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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当代文学史”(1/2)

    一、当代事,不成“史”

    十月二十九日《文艺百家》争鸣栏刊登了唐弢同志的《当代文学不宜写史》。十一

    月十二日,又刊登了晓诸同志的《当代文学应该写史》。这样,这个问题就“争”起来

    了,我也想参加一“鸣”。

    我同意唐弢同志的建议,当代文学不宜写史,因为一切还在发展的政治、社会及个

    人的行为都没有成为“史”。根据这个世界学者不成文的公认的界说,我也认为不宜有

    一部《当代文学史》。

    当代文学不宜写史,并不是说当代文学不应该做记录和评述。可以有详细的记录,

    但都只是史料;可以有评述,但都只是一家之言,不成定论。史料和一家之言,都不是

    “史”。我书架上有三本俄苏文学史,第一本是米尔斯基的《俄罗斯文学史(一八八一

    年止)》。第二本也是米尔斯基写的《当代俄罗斯文学(一八八一——一九二五)》。

    第三本是斯屈洛夫写的《苏维埃俄罗斯文学》。这三个书名正好说明了唐弢同志的观点。

    米尔斯基的第二本书记述了他同时代的俄罗斯文学情况,他就不用“史”字为书名。

    “当代”与“史”是有矛盾的。再说,米尔斯基的“当代”,到今天已不是“当代”了。

    这个状词只有很短暂的时间性,我也以为不宜采用作区别时代的名词,尤其不宜用作书

    名。斯屈洛夫的书名也不用“史”字,因为苏维埃俄罗斯还存在。

    晓诸同志似乎没有理解唐弢同志的概念,他以为“当代文学不宜写史”就是不宜对

    当代文学有所记录或评述。可见他对于“史”的概念还不很明确。这里顺便提到晓诸同

    志文中所引用作证的一些例子。司马迁并没有把他的著作称为一种历史书。《史记》的

    原名只是《太史公书》,后人称为《史记》,意义是“太史公的记录”,这个“史”字

    是官名。《汉书》是东汉时班固所作,这时西汉早已过去,东汉还未结束,不能说“两

    汉早已过去。”晓诸同志又说:“《汉书》中的汉武帝以前部分,明显地不如《史记》

    写得好。”这正好说明司马迁写的不是“历史”,而班固写的是已成定论的“历史”。

    北魏时,魏收写了一部当代史《魏书》,有许多主观主义的偏见,甚至诬蔑好人,后世

    称为“秽史”。从这两个例子看来,当代人记录当代事,可能写得好,也可能写得不好,

    但两者都不成“史”。这就是唐弢同志所说“稳定”的意义。至于已写成的史书,也会

    有后世人的翻案,那是另外一件事。刘昫作《旧唐书》,欧阳修、宋祁作《新唐书》,

    就是这个例子。但是对这两部唐书的评价,到今天还不能说谁高谁低。

    总之,我同意唐弢同志的意见,凡是记载没有成为历史陈迹的一切政治、社会、个

    人行动的书,不宜误用“史”字。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日

    二、“当代”已经过去?

    本月初,我替唐弢同志助了一阵,把他提出的“当代文学不宜写史”的观点讲讲清

    楚。我的文章发表后,有许多人来信表示同意,我以为这件事可以结束了。不意今天看

    到吴倩同志的文章《过去事,就是史》(见十二月二十三日《解放日报》),他对我的

    意见提出了“异”议。这样一来,这个问题似乎还不能了结,还可以“争鸣”下去。虽

    然我不想再参加这一“争”,可是,箭在弦上,也就不得不发。于是写了此文,请编辑

    同志浪费一片版面,使我这些意见有机会再就教于读者。

    “当代事不成史”,我以为是正确的。吴倩同志说:“过去事,就是史。”我承认

    也是正确的。我们这两个观点,孤立起来理解,都是对的。但吴倩同志以他这个观点为

    矛,来攻我这个观点做的盾,却失败了。因为吴倩同志所得到的战果是:“当代已经过

    去。”吴倩同志分明说:“当代文学的过去的事实已有三十五年,为什么不能写当代文

    学史呢?”可见吴倩同志以为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八五年属于“当代”,是过去的事了,

    因此,可以写“当代文学史”了。现在我可以请问:一九八六年以后,将属于什么“代”

    呢?

    唐弢同志和我的概念,是以“代”为基点,吴倩同志的概念是以“事”为基点。所

    以他说:当代中也有过去的事。但是吴倩同志没有分清楚双方概念的区别。“纳粹德国”

    这个政治事实已成“过去”,也就是我所谓这个政治行为已停止“发展”,所以可以写

    《纳粹德国史》。(但我还怀疑这个副标题是译者加上去的,原著只是《第三帝国的兴

    亡》。正如《巴黎公社史》的原著书名也没有“史”字。)

    用《纳粹德国史》和《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此书原名也不用“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