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午夜吉他 六(1/2)

    之颖陪着打扮整齐的慧玲和玫瑰到以凌和以哲的盲哑学校去。

    昨日的好天气被乌云遮盖了,没有下雨,却是比下雨更闷人的阴翳。之颖最不喜欢这种天气,她说这是不热不冷的温吞水、半吊子。一大早,她就到丁家客厅坐着,她天真的怕慧玲变卦,不肯去学校。

    慧玲在替玫瑰换衣服的时候,之颖看见爱莲从小径前匆匆走过,一袭浅蓝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特别雅致。虽是匆匆一瞥,看得出她神情有显著的不同,那份从深心底发出的喜悦,若非爱情,怎能如此甜美?之颖心中起了一阵轻微的涟漪,她觉得有点忌妒

    ——是忌妒吗?或是其他一种她说不出的感觉?

    爱莲的影子消失在小径上。之颖刚转回头,听见一阵喧嚣的摩托车声。立奥的影子立刻浮上心头,是他吗?神通广大的他已知道薇亚昨夜回来了?她朝窗外望去,立奥穿着全黑的紧身衣裤,摩托车在施家别墅门口绕一个圈,一秒钟也不停留的一个大转弯飞驶而去。

    他来做什么?示威?示警?之颖连招呼他的机会都没有,来去只是几秒钟,实在太快了。他像在玩命一样!

    施家大门虚掩着的,他为什么不进去,怕阿保?不可能,他连命都不在乎,怕什么阿保?他是不是

    ——有点不正常?他说过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施薇亚,他该不是在进行什么疯狂的计划吧!

    之颖胡思乱想一阵,无端端的替这一对曾是情人的,担心起来,她不愿其中任何一个被伤害,他们都是她的朋友啊!人人都该有好收场、好归宿,尤其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里的年轻人,他们得到的远不如上一辈的多,他们该有更多一点的幸福,对吗?

    慧玲牵着玫瑰出来,她好沉默、好严肃也好紧张。玫瑰还是那副在妈妈面前怯生生的模样,只是一对星辰般的眸子,不断偷偷探向之颖。

    “可以去了,是吗?”之颖收摄心神。

    慧玲点点头,却没有移动。

    “我有个条件,”她一本正经的说:

    “带玫瑰去那个——学校,你们不能强迫我做什么,一切由我作主。”

    “当然!”之颖握住玫瑰另一只手。她觉得会有些希望,慧玲没有再说集中营。

    学校是集中营?天下没有比这更荒谬的想法了!

    她们沿着小径走上公路,就这么慢慢的走向以哲的学校。天气还是那么阴沉,就像慧玲与她之间的气氛,她们一句话也不说,根本不像朋友!

    站在以哲的学校门口,慧玲驻住了脚,本已绷得紧紧的肌肉,突然起了一阵痉挛,眼中露出了恐惧。

    “就——是这里?”她努力在平静自己。

    “恩!以哲在二楼,我们上去!”之颖抱起玫瑰,不由分说的径自走进去。

    她听见慧玲跟来的声音,慧玲不会任她抱去玫瑰的。

    大花圃旁边站着以哲,他算是在上班吧?依然穿得那么随便,一件运动衫,一条牛仔裤,他这个医生!

    “我们来了!”之颖孩子气的奔过去。

    以哲接过她怀里的玫瑰,迎着慧玲打招呼。慧玲的态度出乎意料之外的坏,她紧张的一把抢回玫瑰。

    “别动玫瑰,我们只是来参观的!”她目光逼人。

    以哲也不以为怪,微笑着带她们走上走廊。是上课时间,每间教室有十几个孩子,小的和小的一起,大的和大的

    —起。有的孩子在玩积木,有的在看书,都很安静

    ——或者是他们不会讲话。保健室里有几个在接受治疗的孩子,以凌和几个教师模样的人都在忙。后面的操场上有一群在玩耍的小朋友,旁边有护士在看守着。

    “丁太太,玫瑰若是送来此地,会和每一个小朋友一样的快乐,”以哲开始游说:“他们虽然都是有缺陷的,送到这儿来才有希望,才能得到适当的教导和治疗!”

    “不,不,不!”慧玲双手掩住脸,神经质的哭起来。

    “不能送来,不能——”

    慧玲放开了玫瑰,玫瑰羡慕又好奇的走向那些秋千、滑梯和跷跷板,看见别的孩子玩得那么高兴,她强烈的希望去试试。

    “慧玲,别紧张,”之颖扯一扯她的手。

    “以哲只是建议,你自己做决定!”

    慧玲根本没听见之颖的话,她己发现小玫瑰离开了她身边,走向孩子群。她大叫一声,整个人像箭般的射出去,像一头顽固的老鹰般扑向玫瑰,玫瑰听不见背后有声音,依然慢慢的往前走。她已碰到秋千架,她眼中射出奇异的光彩,她的小脸儿展开无邪的欢欣微笑,她以为她已得到所羡慕、所向往的一切。慧玲扑到她身上,一把抱住她,硬生生的把她从秋千架边捉回来。眼中的光彩消失,无邪的欢欣消失,她的脸儿变得和阴翳的天色一样!

    “你们骗不了我,你们的诡计不能得逞,我不会把玫瑰交给你们!”慧玲指着以哲,一边退一边说:“你们只是外表好看的集中营,我知道,你们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们要走了,不许阻拦,不许追,我们现在就走

    ——”

    “慧玲!你做什么!”之颖吃惊的叫,她疯了吗?

    “你!还有你!”慧玲转向之颖。

    “你一天到晚在玫瑰身上打主意,你究竟是什么居心?送她来集中营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说,你说!”

    “这不是集中营,是学校——”之颖着急的解释。

    “是集中营!”慧玲的语气肯定得惊人。

    “是集中营,你们在骗我,你们在骗我!”

    “丁太太,不论是不是集中营,如果能医好玫瑰,你该给玫瑰一个机会,一个能听能讲的机会,她是你的女儿!”以哲十分稳定的说。

    “不,不能!”慧玲戒惧的直向校门口退去。

    “不能!你们会把玫瑰关在铁笼里,你们会害死她

    ——”

    “慧玲——”之颖叫着,抢着向前。

    慧玲尖叫一声,抱起玫瑰转身就跑,跑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就冲出校园。之颖还想追,以哲叫住了她。

    “算了,由她去!”以哲深思的说:

    “我认为是丁太太本身有毛病,或者我们该改变方法?”

    “说对了!”以凌不知何时站在走廊上。

    “要先纠正那位丁太太的不正常,才有机会医治玫瑰!”

    之颖看看以凌,招招手,很随便的

    “嗨”了一声。她觉得好失望,慧玲古怪得出奇,只不过一间盲哑学校,谁都不会感到害怕,偏偏她恐惧成那样!

    “你以为她怎么不正常?”以哲问以凌。

    “以前可能受过某方面的刺激,”以凌平静的分析。“慢慢探究,慢慢开解,之颖,以哲要靠你帮助,加上他的耐心才有希望成功!”

    “我能帮什么?”之颖叹口气。

    “她以为我要抢玫瑰!”

    “和不正常的人也斗气?”以凌潇洒一笑,转身而去。

    “怎么样?连一次挫折也经不起?”他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读书时候做实验,我曾连错七次也不灰心!”

    “好吧!”她歪着头想一想。

    “等你想好改用什么方法时再通知我吧!”

    “现在呢?”他凝望着她。

    “别妄想我会逃学,”之颖双手叉腰。

    “下午有课,现在回去看看施薇亚!”

    说完就走,却被以哲一把捉住。

    “晚上我若去小径,还被欢迎吗?”他眼中隐有笑意。

    “为什么问,谁会赶你走?”她睁大眼睛。

    “那么——晚上我来,你等我!”他放开她。

    “来吧!我唱《午夜吉他》给你听!”她高高兴兴的走了,她还是没明白他的心意。

    几时她才能明白呢?他得更多一些耐心呢!

    之颖回到家中,看见慧玲已紧闭了门窗,一副极不欢迎、闭关自守的模样。她摇摇头,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像自己一样正常,是吧!

    锁好家门,她奔跑着去施家。施家已经不再关紧大门,她径自走进去,在门房处遇着神色苦恼的阿保。

    “阿保,施薇亚在吗?”

    “不在!”阿保说:

    “你找她有事!”

    “我昨夜碰到她和潘定邦回来,看看她,”之颖四周望望,没人,压低声音说:“刚才我看见李立奥!”

    “我听见车声,追出去已看不见,”阿保苦恼的就是这件事吧!“小姐结了婚他还缠什么?”

    “谁知道!”之颖耸耸肩,不想跟他再谈。

    “施薇亚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或晚上!”阿保说。

    “我晚上再来!”之颖挥挥手,退了出去。

    是施薇亚结了婚变大胆的吗?或是她根本不知道立奥还不死心?她这么跑出去,正面碰见立奥会怎样?之颖真的担心

    ——哎!她也的确太多事了一点,是吗?可是一个人的个性与生俱来,叫她怎么改?

    一个人闷在家好无聊,不如早点去学校。她自己弄好午餐吃了,匆匆赶去上课。下了脚踏车,换了去木栅的公路车,她又有些懊恼了,以前在学校总有韦皓陪她,从来没有尝过寂寞的滋味,现在韦皓有了爱莲,她可真是孤单了,她

    ——也是没办法的事,韦皓喜欢爱莲嘛!

    —

    连两节“国际形势”课,说来令人沉痛。这个时代,连国与国之间都变成那么势利,那么卑鄙,为了自己的利益,说出卖就出卖,真气死人!报上最近总有一句什么

    “弱国无外交”,既然无外交了,她还读什么外交系?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矛盾的!像联合国这个懦弱无能的组织,口口声声维护世界和平,主持世界正义,偏偏做出来的事,件件令人心冷。选出个中立国的宇谭做秘书长,此人年年拿各国付出会费中的高薪,偏偏可恶之极。不交会费达十年的苏联和法国竟大发谬论,赫鲁晓夫的鞋子都上了讲台。真理、正义、和平、友谊在联合国中全变了儿戏。

    之颖愤愤的想了两堂课,台上讲师讲的什么全没听见,不听也罢,那卑鄙的所谓外交,少听些人也清高!

    她收拾了笔记,抬起头来看见韦皓站在门边。

    “等我吗?韦皓!”她故作开朗的。她记住了以哲的话,她暂时不表示什么。

    韦皓点点头,没有出声。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改变,以前多活泼,多热情,现在

    —阴阳怪气的。其实他也算善良,变了心的男孩子多数一走了之,有的甚至翻脸不认人,韦皓总算有良心!

    “怎么——这两天晚上你总不在家?”韦皓说。他自己和爱莲出去玩是真的,怎么反查起之颖来了?

    “我?”之颖傻傻的指住自己鼻尖,这是恶人先告状吗?

    “我总不在家?”

    “我——哎!我打电话找你,文爱莲的妈妈说你不在!”韦皓说得有些窘迫。

    “我是不在!”之颖吸一口气,心中老大不高兴起来。韦皓若不这么问,她可一点也不生气,明明是韦皓错,他还好像很有理由似的。

    “前天我在公路上散步,昨天我去看电影!”

    韦皓沉默一下。他难道想挑之颖的错处来摆脱她?他不需要这么做的,十几年朋友,他还不了解之颖是怎么一个人吗?人,一有自私心,就变得无可理喻了!

    “一个人?”韦皓不看她。

    “什么意思?”之颖怪叫起来。

    “有人说——”韦皓真傻,他做错了。对之颖这样的女孩,他该光明正大说真话。

    “谁说?文爱莲?”之颖像只竖起了全身毛的野猫。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欺人也别太甚!”

    韦皓的脸变一下,他是作贼心虚,他刚才那样说,实在也只为替自己找个借口,他错得太厉害。

    “什么——欺人?”他努力镇定自己。

    之颖的全身都鼓足了气,她已经是个立刻要爆的气球。本来是卑鄙的欺骗,想不到韦皓还要反咬她一口,她真看错了韦皓,十多年的朋友,怎样的一个人?火头上,她全忘了以哲的劝告,她怒不可遏,她连脖子都涨红了。

    “要我说出来吗?你听着!”之颖的眼圈儿红了,她觉得好委屈。好委屈。

    “你和文爱莲偷偷摸摸的鬼事我全知道,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

    ——吻她!”

    韦皓当场傻了,之颖怎么会知道的?他们一直那么小心,他连小径都不敢踏入一步,怎么会被她看见?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

    “没有话说了,是吗?”之颖也不理这是校园的一角,发气还得选地方吗?

    “你想故意找个理由摆脱我?你想找个使你觉得平衡的方法?你想替我乱配一个男孩?韦皓,想不到你是这么一个人,你真卑鄙!”

    韦皓的脸已由白转青,被骂得哑口无言。其实,他不坏,甚至真是善良,他可以就这么不理之颖的,他却呆呆的站在那儿任她骂。许多同学走过,都投以好奇的一瞥,吵架的情侣吗?

    “从来没想到文爱莲会那么——不要脸,”之颖骂得口不择言,事实上,担保骂完后她就忘了。

    “我还当她是好朋友,想不到——”

    嘴巴一瘪,眼泪掉了下来。这下子韦皓可慌了,之颖怎么会哭呢?她说过会不在乎他的?她说过他若找到另一个女孩子,她会祝福,她怎么哭了?

    “之颖——”他焦急又慌乱的。

    “别叫我,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她用手背抹一抹眼泪,硬生生的止住哭泣。

    “从今天起我不会当你是朋友,还有文爱莲,我永远不理你们,我永远不原谅你们,天下最可恶的事就是欺骗,你们欺骗我!”

    “我——”

    “不许再说,给我滚得远远的!”之颖再吸吸鼻子。“我告诉你,你们良心会永远不安!”“之颖——”韦皓叫。

    之颖扬起头,转身大步跑开了。她一路奔出校园,奔去车站,跳上一部正要开行的公路局车,坐在最后一排,她把脸埋在手心中,静静的流泪。

    她流泪不为爱情一一在她二十岁的生命中,还没有触及.这两个字吧?她哭泣为失去两个朋友,她一直仅有的两个知心朋友!

    公路局车摇摇晃晃的把她送到台北车站,乘客都下车了,她慢慢的抹干眼泪,取下她的脚踏车,狠狠的跳上去,发泄似的用力踏着。

    她又想起《午夜吉他》那首歌,以哲翻译的歌词不是明明在说她吗?一个失恋人,她会遇到另一个失恋人吗?

    中山北路上一条横巷里冲出一部疯狂的摩托车,看那一身黑衣的骑士,不是立奥是谁?果然,是另一个失恋人!

    “李立奥!”之颖大声叫。

    立奥竟奇迹似的听见了,停下车并发现了她。

    之颖早从脚踏车上跳下来,当她发现立奥的一刹那,她扔开了自己的烦恼。她就是这么一个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女孩!

    立奥推着摩托车走近她,他是严肃的,看来冷酷的。那么冷硬的一张脸上,竟有一对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看得令人怦然心惊。他站在她面前,凝视她一阵。

    “为什么哭?”他问。声音里有一丝明显的关怀。

    一提起,之颖的眼圈又红了,嘴唇动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谁欺负你,告诉我!”他皱皱眉,燃烧的眸子中露出一抹逼人的煞气。

    “不——”之颖摇摇头,她眼泪扔了,别这么没出息啊!

    “韦皓棚爱莲好!”

    “混帐东西,”他冷削的脸上闪过一股红晕。

    “见异思迁的坏蛋,我替你去宰了他!”

    “不,不要!”她吓得连连摇头,怎么动不动就说宰?

    “他们良心会不安!”

    他深深的望住她,好久、好久,用指尖轻轻点点她的鼻尖一一很温柔、很有人情味的。

    “办妥我的事后再来帮你!”他说。

    “立奥,你——要办什么事?”她担心的。

    “施薇亚昨天晚上回来了!”他不置可否的冷笑。

    “潘定邦和她一起回来!”她故意提醒。

    “那个娘娘腔受不了我一拳!”他不屑的。“他们不在家,是吗?”

    “你——怎么知道?”她傻傻的问。

    “李立奥想知道什么还不是一句话?”他自负的。“之颖,你再帮我一次!”

    “怎么——帮?”她心中虽觉不妥,但她仍会帮他,他被人误解得太多,只有她了解他。

    “替我约施薇亚晚上出来—次!”他干脆得很。

    “我不敢,”她摇摇头,很真诚。

    “也没有理由!”

    “我只想再见她一次!”他说:

    “你知道,我生平只爱过一个人,就是她!”

    “你—不会伤害她吧?”她问。

    “我永远爱她,”他摇摇头,那样冷严的脸孔,把爱字说得那么真诚,十分令人感动。

    “是她伤害我,我绝不会伤害—个我深爱的人!”

    “但是——她结婚了!”她嗫嚅的。

    “结婚算什么?”他冷冷的扯一扯嘴角,也算是笑。

    “可以结婚,自然也可以离婚,好简单的事!薇亚已经犯了错误,我要纠正她”

    “立奥,我担心你——做得过分!”她好心的。

    “放心,世界上没有过分的爱!”他拍拍她的肩。“你记住,无论我做了什么,我是为爱她!”

    之颖说不出话。立奥的感情强烈又极端,和任何人的都不同,她无法接受,更无法否定。他没说错,世界上哪有过分的爱?她只怕他过分的行动。

    “立奥,施薇亚就要去澳洲,你

    ——别见她吧!”她怯怯的说,她怕立奥冒火。

    “谁说的?”他瞪起眼睛。

    “薇亚永远不会去澳洲,她是我的,知道吗?是我的!”

    之颖忍了忍已到喉头的话,她开始觉得立奥不正常。以前,立奥偏激、冷傲,甚至可说有些残酷,但现在,他显得混乱和无所适从,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晚上等我,天一黑我就来!”立奥跳上摩托车。“替我约薇亚出来!”

    他去了,只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冲破人群,很快的去了。之颖对自己摇摇头,哪有一帆风顺的爱情?

    她慢慢骑车回家,该发泄的已发泄,眼泪都流了一大堆,还有什么要记恨的,让韦皓和爱莲去相爱吧!看不顺眼,心里不舒服,顶多避开咯!

    回到家里,她觉得疲倦,顾不得晚餐,倒在沙发上就睡,一觉醒来,以哲或许会来陪她玩?

    她可想象不到,她睡了这一觉,小径上发生了多大的可怕事情。

    天黑了,施薇亚拖着一条刚买的高大狼狗出来散步。她自小因环境关系,养成许多特别的习惯,譬如天天傍晚要散步。定邦到朋友家去了,她想象,有这头狼狗,就算遇到立奥也不必担心,是吧?

    她沿着小径走出去,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仍然不肯露出一丝笑脸。空荡荡的公路上没有人影,她放心的朝左边走,二十分钟的散步,立奥不会这么巧撞来吧?

    想起立奥,拳头那么大的一个结浮上心头。她不能否认疯狂的爱过他,直到现在结了婚,她仍然忘不了他。在她生命里,他是个特殊的人,特殊得一辈子也磨不去那深刻的印象。她离开他、疏远他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爱生惧,她怕他!她怕他那炸弹般的感情,怕他那火山般的爱,更怕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绪和行为。他像一个随时会爆的核弹,会发出惊天动地毁灭性的威力。做为一个女孩子,她只想有一个忠实的丈夫,一个温暖的家,一股牢不可破的安全感,立奥那样的男孩

    ——她又爱又怕,万一有一丝儿差错,不是两个人一起毁灭了?

    她已走得相当远了,前面就是天母美军住宅区,她停步向后转,步子还没迈出,整个人都僵了。

    才想着像核子弹的立奥,竟然一声不响的站在她面前。他脸色很好,笑得很温柔,满有感情。

    “薇亚,终于又见到你了!”他说。

    薇亚惊惧的望着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牵着狗索的手已硬,再也不受控制。

    “我等了你好久,一直跟你走到这儿,”他微笑着。“这儿离你家很远了!”

    “你——你想做什么?”她颤抖的逼出一句话。“我已经结婚了!”

    他毫不在意的扯动嘴角。

    “你错了,错得好厉害,”他似乎好惋惜。

    “我来帮助你,使你从错误里拔出来!”

    “你——能别再缠我吗?”她叹一口气,泪水涌上眼眶。她不该散步的,她以为立奥不会来,唉,这些磨难是天注定的吗?

    “薇亚,忘了我爱你,你也爱我?”他向前一步,她机伶伶的抖一下。“忘了我们的誓言?你答应做我太太的!”

    “那是以前,现在我是潘定邦太太!”她振作一下,有汽车经过,她乘机想走。

    “离婚,跟他离婚!”他捉住了她的手臂,她吓得几乎昏倒。

    “我会原谅你的错误,我会永远爱你!”

    “不——可能!”她可怜兮兮的。

    “对李立奥没有不可能的事!”他傲然的说:“答应我,立刻跟他离婚,否则

    ——我们逃走!”

    “哦!”她闭上眼睛呻吟。他在说梦话?刚结婚就离婚,还要私奔,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可以偷渡去香港或日本,”他自顾自热烈的说,好像她已答应。“我会拿妈妈一大笔钱,一百万或两百万,我们去度蜜月,我们到处去玩。如果你想去美国也行

    ——”

    “放了我吧!立奥!”她已快崩溃,她吓坏了。

    “放了你?”他怪异的说,眼中凶光一闪。

    “什么意思?”

    薇亚吃了一惊,她意会到自己态度错误。在这四不沾边的地方,帮忙的人都没有,立奥绝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她该设法先保护自己。

    “你——要我怎么做?”她深深吸一口气,语气变了。

    “早知你会答应的,”他轻轻放松钢铁般的手指,满意的笑了。

    “我知道你爱的是我,嫁给潘定邦是一时糊涂!”

    她不出声,只希望奇迹出现,他能放了她,那么,直到上飞机去澳洲前,她再也不露面了。

    “我们现在走吧!”他一厢情愿的。眼中光芒好炽热,也好

    ——昆乱,他是不正常。

    “现在——”她好吃惊。

    “我什么都没准备,我没拿护照,还有——我得送狗回家!”

    “不需要准备,我会为你办妥一切!”他笑得满意极了,若非不正常,他怎能信薇亚?三岁孩子都知是谎言。

    “护照也不要了,狗——带他去小径口上,让它自己回去!”

    她勉强点点头。不是同意他的办法,到了小径口上,或许会遇到帮助的人呢?

    她慢慢跟着他向回路走,心中焦急得如火烧,脸上却半丝也不敢露出来。会遇到熟人吗?上帝,帮助她吧!立奥简直把她吓惨了。

    “你喜欢去哪里?”他用手圈住她的肩。她机伶伶的抖

    —下,眼中更多恐惧。

    人真是奇怪,以往他们的相爱、相拥、相吻,他们互相认为已属对方。突然惧怕的感觉来到,她甚至怕他碰到她。可见惧怕比爱情有时更强烈。

    “我希望能和爸爸告别!”她说。勉强装出来一个笑容。一看就不是真心,可是立奥看不出。

    “离开时你可以打个电话给他!”他说。

    “还有我的衣服——还有之颖,”她突然想起之颖,之颖该可以帮她。“我要跟之颖道别!”

    立奥没出声,之颖在他心中是与众不同的、是特殊的、也是唯一可信任的人。

    “我们一起去找她!”立奥说。

    薇亚松一口气,至少,有入会知道她的突然失踪是为了什么。小径在望,她突然有些紧张,自己也不知道紧张些什么,见到之颖后,会有怎样的场面?

    转向小径,她更紧张了,她说不出,似乎

    ——如果她就这么随立奥去了,她会怎样?她会挂念定邦?会想他

    ——不,不,不是这样的,她根本不会想定邦、挂念定邦,她完全知道。她对定邦从来没有那份像对立奥的感情,她选择定邦

    ——只为逃避。

    逃避的婚姻,她有些心惊,儿戏吗?她错了吗?

    在之颖家的草地前,他突然停步,神经质的抓住她的手臂,抓得好紧。

    “你跟我逃走可是真心的?”他冷硬的问。

    她的脚都软了,他发现了什么?天!

    “是真——心!”她不得不答。

    “很好!”他展颜一笑,放开她。

    “我不怕你骗我,薇亚,你该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我说得出做得到!”

    “我知道!”她避开他的视线。

    “我爱你,我就要得到你,不择任何手段。非得到不可!”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青青的杀气。

    “如果你骗我,我会毁了你!”

    薇亚不敢出声,她不能断定立奥是否真看穿了她。

    “把狗放回去!”立奥吩咐。

    薇亚只好放开手里的狗索,另一线希望又生出来。阿保或定邦看见狼狗独自回去,会出来找她吗?她偷偷望去,那经过良好训练的狼狗已奔进施家别墅。

    “之颖,杜之颖、出来!”立奥扬声叫。

    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之颖醒了,她弄不清是做梦或是真有人在叫她。

    “之颖,是我,李立奥!”他再叫。

    之颖一翻身坐起来,也不理鞋子都没套上,跌跌撞撞的奔出去。看见立奥,她揉揉眼睛又看见薇亚。

    “你们——”她意外的傻傻问。

    “摄亚要跟我走!”立奥阴沉的脸光亮起来,眼中火焰更甚。无论这男孩多坏、多怪,他的爱是真的,他的感情是纯的。

    “她答应跟我走!”

    “去哪里?”之颖仍未弄清楚,怎么回事?薇亚和立奥讲和了?薇亚

    ——唉!不对,薇亚是潘定邦的太太。“你说什么?她跟你走?”之颖大惊小怪的叫。

    “之颖——一”蔽亚欲言又止。

    “我们去香港,去日本,去美国,”立奥热烈的。“去全世界任何一处可以容纳我俩的地方!”

    之颖清醒了大半,着实被吓了一大跳,立奥强逼薇亚跟他走的吧?看薇亚那恐惧又委屈的样子,嗨!薇亚怎么真被他撞到的呢?

    不能说巧,天下的事,要发生的怎么也逃不开,薇亚命该如此。

    “立奥,你不能这么做!”之颖挺一挺背脊,勇敢的说。她知道这话可能会激怒他,但她一定要说!

    “如要你不是之颖,我一拳打死你!”立奥恶狠狠的,身都警戒起来。“不过我警告你,即使你是之颖,你再说这话,我一样不客气!”

    “立奥——”之颖昂然不惧。

    “谁阻挠我就和谁拼了!”他说得好坚定。

    “你要考虑后果,立奥!”之颖再说。

    立奥的脸涨得通红,抓住薇亚的手往后退,另一只手指着之颖。

    “你别再说,一句都不许,”他喘息起来,他是十分不正常。

    “我有权利爱,有权利被爱。我有权利得到我所爱的,你知道吗?全世界我只爱她,我只要她!”

    之颖心中实在很感动于立奥那份感情,可惜他做得不对,他会犯法,他会什么都得不到!

    “立奥,”之颖忘记了自身危险,跟着走出去。

    “你爱薇亚就该正正当当的得到她。像个大丈夫,像个君子!”

    “我不要像大丈夫,不要像君子,我只要薇亚!”他似乎有些疯狂了,他愈退愈快,薇亚忍不住哭起来。

    “但是薇亚不要你,”一个冰冷的声音加进来,潘定邦不知何时出现在薇亚身边。

    “薇亚是我的太太,薇亚爱我!”

    立奥全身一震,似乎

    ——看得见熊熊火焰在他身上燃烧,他的眼睛都红了。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他怪叫着。“薇亚爱我,薇亚是我的!”

    之颖睁大眼睛傻在那儿,她从来没看过像潘定邦那样勇猛的男孩

    ——昨天还在说他娘娘腔。他改变得那么多,那么巨大,为了爱情吗?

    天!爱情是真的有力量!

    “薇亚是我的太太,薇亚爱我!”定邦上前一步,他看来那么冷静,他是在一刹那间真正改变,他真的再说了一遍!

    立奥突然间推开手中的薇亚,用手背狠狠的抹一抹嘴、做出一副拼命的样子。只是,他的马步还未扎稳,那么快的,连一边的之颖都没有看清楚,定邦已闪电般扑上去。他牢牢的抓紧立奥的衣领,不容立奥反抗喘息的一拳拳打下去。拳头上的力量好惊人,定邦一生没用过拳头,二十几年的气力全泄在立奥身上了。

    毕竟只是人,如钢铁

    ——并非真钢铁般的立奥受到一连串不容还手的攻击,他昏了,他倒在地上,鼻子里、唇角涌出大量血液,使他看来好恐怖。他一动也不动的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定邦冷冷的拍拍手,站直了。之颖记得好清楚,上一次也是在这儿,定邦曾不醒人事的倒在地上,若不是她的吉他一挡,他可能连命都没有。今夜倒在地上却是上次的胜利者,是循环报应?世事真微妙得不可思议。

    薇亚脸色惨白,望着地上的立奥发呆。她忘了一边的丈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奥怎么

    ——她几乎忍不住扑上去。

    “为了争得你、我宁愿受伤,”定邦的声音即时唤醒了她,她没有做出失态的事。

    “为了保护你,做为一个丈夫,我不惜用我最鄙视的武力!”

    薇亚好像听不懂定邦的话,又认不出他似的,她眼中射出的光芒是奇异的、是陌生的。她像在矛盾,又像极度茫然,她的灵魂似已不在身躯内。

    “薇亚,我们走!”定邦跨过地上的立奥,拥住她。

    “走!”她迷茫不知所措的。

    “离开这里,同时,我们去报警,请求保护!”他理智的提议。

    “报警?!不,不能——”她吃惊的叫。她不能这样对待立奥,他们曾相爱过,何况,她怕立奥报复。

    “这次听我的,由我作主!”他十分坚定的说:

    “记住,你要信赖你的丈夫!”

    薇亚双手发抖,她想不到千依百顺的定邦会突然变得**起来,但这**却又这么有理,她甚至没有反对的余地。

    “走吧!我去开车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