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戏子 一(1/2)

    潘烈兴冲冲地走进会场。

    今天是参加世运会的队伍出发前的授旗典礼,体育界的重要人物都会到齐。而潘烈,他是第一次被选为世运的体操选手,下个月将出席在

    LA举行的奥林匹克世界运动大会。

    他兴奋,不止因为自己是选手,也因为这场面。

    他还在念大学四年级,说真话,

    —个学生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大场面的。而今天

    ——放眼望去,全是报纸上常见的响当当人物,全是平日高不可攀的达官贵人。他那明朗英俊的面庞,那粗眉大眼都特别焕发了。

    他是时下很少见到的那类男孩子。六尺二吋,挺拔硬朗,气宇轩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浑身上下浓烈的运动员气息——该是忠诚,爽朗,豪气加热情。还有他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燃烧着一团火,随时随地都能发光,发热,甚至——他能燃烧自己。

    授旗的仪式终于结束,他也从解散的队伍中走出来。

    接着是一个相当隆重的酒会,有更多的各界名人会来参加。潘烈看看自己胸前那枚徽章,骄傲地笑了笑。现在,他是这酒会的主人之一,他要尽力招待每一位参加的客人。

    心里这么想,脚步下意识地移向门边,他的运动伙伴,柔道高手许培元也跟过来。

    “这种场合真不习惯,我宁愿去加紧练习。”许培元说。他也是硕健、开朗的男孩子。

    “我们将会面临每一种场面,现在也是练习。”潘烈说,热诚地和一位来宾握手,并带他进会场。

    当他回到门边时,许培元已不见踪迹,想来也是陪来宾进去了吧?

    穿着西装的他并不比运动衫好看,可能肌肉太多,太缩实,西装虽合身,却有会爆烈的感觉。运动员就是运动员,他穿起运动衫来——

    突然之间,潘烈的视线被一个人吸引住了。他睁大了眼睛,惊诧地、不能置信地望着,漂亮的薄唇也因忘形而微张。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个女孩子

    ——或者女人,纤细而苗条,起码五尺八时高,还穿了两三时的高跟鞋,感觉上,她更高了,和潘烈差不多。她化了十分适中的妆,穿一身极精致的黑衣裙,充满女人味的半长卷发。

    潘烈呆楞住了,在他还没看清她的面孔时,他觉得她对他已好熟好熟,熟得不需要再看清楚,因为她的容貌在他懂人事那天已在他心里、脑里。

    他不由自主地迎着她走上去。

    “我是潘烈,请到里面喝杯酒——”他喃喃说。

    她懒洋洋地飘来一眼,说声

    “谢谢”就飘然而去。那

    “谢”字好听得令潘烈回不了神,除了女人味,还充满了一种——一种性感。是!是性感。

    他看到她的背影已没入人群,才长长透了口气。

    原来刚才他连气都没敢透,看他多紧张。

    他是紧张,或是紧张还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绪,他的心跳得那么急促,不但自己,连他身边的许培元都听见了。

    “怎么回事?中了邪?”培元打趣。

    “她,那女人是谁?”他坦白又近乎天真地问。

    “你招待了她,难道她是谁都不知道?”培元夸张地问,

    “你简直是失魂落魄了!”

    “是,我想我是这样,”他也直率,

    “但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

    “不要告诉我你跃进情网,因为她是叶思嘉。”培元笑。

    “叶思嘉?!”潘烈呆了半晌。

    这是似曾相识的名字,叶思嘉?是谁呢?他肯定不认得,但名字又这么熟。

    “演戏、拍电影的叶思嘉!”培元加一句。

    “哦!”潘烈恍然。

    原来是演戏、拍电影的,怪不得名字熟,而他从没看过她演的电影,难怪认不出她。

    “哦什么?你不但没看清叶思嘉,恐怕连她身边的大制片家丈夫也没看见吧?”培元还是笑。

    “丈夫?!她有丈夫吗?”潘烈似大吃一惊。

    “去年结婚时还轰动得很呢!被称为电影界近三十年来最伟大的婚礼。”培元似乎很清楚。

    “你又知道这么多?”

    “我妹妹是叶思嘉最最忠实的影迷。”培元推推他,

    “别在那儿发白日梦了,好多客人来了。”

    潘烈只好打起精神,再度去招待客人。

    整个酒会过程也不过个把钟头。自见了叶思嘉一面之后,再也没发现她的踪影,只偶尔飘来一两声她懒洋洋又性感非常的笑声。

    这笑声令潘烈浑身不自在,却又对这不自在莫名其妙。一个面孔都不曾看清楚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强烈地牵扯到他的情绪呢?

    散会的时候,他紧张地期待在门边,或者

    ——可以看见她的离去。但是,人都散光了,都没有她的影子。突然之间,潘烈心中浮起浓烈的惆怅。

    惆怅?!是这两个字吗?他年轻的二十

    —岁生命里,第一次知道惆怅的滋味。

    和许培元一起离开会场,他仍是怅然若失,那黑白分明朗黑眸中,火焰似乎烧得更盛了。

    “你不是真的吧?”培元打趣。

    “什么真的,假的?”潘烈瞪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记得她的声音,挂着她这个人。也许,我猜是因为我没看清楚她。”

    “一见钟情的暗恋?”培元大笑。

    “不是吧!那有达么简单的爱情?”潘烈不能肯定。

    “算了,别想这些,明天我们就开始集训,整个月的时间都要苦练,为了金牌,你不能分心!”培元说。

    “那当然——金牌我没有信心,或者银牌或铜牌吧!”潘烈笑起来,露出一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有十分健康和坚强的感觉。

    “比赛的时候心情和运气都重要,技术反正大家都差不多。”培元说。

    潘烈忽然想起,如果比赛时那叶思嘉也在场,他会怎样?会表现出色?或一场胡涂?

    “又在想什么?潘烈。”培元推推他,

    “你要记住一件事,大家都认为你是继杨传广、纪政以后最出色的运动员,你不会令大家失望吧!”

    潘烈心中一凛,连忙吸

    —口气,收慑心神。今天,大概他是着了魔吧!

    前面一大群女孩子奔过来,一下子就把他们围住了。

    “潘烈,请替我签名!”热情的女孩子叫。

    “替我签,我先。”另—个拉他的手。

    于是,一本本小簿子,一枝枝笔都涌到他面前。他望一望培元,培元的情形比他好得多,只有三两个人围着。他摇摇头,苦笑一下。

    “我不是明星,我不签名。”他推开簿子和笔。

    女孩子们却不放过他,你推我拉地,硬要他签,说什么也不肯放过他。他又烦又不开心,却又明知脱不了身,只好胡乱地签着,签着。

    拿到签名的女孩子快乐又满足地看着,说着,又有女孩子向他提出一连中问题。

    “四年之后你还会参加世运吗?”

    “你会不会以运动为终身职业?”

    “你会不会改行?做哪种职业?”

    “对金牌有没有信心?”

    “你是不是泥血?为什么有这么深的轮廓?”

    “这么年轻,怎么会有长长的胡须?”

    “你的头发是天然微卷的吗?为什么这么黑,这么浓?”

    “以后会不会当明星?喜欢演戏吗?”

    “明星?”他下意识地自问,

    “我怎么会当明星?”

    “为什么不行?”好多女孩子一起叫起来,

    “你比所有的明星都有型,都英俊。”

    他想一想,摇摇头,签完最后一个名字。

    培元过来替他解围,他才能冲出重围,跳上公共汽车。

    “她们——怎么会想到明星?”他自问。

    “你不知道吗?你原比所有男明星更具条件。”培元说。

    潘烈和所有的选手同时搬进了集训中心,开始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他知道这是最重要的,在世运中能否脱颖而出就靠这个月的努力了,他练得十分专心。

    集训中心里的生活绝对规律化,每

    —个选手都得绝对遵守,象受军训一样。他努力使自己做得最好,把自己状态保持最佳。他有个感觉,除了做给所有开心的人看之外,叶思嘉也会看着。

    叶思嘉

    ——这是除了体能练习外,他唯一想着的人。真的,自那次见到她之后,他再也没法驱除她的影子——虽然他根本没见到她的脸,但那声“谢”,那懒洋洋,极为性感的笑声,终日在梦中萦绕着。

    在梦中萦绕着女子的影子

    ——这对他是不可思议的。女人?!他想都没想过,他这大男人主义者十分自傲,他甚至没正眼看过她们。象一些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同学;象许多当他是偶像的年轻女孩子,象那个权威女体育记者,他从来不理她们,他认为女人麻烦。

    但这个叶思嘉

    ——叶思嘉怎么这样轻悄悄、毫不经意就直走进他心中呢?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释,这若不是着了魔,就该是爱情!

    爱情?!他大吃一惊兼瞠目结舌,爱情是什么?天外怪客?他完全不懂,不明白,不了解!爱情怎么会这么突然,这么措手不及地来到他身上?

    爱情

    ——他感到心脏在缓缓收缩,微微疼痛,鲜血象一个小泡一个小泡般地涌上来,每一个小泡就是一个希望,一丝欣喜,一个安慰。原来爱情的感觉是这样的,是他!这就是他的爱情!

    星期六,集训中心开放,让所有的选手自由活动,可以回家,可以去看电影,可以会会女朋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潘烈没有出去,他在这儿没有家,家在远远的乡下。而且他也不想浪费时间,趁大家都外出了,他不是可以安安静静地独自占用练习场地吗?

    刚吃完午饭,他不能立刻做运动,散一会步之后回到宿舍的寝室,他和许培元共住一间。

    培元一早就回家了。他半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或者

    ——看一份报纸吧!

    看报纸他一定先看体育版,这是习惯,也是人之常情。近日世运集训的花絮很多,大家都很看重他们这些选手,他自然也想多知道些事。

    记者们实在有办法,往往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报纸上已经刊登出来了。他也不是后知后觉,天生他不喜欢多管闲事,他只想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

    那个总喜欢找他瞎三话四的权威女体育记者又写了他,还是一篇专文。饱眉头皱了起来,眼光变得冷了。他只是个运动员,他又不想做明星,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宣传他呢?他并不喜欢事前多张扬,如果真能拿到金牌或银牌,那时才介绍他岂不更好?

    现在这么写

    ——只能令更多小女孩来围着他签名,只能令他更尴尬,更啼笑皆非。

    刚把报纸放下来,突然,听见收音机里传出懒洋洋的歌声,成熟而性感的女人声

    ——

    他猛然坐直了,眼里射出逼人光芒,这可是那叶思嘉唱的?她不是明星吗?也唱歌?唱什么?“喃无,喃无”的,念佛经?那把嗓子:十他确定了,是她的,她那独特的性感声音,焕发着百分之百的女人味。

    “喃无”完了,他才从呆楞中醒过来。

    整首歌唱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唯一记得的是

    “喃无”,性感的“喃无”。

    “嗨!发什么呆,潘烈。”房门自动打开,那位无孔不入的权威女体育记者已伸进头来。

    “你——”他皱皱眉,眼光又变得好冷,

    “你来做什么?怎么不敲房门?”

    “他们说你在宿舍,反正有空,过来看看你。”女记者人高马大,留着一头长卷发,牛仔裤包着她修长的腿,看来有八分爽朗的男儿风,连说话也直率。

    她不是好看,却也不是不好看,很有型,也许很多人会喜欢,但潘烈不包括。

    “这里不方便、请先出去。”他说。

    “全宿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你。”她爽朗地笑,

    “舍监让我进来的。”

    他不出声,径自先走出寝室。

    “看过今天报纸吗?满不满意?”她跟着出来。

    她不是十三点,是不拘小节,根本没想到男女有别。

    他站在走廊上,沉默半响。

    “以后请别再写我!”他沉声说。

    他连声音也低沉雄壮,男子气概十足。

    她的眉掀得好高,似意外,又似惊讶,想骂人又忍住,最后只是耸耸肩,说:

    “好吧!不写就不写,你以为我爱写的?我吃饱了饭没事做?”

    他看她一眼

    ——他永不正面望女人,他觉得尴尬。

    “我没有要求你写!”他说。

    “报馆收到信,小女孩小男孩当你偶像。想想看,我们代表队除你之外还有谁有希望拿金牌、银牌?不写你写谁?你告诉我!”她大声说。

    “那——谁也别写。”他没有表情,

    “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带给我压力。”

    “压力?!”她反而笑起来,

    “这么说我是有点分量嘛!”

    “你是权威体育记者。”他说。

    “喂!潘烈,你总是‘你,你,你

    ’的,我没有名字吗?”她指着他问。

    他不出声,虽然明知她叫苏哲,十分男性化的名字。

    “你这个怪人。”她没好气地说,

    “喂!你也喜欢听叶思嘉的歌?”

    听到叶思嘉三个字,他黑眸中闪过一抹强烈的光芒,好象一颗巨大流星掠过黑暗的天际。

    “为什么问?”

    “刚才我推门时不正是她在唱‘我爱,我爱

    ’吗?”苏哲指指房里的收音机。

    “我爱,我爱”——哦!潘烈恍然,原来那性感的声音在唱法文歌,难怪他听成“喃无”了。

    “我只是——偶然听到。”他说。

    “那天授旗典礼的酒会她也来参加,和她那大制片家丈夫,”苏哲不经意地说,“这女人很有型,又会打扮,又有这资格,不能不服她红这么久。”

    “她红了很久?”他下意识地问。

    “想来你是不看电影的了,否则怎会不知道她?”苏哲笑,“我跟她认识,她很风趣,很幽默,有的人嫉妒她,居然说她十三点。”

    十三点?!潘烈忍不住冷冷地哼一声,叶思嘉那样的女人怎可能和十三点这几个字联在—起?

    “我很喜欢她。”苏哲又说,

    “她是个很爽快的女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不故作姿态,也不放作神秘。”

    “她,有多大年纪?”他突然问。

    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怎么问这么离谱的事?

    好在苏哲完全不怀疑,她是大而化之的。

    “二十六、七岁吧?不太清楚。”她随口说。

    “我记得她去年结婚时说过是二十五岁。”

    “她去年才结婚?”他再问。

    “怎么突然那么多问题?这么多话起来?”苏哲瞪着他,

    “你是她的影迷?”

    “我没看过她的电影,也不知道她的样子。”他说。

    “当然,她十九岁出道时,你还在念初中,她比你大得多。”苏哲说。

    他的眼光渐渐凝聚,并且不再出声。

    “想不想去游泳?”她突然问。

    “不,不想,我要练习。”他想也不想地拒绝。

    他总不和女孩子、女性、女人在一起,他不惯。

    “所有的选手都出去了!”她提醒。

    “我要照着我的计划做。”他十分坚定。

    她看了他半晌,真真实实的,眼中掠过一抹柔情。

    “你真固执,我没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她摇摇头,

    “计划是你自己订出来的。”

    “我知道!”他不看她。

    “晚上呢?独自留在中心吃晚餐?”她关心地问。

    她年龄也比他大,他体育大学今年才毕业,二十二岁都不到,她已在社会闯荡了几年,她的关心是混合着母姊——或者另外再加些什么的!

    “有些教练也是留在中心。”他说。

    他的直截了当,他的不虚假,十分符合他的运动员气质,给人一种绝对可信的感觉。

    “我走了!”她也不勉强,挥挥手转身就走,

    “忘了告诉你,你剪的短发很帅。”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一端,他才能透口气。他不习惯和女人相处,那感觉好别扭。

    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并上锁

    ——他不要任何人再来打扰他。隐约间,他又听到了“我爱——我爱——”的歌声,叶思嘉又在唱?

    望着寂然的收音机,他知道自己是幻觉。但幻觉竟也那么美好,那么亲切,那么令人激动。这首歌大概已填满他的心胸了吧?

    站了一会儿,心中的激荡继续着,他竟不能令自己平静,还是

    ——练习去吧!

    换了短裤,他独自跑到练习场。场中寂然,不见一个人影。他慢慢地走到中央,正待开始,突然间,他有个感觉,自己不也象站在表演台上?不也象在演戏?只不过另一种形式的戏而已!

    恍惚间,他也听见掌声,听见喝采声。一时之间他呆住了,他是谁?他站在这儿做什么?耳边又响起“我爱——我爱——”的呢喃歌声,叶思嘉也来了,那慢慢向他走来,那悠然自如,懒洋洋的姿态不正是她?她向他走来,独自一人,穿着黑衫裙——

    “潘烈,你中了邪?”苏哲的声音响起,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眼发青光的样子很可怕?”

    他一震,醒了。

    一切只是他恍惚之间的幻象,朝他走来的是苏哲,叶思嘉根本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歌声——啊——歌声呢?侧耳细听,什么都没有。

    一切只是幻象。

    “我问你话,你听不见?”苏哲提高了声音。

    “我——在想别的事。”他冷淡地应着,

    “为什么你又来了?”

    “看你练习啊!反正也没事!”她在一边坐下。

    她的一切都是自然的,理所当然似的,反而令潘烈无话可说。

    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记者身分。

    “你可知道,中心外面有一群小女孩子在等你签名。”她笑,“你不出现,她们大概不会走!”

    他摇摇头,一声不响地开始练习。

    他练的是自由体操。他的身手无疑是一流的,是世界水准,灵活,清爽,矫健,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处,肌肉也保持最好状态,姿式极帅。苏哲忍不住在下面鼓起掌来。

    “我们赌一百元,你会拿到金牌。”她大声说。

    她连说话的姿态都象男孩子。

    “我有这个心理准备,同时,我也作坏的打算。”他抹一抹额头的汗,“我不想一出马就被失败打倒,或被胜利冲昏头。”

    “你比我想象的冷静!”她很赞赏,

    “我才二十二岁,一切刚开始。”他走近她。

    运动过后,他除了大汗淋漓之外,心情也轻松起来。他是那种不能困于斗室的男孩子,海阔天空任他飞,但叶思嘉是唯——例外,真的,想起她时他的心会悸痛。

    “说得好!你的运动生命起码还有十年,你刚起步向高峰。”她肯定地说,“以你的条件,不输给任何世界高手。”

    “因为我生长在乡下的关系。”他稚气地笑起来。

    “我劳动惯了,什么都做过,又日晒雨淋,身体比一般人好!”

    “哦——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她十分意外。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是正正式式的乡下仔。”他笑了,眼中是真诚动人的光芒。

    “乡下仔”三个字突然间响亮起来,这当然是拜苏哲之赐,她在报上写了一段十分动人的特写来形容这三个字的主人,于是本来已备受注目的潘烈,突然之间真象一颗耀眼的星星了。

    每天集训中心外面都有男学生女学生请求签名,好多电话打到中心来找他,全是他不认识的人。还有好多好多信,把他烦得无法令自己集中精神。

    苏哲明知自己的好意闯了祸,也就不敢来骚扰他,到底她明白这个月的集训对潘烈的重要性。当初她也实在没想到,一篇文章会有这么大的后果。

    终于,潘烈忍无可忍,他向队长提出不见人,不看报,不接电话,不收信,甚至也不见记者的要求。好在队长和教练都能体谅,把他搬离了宿舍,住在教练那儿,以避开所有的人。

    但是,能避开所有的人却避不开刻在心上的那个叶思嘉,她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脑里,心里,梦里。她的面孔依旧熟悉而模糊,但幻想她的真正模样,已成了他最大乐趣。

    她是他唯一不想避开的人,他甚至在想,可有一天能见到她?什么时候?情形会怎样?

    无论如何他已下定决心,若有机会再见她,他先要弄清楚她的模样。

    每次想到这儿,他的心脏就会慢慢缩紧,紧得有轻微的疼痛

    ——他有机会弄清楚她的样子吗?

    练习完回教练那儿,先冲凉换衣服,半个月后出发,他要在最细微的地方保重身体,任何一点小病都足以影响他的比赛。

    教练还在指导其他选手,他独自躺在床上。

    房门在这时响起来,许培元探进头来。

    “乡下仔,愿意见我吗?”培元捉狭地说。

    “练完了?”他立刻坐起来。

    对朋友,他尊重而有诚意,不会躺在那里和对方讲话。

    “摔了对方几十跤。”培元笑。

    “夺标有希望啦!”他说。

    “算了,到了LA准被那些大块头的高手摔得鼻青脸肿,体质不如人嘛!”培元说。

    “尽力苦练,得失不必看得太重。”潘烈笑。

    “你呢?人人说你将得金牌银牌,你有没有压力?”培元笑着问。

    “这个压力不大,反正我尽力做到我最好的。”他淡谈说,“压力来至苏哲的报导和那些人的反应。”

    “别人想也想不到。”培元说。

    “想?!你叫我以后回来怎么做人?”潘烈硬直地说,

    “常常被人围着签名?”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放弃努力,不得金牌,银牌,大家就会把你淡忘了。”培元天真地说。

    “不!”他肯定又反应迅速地,这时他心中突然闪过叶思嘉的影子,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既然如此,你对一切就坦然接受吧!”培元从运动袋里拿出一份报纸,

    “看不看?不是苏哲那一家的!”

    潘烈笑一笑,接过报纸。

    不看报纸的日子其实很难挨,报纸对一般人就好象吃饭睡觉一样,不看会觉若有所失。

    “我想苏哲心中也有歉意,她的报导扰乱了你的情绪。”培元看着他的反应。

    “我实在有点怕她。”潘烈坦白说。

    “她是绝对好意,你在运动方面是天才,人又是最英俊的性格巨星,她怎可能对你有恶意?”培元说。

    “她让你来做说客?”他问。

    “我们刚才聊了一阵。”培元不置可否,

    “她说如果真影响了你,她道歉。”

    “算了,我不想再提!”他说。

    “星期天中心开放,她请你吃中肉面。”培元笑着扮鬼脸,

    “我是陪客。”

    “我不想去,我不想再惹麻烦。”他是固执的。

    “不是麻烦,人家诚心诚意的。”培元说。

    “那么你去。”潘烈打一下他的肩,

    “我曾经说过,集训的一个月中,我绝对不出训练中心。”

    “这又有什么原因?吃一顿牛肉面又不会令你金牌失手?又不会让你少一次练习。”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

    “你不明白,我和你不同。”他说。

    “有什么不同呢?我们谁不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去参加?得不得名次是另一回事。”培元说。

    “总之——我不同,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