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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锅饭儿香(2/2)

锅饭”里获得快感、补充营养。

    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写下这个题目,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是《红楼梦》第四回,写薛蟠的一句内心独白。作为金陵四大家族传人的薛蟠,与小乡绅冯渊争买被拐子拐去养大的甄英莲,喝令手下人,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然后若无其事地带着母亲妹妹家人等往京城而去。贾雨村正在金陵应天府任上,受理此案,乍一听,本能地大怒:“岂有这等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但经充任门子的“葫芦僧”指点,他才知道那薛家是名列金陵“护官符”上第四位的豪门贵族,并与他所攀附的名列第一位的贾家连络有亲,是万万得罪不得,也根本无法靠民间或他个人的努力就能将其“绳之以法”。那“葫芦僧”特别地告诉他,薛蟠根本无所谓“畏罪潜逃”,“就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弟兄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曹雪芹写薛蟠的心理:“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贾雨村在弄清了“护官符”后,也就“乱判葫芦案”,并且将此“巧妙”地判决,作为进一步攀附四大家族的献礼。

    曹雪芹并没有把薛蟠写成一个简单化的恶棍,他后面有不少篇幅写他的荒唐无知,但也同时写出他对母亲和妹妹的真挚的亲情,他对贾宝玉、冯紫英这些同阶级的朋友交往时,也常常表露出天真恳切。有一回他把贾宝玉诓出大观园,这样说:“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是我的生日,谁知古董行的程日兴,他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我连忙孝敬了母亲,赶着给你们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还配吃,所以特请你来……”你看曹雪芹把薛蟠的肢体语言也连带写出来了。在这个片段里,这个生命呈现出其可爱的憨态,但这也就是喝令手下人在光天化日里将冯渊打个稀烂的同一生命。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是被制度打造成的,个人属于一定的阶级或阶层,人的思想意识的主体是阶级意识。曹雪芹写书的时候,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在世界上还不存在。但是,读《红楼梦》里关于薛蟠的文字,我们却可以用上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理解,而且,曹雪芹还写出了复杂的人性。他使读者省悟,像薛蟠这样的生命,人性里也还是有善的,后面写到他在母亲妹妹前忏悔落泪,就展示出他人性中与残暴相对立的柔软一面。这样一个生命,如果不是在那样的阶级地位和那样一种制度下生存,那么,他人性中的善良面有可能压抑住邪恶面。曹雪芹笔下的贾雨村也是如此,他乍听薛蟠打死人后大摇大摆只管进京,那“岂有这等放屁的事”的愤懑是真实的,是其人性中良知的**;但当他在现实的“社会关系总和”面前“冷静”下来以后,他就把良知抛到爪哇国去了。他的表现,让我们懂得,贪官污吏的出现,其实也是一种难以逃避的“官场游戏规则”所决定的。曹雪芹后面写到“四大家族”的败落,薛蟠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贾雨村也“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但那并不是民众的胜利、正义的伸张,而只不过是皇权下统治集团利益再分割的现象。

    《红楼梦》第几回是全书的总纲?一般多认为第五回是总纲,因为里面通过金陵十二钗的册页以及十二支曲,全面透露了书中主要人物的命运轨迹。但**却指出,应该把第四回,即呈现“护官符”和写到薛蟠“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这一回,当做全书的总纲。革命家从《红楼梦》里看到的,是“斧头砍出新世界,镰刀割断旧乾坤”的必然性。

    脂砚斋在薛蟠“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句下,这样批道:“人谓薛蟠为呆,余则谓是大彻悟。”这是非常沉痛的话。

    离曹雪芹写下《红楼梦》的文字,已经二百五十多年了,我们现在读这部巨著,应有的收获之一,就是要为彻底消除“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的旧时代、旧制度的残余,而努力,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