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2 肉中刺(1/2)

    一

    风呼呼地刮着,吹得白杨树哗哗作响,不时地闪现出白光。云朵漫无目的地飘浮着,蓝色的天空或隐或现。阳光洒向空旷的田野,云彩的阴影覆盖在黑麦地和葡萄园里。远远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那蓝天下直冲云霄的大教堂和影影绰绰散落在麦茨城的房舍。椴树林边的旷野里,一座兵营孤零零地立在光秃干枯的土地上。这些临时营房是用波纹铁打制的圆形房屋。士兵们种的旱金莲很茂盛,爬满了房顶。营房旁边是一块菜地,长着士兵们种的一排排微黄的莴苣,营房背后是个围着铁丝网的大操练场。

    下午,营房里空荡荡的,所有的床都给收拾齐整了,士兵们正在椴树下闲荡,等着上操的命令。树荫里弥漫着腻人的花香,地上散落着给践踏了的浅绿色的椴树花朵;巴赫曼坐在一条板凳上,正在给他母亲写每周一次的明信片。这是一位身体柔软灵巧的高挑青年,模样很俊。此时他确实很安静地坐着,绞尽脑汁地写明信片。当他坐着俯身写明信片时,蓝色的军服向下耷拉着,使他年轻的体型略显苍老。他那只晒得黝黑的手一动不动地停在明信片上。明信片提头写着“亲爱的妈妈”,然后他机械而潦草地写道:“非常感谢您寄的信和东西。我一切都好。我们刚出来准备在防御工事上进行演习……”写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不写,怔怔出神,想着心事。好一会儿,他又看着卡片,可再也无法写下去。心里有事,他就一个字也甭想写出来了。他签上名,抬头四处望望,似乎在看是否有人注意他的私事一样。

    他好看的模样,雅致的神态几乎有些女孩子气。蓝眼睛里露出一些羞涩的神色,口唇苍白,唇上漂亮的小胡子闪闪发亮。可他却有几分军人意识,好像自己非常服从军纪,而且对于执行军务很满意。嘴角和灵活的身体也流露出一些年轻人的狂妄自大和胆大妄为,可是现在,这些暂时给压下去了。

    他把明信片紧紧地揣在上衣口袋里,朝同伙走去。他们在树荫里悠闲懒散,正在粗俗地说笑着。他今天置身其外,站得离他们很近仅仅是想寻求点同伙的温暖。因为他正怀着心事哪。

    他们被命令排成横排。中尉,一个体格健壮、相当魁梧的40岁的男人,出来发布命令。他脑袋前倾,在那强壮的肩膀之间略微下沉,强有力的下巴带有攻击性地向前突出。眼睛冒着火,面部呆滞,带着酒意。

    他野蛮地叫骂着,吆喝着,下达命令,这支小小的连队便开始向前行进,从铁丝网围着的操场走上大路。他们有节奏地行进着,扬起一片灰尘。巴赫曼,排在四列纵队里面的一列,在憋气的队列里走着。热气、灰尘和被层层围裹使他处于半窒息状态。通过同伴运动的身体,他看见路边小小的葡萄树沾满灰尘,稗草当中的罂粟花摇曳着,有些给吹成了碎片,远方的天空和旷野洋溢着自由的空气和阳光。可他却令人烦躁地给束缚住了。

    他步履从容地行走着,矫健而轻松。他的精神已经从**游离出来了,剩下他的躯壳在独自走着。随着这些士兵越来越接近城镇,年轻人的意识便也变得越强越独立;他的身体被一种机械力量操纵着,意识独立其外。

    他们岔开大路,排成纵队走进一条林间小道。这里静谧、神秘,满目翠绿,地上洒满树叶的影子,到处是未遭践踏的深深的青草地。他们走出林荫小路,来到阳光下的护城河上。就在前面,土木工事拔地而起,成平台状,墙的表面很光滑,顶上却长着深草显得柔软。墙脚下的护城河静静地蜿蜒流过开满花朵的深草地。茂盛的草地里雏菊和杓兰泛出白色、金色的微光,它们在防御工事的和平沉寂中给保护得很好。周围到处挺立着灌木丛。偶尔一阵神秘的清风吹来,吹得那些仿佛装饰土木工事顶部的花朵和深草东摇西摆,好像在报警似的。

    这列士兵站在阳光下的护城河的一头,浅蓝、深红相配的军装非常耀眼。中尉在给他们发命令。他的叫喊声在这极为寂静的地方听起来刺耳,并使人惊恐。他们听着,发现努力去听懂命令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终于讲完了,士兵们开始做准备活动。在护城河的另一边,防御土墙耸立着,稍稍往后倾斜,在阳光的照耀下,墙面显得平滑、干净。往上到山顶青草丛生。丛生的雏菊在背后墨绿色树顶的映衬下神奇般地高高突起。这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城镇的喧闹声、电车的奔驰声,但这声音似乎并不能穿透这个宁静的地方。

    护城河中的水是平静的。训练便在这份平静中开始了。一个士兵扛着云梯,沿着土木工事墙脚的狭窄壁架走过。护城河水就在他背后。他千方百计地想在这微微倾斜的墙面上找个固定点。站在墙脚处,他显得渺小而孤独。他站在那里,试图安置云梯。终于,梯子放好了。接着,穿着宽松蓝色军服的身影开始笨拙地、摸索着往上攀登。其他士兵站在远处望着。大家都不吱声。偶尔中尉大叫着发出命令。这个笨拙的蓝色身影缓慢地朝上爬得更高了。巴赫曼站在那儿看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终于,这士兵的身影攀上了平台,然后在亮绿的青草中间清晰可见地动来动去。军官在下面吆喝了一声,士兵马上跑过去,在另外一个地方固定好梯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向下踩着梯子。巴赫曼盯着士兵的脚盲目地在空中找着梯子,觉得自己的脚下一片虚空。士兵的身影畏缩着紧紧贴着墙壁,向下摸索着,如同一只缺乏信心的虫子一步步往下挪,而畏怯下一个动作。终于,这个身影着陆了。他全身大汗淋漓,脸色紧张难看地转身对着其他士兵。可他的动作僵硬,神情茫然,显得有些面无人色。

    巴赫曼心情沉重,血似乎快凝结了似地站在那儿,等着轮到他来现丑。一些士兵很容易地就上去了,而且毫不畏惧。不过那也仅仅表明这件事可以轻松地做到,可它更让巴赫曼苦不堪言了。要是他能像那样轻松地做到这一点就好了。

    终于轮到他了。他直觉地认识到自己并没有清楚所处的环境。军官也把他仅仅看作是一样呆板驯服的东西。他要在这些东西的眼皮底下坚持训练,进行到底。他内心紧张不堪,不过,还勉强可以控制。他抓起云梯,沿着墙走过去。他迅速而成功地放好梯子,内心因充满急切的希望而在颤抖。接着,他便胡乱地开始往上爬。可这梯子并不很稳当,每上一下,生了病似的手足瘫软的感觉便流遍全身。他紧贴着梯子迅速往上爬。他极为痛苦地意识到,要是他能把握住自己,就能坚持到底。可他没法接受的是,每当这梯子突然移动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令他心里发毛,手足酸软无力。要是真的手脚没劲,他就完了。他绝望地爬着,而且他知道只有紧紧抓住梯子,该怎么做他都明白。然而当梯子滑动了一下而他的脚又踏空了的时候,巨大的恐怖像铁锤一样敲在心上。他极为恐惧地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弱,失去控制,就要摔下去了。

    然而,事实上,他慢慢地摸索着越爬越高,眼睛绝望地向上瞪着,心里却总惦记着下面那不着边际的空间。这时,整个的他,包括**和灵魂都热到了极点,快熔化了。为了松弛下来,他急着要释放出能量。突然,他心猛地一沉,一阵惊骇。他倚靠着墙,毫无生气,仿佛死了似的。除了内心的焦虑外,他清楚,并没有结束一切,他仍靠着墙悬在空中,可努力的念头已消失殆尽了。

    他稍微清醒了些,意识到有一种细微别扭的感觉。那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往下流,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忍不住尿了裤子。他悬在那儿,觉得很羞耻,依稀觉得中尉在下面咆哮。他感到太丢脸了,停在空中一时缓不过神来。过一会,他可以继续上了,因为他已战胜了自己的恐惧,何况他的洋相大家都看到了,已经公开了。他必须继续上。

    他缓慢地摸索着开始上一个梯级,突然,他吃了一惊,双手从上面给抓住了,他被悬空拖了上去,拖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像一只布袋一样他被一双大手拉到了土木工事边上,膝盖着地,匍匐在草地上等着恢复自制力,等着站起来。

    羞耻,狂乱,深深的耻辱折磨着他,使他痛苦不堪。他强压着自己,畏缩地站在那儿。

    这时他意识到了拖他上来的军官的存在。他听见这位年长者的气喘声,然后那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令他血液沸腾。他仍羞耻地畏缩着。

    “抬起头——眼睛朝前看!”勃然大怒的中尉吼道。士兵机械地执行命令,被迫看着中尉的眼睛。军官蛮横的脸激怒了年轻人,他硬着心肠盯着它。中尉说话的嗓音令人难受地继续撕扯着他的**。

    突然,他头僵硬地向后仰着,心都快跳出来了。只见那副脸猛地贴近他,扭曲着,呲牙咧嘴,眼睛火爆地盯着他。恶言恶语扑面而来。他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可跟着一声怪叫,这张脸又横在他面前。他无意地、自卫地抬起了胳膊,当他觉察到前臂抡到军官的脸上时,惊恐传遍了全身。中尉摇晃着,打了一个趔趄,怪叫一声,手在空中乱抓着,从防御土墙上向后摔了下去。瞬间的沉寂,接着便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

    巴赫曼,傻愣愣地站着,内心平静地看着这一情景。士兵们开始忙乱起来。

    “你最好马上溜掉。”一个年轻激动的声音对他说。直觉立刻做出了决定,他立刻从事发地点走开。他顺着绿树掩映的小路走上大路,大路上镇里的电车来来往往穿梭而行。管他什么军队还是耻辱,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吧,此时他内心里只有一种报复的感觉,一种逃跑的感觉。他正在逃脱这一切。

    街上,军官们逍遥自在地骑在马上,而士兵们沿着街排队行进。巴赫曼走到桥上,放眼一望,顿时城镇尽收眼底,低平别致的法式房屋坐落在水边,再过去便是混杂成一堆的屋顶和纵横交错的街道,还有无数塔尖直指蓝天的可爱的大教堂。

    一时间他觉得心境平和,轻松自如。他走下桥,沿着河边朝着公园的方向信步而去。绿色的草地上无数棵紫丁香树美丽多姿,每一边都点缀着白色花朵的七叶树墙,闪亮得如同祭坛一样妙不可言。军官们悠闲地走过去,衣饰鲜艳雅致;太太和小姐在荫影交错中逍遥自在地漫步。这里是如此美丽,他梦幻般地走着,觉得自在轻快。

    二

    可是他要到哪里去?他逐渐从愉悦自由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内心深处,他仍能感受到奇耻大辱的煎熬,只不过他无法忍受再去想它。可它仍在那儿,在内心深处,那刺痛的奇耻大辱隐藏在他的潜意识里。

    他应理智起来了,然而却不敢记起刚才所做过的事。他只知道有必要逃开,逃离跟他有瓜葛的一切。

    现在怎么办?一阵巨大的恐怖笼罩着全身。他无法忍受羞辱的**再次置于那双权力的手掌之下。这双手已经支配过他,支配过他**裸的心,撕开了他的羞耻,削弱了他对自己的驾驭能力。

    伴随恐惧感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痛苦。他几乎是盲目地朝营房方向走。这事他不能一个人闷在心里,得告诉别人。怀着难以抑制的希望,他想到了心上人。他要让她分担一部分烦恼。

    他鼓足勇气,爬上了从镇里开往军营方向的飞驰的小电车。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镇静自若。

    终点站到了,他顺着路往前走。风仍在呼呼刮着,能听见黑麦地里微弱的沙沙声;突然,一阵强风刮过,黑麦地里发出强烈的唰唰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感到孤独冷清,走上了低矮葡萄藤之间的小路。他能清楚地看见田里无数棵低矮的葡萄藤长着新叶,吐着粉色的嫩芽,在风中摇着卷须。这些令他惊异不已。远处的地里,男男女女正在装载干草。牛车停在路边,男人穿着蓝色汗衫,女人们头上罩着白色的衣服,抱着干草往大车上放,收割后的亮绿田地里的一切显得这么鲜明清晰。他觉得自己仿佛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处的这个世界是那么绚丽夺目,富有魅力。

    男爵的房子,也就是艾米莉做女佣的那地方,四平八稳地坐落在绿树、花园和田野中。那是一座古老的法国式田庄,离兵营相当近。他怀着心事,径直朝院子走去。他走进了宽敞荫凉、遮阳的院子。狗瞧见了士兵,跳起来呜咽几声表示致意。一个水泵躲在角落里,在椴树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地立着。

    厨房门开着。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便走了进去,无意识地笑着,腼腆地打着招呼。两个女人又惊又喜。艾米莉正在为下午的咖啡做准备。她站在桌旁,停住了手,挑战似地抬起头,吃了一惊,接着便很高兴。她长着双像野兽,一种骄傲的野兽的高傲而羞怯的眼睛,黑发给紧紧地扎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农民式的蓝色棉布裙胸前扣得紧紧的,饰有小小的红玫瑰花纹。灰色的眼睛在定定地瞧着他。

    桌旁坐着另外一位年轻女人,她是保育员,正在从一大堆樱桃里往外捡樱桃,扔进碗里。她年轻、漂亮,长着雀斑。

    “你好!”她愉快地说道,“真没想到。”

    艾米莉没有吭声,黝黑的脸颊绯红。她仍站在那儿看着,半是害怕,半是想离开,可另一方面似乎又高兴留在他面前。

    “是啊,”两个女人的眼睛盯在他身上,他忸怩不安地说,“这回我弄得一团糟了。”

    “什么?”保育员手放在腿上,问道。艾米莉直愣愣地站着。

    巴赫曼羞得不能抬起头。他斜眼望着那堆微红的樱桃,再也无法恢复到原来的世界了。

    “我把休伯中尉从防御工事上撞到护城河里了。”他说道,“这只是个意外事故……可是……”

    他无意识地抓了一把樱桃呆板地吃起来,只听见艾米莉轻声尖叫。

    “你把他撞下防御工事了!”海丝小姐惊恐地重复道,“怎么回事?”

    他机械地把樱桃核吐在手里,然后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们。

    “啊!”艾米莉尖声高叫。

    “那你怎么到这儿的?”海丝小姐问道。

    “我逃来的。”他说。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他站着,接受女人们的怜悯。炉子上传来水沸的嘶嘶声,可以闻见浓浓的咖啡香味。艾米莉敏捷地转过身去。当她弯腰对着炉子时,看见她平直的后背和丰满的臀部。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海丝小姐呆呆地说。

    “我不知道。”他说,抓了一大把樱桃。他已经彻底完了。

    “你最好去兵营,”她说,“我们请男爵先生去斡旋一下。”

    艾米莉在迅速而轻手轻脚地准备盘碟。她拿起托盘,然后端着闪闪发光的瓷器和银器冷淡地站着,等待他的答话。巴赫曼还是低垂着脑袋,软弱而固执。回去,他显然受不了。

    “我想到法国去。”他说。

    “好,可他们会抓住你的。”海丝小姐说。

    艾米莉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要是能躲过今晚,我可以试一下。”他说道。

    这两个女人都清楚他想要什么。而且她们都知道那没有什么用。艾米莉收拾起盘子,出去了。巴赫曼耷拉着脑袋站着。内心充满了羞耻和无能。

    “你永远逃不掉的。”保育员说。

    “我可以试一下。”他说。

    今天,他不能够再把自己置于军队的掌握之中了。要是他逃过了今天,明天他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他们不再吱声,他吃着樱桃。那一大堆红彤彤的樱桃映红了年轻保育员的脸颊。

    艾米莉回来准备另一个托盘。

    “他可以藏在你的房间里。”保育员对她说。

    姑娘有些畏缩。她不能忍受这种打扰。

    “我能想到的就是那里,那里不受孩子们打扰。”海丝小姐说道。

    艾米莉没有作声。她不想跟他有密切的接触。巴赫曼在等着这两个女人作决定。

    “你可以跟我睡。”海丝小姐对她说。

    艾米莉抬起眼睛,明白无误地看着小伙子,依然保留着自己的看法。

    “你想那样吗?”她问道。她的纯洁不容玷污。

    “是……是的……”他羞愧而犹豫地说。

    她仰着头。

    “好吧。”她低声道。

    她迅速装好盘子,然后出去了。

    “可你一晚上不可能越过边境线。”海丝小姐说。

    “我可以骑车。”他说。

    艾米莉又进屋来,态度矜持疏远。

    “我倒要看看是否一切平安。”保育员说道。

    过了一会儿,巴赫曼便跟在艾米莉身后穿过四方大厅。大厅墙上挂着巨大的地图。他注意到挂衣钉上挂着一件小孩的缀着黄铜钮扣的蓝色外套,这让他想起以前艾米莉牵着最小的孩子的手漫步时,他坐在椴树下注视的情景。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一种过去了的自由舒坦,取而代之的是火烧眉毛的新的焦虑。

    为免被人看见,他们迅速上楼,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艾米莉打开房门,他有些害臊地走进她的房间。

    “我得走了。”她低声说着,便离开了,随手轻轻地关上门。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没有什么装饰,但很整洁。有一个盛圣水的小碟,一幅圣心画像,一个基督受难十字架,还有一条祈祷凳。小床洁白整齐,铺得一丝不乱,没有桌布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用来洗手的红陶土钵,一面小镜子,几个小抽屉。这就是全部家当。

    在庇护所里,他觉得很安全。他走到窗前,越过庭院,眺望着下午眩目的乡村。他就要离开这片土地,这种生活了。他似乎已经身处异国他乡了。

    他转身离开窗前。这个小罗马天主教徒令人惊异的纯洁朴素对他来说既显得陌生但又是一种心灵的回归。他看着基督受难的十字架,那瘦长的农民耶稣,是由黑森林的一个农民雕刻的。巴赫曼生平头一回把这人形当作一个人。它描绘一个人遭受痛苦煎熬而未获得帮助。现在它挂在那里,他贴近地注视着它,好像要获得一种新的领悟。

    无休止的羞耻感灼烧着他的**。他无法使自己振作起来。他的灵魂仿佛有一处空白。燃烧在他体内的羞耻好像要去耗尽他的力量和勇气。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这种耻辱在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