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6 母与女(1/2)

    弗吉尼亚·博多恩有份很不错的工作:她在一个政府部门任部门主任,负有要职,而且,咱们来学学巴尔扎克,简而言之吧,年薪750英镑,那已经很了不得了。雷切尔·博多恩,她母亲,年收入大约600镑,自从那个永远不很重要的丈夫黯然退隐以来,她便一直依靠这份收入生活在欧洲各大都市。

    现在,经过几年的分居和“自由”之后,母亲和女儿再次想安顿下来。一段时间后,她们已经变得与其说是母女,倒不如说像一对夫妇。她们确实心意相通,而且每人对对方都有些“紧张”。她们曾有几次住在一起,后来又分开了。弗吉尼亚现在30岁了,可她并没有要结婚的迹象。四年来,她跟亨利·卢博克,一个爱好音乐的相当任性的年轻人,好得就像结了婚一样。后来,亨利撇下了她。有两个理由:一是他受不了她母亲,她母亲也忍受不了他;再有,凡是博多恩太太忍受不了的任何一个人,她总是千方百计诋毁压制。因而亨利大为苦恼,感觉他岳母对他太求全责备了。弗吉尼亚呢,毕竟软弱地忠于这个家庭,站在她母亲一边。弗吉尼亚内心里并不真地想忽视他。可当她母亲怂恿她时,便不由自主地言听计从了。因为最终,她母亲能摆布她,对她有控制权,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女性权力,这是与母亲的权威毫无关联的。弗吉尼亚曾长期置母亲的权威于不顾。可是她母亲具有另一种巧妙得很的支配形式,柔弱而让人震颤,所以当雷切尔说:我们来对付他吧,弗吉尼亚便得卖力气,兴高采烈地投入这场游戏中,因而亨利遭受排挤时,他心里十分清楚。所以,那就是他背叛维妮的缘由之一。——他叫她维妮,这让博多恩太太极为厌恶,总是更正他:我女儿弗吉尼亚——

    第二个理由,又简而言之吧,就是亨利只有区区可怜的250镑。弗吉尼亚呢,24岁的时候,就已经挣450镑,不过她只是在挣钱而已。而亨利用他珍爱的音乐,费尽心思一年才挣大约12镑钱。他意识到很难再挣得更多,这样说来,除非能娶到一位能养他的妻子,不然的话,结婚便无从谈起。维妮会继承她母亲的钱财,可是博多恩太太具有司芬克斯① 的健康和肌肉骨架。她会永远活下去,寻找吞噬对象,然后吞噬他。在某种意义上说,亨利和维妮像结了婚似地生活了两年:维妮感觉到他们确实结婚了,只是缺少一个仪式而已。可是,维妮总让她母亲置于幕后;哪怕她住在巴黎或巴里茨,可仍有通信联系。她从未意识到当她母亲在信中,淡漠地对亨利冷言冷语时,她精明的脸上会浮现出会心的嘲笑。她从未意识到在精神上她也立即恶作剧地排斥他:她情不自禁,对此无能为力,就像潮汐受月亮的运转影响一样。她做梦也没想到他感受到了这一切,并且完全抑制在他男性的自负之中。女人,就极为常见的情形而言,互相欣赏,然后,才是被迷住。她们开始温柔地搂着她们认为全身心爱着的男人的脖子。她们因为他不喜欢脖子被搂,而称他极为堕落败坏。她们认为他在摒弃一份刻骨铭心的爱。因为她们被心醉神迷了。女人便这么不知不觉互相迷恋着了。

    ① 希腊神话中的带翼狮身女怪。传说她常叫过往者猜谜,猜不出即遭吞噬。

    终于,亨利忍受不了,背弃而去。他发现自己被这两个女人整治了一番,瘦得不成样子。一个肌肉骨架长得像司芬克斯似的老丑妇,一个被鬼魅迷惑住了的年轻美女,慷慨大方,淘气而虚弱,她极其纵容他,但却吞噬了他的精髓。雷切尔从巴黎写信道:我亲爱的弗吉尼亚,因为我在投资上意外地发了一笔横财,我把它与你分享,随信附上20镑支票一张。毫无疑问你会需要它给亨利买一套西服,因为春天显然临近了,阳光可能会显现他物有所值。我不想我的女儿跟一个可能的街头音乐家四处走动。不过请你自己亲自付裁缝帐单,不然以后你还得再付。——亨利得了一套衣服,不过它会同奈瑟斯的衬衫① 一样好,用毒血吞噬他。

    ① 希腊神话。为了重新赢得赫拉克勒的爱,他误信的妻子送给他一件染了人头马腿怪奈瑟斯毒血的衬衫穿。衬衫紧贴着赫拉克勒的**,致使他遭受巨大痛苦而投火**。

    所以他背弃而去。他不是在双方剑拔弩张准备吵架时猛然离开,或是溜走,或是夺路而逃。他类似于慢慢淡出,若即若离有一年左右才分手。他很喜欢维妮,几乎离不开她,他为她惋惜。可最终看出她不能脱离她母亲。她是位年轻、软弱、爱挥霍的女巫,伙同着她爪牙锐利、巫婆似的母亲。亨利进行了其他联姻,在别处站稳了脚跟,逐渐解脱了自己。他挽救了自己的生命,可他觉得,自己丧失了旺盛的青春和活力。现在他开始胖了起来,有些发福,多少显得有点微不足道。而他曾经英俊,引人注目。

    他最后走掉时两个女人嚎叫起来。可怜的弗吉尼亚真的半疯半癫了,她痛不欲生,不知所措。她对母亲怀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博多恩太太则充满了对女儿极大的蔑视:她竟然让一条上了钩的鱼从手里滑掉!她竟然让这样一个人把她抛弃!—— “我不十分明白我女儿怎么会被亨利·卢博克这样的寄生虫似的人始乱终弃了。”她在信中写道,“可事已发生,我想这是某个人的过错——”

    彼此的抵触差不多持续了五年时间,可符咒并未打破。博多恩太太总是记挂她女儿,而弗吉尼亚也不停地意识到她母亲,在宇宙中什么地方。她们通信,间或见见面,不过她们心有所戒地保持着距离。

    然而,这种魔力仍存在于她们之间,逐渐地产生作用。她们觉得融洽些了。博多恩来到伦敦,她跟女儿住在同样一家安静的旅馆里。过去三年来,弗吉尼亚在旅馆里一直有两个房间。终于,她们想到了一处,租一套房间。

    弗吉尼亚现在30多岁了,依旧瘦削,古怪,精明,一只褐色的眼睛微微有些调皮地斜视,脸上仍挂着怪异的微笑,低沉舒缓的嗓音仍像纤细指尖摩挲抚爱着男人。她的头发仍旧是一头天然鬈发,微微有些散乱。她仍旧穿着不太对劲、往往有些邋遢的雅致漂亮的衣服。昂贵全新的长统袜上仍可能破个洞,她到客厅喝茶,仍可能得脱掉鞋子,穿着袜子坐在那儿。诚然,她有双漂亮的脚,她整个体态也优雅漂亮。可这不过于此,既没有卖弄风情,也没有虚荣浮夸。平平常常就是那样,她曾去一家手艺很好的鞋匠铺,付几个畿尼① 订制一双极为简便顺脚的鞋,然而她穿着这鞋走上半英里,鞋就磨得她苦不堪言,她会干脆脱掉鞋,即使坐在路边也是这样。这真是天数,命中注定的事。她的双脚有些顽劣,有种慵懒,不愿好好地呆在漂亮合脚的鞋子里。实际上她总穿着她母亲的旧鞋。——当然我穿着妈妈的旧鞋过日子。要是她死了,离开我而没有旧鞋供我穿的话,我想我只能坐在澡凳上,她会这样说,古怪地咧着嘴笑。她如此优雅漂亮,然而却慵懒,这就是她的魅力,真的。

    ① 英国旧金币。

    她母亲刚好相反。她们可以互换鞋子,互换衣服穿。这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外,因为博多恩太太看来极像两姐妹中的姐姐。不过弗吉尼亚的肩膀很宽,尽管瘦削,甚至望去弱不禁风,可她骨架强壮。

    博多恩太太是那些60左右的妇人之一,精力充沛,充满咄咄逼人的活力。可她把这成功地掩盖起来了。她叠着手,极为平静地坐着。人们想:这是一个多么恬静的妇人啊!就像人们在夜光下,看着沉寂火山那积雪的山峰,心想:多么宁静啊!

    博多恩太太身上具有不可思议的强壮有力的劲头,如同许多50多岁的妇人所具有的一样,并且它所表现出来的通常都是令人厌恶的劲头,令人惊讶。也许这就是年轻人无精打采的原因。

    可是博多恩太太清醒地认识到她精力旺盛的同龄人中的不良情趣,所以她培养一种静谧的氛围。她念这两个音节的词:静——谧,把第二个音节念得直冲云霄,表明她有多少压抑的精力。面对着铁灰头发和黑眉毛的问题,她十分聪明,不想把自己染色回复青春。她仔细审视着自己的脸,整个体形,然后作出肯定的决断,那是无可挑剔的。周身没有纤弱,没有凹陷,没有弯腰凸背。她的体态,尽管不矮胖,但丰满强壮,曲线优美。脸上有个贵族似的弓形鼻子,一双贵族似的目空一切的灰色眼睛,脸颊相当长但也相当丰满。这儿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正如任何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一样,她运用智慧,而不是用年轻,轻佻或者恳求来作决断。她会保持她的尊严,因为她喜欢这样。她很自信,她喜欢自信。她习惯于她的自信独断。因而她只会自信下去。

    她的外表完美无缺。她穿着雅致的灰粉色的衣裙,也许还有些深铁灰色。贵重首饰都是具有典雅柔和很有品位的颜色。她举止安详中透着警觉,神态平静,但却相当沉着自信。用粗俗一点的话说,她没有跨不过的槛。

    她手头拥有几千镑钱,弗吉尼亚呢,当然喽,总是负债累累。可终究,她是不能被嗤之以鼻的。她一年挣750镑。

    弗吉尼亚异常聪明,却不怎么灵活。她并非真正地懂得任何事情,因为只要有时间,任何事情让她发生了兴趣,她就会马上学会它。她学会语言异乎寻常地容易,两星期内就能说得很流畅。这种天赋对她的工作有极大的帮助。她能不停地跟产业头头们东拉西扯,让他们随意自在。可她并不理解任何语言,甚至于她自己的母语。可以这样说,她在睡眠状态中学会东西,而对它们毫不理解。

    这一点使她很受男人们的欢迎。尽管她不可思议地敏捷灵巧,但他们在她面前并不觉得渺小,因为她像一种工具。她必须敏捷。有男人启动她,她便真正灵巧地工作着。她能收集最有价值的信息,非常能干。她与男人们一起工作着,大部分时间与男人们呆在一起,她的朋友实际上全都是男人。她与女人交往时感觉不自在。

    然而她没有情人。似乎没有人热切地想娶她,似乎根本没有人热切地想亲近她。博多恩太太说:恐怕弗吉尼亚是个只有一个男人的女人。我是只有一个男人的女人。我妈妈是这样,而我妈妈的妈妈也是这样。弗吉尼亚的爸爸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男人,唯一的。我恐怕弗吉尼亚是一样的固执。不幸的是,这男人已矣,而她的生活仅仅停留在过去了。

    过去,亨利曾说过,博多恩太太不是一个男人的女人,她是个不属于任何男人的女人,如果她能随心所欲的话,一切男性会被扫除出地球表面,只留下女性。

    不管怎么说,博多恩认为现在是搬家的时机。因而她和弗吉尼亚在古老的布卢姆斯伯利房屋区① 租下一套十分漂亮的房间,极为精心装饰配备了一些十分可爱的东西,请了一个非常好的男人,一位奥地利人,来做厨师。这对母亲和女儿,她们一起开始了婚姻生活。

    ① 伦敦市内英国博物馆所在的地区,原为上层阶级住宅区。

    最初的情形是相当激动人心的。两间会客室,俯瞰着广场花园灰褐树皮的老树,面积极大,而且每间开着三个大窗户,开得很低,几乎平膝盖。壁炉架是18世纪的式样。博多恩太太略微受了融于帝国风格的路易斯·茜泽风格的启发布置房间,没有坚持独具的风格。不过,她有一块从她自己的家里贮藏下来的,真正不凡的奥伯森地毯①。它几乎是新的,就好像两年前才织成一样令人吃惊,当它铺在地板上时,缀着玫瑰红的滚边,华丽优雅的毯面上织着银灰、金灰色的玫瑰花、百合花、灿烂的天鹅和喇叭状的螺旋,不管怎么说,相当光彩夺目。很有审美眼光的人会觉得它相当俗艳,他们比较喜欢大卧室的那张旧的颜色黯淡泛黄的奥伯森地毯。可博多恩太太喜欢她客厅的地毯。它确实不错,并不俗气,它在华丽眩目中表现出了某种大气。她觉得它让她十分适意。并且,它与上了漆的柜橱,织有金银线浮花的锦缎椅子和中国大花瓶搭配得十分和谐,她喜欢在中国花瓶里插漂亮的鲜花:单瓣的中国牡丹,大朵的玫瑰,颀长的郁金香,桔黄色的百合花。这间伦敦昏暗的房子,带有它所有有美感的颜色,迎着这些大朵的缤纷的花朵。

    ① 18、19世纪,法国的奥伯森工厂,主要以花毯编织闻名。

    弗吉尼亚呢,一生头一回,享有成家的乐趣。她又完全置于母亲的迷惑之下,身心俱醉。她根本没想到母亲私下藏有这些珍宝,像地毯,上了漆的柜橱,锦缎椅子:博多恩作为费茨帕特里克家族一员,这里的很多东西是爱尔兰费茨帕特里克家里的余物。几乎像个孩子,像个新娘一样,弗吉尼亚积极投身于装饰房间的事务中。“当然啦,弗吉尼亚,我认为这是你的房间,”博多恩太太说,“我只是你的伴娘,你怎样吩咐,我便完全遵照你的旨意行事。”

    当然,弗吉尼亚很少吩咐。她采用一些从她资助的贫穷艺术家那儿买来的狂放派图画。博多恩太太认为这些图画真切地表现了不真实的事物,不过她尽量留着它们:把它们看作是现代丑陋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通过展现现代丑陋的这种组成部分的展现,很容易看出弗吉尼亚要装饰套间的是什么作品。

    也许没有什么事会像布置房子一样更让人兴奋的了。你会为之陶醉不已,你觉得在创造什么。现在它再也不是“家”,一个安乐窝了。它是“我的房间”,或是“我的房子”,是显示和表达“我的人格”的长外套。替弗吉尼亚深思熟虑地谋划的博多恩太太,对此保持节制和冷静,可甚至她,让人惊异地身心俱醉,对室内装饰家、设计师苛刻、挑剔。可弗吉尼亚只是始终对它心神陶醉,好像她触到了生命灰墙上的某个神秘按钮,随着一声“芝麻开门”,她美丽多彩的房间便已开始从仙境中展现。对她来说这与她假设继承了一块公爵领地相比来得更清晰更美妙。

    这位母亲和女儿,皮肤赤褐的母亲和银白的女儿,开始宴请客人。她们,当然喽,请的多数是男人。款待女人让博多恩太太充满一种不耐烦的情绪。何况弗吉尼亚的熟人多数为男人。因而便有了晚宴和精心安排的晚会。

    一切在顺利进行着,可失去了些什么。博多恩太太想显示优雅,所以她相当矜持。她略略疏远冷淡,镇静沉着,泰然自若,一副18世纪的风范,决心给聪明,稍显淘气的弗吉尼亚作陪衬。这只是装腔作势,而且哎呀,它阻住了些事情。她对这些男人和颜悦色,不管她有多么鄙视他们。可是这些男人在她面前拘谨不安,他们感到害怕。

    所有这些男客人,他们所感受到的就是对他们而言,什么也没发生。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母女之间。所有的感情交流都在母女之间。一种微妙的,有催眠性的魔力包围着这两个女人,男人被隔在了外面。只有一个年轻人,稍稍给迷惑住了,开始爱上了弗吉尼亚。可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仅给拒之门外,而且在某种程度上给消灭了。这种自发的爱情给扼杀在他心底了。当这两个妇人,入魔似地面对面坐在桌子两端,鲜艳夺目,相当漂亮,像两个巫婆,两个并不把男人变成猪猡的瑟希① 时——男人们非常喜爱这个——但是只有碰得头破血流。

    ① 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女魔。

    这真是悲剧。因为博多恩想要弗吉尼亚恋爱结婚。她真地想要这样,而且把弗吉尼亚缺乏追随者归咎于亨利的过失。她从未意识到那种有催眠性的魔力,包围着弗吉尼亚,当然也包围着她,使男人对这两个女人而言,可望不可及,母女同样如此。

    这一次,博多恩太太掩饰起虚荣。她确实拥有了不起的幽默模仿本领。她会模仿老家来的爱尔兰仆人,或者拜访她的美国妇人,或者她称作日光兰的那些时髦贵妇似的年轻男人:“你当然知道日光兰是一种洋葱,噢,是的,只是一种过分繁殖的洋葱。”他们嗓音咕哝,低眉顺眼偷看着,想使她感觉到异常渺小和平庸。她模仿他们所有人,真正具有天才和幽默感。可是这盛气凌人,带有破坏性。它彻底地摧毁她嘲讽的对象,用无情的重锤把他们击成齑粉。它把人们吓坏了,尤其是男人。它把男人吓跑了。

    因此她把它藏起来。她把它掩饰起来。可它暗暗地就在那儿。她毫不留情,重锤似的讥讽,只是给予它嘲弄的对象迎头一击,致使他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她企图否认它与自己有联系。她甚至在弗吉尼亚面前也企图假装自己根本没有这份天赋。可一切都是徒劳:她暗藏的重锤盘旋在每个客人的头上,使客人们都感到毛骨悚然。当又一个蠢笨男人神秘地被迎头锤击时,弗吉尼亚恶作剧地、略带傻气地笑着。这是一个离奇而又可怕的游戏。

    是的,这计划——让弗吉尼亚恋爱结婚的计划不起作用了。这些男人太蠢笨,太窝囊。至少,有一个,是博多恩太太真正怀有希望的。他家庭出身很好,健康、正常,一个模样非常不错的小伙子,没有钱财,哎呀,可在上议院作事,很有前途,不很聪明机敏,却完全爱弗吉尼亚的聪慧。他正是博多恩太太自己本来会嫁的男人。当然,他只有26岁,而弗吉尼亚31岁了。可他在牛津8人赛艇中当过划手,并且喜爱马,充满爱意地谈论着马,何况完全迷恋弗吉尼亚的聪慧。在他看来,弗吉尼亚拥有世间最聪慧的头脑,她与柏拉图一样出色优秀,却更加引人注目,因为她是女人,故而更加迷人。试想一下迷人的柏拉图的样子,满头凌乱的鬈发,微微斜视的褐色眼睛,只稍带点女人哀婉动人的对保护者的需要,那么你就可以想象得出亚得里安对弗吉尼亚的情感。他完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过他觉得他能保护她。

    “他当然只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博多恩太太说,“他是个男孩,那就是你唯一能讲的。而他会一直是个男孩。可那才是最佳的一类男人,你能与之共处的唯一的一类:永远的男孩。弗吉尼亚,难道他对你没有吸引力吗?”

    “有的,妈妈!我认为他是像你所说的,好得无以复加的男孩。”弗吉尼亚答道,声音相当低沉悦耳,漫不经心。可声调中微微的嘲弄宣布了亚得里安的埋没。弗吉尼亚不打算嫁给一个好男孩!她也可能蓄意反对她母亲的鉴赏力。而博多恩太太便稍稍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让她走开。

    因为她一直在计划自己的引退,计划把套间全留给弗吉尼亚,并且还有自己的一半收入,要是弗吉尼亚会嫁给亚得里安的话。是的,这位母亲正在盘算,一旦弗吉尼亚痛快地嫁给那最有吸引力、只是略少些脑子的男孩,她怎样靠一年300英镑而生活得既尊严又实惠。

    一年以后,弗吉尼亚32岁时,已娶了一位富有的美国姑娘、并同时给转调到驻华盛顿的公使馆工作的亚得里安,一到伦敦便真诚地来看弗吉尼亚,忠诚地跪在她脚下,忠诚地认为她是最杰出的精神尤物,并且忠诚地感觉到她,弗吉尼亚能与他创造奇迹。然而奇迹现在是永远也不能创造的了,因为他已经结了婚。

    弗吉尼亚形容憔悴,焦虑不堪。与她母亲的两人之家的组合并未成功。而眼下,工作让这年轻女人负荷过重。诚然,她令人惊异地思维敏捷,可她无法自始至终都保持敏捷的思维。她不得不挣钱,辛苦地挣钱。她得辛勤工作,并且要全力以赴。当她通过敏锐的直觉,并且没有负多大责任时,工作使她振奋。可她——认真着手工作,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处在一个真正负责的位置上,辛勤工作,并且全力以赴时,工作便把她弄得筋疲力尽。她得全神贯注,神经高度紧张地对付它。她不具有男人那样的战斗力。一个男人可以鼓起他内心的男性本能来对付工作,而一个女人得靠勇气,而且只有靠她的勇气。因为古老的夏娃本来与这样的工作毫无联系。因而,责任心、注意力、精神负担使一个女人疲惫,尤其是在她并不为某人工作,是个部门主任的时候。

    所以可怜的弗吉尼亚疲乏不堪。她瘦得像根栏杆。她精力衰竭。而且她永不可能忘却那令人生厌的工作。她会在喝茶时间回家,一言不发,疲乏无力。她母亲看到她这样,苦恼不已,极想说:“有什么不对吗,弗吉尼亚?”——可她学会了缄默不语,什么也不说。这问题对弗吉尼亚可怜而过度紧张的神经会是不堪负荷的最后一击,而且尽管博多恩太太安详平静,忍耐克制,还会出现一些冒犯这老妇人,触到她痛处的吵嘴。通过苦涩的体验,她已学会了让孩子独处,就像人们不理会硫酸管一样。可当然,她不可能离开弗吉尼亚身边。那是不可能的。而可怜的弗吉尼亚,在工作过度紧张劳累,她母亲可怕的不停歇的过度关心下智穷力竭。

    博多恩总不喜欢弗吉尼亚有工作这个事实。可现在她憎恨起它了。她怀着强烈恶毒的仇恨憎恶整个政府部门。它不仅把弗吉尼亚有损尊严地束缚在那儿,而且把她,博多恩太太的女儿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找岔责骂、可怕吓人的老处女。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更使一个出身高贵的爱尔兰女人蒙羞吗?

    每天博多恩太太照料房间,巧妙地编织补饰锦缎椅子,把威尼斯式的镜子擦亮到满意为止,挑选鲜花,进行购物和看视房子,精心地照管家里一切,下午,精力不竭地接待来访者之后,她喝完茶,离开客厅上楼写几封信,洗个澡,精心妆扮——她喜欢将自己收拾好——然后像朵雏菊般鲜艳美丽地下楼吃晚饭,不同的是,她比那文静的花朵更精神饱满得多。她现在准备好了过一个圆满的夜晚。

    她痛苦忧虑地意识到弗吉尼亚在屋里,可她直到开晚饭时才见到自己的女儿。弗吉尼亚悄悄溜进来,躲在房间不给人看见,从不到客厅喝茶。假使博多恩太太听见女儿开锁的声音,她便会迅速退进房间直到弗吉尼亚安全通过。对可怜的弗吉尼亚来说,她下班回家时,在家里看见任何人神经都不堪忍受,尤其不能听见客厅门里来访者的嘁嘁喳喳声。

    博多恩太太会诧异道:她怎么啦?她今晚会怎样?我想知道她过了怎样的一天?——这种想法会弥漫在房子里,弥漫到弗吉尼亚在房间里仰面朝天躺着的地方。可这位母亲只得忧心忡忡忍受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那时弗吉尼亚会出现。一位瘦削紧张,下了班的年轻女人,周身有这样的症候:穿着不得体,懵懂茫然,理解力下降,幽默中略带尖酸刻薄,受工作折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