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替论语写文章了。编者来了信,说这回要出复刊周年纪念号了,上次的谈
吃谈病,你都没有一个字,这回非凑凑热闹不可。限期十一月二十四晚上,必须写一点
什么的出来。这是“死线”(Deadline)。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晚上,我正站死线上,兀自写不出什么可以在论语半月刊上
服侍看官们的文字。正在焦急,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立刻跳起身来,说:“你来得正好。”
客人怔住了,问:“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我要写文章。”我说。
可是客人反而更莫名其妙:“你要写文章,为什么反而说我来得正好”?
“因为我正在写不出。”我说。
客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你正在写不出,厌烦得很,欢迎我来聊天,给
你解解闷,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还没有弄清楚。”我说。“欢迎你来聊天,这不错。但并不是为了
给我解闷。”
“那么……”
“是为了供给我一些文章的材料。”我赶忙拦着他说。
客人立刻变色,随手捡起一张夜报,往沙发里一沉,管他自己看报了。
“怎么了?敢情得罪了你?”我陪小心问。
“岂敢岂敢,你还是写你的文章,可别跟我这里来找材料,我不愿意把我的说话写
进去。这年头,说家常话也得秘密些,你看了菜馆里的国防部谕没有?”客人牢骚起来
了。
我对他瞪瞪眼,也奈何他不得。如果你不预备开口的话,还是请早去吧。否则,只
要你说一句话,我的死线就不怕了。
我心下想,就耐性的等着。
果然,一会儿就给我等到了机会。他好像在报上得到什么感慨。
“愈来愈可笑了。哼1他把报纸一扬。好像在对自己说,也像在对我说。
“关于选举的笑话,是不是?”我赶忙奉承下去,唯恐他不再开口。
他回头跟我一愣:“选举的笑话,即在我看来,已经不是笑话了。我说的是自杀。
你看,一个裁缝,吞了一个铜戒指,要自杀,才吞下去,就叫茶房救命,这岂不可笑?”
这倒并不可笑,归根结蒂,人都是要生命的,即使自杀的人亦然。但我明说这个意
见,怕来客扫兴,又堵断了我的文料。我就改说:“不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一个失
恋的青年,跳黄浦江自杀。才跳进水,就大叫救命了。也一样的可笑。”
“所以,”我一听他这样说,就高兴了。至少我已经引出他的话来了。他说下去,
“自杀也不必禁止,有许多人会得自己叫救命的。”
“这也不然。在这个社会上,一切被禁止的事情差不多都是好的,有价值的,或者
说是前进的。所以,愈禁止则趋而为之者愈众,关于自杀也是如此,纵然有许多人会得
自己叫救命,但自杀的人还是在日日的多起来,因为他如果不自杀,也就不会叫救命了。”
我的话显然引起了来客的兴趣,他调整一下坐的姿态,“你说什么:在这个社会上,
一切被禁止的事情差不多都是好的,有价值的,或者说是前进的?这是指的什么?”
“事实,”我说,“我没有微言大义。**,马克思主义,文汇报,学潮,黄金,
美钞,这些都是,最近还可以加上一个民盟。许多人都在怀念它们,就因为它们都已经
被禁止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明,当它们没有被禁止以前,它们都不是……”来客有点深
思起来,他在开始与我辩难了。幸而我阻住了他。我说:“你是不是希望我们谈谈政治?”
他恍然大悟,赶忙说:“不不,我们不谈那些个,你别把那些东西写进去。我们宁
可再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