的事实。”她振振有词,

    “很多男孩子追我呢!”

    “那是说,你有很多男朋友了!”

    “没有。”她认真地看他一眼,

    “我学你,宁缺勿滥。”

    他有点感动,她实在是好乖、好乖的女孩子。

    “学我——也许太偏激,你一定可以遇到一个极好极好的男孩子。”他由衷地说。

    “有你——和哥哥那么好?”她真实而自然地说。

    他呆怔一下,她拿他来做标准!

    “我并不很好,有极多的缺点。”他为难。

    “从小的印象是,你和哥哥是最好的男人。”她稚气地笑,

    “小时候的印象很难改变。”

    “看来我必须循规蹈矩才行了。”

    泊好车,他替她拿行李上楼。

    “今夜我们去夜总会跳舞,好不好?”她提议。

    隽之不喜欢跳舞,又不想扫晓芙的兴。

    “好,随你,你要去任何地方都陪你。”他说。

    “你真好。”她极自然地抱住他脖子。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

    ——不能习惯。

    他们各自预备,隽之换了衣服就坐在客厅等,他已吩咐了钟点女工不必须备晚餐。

    晓芙出来时,他只觉眼前一亮。

    她穿着浅米色的麻质衫招,入膊的,整个肩膀裸露在外,非常地性感动人;而且她修长而苗条,穿这种欧洲式时装,十分有味道。

    “真的越大越漂亮。”他忍不住赞美。

    “不能令你没面子啊!今夜我是你的女伴。”她脸上有兴奋的红晕。

    “我们吃晚餐,然后去夜总会——”

    “然后去兜风。”她接上去说,

    “我很喜欢黑夜飞车。”

    他脸色大变。

    “我——不想开快车。”

    “怎么?”她很意外。

    “刚出了车祸,撞伤了人,还无法克制心中阴影。”他老老实实地说。

    “怎么回事?”

    “我撞伤一位老人家,失去思维能力,我——很内疚。”他吸一口气。

    在这时候,又想起汤恩慈,心中又是一动。

    “这样吧!你指路,我开车。”她说,

    “这是我第一次停留香港,我不想浪费时间。”

    “以后你总有机会再来。”

    “你每一次都陪我?”她望着他。

    “自然,我每一次都陪你。”他微笑。

    “那——我们可不可以在夜总会玩迟些?”她孩子气重。

    “你若不想唾,我陪你通宵就是。”他笑了。

    “你说的,你自己说的,可不许黄牛!”她叫。

    “几时对你说过假话?”他反问。

    是,他的确从来没对她说过假话。

    当年他教她功课,讲故事给她听,带她出去吃雪糕,看电影,玩游乐场。每次答应了的事,一定做到,从来不曾令她失望。

    想到这儿,她的心中流过一抹温柔的暖意。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她甜甜一笑,自然地把手臂伸进他的臂弯。

    他也不觉不妥,不像刚才那样过分的搂抱。而且,从她小时候,他就牵着和挽着她的手,她是妹妹啊!

    晓芙要吃中菜,他把她带到小菜精致的翠亨村;然后,他们去夜总会。

    “我以为你要去DISCO。”他说。

    “最讨厌那种吵死人的音乐,讲什么话也听不到。”她笑,“灯光也使人眼花撩乱。”

    “你很特别,这么年轻却喜欢上一辈的东西。”

    “你不能把自己算成上一辈的人吧?”她抗议,

    “你才比我大十岁。”

    “你知道吗?现在有人说三年一个代沟。”他笑。

    “那是指娱乐圈,”她说,

    “普通的人不会那样。”

    “但是十年已经是很长的时间,初生婴儿巳上五年级了。”他不以为然。

    “把我说得比你小一辈似的。”她笑,灯光下,她看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些;也许当了空姐,接触人多,到过地方多的缘故。

    “先说好,我舞技甚差,只能陪你跳慢舞。”

    “慢舞才有情调,才浪漫。”

    “小女孩也懂情调,说浪漫了!”他打趣。

    “你怎么总不接受我已长大了呢?”她微微皱眉的瞪着他,

    “我足够资格谈恋爱了!”

    “你是暗示我要替你留神,找个好男朋友?”

    “找到一个十足像你——或像哥哥的,可以介绍给我。”她说着,小脸儿又红了。

    “一言为定。”他笑,“我们跳舞。”

    他跟她入舞池,拥住她

    ——突然,看见她眼中一片柔情——一片柔情?他呆住了。

    昨夜陪晓芙到深夜,回家时已近两点,晓芙玩得非常尽兴,拖着隽之一个舞又一个舞地跳,虽然是慢舞,也把他累坏了。

    今天上班时几乎起不了床。

    以他的年纪不该这么累,才三十出头嘛,只是这一阵子车祸令他身心俱疲。

    坐在办公室里,他连话都不想多讲。

    好在今天工作也不多,否则更难挨了。

    快下班的时候,他坐在那儿呆想,想汤恩慈的事。

    他是不是可以再去看看汤老先生?会不会遇到恩慈?很快的,他否决了。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每天去,恩慈已说得很明白了。明知他是诚心的,她也只肯心领。

    而且他去

    ——他有点怀疑自己,他的歉意是对汤老先生?或恩慈?

    汤老先生已不知人事,他去

    ——只有恩慈知道,他是否想讨好她?

    莫名其妙的,他的脸就红了

    ——脸红?这是为什么?又不是做亏心事。

    五点钟,他交代秘书一声就离开办公室,不能去医院就只好回家,他只有这一条路走。

    他的生活圈子实在太窄了;可惜的是,他无力也没有这想法去改变。

    用门匙开门时,他觉得有一点异样,说不出什么原因,但

    ——就是觉得不对。

    推门而入

    ——一切都正常,屋子被钟点工人弄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但

    ——异样的感觉还是很强烈。

    他故意到厨房打一转,不见女工,却闻到阵阵食物香味出自焗炉。

    奇怪,今夜钟点女工要替他弄西餐?

    他到卧室换衣服,刚要开门,听见背后的叫声。

    “哈罗!你回来了?”晓芙的声音。

    晓芙?她还没走。

    “你——不是今天飞回美国吗?”

    “和同事换了班,可以多留三天!”晓英解开了围裙,像个小妻子,

    “我在做晚餐。”

    “钟点女工没来?”

    “我打发她走,放她一天假!”晓芙愉快的,

    “空姐一定会煮食,我要你试试我的功夫。”

    “你这孩子!”他笑了,

    “打过电话回西雅图吗?”

    “我办事周到,你放心。”她顽皮地扮个鬼脸,

    “我告诉哥哥,说新认识了一个男朋友!”

    “怎能如此骗他?”他叫。

    “开开玩笑有什么关系?”她毫不在意,

    “如果哥哥知道是你,一定笑坏。”

    “其实,不用在家做,我们可以出去吃。”

    “不好,我喜欢做给你吃!”她固执又娇憨,

    “除了在飞机上,我是第一次做菜给人吃。”

    “非常感谢,又觉荣幸。”

    “你心里记得我的好处就是。”她甜笑,

    “快去换衣服,立刻可以吃了!”

    他的心情舒畅

    ——很奇怪的。在公司里那种沉闷感觉一回来就消失了。换了套十分有型的便装。

    “哇——”晓芙在饭桌边叫。她眼睛发光,

    “这么有型的衣服今年最流行的呢!”

    “随便穿穿,你知道我不讲究的。”他脸红了。

    “回了香港的确不同了,”她赞,

    “以前你跟哥哥一样穿衣服从不配色,乱七八糟。”

    他很想讲也只不过今夜心情好才如此,话在嘴里兜了个圈子,又吞回去。

    他从来不是个会表现自己的人。

    晓芙的厨艺真不错,难道当空姐真要受这方面的训练?而且吃完饭,她收碗筷,洗好、放好也极熟练,这么年轻的时髦小姐,太不容易了。

    晚餐后,隽之把电视开了,他开始觉得和晓芙之间没有太多话题。

    她洗了日本水蜜桃出来,慢慢地在替他撕皮。

    “日本水蜜桃在香港真贵,十元一个。”她很仔细,很有耐心地在撕皮。

    “你去买的?”他随手拿起另一个。

    “是——哎!别吃这个,我在替你剥皮嘛!”她抢回那水蜜桃,“等几分钟也不行?”

    “我——自己做好了!”他不好意思。

    “小意思,我很乐意为你服务。”她把一个皮剥得干干净净的桃子切成一片片,用碟子盛好才交给他。

    他有点感动,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这么体贴过。

    “真不好意思,太麻烦了你。”他喃喃说。

    “你喜欢吃,我再替你切!”她极自然,极诚心诚意的。

    “够了,够了,这么大一个。”他说。心里流过一抹暖暖的暖流,有这样一个妹妹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越变越客气了呢?”她盯着他看,

    “小时候你对我那么好,带我去玩,教我功课,我应该回报你的!”

    “别说回报,我们是兄妹。”他说。

    “是朋友,”她更正,“很好的,很接近的朋友。我和唐健才是兄妹。”

    “随便你喜欢怎么说都行。”他笑,心中充满了疼爱。她实在是太乖巧,太善解人意的小女孩。

    “今夜你预备在家看电视?”她坐在地毯上,仰起头来看他。

    “你想出去?好,任何地方都行。”他立刻说。

    “不,我并不那么野,在西雅图我也极少出门。”她转动着灵活的大眼睛。

    “你——为什么问?”

    “我觉得你的生活太沉闷。”她一针见血的,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没有第三个去处,怎么行呢?”

    他又想起汤恩慈,这是否他的第三个去处?

    “我原本是内向的人。”他说。

    “内向并不表示一定要困自己在屋子里。”她振振有词,

    “可以逛逛街,可以去海边散散步,或者——养一只狗或猫来陪伴你。”

    她的想法是天真些,但十分真诚。

    “好,以后我听你话,照你的提议做。”他笑。

    “现在出去散步好吗?”

    他望着她那张小俏脸,不忍心拒绝。

    “现在去。”他扶她一起站起来。

    他们就在楼下散步。

    像一对恋人一样,她把手伸进他臂弯很亲热地靠着他,小时候她已这么做惯,她显得极自然。

    他也没觉得别扭,他们是兄妹啊!真的!以前晓芙就长得高,也是挽着他,依着她,所不同的只是年龄,那时她十五六,现在她二十一。

    “你家附近很幽静,很漂亮嘛!”她说,

    “没有香港另外地区的挤迫,杂乱。”

    “是,这一区是最好的住宅区。”

    “我还是比较喜欢西雅图,可能是习惯。”她说。

    “前阵子报上登西雅图的一个狂人在‘麦当奴

    ’里枪杀二十几个无辜的人,太可怕了。”

    “这只是极少数的例子,西雅图还是平和可人。”她说:“或者是我偏心。”

    “我倒不介意住哪一个城市,反正总是我一个人。”

    “你有女朋友吗?”她仰起头问。

    “没有——哎!没有。”他脸又红了。他是长得非常端正,清秀的男孩子。

    “快点加油吧,哥哥就快结婚了。”她说。

    “没有办法。”他摇头,

    “我很挑剔别人,别人当然也挑剔我,于是高不成低不就。”

    “还是眼光太高,”她半开玩笑,

    “这样吧,暂时我权充你女朋友,如何?”

    “你不怕你别的男朋友误会就行。”

    “我说过,还没有男人被我选中咯!”她笑。

    言谈中不觉得,他们已越走越远了。

    “哦——这已是另一区,不知治安好不好?”他先警觉。

    “我们往回转吧!”她也张望一下,

    “不过别担心,我在公司是学过柔道、空手道的。”

    他一笑置之。

    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在前面停下。

    “嗨!隽之。”是恩慈和她的男朋友,隽之的好朋友王森伸出头来。

    “啊——你们。”隽之打招呼。突然发觉晓芙的全身都倚在他手臂上,立刻不好意思起来。

    “原来在拍拖。”王森笑,

    “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不——晓芙,我替你介绍,王森和汤恩慈小姐。”隽之视线飞快在恩慈脸上掠过,她浅笑。

    “晓芙是我最好的同学的妹妹,在泛美做空姐,来香港三天。”

    “哈罗!”晓芙大方说。

    她完全没有放开隽之的意思。

    “我刚去医院接汤小姐回家,”王森高兴的,

    “要不要上车一起去吃晚餐?”

    “我们吃过了!”晓芙天真的,

    “我做的西餐。”

    “是,她现住我家。”隽之更窘了。

    “你们快去吃饭吧!”晓芙笑着挥手,

    “我们不打扰你们,你们也不好来打扰我们。”

    “晓芙——”隽之脸上变色。

    “OK

    !”王森是爽朗的人,挥挥手,疾驶而去。

    隽之有点懊恼,怎么说成他和晓芙拍拖似的,望着她孩子气的脸,也没什么好讲。

    “王森很普通,但他的女朋友汤恩慈却很清秀,很漂亮!”晓芙直率的,“不过太冷,太沉默了一点。”

    他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的拖她往回家的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