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1 魔术(2/2)

亮的本块拼花地板,这一切,也决不是米斯拉那间看着就像有精灵出没的家可以相比的。

    我们笼罩在雪茄的烟雾里,谈论起打猎、赛马的事,然后,其中一位朋友把尚未吸完的雪茄丢进火炉,转向我说:

    “听说你近来在学魔术,怎么样?今晚给我们当场变个看看,如何?”

    “当然可以。”

    我把头靠在椅背上,俨然一副魔术大师的派头,自命不凡地回答。

    “那么,一切拜托了。请来个神奇点的,要那种江湖上变戏法儿的耍不来的。”

    看来大家都很赞同,一个个把椅子挪近,催促似地望着我,于是,我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请你们仔细看好。我变魔术,既不弄虚,也不作假。”

    说着,我卷起两手的袖口,从炉火里随便捞起一块炽热的炭火,放在手掌上。这点小把戏,或许已经把围在我身边“的朋友吓坏了。他们面面相觑,呆呆地凑到跟前,生怕我被火烫伤,否则那可了不得,宁可要我打退堂鼓。

    而我,反倒愈发镇定自若。慢慢把掌心上的炭火在所有人面前挨个展示一番,接着,猛地抛向拼花地板,炭火激散开来。刹那间,地板上骤然响起一种不同的雨声,盖过了窗外的浙沥声。那是通红的炭火,在离开我的掌心同时,变成无数光彩夺目的金币,雨点似地洒向地板。

    几个朋友都茫茫然如在梦中,竟忘了喝彩。

    “就先献丑来这么两下吧。”

    我面露得意之色,慢条斯理地坐回椅子上。

    “这些,全是真的金币吗?”

    他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有个朋友开口问我,那已是五分钟后的事了。

    “地地道道的真金币。不信,可捡起来看看。”

    “不会烫伤吧?”

    一位朋友小心翼翼地从地板上捡起一块金币,察看起来。

    “一点不错,是真金币哩。喂,茶房,拿扫帚和簸箕来,把这些金币扫成一堆。”

    茶房马上照办,把地上的金币扫到一起,在旁边的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几个朋友围着桌子,你一言我一语,对我的魔术赞不绝口。

    “看起来,总值二十来万元吧。”

    “哪里,似乎还要多。要是堆在一张精巧细致的桌子上,我看足以把桌子压垮呢。”

    “不管怎么说,你学的这手魔术可真了不起呀。顷刻之间,黑煤就变成金币了。”

    “这样下去,不上一个星期,你就足可同岩崎啦,三井啦分庭抗礼,成为百万富翁啦。”我依旧靠在椅子上,悠然地口吐烟圈,开口道:

    “哪儿的话。我这手魔术,一旦利欲熏心,就不灵验了。所以,尽管是堆金币,诸位既然看过,我就该马上把它抛回原来的火炉里去。”

    几个朋友一听,便合力反对起来。说:把这么大一堆钱,还原为煤火,岂不可惜。但是,我和米斯拉有约在先,便固执地和朋友们争执起来,非要把金币抛回火炉里不可。这时,有一位素以狡猾著称的朋友不屑地讪笑起来。

    “你要把这堆金币还原为煤火,而我们则不愿意。这样争论下去,还用说,永远没个完。依我之见,不妨用这堆金币作个赌本,咱们来玩把纸牌。要是你赢了,这堆金币随你的便,变成煤火也好,别的也好,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一旦我们赢了,这堆金币就得乖乖儿地归我们。这样一来,不就无人说三道四,皆大欢喜了吗?”

    对于这个建议,我仍然摇头,不肯轻率表示赞同。然而,这位朋友愈发连讥带讽,狡黠地来回打量着我和桌上的金币,说:

    “你不和我们玩儿纸牌,恐怕是心里不愿让我们几个得到这堆金币吧?你说什么变魔术,要舍弃**啦什么的。如此说来,你下的这份决心,岂不是大可怀疑吗?”

    “不不不,我并不是舍不得给你们,才要把这堆金币变回煤火的。”

    “那好,咱们就玩儿牌吧。”

    这样三番五次,争来争去,我给逼得左右为难,最后只得照朋友的办法,把桌上的金币作为赌本,和他们在牌桌上一争胜负。他们当然是皆大欢喜,马上取来一副牌,围着屋角的一张牌桌,“快点快点”,一再催促仍在犹豫的我。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我和朋友们勉强玩儿了一阵纸牌。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平时玩牌一向手气不佳,惟独那天晚上,却大赢特赢,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更奇怪的是,开头我并无兴致,渐渐觉得有意思起来,没过十分钟工夫,就忘乎所以,竟玩得着了迷。

    他们几个原打算把我那堆金币一分不留地瓜分个精光,才故意安排一场牌局,可如今这么一来,一个个简直都急得变了脸,不顾一切,也要争个输赢。但是,不论他们如何拼命,我不仅一次没输,末了反而还赢了一大笔,差不多有这堆金币那么多。于是,方才那位诡计多端的朋友,像疯子一样,气势汹汹地把牌伸到我面前,嚷道:

    “来吧,抽一张。我拿全部财产做赌注。地产、房产、马匹、汽车,倾其所有,同你赌一把。而你,除了那些金币,还要加上赢的这些,统统都押上!”

    刹那间,心中的私欲抬头了。这次要是不走运,不但桌上堆积如山的金币,甚至连我好不容易赢到手的钱,最后都得叫这几个对家悉数掠走。但是,这一把倘若能赢,对方的全部财产,转手便统统归我所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不将魔术借来一用,那苦学魔术还有什么意思!这样一想,我迫不及待,暗中使了一下魔术,以决一死战的气势说:

    “好吧。你先请。”

    “九点。”

    “老K!”

    我得胜而骄,大叫一声,把抽出的牌,送到脸色发青的对方面前。然而,奇怪的是,牌上的老K像是附了魂,抬起戴冠的头,忽然从牌里探出身子,拿着宝剑,彬彬有礼地咧开嘴,露出疹人的微笑,用一种仿佛耳熟的声音说:

    “阿婆,阿婆,客人要走啦,不必准备床铺啦。”

    话音一落,不知怎么搞的,连窗外的雨声,都骤然变成大森竹林间那凄凉的潇潇细雨了。

    猛然间我清醒过来,环视一下四周,发觉自己依旧与米斯拉相对而坐,他沐浴在煤油灯微暗的光亮之下,脸上露着宛如纸牌上老K一样的微笑。

    再看夹在指间的雪茄上,长长的烟灰仍未掉落,我终于恍然,所谓一个月之后,只不过是两三分钟内的一场幻梦。但这短暂的两三分钟里,无论是我,还是米斯拉,都已清清楚楚地明白,我这个人,已没有资格学哈桑·甘的魔术了。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有好一阵儿开不得口。

    “要想学我的魔术,首先就要舍弃一切**。这点修为,你看来还差着点儿。”

    米斯拉露出遗憾的目光,胳膊支在四周绣着红花图案的桌布上,平心静气地劝导着我。

    (一九一九年十一月)

    艾莲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