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午夜吉他 三(1/2)

    窗外的雨是那么大,大得连叹息的兴致都提不起,好好的一个礼拜天,只能坐在窗前发呆了!

    能做的事已做完。之颖洗了头,帮淑怡切好菜,又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好、烘干,还有什么可做的呢?星期天不做功课,安息日,是不是?雨声比吉他声更大,弹起来没情调,做

    —嘿!把韦皓叫来!

    之颖从客厅的门冲进大雨里,刚吹干的头发又湿了,运动衫、牛仔裤上都是雨水。她本来想跑去爱莲家的,既然都已湿了,不跑也罢,淋个够吧!

    她慢慢散步似的走到爱莲家门口,她也没考虑到这一身水会弄脏文家客厅,推开门,老实不客气地走进去。爱莲和她母亲正坐着看电视,看见之颖的模样,她们好半天都出不了声。

    “之颖,你怎么了?掉到淡水河里了吗?”爱莲吃惊地跳起来,“这么大的雨你到哪里去逛了?”

    “只是从我家走到你家!”之颖不在意地抹一把脸上的水珠,

    “我想打个电话!”

    “去打吧!”爱莲摇摇头,

    “若是打给韦皓,你可以在门口大声叫我替你打!”

    “是啊!”爱莲母亲也说,

    “打完电话快回去烘干衣服,否则会生病的!”

    “又不是纸扎的,淋一场就会病。”之颖不以为然,“我叫韦皓来,就是要在雨中散步!”

    “淋雨?”爱莲笑着问。

    “淋雨能解闷气!”之颖抓起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韦皓,这个永远在

    “动”的男孩正闷得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是那么稚气。

    “之颖吗?你知道我快要窒息了吗?我家这边的雨好大,大得一点空气都没有。你那边呢?”他叫。

    “你以为我在台南?”之颖笑了,

    “你那边和我这边有什么不同?书皓,你来吗?”

    “去你家?现在?”他问,大雨使他犹豫。

    “现在不来今天就别来了。”之颖的话像命令。他们之间太熟,之颖又太直率,她完全不掩饰自己,她也不考虑韦皓心中的感觉,

    “只不过一场雨,你也怕了?”

    “怎么这样说呢?我说不来了吗?”韦皓委屈。

    “那么立刻来,我们可以来一次

    ‘雨中行’!”之颖说,

    “限你一个钟头到!”

    “好吧!”韦皓半真半假地叹口气,

    “我一个钟头之内赶到!谁叫我是韦皓,你是之颖呢?”

    “当然!”之颖放下电话,绝没想到他话中另有深意。

    爱莲一直那么沉默地望住她,眼中的神色真是奇怪,近来,爱莲是有些特别。

    “之颖,你好霸道!”她轻轻地说。

    “霸道?我不觉得。”之颖不在意地耸耸肩,拖一张木椅子坐下,

    “韦皓和我——惯了。”

    “我觉得你总是欺负韦皓,”爱莲摇摇头,

    “或者你自己不觉得,不过,也许韦皓喜欢你这样。”

    “什么话?有时候他对我不也是凶巴巴的?”之颖笑一笑,“我们是礼尚往来,半斤八两!”

    爱莲看一眼在客厅那一端看电视的母亲,把声音放低一点,神秘兮兮的。

    “我问你,之颖,”爱莲脸上隐有红晕,

    “你和韦皓是同学?是好朋友?或是情人?你们将来

    —可会结婚?”

    “为什么这样问?”之颖呆一下。

    “好奇!”爱莲说。

    “那么我告诉你,我们是同学,是好朋友,或者

    ——也是情人,”之颖一口气说,

    “至于结婚,我从来没想过,相信韦皓也没想过!”

    “我没有见过比你们更奇怪的一对了!”爱莲说。

    “我们奇怪?”之颖睁大了眼睛,

    “你比我更没经验,你凭什么这样说?”

    “想象!”爱莲眼中闪动着异采,

    “我能想象!”

    “想象从来不真实,你不知道吗?”之颖说。

    “但是——想象很美!”爱莲又有羞意。

    “能把你的想象告诉我吗?”之颖摸着**的头发,

    “我常静坐,冥想,可是我从不想这方面的事!”

    “哎—其实,我的想象也许很幼稚可笑,”爱莲又退缩了,“我觉得年轻男女交朋友,该以男孩子的意见为主,女孩子该柔顺点儿,不能压住男孩!”

    “没有理由,男女平等啊!”之颖不同意。

    “这只是我的想法,你不必同意。”爱莲急忙说,“我相信

    ——一定是我的错,不过——我喜欢这种错法!”

    之颖歪着头想一阵,她不能说爱莲错,无论如何,她是永远不能接受的。

    “我回去了!希望下午能雨过天晴,我好办事!”她说。

    “谁的事?施廷凯?玫瑰?或是你自己的?”爱莲问。

    “不告诉你!”之颖眨眨眼,大步而出。

    “听说施薇亚要订婚了!”爱莲在后面说。

    “听谁说的?和谁?”之颖停在门口。她希望薇亚能和李立奥,她说不出理由,她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他们的陈嫂告诉妈妈的,说是和潘定邦!”爱莲跟过来,“妈妈还说,是你打破了施家别墅的沉默!”

    “噢!和潘定邦!”之颖明知这是最可能的结果,却忍不住失望。李立奥会怎样?他是个不可能因薇亚订婚而罢手的男孩!

    “门当户对的婚姻,潘定邦和施薇亚一样漂亮!”爱莲说得很有趣。

    “男孩子也说漂亮?”之颖咕噜着冲进雨里。

    “之颖,”爱莲的声音追出来,

    “你真和韦皓作‘雨中行

    ’?”

    之颖没听见,四面八方都是雨水,都是雨声。她又怎么知道,爱莲总是爱在她要离开时谈韦皓呢?

    回到家里,之颖的运动衫和牛仔裤简直在滴水,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她反而十分欣赏,十分得意的团团转。

    “之颖,看你,”淑怡从厨房出来,吃惊地叫,

    “弄成这样子,也不怕生病?快去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呢?韦皓就要来了!”之颖振振有词。

    “韦皓来和换干衣服有什么关系?”淑怡摇头,“你这样子,才十岁吗?”

    “我们要去淋雨,”之颖一本正经,

    “换了干衣服不是又弄湿了?”

    “还有没有别的玩法?”淑怡笑骂着,

    “二十岁的大姑娘要玩淋雨?”

    “韦皓说雨大得连空气都凝固,若不出去淋雨,怎能消得了闷气?”之颖说。

    “之颖,你想大病一场?”淑怡摇头。

    “怎么你们都这样说?文伯母、文爱莲,还有你,”之颖叹一口气,“吃了二十年的饭和营养品,我才不会差得淋一场雨就病了!”

    “韦皓什么时候来?”淑怡不再劝她。还有比之颖更固执的女孩吗?事情不论对错,她有一定的成规,说了一定做!

    “就来了!”之颖说,

    “他不敢迟到!”

    “之颖,你和韦皓都大了,怎能像小时候一样对待他?”淑怕关心地说,“你管得比军队还严,总有一天会吓跑他!”

    “吓跑他?”之颖呆一呆,抱住淑怡的手臂,

    “妈妈,我对他太凶,太严,是吗?爱莲也这样说呢!”

    “女孩子该温柔点!”淑怡转身走回卧室。

    “温柔点?”之颖自言自语扮个鬼脸,耸耸肩又摇摇头

    “之颖能温柔吗?肉麻!”

    她拉了一张椅子,眼巴巴地坐在窗前等韦皓来。韦皓可像个冲破这漫天雨丝交织成网的勇士?

    一辆车子激起水花飞溅。雨太密,水花溅得太高,看不清疾冲而来的是辆什么车。韦皓吗?他果然守时而来,或者,之颖该考虑对他

    ——温柔些?

    车停在草地前面,天!这么大的雨谁有兴致骑来一辆摩托车?韦皓的疯狂行动正合之颖的意思,雨中骑摩托车远比雨中行更痛快,不是吗?

    她高兴地跳到门口,几乎和撞进来的人碰在一起,兴奋使她忘了骂韦皓的冒失,进来的人一把抓住了她,抓得又重又紧,他

    ——不是韦皓。

    “李立奥,是——你!”之颖好意外。薇亚要订婚的事在脑中一晃而过,她的心直往下沉。

    李立奥脸上、身上全是水,简直没有一丝干的地方。他眼中的光芒逼人,是愤怒,是痛恨,是不信,是焦急.是紧张,他的脸苍白得近乎发青,全无血色。

    “她要和潘定邦订婚,是吗?”他摇晃着之颖,他忘我地弄痛了她的双臂,

    “告诉我,告诉我!”

    “我不能确定,我也是才听人说

    ——”之颖替他难过。

    “什么不能确定?我知道他们已经定了圆山饭店,”立奥咆哮着,“你也想骗我,你也不说真话?”

    “我不想骗你,我也不说假话,”之颖努力镇定自己、两个人都激动起来,场面就难收拾了,

    “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更大,“全世界的人都想骗我!”

    “李立奥,你要冷静一点!”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掌握,

    “雨停了我会去问施薇亚,行了吧!”

    “现在去!”立奥拖着她的手,

    “现在去!雨算什么?下刀子也得去!”

    在立奥的霸道面前,之颖的固执、倔强都发生不了作用。立奥霸道得

    ——厉害,像武侠小说中脾气孤僻、正邪不分的高手。

    “好吧!”她只得耸耸肩答应。

    刚推开门,后面有脚步声,她看见淑怕走出来,一定是立奥的咆哮吓倒了妈妈。之颖想交代

    —声,却被立奥用力拖进雨里,她似乎听见妈妈的惊呼。

    之颖按了施家门铃,立奥立刻机警地躲到一边的墙角里。大雨没头没脑往下灌,几乎过了三分钟,撑了伞又穿了雨衣的阿保才打开门。

    “是你!”阿保好意外,

    “什么事?”

    雨点使之颖眼睛都睁不开,她躲进阿保的雨伞下。

    “施薇亚在家吗?”她大声问。

    “小姐到东京去了!”阿保答。

    “那—她不是预备订婚了?”她再问。

    “是的,”阿保有点莫名其妙,这个女孩的行动永远那么出人意料之外,冒这么大的雨,只问这件事?

    “我并不很清楚,不如明天你问小姐吧!”

    “她明天回来?”她追问。

    “今天晚上:“阿保说。

    “好吧,没事了!”她从雨伞里走出来,大雨又往她身上淋,她看来一点也不在乎,

    “你关门进去吧!”

    他本来想说送之颖回家,考虑一下终于忍住了,他怕自己的提议不受欢迎。现在年轻人愈来愈令人不了解,好像总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思想。淋雨,或者也是种时髦的玩意呢?

    看见大门关上,立奥从墙角窜出来。

    “为什么不进去见她!”他发急地大叫。

    “对我呼喝没有用,施薇亚在东京,今天晚上回来!”她望住那张受创的脸。经过雨水冲洗,他那脸上的真诚分外明显,难道施薇亚不懂欣赏?

    “那蠢牛怎么说?”立奥果然不再呼喝。

    “他说是的!”之颖老实地回答,

    “详细情形他要我问施薇亚。”

    一刹那间,他们同时沉默在雨水里。并不是真沉默,他们的心都奔腾着有若那雨水,只是,他们都没有话好说。之颖觉得有点难过,有点遗憾,有点歉然

    ——她没帮上忙。而立奥,他明知是事实,固执地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而来,现在希望破灭,他为绝望而沉默!

    雨水似乎融化了他们。天空滴着水,他们身上也滴着水,他们就那么动也不动地互相呆立着。雨水在立奥脸上纵横交错,他苍白得好像一具蜡人。她看见他的眼睛眨一下,有一滴似乎不是雨水

    ——她不敢再看,当它是雨水吧!立奥那种男孩子是不会流泪的!

    “杜之颖,你可愿帮我一次忙?”他突然说,声音是夸张的开朗。

    “十次也行!”之颖毫不考虑。她为他的真诚感动,她喜欢世上一切的真诚!

    “陪陪我,好吗?”他认真地对她说,

    “骑我的摩托车回台北,然后随便找个地方癫它一场!”

    “我答应过帮你一定帮,走吧!”她豪爽地说。

    立奥握住她的手,大步走向摩托车。他跳上去发动了,她也跳上去抱牢他的腰,呼的一声,溅起漫天水花,他们去了!

    窗前的爱莲,窗前的淑怡都是又担心,又意外,又不信。之颖和那个男孩子去了,看来是自愿的。那个男孩不是那晚打人的凶徒吗?之颖这孩子,太过分了!她身上那套又湿又旧的牛仔裤运动衫,她脚上那对灌满水的运动鞋,她还约了韦皓,这女孩子!

    立奥的摩托车飞驶着像匹出了闸的野马,若非他本性如此,他必受伤甚深,他有些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之颖坐在后面,只觉雨点从耳边呼啸而过,有几滴打在脸上十分疼痛,她也不在意。车速那么惊人,一刹那间已超越了十几部汽车,之颖也知危险,但是,那危险已冲破了大雨带给她的闷气,她反而舒畅了。

    他带她到中山北路一幢巨大而气派的洋房门口。高不可攀的墙,古老的树木,大铁门边的柱上有金光闪闪的

    “李宅”两个字。他带她回家?她十分意外。

    他连人带车撞到铁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铁门居然立刻打开,一个像卫士模样的人站在雨伞下。

    立奥连招呼也不打,摩托车又直冲而入,终于停在那幢漂亮的巨厦前。在这一刻,之颖看见了立奥的专横、傲慢和任性。施薇亚说怕,是怕他这些吗?

    巨厦里的华贵布置,自然不是施家别墅能相比的,更非之颖所能想象,连电影里都少见呢!大厅里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立奥拖住之颖,毫不在乎地踩过长毛的名贵地毯,走进他的寝室。之颖回头望望,两行湿湿的脚印。李立奥这家伙!

    立奥的寝室好大,布置得十分漂亮。那种新潮的家具,那几张古怪的像只桶般的沙发,不是台湾的吧!好像连占士邦片里还不曾出现过呢!她默默地看一阵,欣赏过就算了,她可不是大惊小怪,赞个不停的女孩。

    “换我的衣服吧!”立奥从衣柜里抓出一套衣服扔给之颖,是条牛仔裤和衬衫,

    “浴室在那里,我私人的!”

    之颖也不客气,接过衣服走进浴室。这年代男孩子的衣服和女孩子没什么分别,她穿上立奥的衣服,倒也十分称身。走出浴室,立奥也换了一套。

    “刚才我那样骑车,你怕吗?”他看看她。他实在是个很好看、很吸引人的男孩!

    “不怕!我喜欢那样。”她天真地摇摇头,盘着腿坐在地毯上,

    “你知道天雨路滑可能有危险,可是我相信你是个最好的骑士!”

    “下次别把生命交到别人手上!”他点点她的鼻尖,“什么都可以交出去,惟有生命要自己掌握,懂吗?”

    “懂了!”她点点头。

    “你很听话,很乖,为什么你不是施薇亚?”他自语。

    “我不可能是她,你也别傻得想把我当成她!”之颖认真地说,“她不要你,不如

    ——另外再找一个吧!”

    “不能!”他发怒地叫,有斩钉截铁的味道,

    “我爱的是她,不能再找一个,没有人能代替她!”

    “我不想激怒你,可是——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要做那些令她生气、令她害怕的事?”她反问。

    “你不懂。”他狠狠地捶一捶沙发,

    “我爱她是一回事,我没有理由连灵魂也交给她!我有权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有权支配自己的行动,不是吗?难道女孩子喜欢一个柔软得任她揉来揉去,随她意思改变的男孩?告诉你!那不是男孩子,没有资格称男孩子,那是一团面!”

    “我懂,你信吗?”之颖眼睛发光,他好像给她上了一课似的。

    “信!”他看着她,

    “你是杜之颖!”

    “你们怎么闹翻的?”她忍不住问。

    “没有闹翻,”他说得好肯定,

    “我从来不服她吵闹,老实说,在她面前我努力使自己斯文。她认识潘定邦以后,就无缘无故的疏远我!”

    “你不该去打潘定邦,是你加深了她对你的坏印象。”她摇摇头,“报纸上说得你已够可怕,你还当面做给她看。”

    “我忍不住!”他脸上杀机隐现,

    “我恨不得能杀了那个潘定邦!”

    “如果施薇亚不再爱你,杀他也没用。”之颖掠一掠快干的头发。屋子里有冷气,相当干燥。

    “薇亚爱我!”他冲动地跳起来,

    “谁敢说她不爱我,我就杀谁!”

    “满口打打杀杀,难怪吓坏了她!”她摇头,又天真地笑一笑,“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不怕你?”

    他忍了忍,冲到小酒柜边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酒精刺激得他苍白的脸上立刻泛起红晕。

    “她说怕我?”他不看她。

    “你还看不出吗?”她说,

    “我要一杯果汁!”

    他从小冰箱里拿出一个果汁罐头,连罐头刀一起扔给她,又为自己倒一杯酒。

    “你喝醉酒会发酒疯吗?”她开开罐头,

    “我生平最讨厌发酒疯的人!”

    “放心!一瓶酒也醉不倒我!”他径自倒在红色的圆桶型沙发上,“你要知道薇亚和我的事吗?”

    “你已经告诉过我了!”她摇摇头,仰起头喝果汁,一口气喝完了它。

    他不响,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又熄了灯。整个屋子变成漆黑,胆小的女孩一定怪叫起来,以为立奥一定图谋不轨,之颖却不出声,静静地坐在地毯上。她对立奥十分信任,这信任甚至超过韦皓的。她十分了解他或者说他那种男孩吧!除非他不爱,否则,他绝对对他的爱人忠诚。

    他拿出一架小型放映机,又拿出许多盒影片,小心地装置好,然后开动了机器。

    “这是薇亚和我在一起时拍摄的!”他又倒回红色沙发。

    十六厘米的影片,投影在白色墙壁上十分清晰,影片只有动作,没有言语

    ——事实上,谈情说爱的事听不见言语还好,免得肉麻。至于动作嘛,他们俩倒很高尚,很斯文,很干净的。

    镜头里的施薇亚很美,很俏,很甜,尤其那笑容,能使任何男孩子心软,动情。看这些影片,立奥和薇亚以前倒真是相爱。从那些各种不同款式的衣服上,可以看出他们几乎天天约会,时时见面。要好成这种样子,怎能突然翻脸无情呢?之颖不明白。

    她想起自己和韦皓。他们认识了十多年,从手拉手的孩童时代直到现在,他们的友谊似乎仍然停在手拉手上。影片里接吻的镜头使她脸红,使她心跳,使她有异样的感觉。韦皓不曾吻过她,只有去年圣诞节参加同学舞会时,当十二点钟教堂钟声响起,他轻轻碰了她的脸颊,这

    ——不算吻吧?她和韦皓是哪一种感情?

    影片一直在放,都是薇亚和立奥亲热的镜头。如果以温度来表示,他们已达到沸点,他们应该结婚,谁能相信这么相爱的人会突然变?爱情原来是这么靠不住的一样东西,那么,之颖和韦皓

    —一会像淑怡说的,总有一天吓跑他?

    哎

    ——没有韦皓是种什么样的情形?她不能想象。这十多年来总有韦皓在身边,韦皓几乎变成她的影子。人不能没有影子,她也不能没有韦皓!至于感情

    ——管他是哪一种?或者有一天会变成立奥和薇亚的那种?

    她烦恼起来,她发觉她还不懂爱情。

    灯光亮了,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掩住眼睛。

    “你在想什么?”立奥的手拍在她肩上,

    “我发觉你没有在看影片!”

    “我一哎,”她有些慌乱,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没有想什么!”

    “小女孩不能扯谎!”他摸摸她的头发,真像一个大哥哥,

    “因为你还没学会扯谎!”

    “你——已经不再生气了?”她看他,心绪已平。

    “每看一次这些影片,使我真实地感觉到,我和薇亚确实相爱,没有气了!”他说。

    “这些影片——施薇亚知道吗?”她问。

    “不知道,”他笑一笑,

    “知道了还这么自然?”

    “那你——打算怎样?”她的脸沉下来。

    “打算怎样?”他呆了半晌,他不懂她的意思,

    “你以为我会拿这些影片去威胁她?”

    “那你为什么要拍摄?”她问。

    “使我有真实感!”他不屑地笑一笑,

    “我不是好汉,是别人眼中的太保、阿飞,可是我也不要卑鄙手段!”

    “算我说错了话!”之颖耸耸肩,对他印象更好。

    “饶你一次!”他小心地收拾好影片,

    “对于爱情,我常常觉得不真实,手摸不到,眼看不见,感觉

    ——却抽象得很,所以我拍下这些影片!”

    “就算得不到你也能纪念!”她直率地打趣。

    “我不会得不到!”他握紧了拳头,

    “不论在什么情形下,薇亚始终是我的!”

    “甚至订婚?结婚?”她盯着他看。

    他脸上掠过一抹难堪的红色。

    “我会劝阻她做这傻事,”他坚决地说,

    “她若和潘定邦结婚,就是做了天下最大的错事,我要挽回

    2”

    “李立奥,施薇亚不是台湾最美、最好的女孩,你为什么那么爱她?”她稚气地问。

    “爱就是爱,还有为什么?”他瞪她一眼。

    “你有把握挽回?”她皱眉,她为他的固执担心。

    “施薇亚是属于李立奥的!”他凛然地说,

    “谁若枪走她,是那人的不幸!”

    “你——会杀人?!”她吃了一惊。

    “我这么说过?”他冷冷地笑着不置可否。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想不通这问题。她不知道这件事将会怎样解决,是什么结果,但是,总要解决,总有结果的。何必多费脑筋?等着看吧!

    “我劝你别动刀子,否则只有把施薇亚吓得更远!”

    “我会记住你的话!”他走过去拉开窗帘,

    “今天晚上我要设法见她!”

    “要我祝你成功吗?”她稚气的。

    “我一定成功的!”他满有把握。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地上虽有积水,天空中却一片清朗。之颖从地毯上跳起来,突然想起一件事。

    “糟了,韦皓冒大雨到我家去了,他一定会发火,”她又跳又叫,“还有,我约好要去见一个人的!”

    “怎么了?跳得像只虾米!”他像全然忘记刚才的激动、愤怒,他又活泼起来。

    “有电话吗?我要打一个回家!”她叫。他立刻指指床头柜上的电话,她奔过去抓起来拨通爱莲家,

    “爱莲在吗?是文伯母吧!”

    不知道文伯母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之颖的脸上有奇异的变化,只是一刹那,她又开朗起来。

    “好吧!那么请转告妈妈,我晚一点才回来,”她说,“赶回来吃晚饭!”

    挂上电话,她看看坐在一边的立奥。

    “今天你得请我吃中饭,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你还得送我回去!”

    “一句话!”立奥笑一笑,

    “我吩咐厨房替我们把午餐开到房间里来——哦!你的男朋友怎么了?”

    “韦皓和爱莲去看电影了,雨一停就走了!”她耸耸肩,“是我不好,我失约在先!”

    “爱莲又是谁?你这么任男朋友和别的女孩子出去?你完全不忌妒?”他走到门边,大声叫工人的名字。

    “爱莲是我的好朋友,韦皓和我从小在一起,忌妒什么?不可笑?”她爽朗地摊开双手,“别把我教成和你一样,忌妒心重又喜欢用拳头!”

    “你不懂,许多事情非拳头解决不可!”他摇摇头,走回沙发。

    “我坚决反对!”她高举双手,

    “你用拳头打不来爱情!”

    “我的爱情不是打来的!”他沉下脸。他对这方面真是敏感得很,提起来就会反脸。

    “我不是说你!”她有些不满,

    “我不喜欢你的反复无常,一下子就变脸,男孩子能这么小心眼吗?”

    “好——吧!”他勉强自己笑起来。几次相处,他知道她是那么直率,那么坦白,那么稚气,那么热诚,她说不是讲他,他立刻信了,

    “我不再反复无常,只是你要记住,在这件事上,不许跟我开玩笑!”

    “说我开玩笑其实还是你小心眼!”她叽叽咕咕的笑。

    “下午约好了谁要见面?”他随口问。

    “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是哑巴还是瞎子,更不知道他的名字,”她耸耸肩,不像开玩笑,“是一家盲哑学校的心理学专家!”

    “专家!”他嗤之以鼻,

    “这个名衔唬得了谁?我最恨那种沽名钓誉的人!”

    “别太早下断语,不是每一个人都沽名钓誉!”她说。

    “为什么去盲哑学校?你不正常吗?”他想了起来。

    “你才不正常,”她瞪他一眼,

    “我们隔壁有个又聋又哑的小女孩,怪可怜的,她妈妈不肯送她进学校!”

    “于是你就多管闲事了?”他捏捏她的鼻尖,

    “上次用吉他打我,你知道我那时可能杀人的吗?”

    “我管的全是正经事!”她皱皱鼻子。

    有人敲门,一个工人用小餐车送来食物。立奥态度傲慢、冷漠,工人好像十分怕他,摆好食物,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退出去。

    之颖毫不做作地吃起来。这个胸无城府的女孩子,可绝想不到立奥对她是多么特别了。立奥除了冷漠、专横、暴躁之外,他内心十分高傲,通常的女孩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带回家的女孩子,除了薇亚只有之颖了。

    立奥吃得很少,看得出他挑剔食物,但却喝光整整一玻璃杯的酒。午餐后,之颖看见他眼中已经泛出红丝。

    “借我十块钱,我自己回去好了!”她关心地说,“你该睡

    —觉!”

    “睡觉是浪费生命,”他抹一把嘴,

    “除非疲倦得迫不得已,我决不合眼!”

    “我喜欢睡觉,因为它使我的头脑能更清醒,”她看看身上的衣服,“穿你的衣服回去吗?”

    “放心穿!明天我专程送你的衣服回去!”他开门做一个送客的姿势,很潇洒。

    “别吓坏我妈妈!”她扮个鬼脸。

    那是在士林的一家私立盲哑学校。校园不大,却十分整洁,十分有规模,各种设备都很新颖,校舍也很气派。星期天,校园里没有学生,守门的校役却迎了上来。

    “两位找人吗?”校役相当有礼貌。

    “我姓杜,和此地一位姓程的心理专家约好见面的,他在吗?”之颖问得天真。约好了能不在?

    “是,程先生在办公室等杜小姐!”校役指指二楼,“我带你上去!”

    “我在这儿等你,”立奥指指校役室外的椅子,

    “我对专家没兴趣!”

    之颖挥挥手,也不勉强他,随着校役上楼。

    很精致的办公室,和之颖想象完全不同

    ——她记得小学、中学时,连校长办公室都简陋得很。这间办公室像电视、电影片里看见过的那些医生、博士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