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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创作生活之历程(1/2)

    在文艺写作的企图上,我的最初期所致力的是诗。因为在读到《新青年》杂志的前

    一年,我方在中学校里读书,那时的国文教师是一位词章家,我受了他很多的影响。我

    从《散原精舍诗》,《海藏楼诗》一直追上去读《豫章集》,《东坡集》,和《剑南集》,

    这是我的宋诗时期。那时我原做过许多大胆的七律,有一首云:

    挥泪来凭曲曲栏,夕阳无语寺钟残。一江烟水茫茫去,两岸芦花瑟瑟寒;浩荡秋情

    几洄澓,苍皇人事有波澜;迩来无奈尘劳感,九月衣裳欲办难。

    一位比我年长十岁的研究旧诗的朋友看了,批了一句“神似江西”,于是我欢喜得

    了不得,做诗人的野心,实萌于此。以后又从宋诗而转读唐诗了。这一转变的机缘是很

    有趣味的。那时我在中学四年级,要读《纳氏文法》第四册。我家里本来藏着黄布面的

    《纳氏文法》第四册有二十余本之多,那是我父亲在“光复”的时候从“学堂”里“揩

    油”来的,一向没有用处,这时市面上所有的《纳氏文法》多已经变了蓝色纸面的了。

    同学们看见我有黄布面的,就追问起我那本书的来历。于是我就做了一笔生意,把其余

    的几本黄布面《纳氏文法》都卖给了同学。但是我觉得似乎不好意思以“揩油”来的东

    西卖钱,于是我想出一个法子来,请他们各人到扫叶山房去买一部诗集来交换。这次交

    换得来的诗集却都是唐诗,《李义山集》,《温飞卿集》,《杜甫集》,《李长吉集》,

    一时聚集在我书斋里,这不得不使以前费了工夫圈点的宋诗让位了。在这些唐人诗中,

    尤其是那部两色套印的,桃色虎皮纸封面,黄绫包角的《李长吉集》使我爱不忍释。它

    不仅使我改变了诗格,甚至还引起了我对于书籍装帧的兴趣,我酷爱精装书本的癖性实

    在是从那时开始的。我摹仿了许多李长吉的险句怪句。《安乐宫舞场诗》就可以作为我

    那时的代表作。

    高甍接栋破天起,日暮张灯白江水。叩弦裂管一时繁,绮箔憧憧閟娇美。吹兰嚼蕊

    浮空脂,粉縠遮光荡眸子。叉腰垂手迥轻鸾,毾氉乱落金钗铒。搓烟点雾月华紫,不辞

    踏碎拖珠履。百丈游丝罥春树,抱月飘云为郎死。掌中偷掏相思字,星眼斜飞做淫媚。

    纵雨腾花意不支,颊上红霞扑人醉。筝铜浅涩箜篌喑,明烛千枝落残穗。楚罗之帏喷冷

    香,阿郎枕断吴娥臂。锦衾不羡汉仙人,贴脸缝唇合情泪。不知门外玉骠嘶,长教朱轮

    点苔翠。

    可是这时期并不长久,胡适的《尝试集》在我学期大考的时候出版了。我以一个暑

    假期反复地研究它。结果是对于胡适之的新诗表示反对了。因为我觉得他的新诗好像是

    顶坏的旧诗,我以为那不如索性做黄公度式的旧诗好了。但是我从他的“诗的解放”这

    主张里,觉得诗好像应该有一种新的形式崛兴起来,可是我不知道该是哪一种形式。

    这个疑问是郭沫若的《女神》来给我解答的。《女神》出版的时候,我方在病榻上。

    在广告登出的第一天,我就写信到泰东书局去函购。焦灼地等了一个多礼拜才寄到。我

    倚着枕读《女神》第一遍讫。那时的印象是以为这些作品精神上是诗,而形式上绝不是

    诗。但是,渐渐地,在第三遍读《女神》的时候,我才承认新诗的发展是应当从《女神》

    出发的。

    那时候,我曾用了各个不同的笔名寄诗到邵力子先生编的《民国日报》副刊《觉悟》

    上去发表。虽然是浅薄到了不得的东西,但在我个人是很值得纪念的。

    这时候,革新了的《小说月报》中所载的许多俄国小说的翻译,引起了我的对于小

    说的兴趣,并且还很深地影响了我。我于是也写小说了。许多短篇被寄出去了,过了十

    天,十五天,二十天,除了《觉悟》上给刊载了一二篇之外,大半都退回来了。还有一

    小半呢,它们的运命是不可知了。我不自觉自己的幼稚,我只要发表。此路不通,则另

    谋彼路,于是我投稿《礼拜六》,《星期》这些杂志了。所以,到现在有许多人骂我曾

    经是“鸳鸯蝴蝶派”中人,以为这是我的不名誉处,其实除了一小部分杂文之外,我那

    时的短篇小说倒纯然是一些写实主义的作品。

    因我自己明白了新文学与“鸳鸯蝴蝶派”这中间是有着一重鸿沟的,于是我停止了

    这方面的投稿生活。同时,因为新文学杂志中没有安插我的文章的地位,于是我什么也

    不写了。中学毕业后,从之江大学而上海大学,而大同大学,而震旦大学,这五六年间,

    我的思想与生活是最混乱的时候,我只胡乱地读书。对于文艺书,我觉得一切都是好的,

    到手就读。非但读,而且还抄。在之江大学图书馆里,我选抄了一部《英国诗逊,在

    大同大学的文艺书很贫乏的图书馆里,我选抄过一部《世界短篇小说逊。这是我当时

    最得意的工作。

    那时候,我也几次想发展一点文学生活。看了别人的文学结社,东一个西一个地萌

    动起来不免有点跃跃欲试。可是终于因为朋友少,没有钱自己印自己的作品,更没有日

    报副刊或大杂志收容我们,不成大事。

    但这时候,有两个投稿记录是值得我追忆的。当我住在哈同路民厚里的时候,我打

    听到了创造社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诸先生也都住在同一里内。我就将我所写的两篇小说

    封了亲自去投入他们的信箱中。这两篇之中,有一篇的题目是《残花》,我还记得。过

    了几天,《创造周报》上刊出郭沫若先生给我的一个启事,问我的通信处。于是我写了

    一封信去告诉他我就住在与他们同一里内。并且还问他我的小说是否可用,因为我很担

    心他问了我的通信处是预备退稿的。三日后,接到他的信,要我去一谈。可是我忐忑着

    没有敢就去,延迟了一个多星期。等到在一个晚上去时,他已到日本去了。只见到了成

    仿吾先生,他说郭先生把我的小说稿也带着走了。这样,再过了七八个星期《创造周报》

    停刊了。我的小说稿又遭到了不幸的运命。还有一个投稿记录是成功的。那是《现代评

    论》居然给我刊出了两首诗。《照灯照地》,《古翁仲之对话》。其时我刚从牛津大学

    出版部买到了英译本的《海涅诗逊,它对于我的诗格也起了作用,这两首诗便是当时

    的代表作了。

    在短短的努力于诗的时期中,我也曾起了一点转移。海涅式的诗引起了我的兴趣并

    不长久,所以我只摹仿了十余首就转移到别的西洋诗方面去了。我吟诵西洋诗的第二阶

    段是司宾塞的《催妆诗》及《小艳诗》,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我曾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