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过年(1/2)

    在炮火中过了九个年关,倒并不觉得怎样难过。不,甚至可以说是一点也没有过年

    的感觉。年三十晚上早早的睡上了床,年初一睡到日高三丈才爬起。临睡的时候也没有

    什么忧愁,也没有什么感伤。没有人来跟我要债,也没有人来借钱急着还债。爬起之后

    也一点没有觉得异样。偶然看见本地人有点像过新年的样子,也漠不关心,仿佛这与我

    无分。那么平静,那么顺利,那么安逸。当时不以为可贵,现在却不胜其忆慕了。

    现在,胜利还乡以后的第三个年关,却过得有点惊心骇目了。我不知道应该用哪一

    些字眼才能说明这一份情绪。在炮火中行了宪,在饥饿中民主。有人花一万块钱吃一碗

    阳春面,有人花几十亿争取一个国大或立委。在啼哭呼号与欢喜赞叹打成一片的交响乐

    中,我不敢对镜子看一看,因为我觉得连我的脸也一定很尴尬相了。

    有时也偶然会爽然若失,觉得自己还不够达观。到底这些局面还可以与我不相干的。

    为花惜春,为蝉悲秋,总是感情用事,不值得那么牵挂。俗语云“天坍自有长人顶”,

    我辈矮小儿郎大可不必干着急。可是不行,尽管会得作如是想,也似乎摆脱不掉这干着

    急的情绪,甚至有时竟也会双脚乱跳起来。

    一年,两年,三年,谁知道愈跳愈急,无法安静下来。难道要我把这一辈子断送在

    这干着急的情绪里了吗?我有点害怕。现在又得过一个年了。时光既不会永久的或暂时

    的停止,我又不预备切断我的生命来否定时光的前进,于是这个年关展开在我面前,那

    副狰狞的面目,使我望而畏缩了。

    我不敢揣测这一关之外是些什么景象,我只晓得我已不能再跳下去了。然则不过这

    一关,岂不可以稍稍安定些?话果然有理,但我可哪能不过这一关。一切在年关自杀者

    其实都是蠢人,抽刀断水水更流,水既长流,抽刀亦遂徒劳。你难道真以为自己一死,

    年就不过了吗?你的双脚不必再跳,这并非表示关外已无使你不跳之景象也。

    因此,我的最大问题,乃在于应该怎样挨过这一个年。照法国人的话讲起来,就是

    我应该有一个“哲学”。可是偏偏我从来没有读过哲学,现在急切之间,不知从何找起。

    我思古人,不免打开几卷残书,想看看古人的过年哲学如何。谁知因此却发现了一个向

    来没有人注意的事实。原来古人对于过年一事,也都缄默无言。关于除夕的诗文倒有不

    少,可是那还没有过年。元旦或新年的诗文也常常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