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斯人独憔悴 6(1/2)

    夜晚,姮柔又接到白翎的电话。

    “中午你怎么不来?”她冷峻的问。

    “中午?”姮柔吓了一大跳。“中午——啊!是,我忘了这件事,完全忘了这件事。”

    “忘了?”白翎冷冷的笑。“这是完全不被接受的理由,做我们这种工作,不可能有‘忘了’这两个字。”

    “但是——我真的忘了。”她嚅嚅的说。她是真的忘了。

    一来白翎是昨夜跟她说的。而且亦天邀她一起玩扑克牌,那一霎那间——她就完全忘了其他的事。

    “下次不许再跟我说同样的话。”白翎总算稍有人情味。“你中午和斯亦天一起玩扑克牌?”

    “是——公司所有的人都参加。”她吸一口气。

    那监视她的人真是分分秒秒向白翎报告她的行动?

    “你可以不参加,除非你另有原因。”白翎又冷冷的笑起来,而且笑得——暧昧。

    姮柔很气,这——什么意思?

    “你现在出来,把报告交给我,”白翎再说:“我在你家巷口的电话亭。”

    “是——好,”姮柔再深深吸一口气。“我立刻出来。”

    这白翎真是神出鬼没的,怎么在她家巷口呢?

    拿了报告,她连招呼都没向家人打一个,就急速的奔了出来。

    “姮柔,姮柔,什么事——”母亲的声音在后面追。

    她没有回答,一口气跑到巷口。

    果然,在电话亭的暗影里看见白翎。她穿牛仔裤,衬衫,象个年轻的女学生。

    白翎没有表情。

    姮柔把两张白纸交给她,她看也不看的顺手放进肩上的大帆布袋里。

    姮柔暗暗摇头。她己很用心,很仔细的写这篇报告了,她不看—下。

    “我——可以回家了吗?”她问。

    白翎微微点头,接着又说:

    “我对你个人没有成见,我所做的——切是站在公事立场。”

    “是。我明白。”

    “做我们这行,最忌感情用事,”白翎淡淡的说:“而女人,往往过不了这一关。”

    姮柔吃惊的望着她,感情的事也要受管制。

    “没有人。会管你,”白翎象看透了她。“但是,最终吃亏伤心的是你!”

    姮柔勉强点头。

    这也是实话。但感情来了,谁理得伤不伤心,吃不吃亏,受不受伤害呢?

    “我若是男孩,会喜欢你这种女人。”白翎笑一笑,悄然而去。

    这白翎——也开玩笑。

    她若是男人会喜欢姮柔,可惜她不是。而姮柔——说来不信,虽然喜欢她的人颇多,但她从来没正正式式交过一个男朋友。

    她不喜欢挑三选四,太浪费时间和感情了。她会看中一个,死心塌地的从一而终。

    她是这种死心眼儿的人!

    慢慢的,她走回家。

    “姮柔,这几天你到底怎么回事?神不守舍的。”母亲悄声问她。

    “没有啊!”她说。

    “刚才又去了哪里?同事的电话?”母亲颇精明。

    当然啦!对女儿的事,哪个母亲不紧张?

    “一个女同事,她有东西忘在我这儿,她等在巷口,我拿给她而己。”她说。

    “女同事?为什么不请她进来坐坐?”母亲问。

    她想了想,知道母亲误会了,以为她有了男朋友,这误会——真可笑极了。

    “妈咪,你放心,如果我有男朋友,我一定带回家给你看,好吗?”她笑着哄母亲。

    “真不是男朋友?”母亲不信。

    “真的,发誓,”她举起右手。“公司里的同事不是太老就是太嫩,没有人适合我。”

    “哦!”母亲有点失望。

    “真的,妈咪,我很挑剔,你是知道的。没有适合的,我宁可不嫁。”她说。

    “你就是这么固执。”母亲不以为然。“啊,你们老板才三十多岁,有太太吗?”

    “没有吧?谁知道。”她说。

    怎么会提起斯亦天呢?

    这个人高深英测,又冷又怪,加上令人怀疑的背景,谁敢接近他?

    “他长得如何?人好不好?”母亲感兴趣了。

    “我根本没看清楚过他,他很阴沉,很怪,”她说:“有时候又疯疯颠颠和同事们玩在一起。”

    “有这样的人?”母亲皱眉。

    “真的啊!我看这种人不顺眼,所以没什么话跟他讲,还有啊!又喝酒,又抽烟,还喜欢日本料理。”

    “哦——”母亲不出声了。

    母亲最讨厌人家喝酒,吃日本料理。她说中国菜的味道比日本料理好百倍不止。

    “我可以去休息了吗?”她问。

    “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注意一点,不要轻轻放过了缘份。”母亲不死心。

    “我知道了。三十五岁之前我把自己嫁出去,好不好?”她在开玩笑。

    “三十五岁?”母亲吓一跳。“不行,不行,太迟了,你才二十八——三十岁以前一定要嫁。”

    “若是我找不到对象呢?”她打趣。

    “你唯一的毛病就是这个,好像男人跟你有仇似的。”母亲埋怨。

    “谁说的?我不是很喜欢小弟。”她笑。

    “不跟你讲了,你总是歪缠,小弟怎么算呢?”母亲白她一眼,走开去。

    她冲凉,然后回到房里。

    她不明白,母亲怎么会想到亦天那儿去?

    亦天——她突然想起他吃了那个又枯又干的苹果,这个人——实在怪异。

    当苹果好好的时候他不吃,一定摆几天,等它坏了时再吃,这——有原因吗?

    她恐怕永远也不会了解他那种人的!

    房门又在响,母亲走进来。

    “有—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她说:“那笔公司借的钱——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问?这种事还有真的?假的?”姮柔皱眉。母亲发现了什么呢?

    “你才进公司不到一个月,为什么人家肯?”母亲摇摇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是。目前这社会大概不会再有这种事,但——她又怎能把这笔钱的来源讲清楚?

    母亲恐怕会被吓死。

    “私人公司没有规定得那么严格,反正公司年年嫌大钱,何乐而不为?收买我的忠心啊!”

    “我总有点怀疑。”母亲摇头。

    “怀疑什么?”姮柔吃了一惊。“钱的来源不正?”

    “不是。我怕那老板——你说的怪人恐怕对你怀有目的。”母亲担心的。

    “妈咪——”她大叫一声。“你想到哪儿去了?”

    “别叫。我真是这么担心。”母亲说。

    “我告诉你,斯亦天又冷又怪,但他非常正派,不止正派,他身上还有一些正气,很难形容的,或者是——江湖义气之类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不起女人,心目中根本没有女人。”

    “有——这样的人?”母亲半信半疑。

    “真话,你可以去问公司全体同事,”姮柔笑。“他还是个绝对的大男人主义者。”

    “哦——可能我真的想错了。”母亲透出笑容。

    “当然。平日没事,他连话也不跟我说的。”她笑。“他们男同事最喜欢跟他下棋和玩扑克牌。”

    “赌钱?”母亲睁大眼睛。

    “不,抓乌龟。”她大笑。

    但是——她又怎么这样清楚他?她呆住了。

    7

    回办公室之后,姮柔开始小心翼翼,有人监视着她呢!她一定要查出这人是谁。

    她的小心翼翼引起了同事的玩笑。

    “姮柔,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小美轻声问。“是不是工作上有困难?”

    “没有,真的没有,”姮柔意外。“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很紧张,心神不定。”小美说。

    “没有,我不觉得。”她摇头。“你真这么想?”

    “不是想,是看见。”小美笑。“许志坚也这么说,他说你一定有些不妥。”

    “许志坚!”她更意外。

    那个从不出声,更不看她的年轻人?

    “是啊!阿坚说你好像坐立不安。”

    “我没有。”她吸一口气。

    那许志坚是否监视她的人?

    看来像了。这家伙不出声,又阴沉,故意做出一副不看她的样子,其实正是监视她的人!

    一定是他了!

    姮柔下意识的笑起来。她一定去白翎面前讲穿,看看她不是很轻易的就通过了考验吗?

    “你笑什么?”小美问。

    “笑你神经过敏,”姮柔还是笑。“我原本就是这样的,我是比较拘谨的人。”

    “不是,你神经紧张。”小美说。“陆健也这么说。”

    “不能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就真的变成神经紧张啊!”姮柔笑起来。

    “喂,”小吴转了话题。“午饭后我们去逛逛衔,看看有没有便宜货拣。”

    “好。”她爽快的答应。

    她并不怎么讲究衣服,有时候买很便宜的,有时也买贵些的,但都很适合她的身分、气质。

    可以说她很会穿衣服。

    小美回到桌子去工作,姮柔又开始做亦天交给她的那几本旧帐。

    还不错,这些日子来,她已理出半年的头绪了。

    她发觉,亦天赚的确实不少,但是支出也大,他为人一定很豪爽的。

    而那些支出,都是他私人名下的。

    午饭后,她和小美逛街。

    这附近没有什么大的百货公司,好的精品店,但既抱主意出来拣便宜货,随街走走也无妨。

    正午的太阳十分炽热,耀花了人的眼睛。

    “你在公司做了几年?小美。”她问。

    “六年。”小美不在意的说。

    “你——今年多大?”姮柔吃了—惊,下意识问。

    “二十二。”小美笑容如阳光。

    “那你是十六岁就进公司了?”姮柔问。

    十六岁,中学还没毕业呢!

    “是啊!那年我才初中毕业,环境不好,要找事做,却没有公司肯请我,我又不喜欢到工厂做,正在那时碰到亦天,他录用了我。”

    所有职员都叫老板为亦天。

    “当时只做些打杂的工作,好象客人来买货,倒杯茶,送送帐单,或帮亦天去银行,后来他叫我去学打字,然后就做打字员了。”小美笑。

    “很不错啊!”姮柔由衷的。

    “亦天帮忙啊!他让我学打字,公司付学费,现在我念英文夜校,他亦付钱,他是天下最好的人。”

    “哦——”姮柔颇意外。

    她知道亦天很义气爽快,却不知到了这种程度。

    “以后你慢慢会体验到,”小美认真的说:“我们所有的同事都对公司有归属感,赶也不会走的,亦天对我们每个人都像兄弟姐妹。”

    “所以你们都叫他名字。”姮柔笑。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老板。”小美正色说:“他不喜欢繁文褥节的事,他说人与人之间应该平等,交朋友也是。他还说谁叫他老板,他就开除谁。”

    “我没叫过他名字。”姮柔说。

    “也没叫他老板,是不是?”小美俏皮的。

    “你怎么知道?”姮柔问。

    “我很注意你啊!”小美掩着嘴。“我注意你的—举一动,我喜欢你成熟的韵味。”

    难道小美也是监视她的人?

    又多了一个疑犯——啊!怎么说人家是犯人呢?

    “别说笑了。”姮柔在时装公司里转一转出来。

    其实她们都没有什么买衣服的心,一起出来聊聊天到是真的。

    “我觉得亦天对你有点怪。”小美说。

    “什么?”姮柔听不懂。

    “我不知道,”小美想一想。“总之我觉得他对你和我们不同,我很难形容。”

    “哪有这样的事,你才神经过敏。”姮柔摇头。“可能因为我还陌生。”

    “你已来了一个月。”小美说。

    “可是接触少,我又不喜欢说话。”姮柔说。

    “不,不,不,我所谓的不同是——是——我也说不上来,很绝的。”小美着急的形容。

    “很绝?”姮柔反问。

    “是——可能他又不同于陆健,陆健是摆明了倾慕,一心要追,一路献殷勤那种,他——我真的说不出来。”小美边笑边说。

    “说不上来就表示什么都没有,就表示你以后别说了,”姮柔摇头。“公司就那么几个人,岂不笑话?”

    “有什么好笑?”小美睁大眼睛。

    “我告诉你,虽然我不是独身主义,但我认为结婚,交男朋友并不是必要。”姮柔说。

    “真的?”

    “当然。时代不同了嘛!一个人生活愉快,为什么硬生生的要多加一个人?”姮柔再说:“我喜欢简单,我不喜欢复杂、麻烦的事。”

    “说的也是。”小美点点头。“我也喜欢简单,但——女人不结婚似乎很怪。”

    “你年纪不大,思想却古老,”姮柔笑。“女人不结婚一点也不怪。以前是女人养不起自己,要靠丈夫,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能独立生活,男人不再那么重要。”

    “你也不向往恋爱?”小美悄声问。

    “这是可遇不可求,我不勉强,更不刻意,”姮柔坦然说:“我从来没交过男朋友。”

    “真的?”小美不信。

    “我没有理由骗你,是不是?”姮柔说:“我喜欢水到渠成式的,其他的我不欣赏。”

    “哇!你读书多,能想这么多道理,”小美很羡慕。“我就不行了,自己不会想,要别人讲给我听。”

    “慢慢年纪再大些时,你就会想了。”姮柔安慰她,“以前我也不怎么会想的!”

    “真会这样?”

    “人是随年岁增长、成熟。”她说。

    逛完整条街,也没买到什么。

    “我们不如回去吧?”姮柔说。

    “好!反正我也不是真想买什么。”小美说。

    才—转头,姮柔就看见白翎站在旁边的电话亭里,作打电话状。

    但白翎的眼睛却示意她过去。

    “哦——小美,我碰到个朋友,”她有点慌乱,白翎又来做什么?“你先走,好吗?”

    “我在前面那家商店里等你。”小美指着一家商店。

    “好!”姮柔志在打发走小美。

    她不能让小美看见白翎。

    “是她?”小美却朝电话亭指一指,笑着离开。

    小美一走,白翎就出来了。

    “你又做错了一件事,知道不?”白翎说。

    “又做错什么?”姮柔问。

    “你和小美一起逛衔、聊天?”白翎冷笑。“你可知道小美是什么人?”

    “什么人?”姮柔惊异。“她是我们公司里最小的一个同事,很乖的。”她说。

    “她也是斯亦天手下最得力的助手,”白翎说。“她是来刺探你的。”

    “刺探我?我有什么值得刺探的?”姮柔大惊。

    “我相信他们开始怀疑你的背景。”白翎说。

    “不——会吧?”姮柔吓了一跳。“怎么会呢?我又不是正式人员。”

    “他们小心防范每一个人,”白翎说:“宁可错杀,也要小心身边的每一个人。”

    “错杀!”

    “当然不一定是真杀,但——”白翎没说下去。“以后少跟她们私下聊天。”

    “但我们是同事。”姮柔为难的。

    “同事?”白翎冷冷的笑。“有些事你得衡量一下,到底那边轻,那边重。”

    姮柔一震,又用政府来压她?

    她没有说话,这是没有得衡量的事,有一边己重得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明白。”她吸一口气。

    “行了。”白翎站直了。“我走了。不过今夜你预备,斯亦天又会出去。”

    姮柔点点头,一转身,看见小美站在那商店门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我等不耐烦了,出来看看。”小美说。

    8

    亦天又是去儿童乐园。

    姮柔很怀疑,他总是去这个地方,有目的吗?传递消息?却又不见他和任何人接触。感怀往事?回忆少年时吗?他那模样又不像。

    他为什么特别喜欢这儿?

    儿童乐园其实已陈旧不堪,地方也杂,很多小飞仔、飞女在那里惹事生非,加上附近一些小孩不买票就混进来,衣服、拖鞋脏桩的,令人看起来—片杂乱。

    姮柔很不喜欢这环境,却非跟来不可,这是她的任务。此地唯一的好处是,她可以隐身杂乱中。

    亦天一直坐在河边的石椅上,一直没动过,十点钟,园中游人都陆续离开了。

    她躲在一株树后,她开始有点怕。

    人一少她很容易被看见,而且——她怕遇到坏人。

    儿童乐园地方这么大,又有山坡,万一——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想离开。

    跟踪有个限度,对自己生命有威胁时,她当然有所选择。

    她移动一下,他却立刻发现了她。

    “出来吧!我看你也站累了。”他淡淡地说。

    她吓了一大跳,她只是动一动——或者他根本早己发现了她,跟她开玩笑。

    犹豫—阵,讪讪然走出来。

    他看她—眼,很特别的一眼——眼光似乎有些什么,她却完全说不出来。

    “很喜欢儿童乐园?”他沉声问。

    眼光是落在小河流上。

    “不,不——哎!是。”她心慌意乱。

    被他发现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跟着我来两次,很好玩吗?”他仍对着河水。

    “哎——”她面红耳赤,早就被发现了呢!“我不是——不是有意——”

    “不论你有意或无意,一定有个目的。”他说。

    她咬着唇,心中飞快的转,要怎么答才好?

    “我——只是好奇。”她说。内心惭愧。

    “对我好奇?”他冷冷的笑起来。

    “是——”她硬着头皮,终于要利用女人感情了,不幸被陈先生而言中,“你很怪,很——特别。”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从眼缝中在看她。

    “是这样的。”他笑得很暧昧。“对我有兴趣?”

    姮柔几乎无地自容,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斯亦天——”她没有办法说任何话。

    他是老板,又是她奉命监视的人,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翻脸。

    她只能虚与委蛇。

    “很好,我喜欢大家叫我名字。”他又说。

    她深深吸几口气,说:

    “对不起,我回去了。”

    “就这么走?”他的语气有点轻佻。

    姮柔霍然转身。他想怎样?留下她?他以为她是什么女人?她是会——拼命的。

    “你——想怎样?”她冲口而出。

    “你可知道,你这么单身走出去,起码有十个坏人跟着,你不怕?”他说。

    她看他一言,看来——错怪了他。

    他也不说话,领先往外走。

    她就默默的跟在他身边。

    走了一小段路,他们都沉默着。

    果然,有些形影闪缩的人在—边虎视眈眈,却没有人敢走过来。

    是因为亦天,她知道。

    走在他身边有十分安全的感觉,仿佛天下人都伤不到她。他身上有一股霸气——或者说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