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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 8(1/2)

    整个寒假,亦筑过得很平静,她躲在家里看看书,教教亦恺的英文,帮着淑宁做些家事,她几乎连大门都不出一步,和前一阵子的忙碌判若两人。

    淑宁没有把亦筑和之谆的事告诉秉谦,做母亲的,总愿意把儿女的烦恼放在自己身上,她暗中注意亦筑,见亦筑不出门。之谆也不曾再来过,她开始放心些,亦筑讲的是真话,他们已不再来往。

    开学的前两天,接到了雷文和黎瑾结婚请贴,他们真的结婚了,黎瑾倒是说得出做得到。请贴是淑宁买菜回来收到的。

    “是雷文和黎瑾的吗?”淑宁问。

    “嗯!”亦筑说,“今天晚上!”

    淑宁把菜放在厨房,再走出来。

    “你预备去吗?”她颇关心的问。

    “当然,”亦筑坦然地说,“我答应过雷文,如果不去还以为我小气!”

    “但是——”淑宁欲言又止。

    “你说黎之谆,是吗?”亦筑笑,她真的能做到把所有的事,放在心里,“别担心,我们只是朋友!”

    “我担心的是——别人知道这件事,怕不会谅解,尤其是黎家兄妹!”淑宁说。母亲总是帮着女儿的。

    “谁会知道呢?何况,黎瑾这么美的新娘子,谁还会注意到我这只丑小鸭?”亦筑笑得真心。

    “你可不是丑小鸭,”淑宁自傲的打量女儿,“你有一种别人没有的特别气质!”

    “妈妈也懂气质了?”亦恺从院子里进来。“我觉得妈妈的气质最好!”

    “小顽皮!”淑宁笑。走回厨房开始做菜了。

    亦筑回到房里,对着那大红色的请帖发呆。淑宁的话的确提醒了她,今晚见着之谆,将是如何的场面?还有黎群,不是会很尴尬吗?大家不见面,或能保持冷静,面对着,强颜欢笑吗?若是不去,在雷文面上讲不过,再说,表示自己心虚,不够风度,人生在世,就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的事!

    她打开衣柜,拿出唯一的一套最好的衣服,那是去年为了一个亲戚结婚而做的,式样还算新,白色薄呢的洋装,配着同样质料的白色薄大衣。她记得做这套衣服时,曾为它的价钱犹豫了好久,若不是淑宁的坚持她该有一套象样的衣服,她是绝对舍不得的。

    把衣服放平在床上,一阵急骤、短促的门铃声传来,她正预备出去开门,亦恺已在叫:

    “姐,你的同学找你!”

    亦筑来不及思索的跑出去,站在门边的人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那沉默的,秀气的,斯文的,有些羞怯的徐晓晴不安的对她在笑,一张脸冻得红红的。

    “徐晓晴?”亦筑叫,“怎么会是你?”

    晓晴看看退开一边的亦恺,低声而犹豫地说:

    “有点事想问问你,想找你许久了!”

    “进来吧!”亦筑让她进来。一开始,她就喜欢这温柔、安静的女孩。

    她把晓晴带到和亦恺共有的寝室里,关上门,她知道晓晴必有些什么不愿给人听的话要说。

    “你要出去吗?”晓晴看床上的衣服。

    “不——晚上黎瑾结婚,你不去吗?”亦筑反问。

    “不去,”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他们没请我!”

    “是吗?”亦筑暗暗皱眉,晓晴似乎心事重重,为黎群?天下的事为什么总那么复杂,“你说有事要问我?”

    “也不能说什么事,想找你谈谈,”她支吾着,“是雷文告诉我你的地址!”

    “雷文?我还以为该是黎群!”亦筑惊讶的。

    提到黎群,晓晴的神色变了,眼中有一抹又迷惑又优郁的云雾,黯然神伤的模样。

    “黎群怎会告诉我?”晓晴落寞的摇摇头,“你的一切是他最大的秘密!”

    “晓晴!”亦筑从床上站起来,她怎么如此说。

    “对不起,我——”晓晴被亦筑的声音吓一跳,她慌乱的,无措的,“不是有意的,真的——”

    “你误会了,”亦筑叹一口气,“很大的误会,黎群和我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晓晴点一点头,“我看得出来,我也了解,但是——一个人爱一个人是没法子理解的!”

    亦筑心中一动,晓晴说什么?一个人爱一个人是设法子理解的?多么贴切的解释啊!爱,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要得到它,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她喃喃自语。

    “黎群——他是个十分古怪的人,四年同学,我们没有一个人能了解他,有时,他深得像个矿,有时,他又天真得像个孩子,冷冷热热,捉摸不定,接近他若没有忍耐和自制力,老实说,是件痛苦的事!”晓晴轻轻说。

    “不是忍耐和自制力,是爱!”亦筑看着她。

    她的脸红了,很快的,她克制了那份羞怯,爱,使她变得勇敢,爱,扫去了她眼中的云雾,她热切的,满怀希望的抓住亦筑的手,轻轻摇晃着。

    “既然你已——了解我,我想你一定会帮助我的,是吗?亦筑!”她说。

    “如果我能够,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亦筑说。

    “你真是个好女孩,难怪他们都喜欢你!”晓晴叹口气。

    “他们?谁?”亦筑不解。

    “你心里知道的,”晓晴微笑。这个柔弱的女孩子,以为亦筑的帮助,她就能得到一切了!“不是吗?”

    “你想我你什么事?”亦筑有些脸红,她敏感的以为晓晴知道之谆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定能?”

    “如果你不能,天下还有谁能呢?”晓晴说,“你知道,黎群对你仍——不死心!”

    “晓晴,你的话使我难堪!”亦筑尴尬地说。

    “我来见你是鼓起了最大男气,或者你会不耻我,一个女孩子,总要保持最低限度的自尊心,为了他,我已抛弃了自尊,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但是,如果我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晓晴的声音哽住了,眼里泛出泪光,楚楚可怜。

    “晓晴!”亦筑握住了她的双手,“别这样,我不会耻你,因为,我了解这种心情,真的,我了解,相信我,我愿意尽力帮助你!”

    “亦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流下眼泪。

    亦筑茫然无语,她能告诉晓晴怎么办,谁又能告诉她自己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晓晴!”她低沉地说,她真的不知道。

    “一开始,他约我一起吃午饭,我被兴奋和意外冲昏了头,我真以为——他终于来到我面前,后来,我冷静下来时,我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必然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你!”她失神的,“他想以我来试探你,刺激你,谁知竟不成功,伤了他的自尊心,你根本不在意!”

    “也许——并不是你所想的!”亦筑困难的安慰。

    “事实是这样的,三岁的孩子都看得出,”她叹息,“但是——你知道,我不介意,真的,我不介意,我在等,希望等到有一天,他真能回心转意!”

    “晓晴——”亦筑被她固执的真情所感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柔弱如她的女孩,情意如此之坚。

    “我从来没怪过他,更不敢怪你,我想,这或是我命中注定要受的折磨,”她落寞的摇头,“爱一个人,就必须忍受各种痛苦,包括他不爱你的痛苦!”

    “晓晴!不,晓晴,”亦筑几乎在喊,这不公平,完全不公平,“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他或者也爱你,只是没有表示,你不知道而已!”

    “若他有一点点爱我,即使不表示,我也能感觉到,”她低声说,“但我感觉不到,有时他对我好时,都像在——捉弄我!”

    “不是,不可能这样,”亦筑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以前他不是,近来他变了,”晓晴说,“变得更沉默,更冷没,而且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不知道是否为了黎瑾先他而结婚的事!”

    亦筑摇摇头,却不便说什么。黎群不是为妹妹先结婚而改变,为的是之谆和她,这件事,不知道怎样影响了他,他越沉默,表示他受到的伤害越深,这一大团似乱线的关系,要怎样才能解啊!

    “我想——你是否能去跟他谈谈,或者让他明白你的心意,”晓晴犹豫的又说,“我知道对你会是个难题,但是——你答应过帮助我的,是吗?”她可怜兮兮,充满盼望的。

    “我——”亦筑一震,不再胡思乱想,“去和他谈?这——晓晴,我——”

    “我知道你有困难,”她神色黯然,“我不能勉强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走了!”

    她站起来,失望的预备离开,亦筑伸手拦住了她。

    “等一等,晓晴,”她看着她,“你认为有此必要?如果真能对你有帮助,我——去!”

    “亦筑!”她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任何人在爱情上都是自私的,何况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你答应了?你肯去跟他谈?哦!亦筑,你真好!”

    “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亦筑说。她的脸色很严肃,“你不能太估高我的力量!”

    “只要你肯去,我相信会成功的!”晓晴笑。

    “今天晚上我会碰到他,有机会我就跟他谈!”亦筑说。

    “我先谢谢你,”晓晴紧紧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我一生都会感谢你!”

    亦筑不置可否,淡淡的摇摇头,送晓晴出去。她的沉默使晓晴不安,这个要求的确是过分的。走到门口,亦筑倚在门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你怎能肯定我对黎群——不像你对他?”亦筑问。

    “女孩子的敏感吧!”晓晴说,“若你对他像我对他—样,怕——不会有今天了!”

    她对亦筑挥挥手,朝巷口一端走去。亦筑望着那纤细的、柔弱的背影,不由同情的叹息,她那小小的身体,还能再容下多少的失望和打击?

    天色很暗,又是个阴沉的天气,亦筑回到房里,请贴上写着五时观礼,六时入席,现在已快四点,该预备去了。

    她拉上布帘,小心的换上那套别致大方的白呢洋装,她很适合那些浅浅的,素素的颜色,尤其是白色,白的衣服配上她,总能衬托出她那份特有的清纯气质。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梳,又涂了一抹淡淡的口红,淑宁在背后出现。

    “搽一点点粉,会更好看些!”她说。

    亦筑摇摇头,有些人适合搽粉抹胭脂的,但不是她,她觉得人工的粉饰,掩去了皮肤原有的透明光泽,反而失去了天然美。

    从床底拿出那双只穿过两次的黑漆半高跟皮鞋穿上,对镜子再照一照,她满意于自己那分朴实的清秀,穿上白色薄大衣,就对淑宁说:

    “我得走了,去晚了不好意思!”

    “就这么走?像孩子!”淑宁递过—张礼券,“一百块钱,我刚叫亦恺去买的!”

    “这么多?五十块钱就够了!”亦筑把礼券放进皮包,“我根本忘了还要送礼的!”

    “不送礼还成?白吃人家的?”淑宁笑着打量女儿,脸上有颇以为傲的光彩。

    “黎家,雷家,白吃也吃不垮!”亦筑笑一笑,自顾自的走出去。

    “亦筑——”淑宁唤住她,欲言又止的,“多注意一点!”

    “我知道了!”亦筑点点头,她了解淑宁指的是什么。

    出了门,亦筑的心立刻沉重又紧张起来,她负有晓晴的使命,而且,见了之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会怎样接待她?像以前一样以一对会笑的眼睛凝视她?或是冰冷得像一个陌生人?

    她拦了一部计程车,说了婚礼举行的地点,就靠在车厢里,任汽车向前飞驶。她心中思潮起伏,精神有些恍惚,意志不能集中,只见车窗外的景物飞退,她竟不知到了哪里,汽车停了许久,她还毫无所觉。

    “到了,小姐!”司机的声音惊醒了她。

    “哦!”她一震,连忙收摄心神,看看计程表,付了二十元给司机,匆匆跳下车。

    是一个新开的观光酒店,亦筑没有来过,她踏进电动门,正在犹豫不知怎么走,看见大厅里扎了一个巨型的花牌,上面写着金色的“雷黎府喜事”的字,旁边还有指路的小牌子,她循着牌子所指的走过去。

    虽然典礼还没有开始,客人已经来了相当多,场面大得使亦筑惊讶。进门的地方两边都是收礼处,不少人等着送礼、签名。每边四个收礼的人忙得手忙脚乱的,有钱人结婚,客人总喜欢锦上添花,不是吗?看那些有钱惟恐送不掉的人们!亦筑静静的等在一边,门口一个熟人都没有,她也没有赶的必要,终会轮到她的。

    送掉礼券,签了名,她独自走进礼堂,一眼望去,无法估计到有多少桌子,二分之一的都坐满了人,纯粹是表现气派的样子。一个年轻的,很斯文的戴眼镜男孩走过来,微微对亦筑笑,她呆了一下,才发觉他胸前的招待红条子,释然而笑。

    “没熟人吗?小姐,需要我替你找个位子?”男孩礼貌的。

    “好的,谢谢你!”亦筑大方的。

    男孩子在前面领路,不时偷偷回顾这位气质特殊,韵味天生的女孩,对亦筑的好感,明显的露在脸上。

    “是男方或女方的客人?”男孩问。

    “两方都能算!”亦筑谈淡的,男孩的神色她清楚的看见,“我是雷文和黎瑾的同学!”

    “哦,这样的!”男孩稚气的笑了,“我是雷文的堂弟,雷恩,虽然是堂弟,但只小他几天!”

    亦筑不说话,在雷恩的带领下,坐在一个很前面的位置,所谓前面,就是靠近新娘他们。

    “坐这里吧,一会儿我也来这桌坐!”雷恩热心的,“新郎新娘今天怕没有时间招待你!”

    “我不需要招待,谢谢你!”亦筑说。

    雷恩走开,忙着又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亦筑开始四下打量,她这桌还是空桌子,不必担心别人会注意她。礼堂里布置得十分讲究,这是能想像到的,四周墙上都挂满了喜幛,仔细看去,署名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平日只有在报纸上见到的名字。地上堆满了数以百计的花篮,虽然只到了一半人,谈话的声音已够惊人。

    新人自然不会这么早出来,至少,亦筑觉得普通婚礼双方家长是应该早到的,可是见不到之谆和黎群,也没有人看来像雷文那显贵的父亲。怎样的婚礼呢?让一些外人来招待另一批外人?

    呆坐是件十分难受的事,足足等了二十分钟,雷恩才带来另一对夫妇,看气派和衣着,自然也是所谓的大人物,亦筑不愿先开口,虽然这对夫妇看起来很和善。

    “小姐一个人来?”那位高贵的太太问。

    “是的,我是新郎、新娘的同学!”亦筑装起笑脸。

    “哦,也是

    T大的高材生!”那太太又说。

    亦筑脸孔发烫,她完全不习惯这虚伪的社交,正为难的不知要如何处理,另一对夫妇又随雷恩来到。

    两对夫妇显然很熟,立刻,他们高谈阔论的忘了身边的亦筑,她正求之不得,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不外乎是昨天的牌局,前天的应酬,你的衣服,她的首饰,还有某某先生的外遇,某某儿子的骄人劣迹!亦筑真想换一个位置,这些所谓的高贵夫人,她们生命里充满的只是这些?多么贫乏,多么可悲,难道她们就安于这些!自然,她们这些生活内容,可不是人人都可能有的啊!

    一个瘦削的人影,悄悄的停在亦筑面前,她以为又是雷恩带客人来,抬起头,她吃了一惊,整个心往下沉,甚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黎群,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像幽灵似的出现了。

    他定定的、深深的、冷冷的凝视着她,看来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得令人心寒,他眼中的光芒那么遥远,那么陌生,他像完全不认识亦筑。她努力压制着心中的震动,她不知道黎群这样看着她是为什么?有恶意?看来并不像,但是,他就这么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同桌的人谈得兴起,没有注意他们。亦筑吸一口气,她想起了晓晴的事。

    “我——能坐下吗?”黎群竟先开口,他的声音相当软弱,绝非亦筑所能想像。

    “当然!”亦筑平静一些,在这么多人的场合里,她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他们的声音引起了一对夫妇回头,显然,他们对黎群并不熟悉,只好奇的看他。他皱皱眉,还没坐下,突然握住亦筑的手,把她拖到另一张空桌。

    “坐这里,好吗?”黎群看她。他瘦了,显得那对眼睛更深、更黑、更远。

    “我无所谓!”亦筑淡淡摇摇头,挣脱他的手。

    沉默一下,他说:

    “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认为我没有不来的理由!”亦筑说。

    “你——不恨我?”黎群有些意外。

    “没有爱,何来的恨?”亦筑把握时机,暗示自己的心意“或者,我应该感谢你!”

    “是吗?”他那没表情的脸黯下来。

    “晓晴——会来吗?”她故意问。

    “别提她!”他烦躁的,“她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但至少,你不必这么不耐烦,对不对?”亦筑说。

    黎群机警的看看亦筑,他似乎已经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她去找你,是吗?”他恨恨的,冷冷的问。

    “她找不找我都不影响她对你的感情,是吗?”亦筑说。

    “什么感情?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黎群不高兴的。

    “爱情是河里的沙,你让它从指缝里溜走,就可能再也抓不回来!”亦筑说。

    “我从来没有抓到过,不是吗?”他恼怒的。

    亦筑低着头,静静看着静止在膝头的皮包,她不愿回答黎群的问题,如果她能接受他,一开始她就不会拒绝!

    “你知道,”黎群自嘲地说,“我想不到我们还有机会并肩坐在一起!你应该恨我的!”

    “黎瑾结婚以后还住黎园吗?”她岔开话题。

    “不,住在雷家!”黎群说,“从此,黎园是我一个人的王国了!”

    “如果你永远把自己圈在黎园里面,你永远不能找到一条正确的路!”她有些惋惜。

    “什么意思?”他看着她,“你懂什么?你以为我走错了路?你怎么不想想你呢?”

    “我是善意,你不接受也无所谓!”她把头转向一边。

    客人更多,几乎快坐满了,唯独亦筑他们这桌还投有人,主持婚礼的司仪和乐队也坐好了,亦筑不由奇怪起来,她问:

    “怎么这桌没有人来坐?”

    “这桌是亲戚坐的!”黎群说。

    亦筑正想要求换一桌,门口忽然传来了—些掌声,许多人都转头去看,以为新娘来了,只见之谆潇洒、从容的走进来,黑色的礼服,使他看来容光焕发,他满含着笑容,向四周的亲友打招呼,显使人注目的,是他手腕里挂着的那个艳光四射的女人!

    亦筑觉得心脏一阵收缩,眼前一片黑,手脚冰冷,几乎支持不住,她幻想过许多两人再相见的情形,但绝不是这样的,他怎能带来一个女人?那不会是真的,她清楚的记得他苦守在她家门口的事,怎么会这样呢?男人的心真是这么可怕?

    之谆越走越近,亦筑亦越来越平静,既然如此,她没有理由再把他放在深心里的第一位,没有必要为他而痛苦。一个善变的、说谎的男人,还有什么比他更可卑?那妖艳的女人亲热的偎着他,那得意的笑容,使亦筑忍不住想杀了她,哦?为什么亦筑所遭遇的竟是这样的事?

    之谆和那女人更近了,他已看见了她,不是吗?他的视线掠过她,竟是那么若无其事的泰然,一个虚伪的微笑,一个示威似的点头,这就代表他们之间曾有的爱情!哦!什么才是爱情啊!

    亦筑的心结成冰,被他轻轻一敲就粉碎了,碎片散向四方,再也无法找寻。

    黎群转过脸来看亦筑,他惊奇于她的平静,若她曾爱之谆,怎能漠视眼前使人难堪的镜头?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或是她根本不曾爱过?

    “那女人是田心,一个歌星!”黎群小声说。他不愿邻桌的之谆听见。

    “我知道!”亦筑淡泼地说。她的脖子已硬僵,—阵阵田心的笑声传来,她的心在滴血,还有什么更大的伤害?更恶毒的欺骗?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那晚所做的,只是为了你好!”黎群真挚地说,“我的爸爸就是这样的!”

    “我说过,我感谢你!”亦筑不看他,她怕他看见她眼中那些不受控制的泪水,“你对我太宽厚,太好,我想,我是会记得你的!”

    “别说这些,”黎群脸上有了笑脸,“婚礼快开始了。”

    果然,司仪开始一连串的报告,乐队也奏起乐来,四周的噪杂声低下去,不,是被震耳的音乐声所压低。什么介绍人,主婚人,证婚人,一个个的站上前面——之谆也不例外,他终于舍得摔开那个田心了。接着,新郎、新娘走出来,掌声雷动,仪表出众的雷文,配上比花更娇的黎瑾,谁不羡慕?司仪又在一连串地说话,但是亦筑什么都听不见,人来人往,盖印,鞠躬,似乎只是些晃动的影子,她眼中只有一个人,就是那含笑而立,风度翩翩,潇洒自若的之谆,他站在台上,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哦!怎样的男人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礼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入席,亦筑一直是那么恍恍惚惚的,若不是身边的黎群,她知道自己必会失态,她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但是,现在她有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不是为可怜自己,而是天下竟有如此丑恶的爱情!

    新郎、新娘向来宾敬酒时,照例由双方家长陪同,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就要轮到亦筑这一桌了,她咬咬唇,挥去那抹恍惚,她个性刚强,绝不以弱示人,别人怎么对待她,她也怎么对待人!今晚第一次,她看清了黎瑾,她穿着粉红色的长旗袍,鬓边有一朵大红花,胸前垂着。—串名贵的翡翠颈链,光彩夺目,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颗巨型的钻戒,十分抢眼,虽是新娘,她已有一分豪门少妇的风韵。只是,她依然那么冷,那么傲,没有新娘的娇羞,却使那经过化妆的脸,突出了她特有的古典气质。

    黎瑾被拥着已走向亦筑的这桌,全桌人都礼貌的站起来,亦筑举起酒杯,黎瑾冷冷的目光已射过来,她嘴角有一抹难觉察的冷笑,那似乎是示威,又像在讥嘲。亦筑故意不看她,新婚之日有这种动作未免幼稚。亦筑看见雷文,不由有些吃惊,他虽然在笑,却完全没有新郎应有的焕发神采,是怎么回事?她的目光再移,终于看见那个使人痛恨的人了,之谆也在看她,四目相投,中间似乎只是一片空白,亦筑冷冷的笑笑,不再看他,晃眼中,他的神色变了,笑容里再也没有那分得意。

    菜很丰富,一道道的送上来,亦筑吃得很少,毫无心绪。没过多久,新郎新娘已到门口送客了,上千的客人来得慢,散得却快,亦筑跟着人群往外走,黎群始终站在她背后,有—个人气喘喘的跑过来,是雷恩。

    “你怎么换了一桌?找了半天才看到你——”雷恩说。一眼看见黎群,他惊觉的,有些尴尬的转开话题,“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再见!”

    雷恩走开,黎群冷冷的哼了一声。

    “姓雷的都是自以为潇洒,你认识他!”他说。

    “不,刚才他替我安排座位!”亦筑没有回头。

    快到门口了,亦筑发现之谆并不在送客的行列中,竟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她不明白这是种什么心情,她不应该再以他为念的。

    “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孩是淮?”背后忽然传来一种嗲嗲的好像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就是那个什么亦筑吗?”

    亦筑和黎群都吃了一谅,立刻,他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除了那田心之外还有谁?他们忍不住回头。

    “嗯!”之谆低沉的应着。原来他竟在亦筑后面啊!

    “她跟你儿子很不借,对吗?”田心说,“看起来相当配对,就像你女儿和雷文!”

    “嗯!”之谆仍不说话。

    亦筑完全不能忍受了,她加快了脚步,匆匆朝门口走去,还是逃不开田心那一连串似哼的笑声。

    黎瑾又换了衣服,是一袭白色拖地的晚礼服,虽然剪裁、手工都是第一流的,亦筑仍觉得旗袍更适合她些,走到他们面前,亦筑大方的向他们伸出手,她不会记住黎瑾的幼稚。

    “祝福你们!”她微笑的、真诚地说。

    “谢谢!”雷文握住了她的手。

    她再伸手向黎瑾,后者勉强的、极不愿意的轻轻碰了她一下,算是握手。

    “我哥哥就在你背后,爸爸在更后一点,我想,无论如何,你总有希望变成黎家的人,”黎瑾压低了声音,笑里藏刀地说,“是嫂嫂或者是妈妈?”她笑了,笑声令人发抖。

    亦筑的脸变得发青,她虽然极力想不计较黎瑾,但是,那些话太伤人了,黎瑾以为她只是想做黎家的人?哦!怎样的好朋友?

    黎群也听见妹妹的话,他把亦筑推前一步,发怒地说:

    “你够了,若不是你今天结婚,我会教训你!”

    然后,他拥着亦筑大踏步走出去。黎瑾呆一下,她被哥哥的话所伤,黎群从小没对她这么凶过,难道她做错了?她转头看雷文——她的丈夫,他的眼中也有怒意,这更激起了她的火,为什么男孩子都对亦筑那么好?甚至是自己的父亲、丈夫和哥哥?

    妒火佼黎瑾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的神色在傲然中加上冷峻,她看着之谆和雷文的父亲握手寒喧,看着之谆笑着拍雷文的肩,她扬一扬头,不理会站在面前的父亲,她是有意给他难堪,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小瑾,我想——我也应该说恭喜!”之谆向她伸出右手,对这个女儿,他从来都是失败的。

    黎理把头扬得更高,她觉得对之谆的难堪就等于打败了亦筑,想着亦筑那次在吃烤肉时的神情,她冷笑起来。

    忙乱中,只有雷文注意到她,在许多人的面前,尤其还有他的父母,他不能让黎瑾这么任性,何况,他一向对之谆有好感。

    “小瑾,你怎么了?看见你父亲吗?”雷文压低声音。

    她勉强的看之谆一眼,对雷文,她仍有—些忌惮,不想惹起他的反感,或者,他是她的丈夫吧!

    “不快些吗?她已经出去了!”她冷笑一声,完全不理会之谆身边的田心。

    之谆忍住要发的脾气,对黎瑾,他已容忍了二十年,现在她已出嫁,就容忍到底吧!他拉着田心,一言不发的大踏步走出去,似乎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那踩得高高的脚步上。

    “你女儿怎么回事?谁惹了她?”田心不满地说,“她说谁已经出去了?”

    之谆不理她,对这个眼里只有钱,贪婪而又虚伪的女人,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然而——不忍受又怎样?他的儿子,女儿已为他定了,他只配有这种女人。

    通过大厅,他们出了观光酒店,匆匆朝停车那个方向走,之谆走得很快,使田心几乎追不及,他打开车门,正预备上车,一个熟悉的声音令他停住,黑暗中,有一个男孩正对一个女孩说话。

    “我很抱歉今晚的事,希望你别介意!”男地说。

    沉默了一阵,女的叹一口气,说:

    “我虽不是小气的人,若说不介意——是假的,”女的在沉思,“世界上最大的伤害,莫过于欺骗!”

    “他本是那样一个人,”男地说,“我没有资格批评他,他是长辈,而且——我爱他!”

    “也许我今晚不该来的,”女的又叹一口气,“我不知道黎瑾请我来——只是想羞辱我!”

    “小瑾的心理永远不成熟,她只是在损害自己!”

    田心也到车边,不高兴的拉开车门坐上去。

    “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还不上来吗?”田心嚷着。

    之谆一震,下意识的坐回车上,又听见那女地说:

    “谢谢你对我说的话,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男的盼望。

    “用不着,我自己回去!”女的明显的拒绝,“你得赶回黎园,而且——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男的失望的沉默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女孩离开了。之谆吸一口气,他用力关上车门,他早已听出来,男孩子是黎群,女孩子是亦筑,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他插嘴的余地吗?虽然他是那么向往的,然而,黎群,他的儿子,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