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07 涅瓦大街(2/2)

的水倒出来,一个沿街叫卖的商贩扯着山羊般的嗓门连声吆喝:“有旧衣卖么?”这日常的和真实的东西,他听来倒是觉得古怪。他就这样一直坐到天已入暮,又贪睡地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难以成眠,但终于还是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一个下流的、恶心的梦。“上帝啊,怜悯怜悯我吧:哪怕让我见她一会儿、一分钟也行!”他又等待着夜晚的来临,又睡着了,又梦见了一个官员,他既是官员又是演奏大管的人;啊,多么令人难受!她终于出现了!她的小脑袋和满头卷发……她凝眸相看……啊,只一眨眼工夫!又是一片迷雾,又是一场乱梦。

    最后,追寻梦境成了他的生活,从这时起,他的整个生活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可以说,他是醒时睡着,梦里不眠。如果有人看见他默默无言地坐在空桌的旁边或者沿街走着,那么,准会以为他是梦游症患者或者是被酒精毁了的人;他的眼神茫然若失,生来就有的精神恍惚的毛病现在更加重了,横蛮地抹去了他脸上一切感情的流露和变化。只有到了夜里,他才又有了生气。

    这种状况耗损了他的精力,最后他梦也做不成了,这竟成了他最大的痛苦。为了挽回这唯一拥有的东西,他想方设法要重圆好梦。他听人说,有一种办法可以重温旧梦——只要服用鸦片就能办到。可是到哪里去弄鸦片呢?他想起了一个开披巾店的波斯人,此人几乎每次见面都求他画一幅美人图。他拿定主意去找波斯人帮忙,估计他肯定有这种鸦片。波斯人端坐在沙发上,盘着腿,接待了他。

    “你要鸦片做什么用?”波斯人问道。

    皮斯卡略夫向他诉说了失眠的苦况。

    “好吧,我给你一些鸦片,不过,你得给我画一张美人图。要画一个绝色美人!乌黑的眉毛,像油橄榄一样的大眼睛;而我就躺在她的身边,抽着烟斗!听明白吗?要画一个十分漂亮的!一个美人!”

    皮斯卡略夫全都答应了。波斯人出去一会儿,拿着一只盛着发黑的液体的小罐子回来,小心地倒了一点在另一只小罐子里,然后交给皮斯卡略夫,嘱咐他要兑水喝,每次不得超过七滴。他贪婪地抓起这个无比珍贵、可说是金不换的小罐子,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

    回到家里,他倒了几滴在盛着水的杯子里,一口吞下,倒头便睡。

    天哪,多么的快意!是她!又见到她了!不过,已经是另外的样子。啊,她倚坐在明亮的村舍的窗户旁边。多么妩媚!她的装扮是那样朴素无华,足以唤起诗人的幽思遐想。她的头上的发式……天哪,那发式多么简朴,跟整个的人又是多么相配!短短的三角头巾轻巧地披在她那端正的脖颈上;整个的人淡雅淳朴,身上的一切蕴含着一种神秘的、莫名的韵味。她的优雅的步态多么好看!款款而行的脚步声和朴素无华的衣裙的窸窣声多么悦耳动听!她那拢着兽毛围绕的镯子①的手多么可爱!她含着眼泪对他说:“不要看不起我:我根本不是您以为的那种人。瞧瞧我吧,仔细地瞧瞧我,您说:难道您以为我会做那种事情吗?”——“啊,不,不!有谁敢那么想,就让他……”可是他却醒了,肝肠寸断,泪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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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当时流行的一种装饰品。

    “还不如你压根儿不曾来到人间!不曾活在这世上,只不过是才华横溢的画家笔下的一幅画倒好些!我就一步也不离开画布,永远望着你、亲吻你。我会把你当作最美好的憧憬,生死相依,呼吸与共,那样我就会无比幸福。我也就没有别的奢望了。我在睡前醒后都会像呼唤守护天使一样呼唤你的名字,一旦需要描画美好和神圣之物的时候,我会等待你的出现。可是现在……多么可怕的生活!她活着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一个疯子的生命能给从前爱过他的亲友带来欢欣么?天哪,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梦想和现实总是争执不休!”类似的思绪一直不停地缠磨着他。他任什么也不想了,几乎不吃不喝,急切而狂热地企盼着夜晚和着迷的幻梦的来临。这种始终不变的痴迷支配了他的整个身心和想像力,以致那心爱的模样几乎每天都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且总是与现实格格不入,因为他的思绪完全像孩子一般单纯。在这些梦幻中,那个女郎也变得更加纯美,而且完全变了样子。

    连连服用鸦片,使他的思绪更加亢奋起来,如果说有人坠入了情网,爱得极度颠狂,爱得十分热切,爱得痛苦万分,爱得五内俱焚,爱得魂不守舍的话,那么这个不幸者就非他莫属。

    其中的一个梦最使他欣喜万分:他梦见了自己的画室,非常开心,端着调色板,十分投入地坐在那儿。她也在画室里。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了。她坐在他的身旁,迷人的胳膊肘就支在他的椅背上,看他作画。她那双娇情而困倦的眼睛里透出一缕无比幸福的表情;房间里的一切洋溢着幸福安谧的气氛;窗明几净,井然有序。天哪!她把可爱的小脑袋依偎在他的胸前……他从未做过如此甜美的梦。梦醒之后,他觉得神清气爽,也不像以前那样慵懒无力了。脑子里闪过一些奇怪的念头。“也许,”他暗忖着,“她是突遭厄运,身不由己地沦落风尘的;也许,她内心已是懊悔莫及;也许,她自己也渴望跳出火坑。难道就眼瞪瞪地看着她毁了而无动于衷么?要知道只要伸出一只援手就可以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啊!”他神思远游起来。“没有人认识我,”他自言自语说,“而且别人管不着我,我也不管别人的事。只要她真心悔改,重新做人,我就娶她。我一定要娶她,总比许多人娶女管家甚至于娶下贱的荡妇要强得多。而我的这一举动是无私的,甚至是伟大的。我是把一个绝色美人还给人世。”

    他拟定了这么一个轻浮的计划,觉得脸上陡然升起了一阵红晕;他走到镜子跟前,只见双颊深陷,脸色苍白,不由得感到骇然。他仔细地打扮了一番,洗了脸,抿平头发,穿上一件新的燕尾服和时新的背心,披了一件斗篷,便走到了街上。他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里觉得神清气爽,犹如一个久病初愈的病人终于走出门来似的。当他走近那条街时,心不由地怦怦直跳,因为自从那次不幸的邂逅之后还一直没有来过。

    他久久地寻找那幢房子;仿佛是记不起来了。在街上来回走了两趟,不知道该在哪一幢房子跟前停下来。终于,他觉得其中一幢房子有点儿像。于是,快步奔上楼去,敲了敲门:门开了,有一个人迎上前来。是谁啊?是他的意中人,心中秘藏的美人,理想之画的模特儿,那样揪心、那样痛苦又那样甜蜜地日思夜想的人儿。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浑身索索地颤抖;心里一阵狂喜,身子虚弱得几乎站不稳。她面对面站着,仍然风情万种,尽管两眼睡意朦胧,面庞略显苍白而不那么鲜丽可人,然而她依然楚楚动人。

    “噢!”她一看是皮斯卡略夫,大声喊道,揉揉眼睛(那已经是午后两点了)。“您干吗那天要溜走呀?”

    他浑身无力地坐到椅子上,怔怔地望着她。

    “我刚刚醒来;早上7点钟才把我送回家来。我真喝醉了,”她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啊,你倒不如是个哑巴,压根儿就说不出话来的好,何苦说这些话来呢!她忽然把生活的全部底细都兜给他看了。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压住心头的气恼,决心尝试一下,看看他的规劝对她能否起点作用。他鼓起勇气,用颤抖然而却满怀热情的声音说明她已深陷火坑之中。她神情专注地听着他说,同时流露出一脸惊愕的神色,那是我们通常见到出乎意料和十分蹊跷的事情时才会那么做的。她浅浅一笑,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女伴,那女伴已不再剔净梳子,也仔细地听着新来的说教者还说些什么。

    “的确,我很穷,”皮斯卡略夫作了长时间的和富有教益的一番规劝之后,最后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劳动为生;我们可以同心协力,改善我们的生活处境。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自食其力。我可以作画,你就坐在我的身边,鼓励我,刺刺绣或者做点别的手工活,我们也就衣食无愁了。”

    “那怎么行!”她一脸鄙夷的神色,打断他的话说。“我又不是洗衣妇和女裁缝,干吗要干活呢?”

    天哪!这番话流露出她对整个卑贱、下流的生活的贪恋——那是与淫荡终日为伴的、充满着空虚与无聊的生活啊。

    “您就娶我吧!”那个至今仍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女伴,厚颜无耻地接过话头,说道。“我嫁给您,就这么坐着!”

    说着,她那令人可鄙的脸上扮了一个傻乎乎的怪相,逗得那美人哈哈大笑。

    啊,这太放肆了!真令人难以忍受。他痴痴呆呆、神情木然地抬脚就走。他神志模糊了:稀里糊涂,漫无目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知无觉,游荡了一整天。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过了夜没有;只是在第二天,他才凭着模模糊糊的下意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面容憔悴,神色可怕,头发乱蓬蓬的,一副神经狂乱的样子。他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让任何人进去,也不要什么东西。四天过去了,锁着的房门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又过了一个星期,房门依然深锁着。人们拥到房门口,大声呼唤他,可是没有一点声息;最后把房门撬开了,发现他切断喉管,已经死了。血迹斑斑的刮脸刀跌落在地板上。两手痉挛地张开着,样子扭曲得十分怕人,可以推知他的手没有找准地方,受过长时间的折磨,那颗有罪的灵魂才最后出窍。

    可怜的皮斯卡略夫就这样一命呜呼了——这狂热的激情的牺牲品,一个温顺、胆怯、谦恭、天真的人,他怀有才能的火花,或许随着时光的推移会迸发出熊熊的火焰来。没有人为他哭泣;在他的遗体旁,除了一个巡长的身影和一个法医的冷漠的面孔之外,再没有别的人。甚至也没有举行宗教仪式,他的棺木被悄悄地运往奥赫塔;只有一个看门的士兵跟在棺木后面哭泣,那也只是因为他多喝了一瓶伏特加的缘故。就连皮罗戈夫中尉也不曾前来看一眼这不幸而可怜的人的遗容,而在生前中尉对他可是呵护有加的啊。然而,皮罗戈夫中尉是完全顾不上这事了:他正忙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现在我们就来说说他吧。

    我不爱碰到尸体和死人,当长长的送殡行列穿过我走的道路,一个打扮得像托钵修士的残废士兵左手闻着鼻烟,右手擎着火把走过时,我总觉得挺别扭的。只要看到装饰华丽的灵柩车和盖着天鹅绒罩布的棺木,我总免不了有一种无奈的感觉;然而,当我看见运货马车拉着穷人无遮无盖的红色棺材,只有一个女乞婆碰巧在十字路口遇着,因为无所事事而慢慢吞吞地跟着走去的情景时,我那无奈的心境便掺上几分哀伤。

    我们在前面似乎讲到皮罗戈夫跟可怜的皮斯卡略夫分了手,急忙去追金发女郎的地方了。这金发女郎是长得体态轻盈、相貌相当漂亮的妞儿。她在每一家商店的门前都要驻足一会儿,出神地端详橱窗里摆着的宽腰带、三角头巾、耳环、手套以及别的精巧饰物,不停地扭着身子,东张西望,又频频回首。“宝贝,你可跑不出我的掌心了!”——皮罗戈夫十分自信地说,继续紧追不舍,竖起大衣的领子来遮着脸,免得撞见熟人难堪。说到这里,不妨让读者了解一下,皮罗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过,在说到皮罗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之前,不妨谈谈皮罗戈夫所属的那个社交圈子。那里有一些军官,他们在彼得堡构成社会的一个中产阶级。在经过40年的惨淡经营才爬上去的五等或四等文官举行的晚会或宴会上,你总可以遇见其中的一个人。几个脸色苍白、有如彼得堡一样暗淡无光的少女(有的已错过佳期)、茶桌、钢琴、家庭舞会——这一切总是跟一个戴着灯光下闪闪发亮的带穗肩章的人难解难分,而他又总是被贤淑的金发女郎和身着黑色燕尾服的弟兄或者亲友簇拥在中间。这些生性沉静的姑娘本是很难逗得开心和发笑的;真要做到这一点,要说难确是很难,要说不难也一点不难。说话既不要过于高深,也不要过于滑稽,只须处处添点儿女人爱听的零星琐事即可。在这一点上,倒是要给上面提到的先生们说句公道话。他们有一种特别的本领,可以让这些黯然失色的美人儿听他们说话,笑声不止。又喊又笑,此起彼伏:“啊呀,别说了!羞不羞,把人逗死了!”——这常常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偿。他们很少跻身到上层阶级中去,或者说根本就无缘高攀。他们是被这个社会称之为贵族的人们从那儿排挤出来的;话又说回来,他们算是有学问和有教养的人。他们喜欢谈论文学,对布尔加林①、普希金②和格列奇③赞不绝口,却以蔑视和挖苦的口吻抨击奥尔洛夫④。他们从不放过一次公开讲演的机会,即便是讲讲簿记或者植树造林也欣然应允。无论剧院上演什么剧目,你总可以见到其中有的人到场,除非是上演的《傻瓜费拉特卡》之类的闹剧败坏了他们那爱挑剔的口味。他们是剧院的常客,是给剧院的老板们带来滚滚财源的人。他们尤其喜欢剧中插进一些精美的诗句,也喜欢大声吆喝着给演员们捧场;他们中间有许多人在公立学校执教或者辅导学生投考公立学校;终于攒得一笔钱购置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和一对马匹。这样,他们的交游圈子就越来越广了;他们终于能够娶上会弹钢琴的商人的女儿为妻,带来十万卢布左右的现金作为陪嫁,还联上一大堆满脸大胡子的亲戚。不过呢,他们起码要爬到上校官阶才能得到这份殊荣。因为俄罗斯的大胡子们尽管浑身散发着白菜味儿,非要把女儿嫁给将军不可,至少也得嫁个上校才行。属于这一类型的年轻人的主要特点大抵如此。不过,皮罗戈夫中尉有许多独具的才干。他朗诵起《德米特里·顿斯柯依》⑤和《聪明误》⑥中的诗句来悦耳动听,还有一种特殊的本领,从烟斗中一下子吐出十来个环环相接的烟圈。他说起笑话来十分风趣,说是山炮和独角兽炮就是大不一样。然而,要一一列举命运赐予皮罗戈夫的才干是不大容易的。他喜欢对女戏子和舞女评头论足,但不像一个年轻准尉谈论她们那样尖刻刺耳。他对于不久前才提升的官阶踌躇满志,虽然有时躺到沙发上连声说:“唉!唉!瞎胡闹,全是瞎胡闹!我当上了中尉又怎么样呢?”——然而,他却因为得了这个新头衔而暗自觉得十分的快意,他跟人交谈总要拐弯抹角地暗示这一点,有一回,他在街上遇到一个他认为举止粗俗的录事,便立刻叫他站住,只说了短短几句十分尖刻的话,就让对方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中尉,而不是别的下级军官。这时,正好有两位长得不错的女士打旁边路过,他就格外说得娓娓动听。皮罗戈夫向来热心于附庸风雅,一再鼓励过画家皮斯卡略夫;不过,这或许是因为他很想看到一张画有他的勃勃英姿的肖像。关于皮罗戈夫的品格谈得够多了。一个极好的人是难以历数其所有的美德的,越是细加详察,就越会发现其更多的新的特点,那么一一描述出来就会无尽无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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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维·布尔加林(1789—1859),俄国作家,反动刊物《北方蜜蜂》的创办人。

    ②亚·谢·普希金(1799—1837),俄罗斯伟大的诗人、作家。

    ③尼·伊·格列奇(1787—1867),与布尔加林一道创办《北方蜜蜂》,是当时红极一时的文人。

    ④阿·阿·奥尔洛夫是当时低级趣味的庸俗小说的作者。

    ⑤是剧作家弗·亚·奥泽罗夫(1769—1816)写的一出悲剧,是当时颇为流行的平庸之作。

    ⑥是著名作家亚·谢·格里鲍耶陀夫(1795—1829)所写的一部有名的喜剧,极其尖刻地讽刺和抨击了当时的社会政治制度。

    且说皮罗戈夫一直在陌生女郎后面穷追不舍,不时地向她问这问那,而她则生硬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含含糊糊地应付他。他们走过了昏暗的喀山大教堂的大门,拐进了平民街,那是烟草店和小货摊林立、德国手艺匠和芬兰女人聚集的一条街。金发女郎一阵小跑,轻快地闪入一幢脏兮兮的房子的大门里。皮罗戈夫尾随而入。她沿着又黑又窄的楼梯跑上楼去,进了一间房里,皮罗戈夫也大胆地挤了进去。他置身于一间大房间里,只见四壁黑糊糊的,天花板上挂满了烟子。桌上摆着一堆螺丝钉、钳工用具、闪亮的咖啡壶和烛台,地板上撒着铜屑和铁屑。皮罗戈夫立刻猜着了,这儿是一个工匠的家。那陌生的女人又飘然进了一个侧门。他沉思了片刻,然而,按照俄罗斯人的规矩,还是决定往前走去。他进了那间房里,它一点也不像刚才看到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说明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德国人。他看着眼前这十分奇怪的景象怔呆了。

    当面坐着席勒,不是那个写《威廉·退尔》和《三十年战争史》的作家席勒①,而是平民街上有名的焊洋铁壶的工匠席勒,站在席勒身旁的是霍夫曼,——也不是作家霍夫曼②,而是从军官街来的一位好鞋匠,席勒的好友霍夫曼。席勒喝得醉醺醺的,坐在椅子上,顿着脚,激动地说着什么事儿。皮罗戈夫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令他深以为异的是这两个人的稀奇古怪的姿势。席勒坐在那儿,伸着那只大鼻子,仰着脑袋;而霍夫曼则伸出两个指头儿,捏着那只鼻子,用修鞋刀的锋刃在鼻子上刮来刮去。两个人都说着德语,所以只懂得一句“古特一莫根”③的皮罗戈夫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席勒的话大抵是这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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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席勒(1759—1805),德国著名的诗人和剧作家。

    ②霍夫曼(1776—1822),德国著名的小说家、画家。

    ③德语:早安。

    “我不想要了,我不要鼻子!”他挥动着胳膊说道。“我光是鼻子每个月就得用掉3俄磅①鼻烟。我得付钱给倒霉的俄国烟铺,因为德国烟铺不卖俄国鼻烟,我给倒霉的俄国烟铺每磅付40戈比;一个月就是1卢布20戈比;12个月就是14卢布40戈比。你听明白吗,我的朋友霍夫曼?光鼻子就得花掉14卢布40戈比!逢年过节,我得闻拉比烟,因为我不想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去闻糟糕的俄国鼻烟。一年闻两磅拉比烟,一磅2个卢布。6加14——光是烟钱就是20卢布40戈比②。这是敲诈!我问你,我的朋友霍夫曼,不是么?我是士瓦本公国③的德国人;我有国王在德国.我不要鼻子!给我割掉!喏,我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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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俄磅等于409.5克。

    ②席勒喝醉了,前言不搭后语,把两磅拉比烟值4卢布说成6卢布。

    ③中世纪日尔曼的一个公国。

    要不是皮罗戈夫中尉突然闯了进来,那么,毫无疑问,霍夫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会把鼻子割掉了,因为他已经拿好了刀子,就像是要裁截鞋掌一样。

    席勒很不痛快:忽然有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闯了进来,不合时宜地碍了他的事。虽然他又喝啤酒又喝白酒弄得醉态醺然,倒也懂得这样一副样子且又当着外人的面干这种事情不大体面。趁这时候,皮罗戈夫微微俯身,以他那特有的亲切语调说道:

    “请你们原凉我……”

    “出去!”席勒拖长声调答道。

    这样一来,皮罗戈夫不知所措了。他还从来不曾遇到这样粗鲁的对待。脸上微露的一丝笑容倏然不见了。他深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便说:

    “我真奇怪,先生……您大概没有看出来……我是一个军官!”

    “军官值几个钱!我是士瓦本公国的德国人。老子我(这时,席勒用拳头猛击一下桌子)就会当上个军官:一年半士官生,两年中尉,明儿我马上就是个军官。不过,我不想到军队去混。我对于军官就是这个:呸!”说时,席勒伸出手掌,在它上面啐了一口。

    皮罗戈夫眼看别无他法,只好悻悻离去;不过,这样粗暴的对待有损于他的身份,委实令他很不痛快。他几次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仿佛要鼓起勇气,想法子要让席勒明白他是过于放肆了。后来,转念一想,席勒还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的脑袋被啤酒灌糊涂了;何况他眼前又浮现出金发女郎的秀丽的姿容,于是他决定把这件事置之度外。第二天一大早,皮罗戈夫又来到洋铁匠的铺子里。在前面的房间里,他遇见了姿容秀丽的金发女郎,她一脸严肃的表情,语气冷冰冰地问道:

    “您有事吗?”

    “噢,您好,我亲爱的!您不认得我了吧?您装得倒挺像,多么漂亮的眼睛!”皮罗戈夫中尉边说着,就想用手指亲热地撩撩她的下巴颏。

    可是,金发女郎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叫,又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您有事吗?”

    “就想看看您,没有别的事,”皮罗戈夫中尉说道,一边亲切地微笑着,一边挨上前去;不过,看到那金发女郎吓得要往门里钻,又补上一句:“亲爱的,我要定做一副马刺。您能给我做马刺么?就算是为了爱您吧,我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马刺,倒是要一副马笼头。多么好看的小手!”

    皮罗戈夫中尉在作类似的表白的时候,总是显得异常的亲昵。

    “我去叫我的丈夫来,”德国女人大声说道,转身走了,过了几分钟,皮罗戈夫看见席勒走出房来,一副睡眼惺忪,刚从昨晚的醉态中醒来的样子。他瞥了一眼那军官,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昨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记得昨天自己那副失态的样子了,不过还是意识到做了一件傻事,所以摆出一副十分冷漠的神气来接待那个军官。

    “不给15卢布,我不做马刺,”他说,想把皮罗戈夫支走,因为他是一个诚实的德国人,面对一个曾经看见他有失体面的狼狈相的人到底是难为情的。席勒喜欢邀上两、三友人一起喝酒,不让外人看见,每逢这种时候总是锁上门,连工友也拒之门外。

    “为什么这么贵呢?”皮罗戈夫温和地问道:

    “德国人的手艺嘛,”席勒摸着下巴颏,冷漠地答道。“俄国人只要两个卢布就肯做。”

    “好吧,就算是我喜欢您,愿意跟您交个朋友吧,我付15个卢布。”

    席勒沉吟了片刻。他是一个诚实的德国人,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想让皮罗戈夫自己打消这个定做的念头,就申明说最少要两个星期才能做好。没料到皮罗戈夫二话没说便全都同意了。

    席勒动起了心思,寻思着怎么把这件活儿做得像样些,货真价实能值15卢布。这时,金发女郎走了进来,在摆满了咖啡壶的桌上翻找东西。中尉趁着席勒在沉思的时候,走到她跟前,捏了捏她那裸露到肩头的胳膊。这使席勒很不高兴。

    “梅因—弗劳!①”他嚷了起来。

    “瓦斯—伏伦—齐—多赫?②金发女郎答应着。

    “根齐③到厨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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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德语:我的老婆。

    ②德语:什么事?

    ③德语:快走。

    金发女郎转身出去了。

    “那么,是过两个星期啰?”皮罗戈夫又问道。

    “是的,过两个星期,”席勒一边沉思着,一边答道,“我眼下有许多活计要做。”

    “再见!我以后再来。”

    “再见,”席勒答道,随即把门关了。

    皮罗戈夫下定决心要穷追不舍,虽然德国女人分明是不理睬他,他闹不明白,怎么能拂逆他的好意呢,特别是凭着他那殷勤的态度和闪光的官衔,完全有权得到青睐。不过,也应当说明,席勒的妻子虽然容貌姣好,却心眼愚蠢。然而,愚蠢在漂亮妇人身上却有着特殊的魅力。至少我知道许多做丈夫的因为妻子愚蠢而兴高采烈,把愚蠢看作是天真无邪的表现。人的美貌会产生特别的奇迹。美人身上一切心灵上的缺陷不仅不会令人厌恶,反而特别惹人怜爱;在她们身上,恶习本身也使人觉得可爱;不过,一旦红颜消褪——那么,女人就得比男人聪明十倍,才能引人注目,即使不能赢得爱慕,至少可以得到敬重。话又说回来,席勒的妻子尽管愚蠢,却一直安守妇道,所以皮罗戈夫那大胆的计谋要想得逞并非易事;不过呢,去克服重重的障碍,总给人带来一种满足感,于是金发女郎便一天天变得让他牵肠挂肚了。他常常去打听马刺做好没有,惹得席勒都厌烦了。席勒全力以赴,尽快把马刺的活儿干完;马刺终于做好了。

    “哎呀,好精巧的手艺!”皮罗戈夫中尉一见马刺便嚷开了。

    “天哪,做得真巧!就是我们的将军也没有这样好的马刺。”

    一种洋洋自得的心情在席勒的内心里荡漾开来。他那双眼睛显得十分高兴,于是他不再对皮罗戈夫心存芥蒂了。“这个俄**官是个聪明人”,——他暗自忖道。

    “那么,您还可以做个套子么?譬如说,做一个剑鞘或者给别的东西配上个套子什么的。”

    “嗐,那不难,”席勒微笑着说。

    “那就给我做个剑鞘吧。我给您把剑拿来;我有一把挺好的土耳其短剑,可是我想另外配上一个剑鞘。”

    席勒就像是挨了炸弹轰顶似的。他忽然皱眉蹙额起来。“真糟糕!”——他暗自想道,心里责骂自己不该去揽这个活计。他觉得说了又不干是不体面的,再说俄**官还夸奖过他的手艺呢。他只好微微地晃了晃脑袋,答应下来了;然而,皮罗戈夫出门时又厚颜无耻地吻了一下漂亮的金发女郎的樱唇,又使席勒疑虑重重。

    我认为向读者简要地介绍一下席勒不会是多余的,席勒是一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德国人。打从20岁起,也就是从俄国人还马马虎虎过日子的那段时光起,他就把自己的整个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破例。他规定7点起床,下午两点吃午饭,一切都准时去做,每到礼拜天就醉它一回。他决心用10年时间积攒下五万卢布的资本,这就要像命中注定那样信守不渝和不可更改,因为与其去劝说德国人更改誓言,还不如去劝说官员别去探头探脑看上司的门房来得便当。他无论如何也不增加自己的开支,即使是马铃薯的价钱比平日又涨了许多,他也不多添一个戈比,情愿少买一些,虽然有时免不了饿肚子,但他还是能够挨得过去的。他做事可说是精细入微,规定一昼夜亲吻妻子不得超过两次,为了避免多吻一次,他一直只在汤里放一勺胡椒;不过,在礼拜天,这个规矩就不那么严格遵行了,因为席勒到时候要喝两瓶啤酒和一瓶和兰芹浸酒,而后者一向是被他骂不绝口的。他喝起酒来,一点也不像英国人那样,一吃完饭便锁上门,自斟自酌。恰恰相反,他这个德国人喝酒总是快活随意,不是跟鞋匠霍夫曼,就是同木匠孔茨——也是德国人,一个大酒鬼——一块儿痛饮。这就是落落大方的席勒的性格,因而最终弄得手头十分拮据。虽然他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又是一个德国人,可是皮罗戈夫的举动还是在他的心里激起了妒意。他绞尽了脑汁,还是想不出办法来躲开这个俄**官。而这时,皮罗戈夫正待在同伴们中间抽着烟斗,——因为上天的有意安排,但凡是军官,都是抽着烟斗,——话中有话,满面含笑地暗示他跟漂亮的德国女人有了隐秘的私情。用他的话来说,他跟这个妞儿已是情爱甚笃,其实呢,他对于赢得她的芳心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

    有一天,他沿着平民街无事闲逛,不时地望望席勒那挂着画有咖啡壶和茶炊的醒目招牌的房子;真是喜出望外,他一眼看见金发女郎正探头窗外,注视着过往的行人。他驻足而立,朝她挥挥手说:“古特—莫根!”金发女郎犹如见了熟人似的朝他点了点头。

    “喂,您丈夫在家吗?”

    “在家,”金发女郎答道。

    “他什么时候不在家呢?”

    “每个礼拜天不在家,”金发女郎傻乎乎地说道。

    “这样倒好,”皮罗戈夫暗地思量着,“这个机会难得。”

    于是,下一个星期天,他冷不防地出现在金发女郎的面前。席勒果然不在家。漂亮的主妇吓坏了;不过,皮罗戈夫这一回可是谨慎多了,态度非常的恭谨,深鞠一躬,显示出他那灵活而束着腰带的身躯的迷人风采。他十分亲切而有礼貌地说说笑笑,而傻乎乎的德国女人只简单地随口应答着。最后,他什么法儿都用遍了,还是逗不起她的兴致,便向她提议跳跳舞。德国女人立刻便同意了。因为但凡德国的女人都爱好跳舞。皮罗戈夫这一下可满怀希望了:其一,这样一来可以给她带来乐趣;其二,这可以显示他的敏捷和灵巧;其三,跳舞可以挨得很近,搂抱着漂亮的德国女人的腰肢,以便得寸进尺;简而言之,他料定这么一来就可以马到成功。他开始跳一种加沃特舞①,因为他知道对付德国女人要一步步来。漂亮的德国女人走到了房间中央,抬起了一只迷人的纤足。这个姿势惹得皮罗戈夫欣喜若狂,便情不自禁地前去吻她。德国女人一迭连声地喊叫着,这在皮罗戈夫看来,就更添了迷人的风情;他连连狂吻着她。忽然间,门陡地开了,席勒带着霍夫曼和木匠孔茨走了进来。三个体面的手艺匠人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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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国的一种慢步舞。

    不过,我还是留给读者去推想一下席勒会是多么的愤慨和恼怒啊!

    “无耻!”他怒气冲冲地嚷道,“你怎么胆敢亲我的老婆?你是个下流胚,而不是俄**官。你真该死!我的朋友霍夫曼,我是德国人,而不是俄国猪猡!”

    霍夫曼点头称是。

    “啊,我不要带绿帽子!我的朋友霍夫曼,抓住他的领子轰出去,我不想看见他,”他使劲挥动着胳膊,继续说着,脸孔涨得像他那件红呢子坎肩一样的颜色。“我在彼得堡住了八年,我的母亲在士瓦本,我的舅舅在纽伦堡;我是德国人,不是牛肉!叫他滚蛋,我的朋友霍夫曼!拽住他的手脚,我的伙伴孔茨!”

    接着,三个德国人一把抓住皮罗戈夫的手和脚。

    他徒然挣扎了一阵子;这三个手艺匠人是住在彼得堡的德国人中间最有气力的人,这一回对他可是十分粗暴,不讲任何客气,老实说,我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描述这令人可悲的遭遇。

    我深信,席勒第二天准是在心惊胆战中度过的,一定会浑身索索发抖,等待着警察随时上门来,只要昨天发生的事情能像一场梦似的烟消云散,他宁愿破财消灾。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是无可挽回了。皮罗戈夫愤慨和狂怒之状,是无法加以描述的。只要一想到那难堪的羞辱,他就愤怒欲狂。他认为让席勒受一顿笞刑和放逐到西伯利亚去,那还是最轻的惩罚。他快步赶回家去,以便穿戴整齐,直接去禀报将军,把几个德国手艺匠人的无法无天的暴行着力地渲染一番。他想马上递一纸呈文到参谋总部去。要是参谋总部惩办不力,那就直接上诉到内府衙门,再不然就上达天听。

    然而,这件公案却有点古怪地不了了之:他顺路拐进了一家糖果点心店,吃了两个分层夹馅的小点心,看了看《北方蜜蜂》上登载的消息,走出来时已经不那么怒气冲冲了。再说天已入暮,凉爽宜人,他正好在涅瓦大街上散散心;快到九点钟时,他已心平气顺了,觉得星期天去打扰将军不大合适,更何况将军肯定是被人请到什么地方做客去了,所以,他便动身去一位检察官的家里参加晚会,有一批文武官员在那里欢聚一堂。他在那里愉快地度过了一个晚上,跳玛祖尔卡舞①出尽了风头,不仅让女舞伴们如醉如痴,而且也令男舞伴们啧啧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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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波兰的一种民族舞蹈,在当时颇为流行。

    “我们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前天,我走在涅瓦大街上,想起了这两桩轶事,心里暗忖着。“命运是多么奇怪和莫名其妙地捉弄我们啊!我们什么时候得到过所期望的东西?我们又何曾达到过我们似乎力所能及的目标?一切都事与愿违。命运赐给一个人十分出色的骏马,而他却冷漠无情地让它们驾着车四处闲游,一点也不知怜惜它们的健美出众,——而另一个人爱马成癖,却只能徒步而行,当别人牵着千里驹在他身旁走过时,只有啧啧称奇的份儿。有的人家里有上等厨师,可惜只有一张小嘴,两小块肉就吞咽不下;而另一个人嘴巴有参谋总部①的拱门那么大,唉,可惜只有吃一份土豆做成的德国餐的命。命运是多么奇怪地捉弄我们啊!”

    然而,最为奇怪的是涅瓦大街上发生的事情。啊,可别相信这条涅瓦大街!当我走过这条大街时,我总是把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根本不去注意那些迎面碰见的事物。一切全是骗局,一切全是梦幻,一切都是表里不一。你觉得那位身穿精致的礼服正在漫步的先生很富有吧?根本没那回事:他全部的家当就是那件礼服。你以为驻足在兴建中的教堂之前的那两个胖子是在谈论建筑艺术吧?也没有那回事:他们闲聊的是两只乌鸦面对面地蹲着实在令人奇怪。你认为那个挥动着胳膊、热情洋溢的人是在说他的妻子从窗口把一支圆珠笔扔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军官身上吧?完全不是,他是在谈论拉斐德②呢。你以为那些淑女们……但是,淑女们是最不可信赖的。最好是少去张望商店的橱窗:那里摆出来的小饰物非常精美,可是要价让你退避三舍。千万可别去窥视呢帽底下的淑女们的俏脸!无论美人的斗篷在远处怎么飘然飞舞,我都决不会跟上去寻幽探胜。离远点儿,看在上帝的份上,离街灯远点儿!快点儿,尽量快点儿,从旁边走过去。如果街灯只是在你那考究入时的礼服上泼上点儿发臭的灯油,那还算是你的福份。然而,除了街灯,其余的一切东西都会迷惑人。这条涅瓦大街时时刻刻在装假骗人,当浓浓的夜色笼罩下来,把千家万户的白色和浅黄色的墙壁衬托得格外分明的时候,当全城一片轰鸣和灯火辉煌,无数的轿式马车从各处桥上奔涌而来,前导驭手连声吆喝,在马背上频频跃动的时候,当恶魔亲自点燃灯火,以便给万事万物罩上一层假面的时候,则尤其如此。

    (18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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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彼得堡冬宫对面的一座大建筑物。

    ②拉斐德(1757—1834),法国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