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
二0六五年,天下太平,科学进步,人们安居乐业。可是年轻女子们聚在一起却依然喜欢谈论异性,以及感情问题。
马小珊,刘余庆、孔月明的友谊自中学时代开始,经过许多人与事,依然定期见面,算是十分难得。
今日,在孔月明家中,不知怎地,谈到了男女感情。
喝著香槟酒,马小珊头一个苦笑,“我决定以后都不再谈恋爱。”
刘余庆说:“何用因噎废食。”
“时间精力都不胜其扰,简真不用做其他的事了,倘若享受倒也罢了,偏偏又十分痛苦。”
孔月明点头:“这正是一般人对感情的看法。”
马小珊说:“从前,人们老爱说,心不由主。”
孔月明笑笑,“还是中国人聪明,不知多久之前,已经发觉心脏与感情有极大关系。”
刘余庆点头,“约有数千年了,有一句话叫心病还需心药医,说明一切感情,其实由心脏控制。”
“直至上个世纪,人们还以为是一种内分泌作崇。”
“不不不,是心脏。”马小珊吁出一口气,“来,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刘余庆笑,“那是什么。”
“我的心。”
其余二人大大讶异。
马小珊拎过公事包,取出几张彩色图片,“今日我去看医生,请看他们最新仪器所拍摄的图片。”
“这真是你的心!”
马小珊说:“这是左心室放大十倍图,看到下角的黑斑没有?”
“这密密麻麻,芝麻般可怕黑点是什么?”
马小珊叹口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心死?”
孔月明心一动,“这是坏死细胞?”
“正是,医生说,每次恋爱失败,都导致心脏不胜负荷。”
“啊,怪不得叫伤心!”
“对,也是人类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Z细胞死亡,导致心脏麻木,把伤感情绪减至最低,以便事主存活,发现Z细胞的存在,还是最近的三年的事,经过特殊药物处理,才能显现。”
这时,刘余庆笑了,“你的医生作何处理?”
马小珊仍然凝视她心脏的图片,“原来,小说中形容的所谓『我心上伤痕累累』,都是真的。”
孔月明替朋友斟酒,“放心,科学昌明,医生会有办法。”
刘余庆骇笑问:“医生有何建议?”
马小珊黯然,“医生将帮我注射一种保护膜,罩住心房,使它不受外来因素影响,它会平静地操作,直到一百年后我寿终正寝。”
孔月明踱步至窗前,看著窗外碧蓝的大海,“可是,那么麻木不仁的生活,你会快乐吗?”
马小珊愤慨地答:“社会要求效率,我不能再浪费人力物力来谈恋爱,唯有痛下此策。”
这时孔月明顺手取过一只摇控掣,一按,窗外海景忽然变为一片葱绿的原野。
刘余庆立刻抗议,“我爱看海,请把美丽的海景转回来。”
“遵命。”
孔月明再按钮,海景又回到窗外,她走到窗前,敲一敲,发出咯咯声音,原来窗户其实是一幅白色墙壁,栩栩如生的蓝天白云碧海,甚至点点白帆以及飞翔海鸥,都是放映器的杰作。
孔月明苦笑,“子虚乌有,镜花水月。”
刘余庆叹息,“科学越是进步,世界越是虚假。”
“你呢,”马小珊问:“余庆,你如何自保?”
“我?我惟有尽量小心,幸亏老妈一没给我聪明,二没赐我美貌,异性对我兴趣不大,暂时尚无问题。”
孔月明与马小珊一听此言,大乐,笑不可抑,“聪明与美貌还需老妈负责?后天有的是办法。”
刘余庆自己也笑了起来,“我比较幸运,一早找到伴侣,彼此尊重,感情稳定。”
马小珊领首,“绝对肯定,你的心脏比我建康。”
刘余庆略为腼腆,“可以这样说。”
马小珊忽然想起一事,“月明好似没有感情上的烦恼。”
孔月明一怔,淡淡微笑。
刘余庆笑说:“月明自小是理智型,百毒不侵。”
“林晖那样的攻心好手,都是徒劳无功。”
“月明肯定也有一颗正常的心。”
这个时候,孔月明打了一个呵欠。
“噫,我们该让主人休息了。”
孔月明说:“吸一吸提神剂,可以谈通宵。”
“不,那样做太过消耗精神,最终还不是要付出代价,不如就此结束的好。”
“告辞了。”
孔月明送两位朋友到门口,殷殷道别。
回到家,一关上门,整张脸疲了下来。
她按钮唤小型机械人出来收拾客厅。
刚才,连朋友都开始纳罕,这几年孔月明怎么会生活所如此风平浪静。
她记得两年前去看医生,医生透视她的心脏,十分震惊,“孔小姐,你怎么可以摧残心脏到这种地步,Z细胞已经体无元肤。”
记得当时她悲哀地问:“我还有救吗?”
她至今何然存活,得多谢医生当机立断,把她整个心房以手术切除。
是,孔月明此刻已是一个无心之女,这两年来,她依赖人工心脏维持血液循环,她已完全脱离苦海,无论见到何种异性,她都可以无动于衷。
没有心,怎么动心。
安全了。
人造心脏每五年需更换一次,将来想必越来越多人使用,从此所有破碎的心都可以修补,麻木,也许,可是,智者不是一直说,世上除了男女私情,还有许多大事需要处理吗。
顺路:
黎小康与伍志坚是两个不良青年,除出好事,什么都做,一早辍学离家出走,加入非法组织,四处恫吓勒索,专爱欺侮弱小,又喜挑妇孺入手。
他们那种人,像水门汀缝子里的野草,总有办法生存,除之不尽,又似动物身上的寄生虫,拨开皮毛,总看得见它们正在吸血。
深夜,二人自宵夜店出来,精神不是那么好。
黎小康说:“口袋空空如也,阿坚,借点来用用。”
伍志坚答:“我哪里还有钱。”
“问你的女人要呀。”
伍志坚沮丧:“喜伦跑掉了!”
“什么?抓回来、打一顿,人照样是你的。”
“不,她跑到冯润东那里去了。”
黎小康愕然:“现在由大冯照顾她?那你真得自认晦气,另外发掘摇钱树了。”
“你呢,近况如何?”
“我丢了白熊那里的差使。”
“我还以为白熊待你不错。”
黎小康居然有点后悔,“是我不好,我代他泊车,看见他忘了拿钱包,起了贪念。”
伍志坚抱怨,“你真笨。”
黎小康狞笑,“天无绝人之路,你同我放心,这个城市,遍地黄金,予取予携。”
伍志坚笑问:“今晚问谁要?”
黎小康吐一口唾沫,“今次轮到司机大哥。”
深夜,地下铁路与公路车经已停驶,只余计程车兜来兜去接客。
他们兄弟二人耸了耸肩,抖擞精神,专注地挑选下一个猎物。
“这个不好,是个大块头,挣扎起来,吃不消兜着走。”
“那个面相有点凶,看样子不是善男信女。”
“咄,老弱残兵也不会开夜车,快些,天快亮了。”
伍志坚忽然双眼放光,“喂,你有无看见?”
黎小康拚命点头,“今晚我们走运了。”
他用力挥手召对面马路一部计程车过来。
司机拐弯,把车子停在他们面前,
真没想到司机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
她抬起头,看着那两个青年,“我要收工了。”
伍志坚连忙抢着说:“车资外加一百元。”
那女司机犹疑一下。
黎小康又加一句:“顺路!顺路。”
女司机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去哪里?”
没想到黎小康会有这样的智慧,他说:“我肯付钱,人人都与我顺路。”
他拉开车门,与同伴上车。
两个人挤眉弄眼,得意非凡,神态像晚间出动找到食物残渣的蟑螂,触须便不住晃动,耀武扬威。
黎小康卷起裤脚,把绑在小腿上一把长约十公分的利刀拔出来握在手中。
女司机在前座问:“你们也去青义道?”
伍志坚忙敷衍道:“最,是。”
那一带是郊区,无比僻静,真是好地方,劫后把司机推出车外,驶回市区,天亮她未必找得到电话报警。
黎小康看到司机放在前座的钱箱,颇有几张钞票,得手后约够三天花的,唉,英雄末路,江湖救急,不得不下此策,将来转了运,有好路数,谁还稀罕这种眉丝细眼的数目。
已经做过了多次,工多艺熟,黎小康刚想动手,女司机忽然说:“两位这么晚才回家,你们母亲不牵挂?”
伍志坚一听,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黎小康沉声答:“我没有母亲。”
女司机又问:“总有父亲吧,不然,谁给你们取那么好听的名字呢?”
伍志坚一愣,“你怎会知道我叫什么?”
女司机又笑,“顺路嘛,坐在同一辆车上,当然要彼此了解。”
任志坚看了黎小康一眼,指指脑袋,意思是司机脑筋有毛病。
黎小康还他一个眼色,意思是你还等什么。
正当此际,女司机又开口:“你俩第一次行差踏错,内心可有交战?良知可有责备你们。”
黎小康突觉不妥,吆喝一声,“你噜噜嗦嗦讲些什么?既然猜到我们是何种样人,还不把车停在一旁,乖乖奉献!”
女司机却不慌不忙说:“车子停不下来。”
黎小康把利刀架在司机后颈上,“停车。”
伍志坚还要抽空卖口乖,“阿婶,勿作无谓牺牲,家人正等你回去喝早茶。”
女司机丝毫不觉惶恐,车子继续疾驶,去路越来越偏僻。
“停车!”黎小康再喝一声。
伍志坚不耐烦,爬到前座,“赏她一刀,由我来驾驶。”
“慢着。”黎小康起了疑心,“你到底是什么人?”
司机大婶叹口气,“是喜伦叫我来的。”
伍志坚一听,双腿立刻放软,“喜伦,你,你──”
黎小康犹自不明,“喜伦?你是大冯手下?我们与大冯并无过节。”
伍志坚惨叫一声,“喜伦并没有跟大冯,喜伦──”
女司机点点头,接下去说:“喜伦于上月跳楼身亡──事前她求你放过她,你不肯,她染有毒癖,又顽疾缠身,只得寻求解脱。”
电光石火间,黎小康明白了,他汗出如浆,“不管我事,不管我事──”
那司机沉着地说:“不,你们是同路人,由我来接载这一程。”
此时,车子缓缓转弯,朝悬崖驶去。
黎小康哀号,“让我下车,让我下车。”
是他挑选的车子,他顺路。
生母:
王思琴是一间小小首饰店的老板娘,她只雇用一个职员,常同朋友戏称与手下邹善儿天天相依为命。
说得也是,善儿待客彬彬有礼,善解人意,从来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对货品特色了如指掌,介绍起来,头头是道,客人被吸引之余,多数愿意光顾,店里生意算是不错。
王思琴深庆得人。
好的售货员卖少见少,像善儿这样的人才百中无一,经过商场,只见吊儿郎当看杂志的有,痴迷地谈私人电话的也有,任由顾客进进出出,自生自灭。
善儿从来不会那样,客人一进店门,她立刻用眼神招呼,投以微笑,客人表示兴趣,她便不嫌其详,取出首饰供客人慢慢欣赏,买或不买,都一句”下次请再来”?
思琴、心里想: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不知人家母亲怎么教出来。
如此伙计,自然要设法留住,薪水无论如何要比人高一点,思琴愿意笼络她,过时过节,总送她一两件考究的礼物。
这样并不表示邹善儿永远不会辞工,王思琴很有一点生活经验,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只希望合作时大家愉快。
一日早上,意外发生了。
王思琴自银行回来,走近店铺,只见玻璃门关着,善儿是在招呼客人吗?不,她瞪着双眼,咧着牙齿,满脸怒气,正与一位女客争执。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邹善儿从来不会得罪客人。
主思琴连忙推开玻璃门,还来得及听见善儿大声斥责:“你走,马上走!”
那位中年妇女低下头,一言不发,匆匆夺门而走。
王思琴瞠目问:“善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善儿脸色苍白,一时间无言语。
“那是谁?”
半晌,邹善儿才回答:“我的生母。”
老板娘无限诧异,不相信耳朵,”你为何与母亲关系恶劣?”
“她不爱我。”
王思琴缓缓坐下,“我认识你年余,从未见过你与任何人脸红,你堪称人际关系专家,如何会与生母反脸?”
邹善儿仍然一句话:”她不爱我。”
“有证据吗?”
善儿露出十二分厌恶的神情来,”当然有。”
“愿闻其详。”
她俩宾主关系甚佳,无话不说。
只见善儿定一定神,喝一口水,缓缓道:”十岁那年,我与她到东南亚……”
王思琴耐心等候她说下去。
“不料飞机引擎发生故障,需要紧急降落,旅客纷纷取出救生衣,我还小,不懂穿上,心中无比恐惧,哭着叫母亲帮我,你知道她怎么做?”
王思琴看着邹善儿。
“她竟然先替自己穿!”语气无限失望恨怨。
这时,王思琴说:“根据航空公司安全指引,凡有意外,所有旅客必需为自己先穿上救生衣,然后才帮别人。”
“我知道,可是倘若你与孩子在一起,你会先救谁?”
王思琴不得不这样答,“先救我儿。”
“是,”邹善儿更加悲忿,“我也会那样做,可是她没有。”
“最后飞机安全降落了吧?”
“是,只有三两个乘客受到轻伤,她终于也替我穿好救生衣,可是自此至今,我根深蒂固知道她不爱我。”
王思琴无语,趁没有客人上门,她泡了两杯热茶。
只听得善儿叹口气,“我保证以后不会在店里失态。”
王思琴说:“既然母女均安全无恙,为何还把那宗意外紧记心中?”
邹善儿沉思良久,“也许,因为她是我母亲,故此我不会忘记,也不能原谅。”
王思琴忽然问:“如果是陌生人呢,如果是我呢?”
善儿抬起头,“我不明白。”
“假使当年坐在你身边的是我,我先穿好救生衣,再帮你穿上,你会怎么想?”
“你是我救命恩人。”
“你母亲不也那么做吗?你为何把她视作仇人?”
“但她是我母亲,你只是陌生人!”
王思琴呼出长长一口气,“爱之深,责之切,你不能客观一点,把她当普通人吗?”
“不,她是我母亲。”邹善儿无比固执。
“这件事当真不能化解?”
“没有可能。”
王思琴苦笑,“你使我想起一些报道文字,一提到自己国家的落后愚昧,便愤慨莫名,骂个不休,用辞刻毒到极点,可是一旦论及其他世界大事,却又平和客观,言之有理,总是因为国家等于生母,特别不值得原谅吧。”
邹善儿沉默,过一会儿说:“王小姐,我想告半日假。”
主思琴颔首,“你且回去休息,明日见。”
邹善儿才走出店门,电话铃便响起来。
王思琴取过听筒,甫发觉对方是谁,声音已经冷淡无比。
“支票已经寄出……不,我没有空回家吃饭,工作极忙!改天吧,现在有客人要招呼。”她挂断线。
抬起头,在店堂一面镜子上看到自己一脸憎厌之情。
电话另一头正是王思琴的母亲,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两夫妻熬穷的时候,生母是如何的看不起他们,甚至是上门祝寿,也遭到白眼。
其实当时许多亲友都一样不看好他俩,可是那不同,王思琴很乐意原谅他们,现在照样与他们有说有笑,但不是母亲。
她永远不会原谅母亲。
照片:
林友嘉不置信地问:“他说她可以什么?”
同事许能斌答:”他是一个摄影师,能够循顾客要求,把他们亲友亡魂拍入照片之内,与事主合照。”
“我不相信!”
“是呀!”许能斌说:“看似全无可能。”
“我想深入调查,这一定是个骗局,利用迷信,并且人在至亲友好辞世之际最为软弱旁徨凄凉,故此意志力也最低,容易坠入谷中。”
“这名摄影师叫张绮文,这是她的地址电话。”
林友嘉又一次讶异,“是位女性?”
许能斌笑笑:“江湖郎中,不少都是美貌女子,叫人防不胜防嘛。”
林与许都是一间著名杂志社的记者,年轻、聪明、工作能力高超,并且,天生有新闻触觉与好奇心。
征得上司同意,两人开始调查此事。
杂志与报章新闻有不同之处,报纸多数反映新闻: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记者忠实流利地加以报导,责任已毕。
但杂志多数发掘新闻,而世上一切新闻,其实都是社会现象,用特写形式娓娓道出,非常受读者欢迎。
过一日,许能斌兴奋地对林友嘉说:“请来看,这便是鬼魂照片。”
林友嘉连忙趋近,小许郑重地自一只信封中取出一张小小宝丽莱照片。
“慢着!”明知照片是假,也不急着看,林友嘉质问:“照片从何而来?”
“当然是付出代价换回来。”
林友嘉扮一个鬼脸,“不是说不准花钱买新闻吗?”
许能斌答:“这还不是新闻,这是证据。”
只见照片内里的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穿白袍的少女,焦点较为模糊,可是仍然看得出相貌清秀。
小林笑:“亡魂好像都爱穿白袍子。”
小许说:“照片是在黑房里做的手脚,技巧不过不失。”
“依你猜测,怎么样进行骗局?”
“先问事主要亲人生前的照片,然后复制一张叠印,敝杂志社亦可做到,如有特技电脑,更加便利,用电笔描两描即可瞒天过海,毫无破绽。”
小林不语。
其实并不是坏事,像照片里的中年夫妇,形容憔悴伤感,分明思念女儿过度,能够给他们一点安慰,简直堪称一宗善事。
“收费多少?”
小许拍一下桌子,“奇就是奇在这里,这张绮文并不敛财,收费与一般摄影师无异。”
呵,这又不同,金钱万恶,倘收费廉宜,整件事便不算骗局,整件事不过是游戏。
“我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赶去现场,莫叫他人抢去头条。”
小许踌躇,“喂,你可是完全不信这鬼神之说?”
“我只是不信该姓张名绮文的摄影师会有这项特异功能。”
“你可听说过林肯总统在被刺身亡后他的寡妇也曾去求某异能摄影师与亡魂一起拍照?”
“效果一定很差,林肯从来不是一个英俊的人。”
那间小小照相馆叫海角,在闹市一幢商业楼宇的十三楼。
生意不算好,但是地方整洁,接待员是一直发秀丽穿白衬衫蓝布裤的年轻女子。
当二人说要找张绮文的时候,接待员说:“我便是张绮文。”
林友嘉与许能斌交涣一个眼色。
这女子一点也不像骗徒呀,不过,越不像,越是厉害,那是一定的。
许能斌抢着说:“我们想拍一辑结婚照片。”
摄影师露出讶异的样子来。
林友嘉没好气:“不不不,不是我同他,是他同未婚妻。”
那张绮文微微笑,“请过来看价目表。”
两人翻阅价目,又看过样板,觉得一切十分平常,并无异样。
照片比别人拍得好,花过、心思,光与影都十分考究,许、林是行家,自然分辨得出。
林友嘉咳嗽一声,如有特别要求,现在是提出来的时候了。
许能斌于是说:“我有个特别要求。”
张绮文说:“请讲。”
“家母生前一直盼望我成家.”
刚在此际,有一位中年男子推门进来。
张绮文一见,马上站起来,一边对小林及小许致歉:“对不起,我有客人,两位请随便参观,我助手稍后即返,你有什么要求可与她说清楚。”
小许连忙问:“我们可以参观拍摄过程吗?”
“此刻只要不骚扰我人客情绪便可,正式拍摄时自然要请你们暂时回避。”
小林连忙问那中年男子:“请问你是独照还是合照?”
中年男子回答:“我与我妻合照。”
林友嘉浑身寒毛一竖,聚精会神,金睛火眼那样看着张绮文准备灯光布景。
她请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验过光圈,加层纱,忽然扬声道:“彭太太,你妥当没有?可以出来了。”
小林与小许瞪大双眼,就在此际,摄影室一边更衣室门打开,一个穿白袍的太太施施然走出来。
平时能文能武的许能斌及机灵聪明的林友嘉突然觉得血不上头,双眼反白,一前一后咚咚两声,晕倒在地。
那彭太太犹自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两人是谁?见我像见了鬼似。”
张绮文却说:“如果想见鬼,该到十六楼,那里有个摄影师叫章艺门,花十万元,据说可以叫鬼合照。”
良知:
李世超被逮捕时一言不发,在警局的口供否认谋杀男子陈志学,他说案发时他独自在龙城戏院看九点半那场电影,但无人证。
可是在命案前一天,有人目睹李世超找到陈志学的办公室去找他谈判,随后咬牙切齿地出言恫吓:“你若不即时离开丘秀峰,我会砍杀你!”
杀人凶器的确是一把利斧,售货员记得,由李世超当日下午购得。
虽无现场目击证人,检察官仍然决定起诉李世超谋杀罪名。
这不过是大都会中芸芸罪案之一,毫无出奇之处。
李世超本人异常镇定,或者说神态麻木。
他父母已不到在,唯一的亲人是姊姊李世芬。
世芬握着弟弟的手。“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
世超本无言,闻言牵动嘴角。“不用了,姊,失去秀峰,我觉得生活已无意义。”
世超喃喃自语:“我一生是失败者,一事无成,功课平平,工作上毫无进展,可是认识秀峰之后,枯燥的生活大大改变,可惜好景不常,陈志学竟夺去了她!”
世芬说:“你知道你留不住秀峰这样的人,她迟早会离你而去。”
“陈志学是罪魁祸首!”
李世超额上青筋绽现,握紧拳头。
他姊姊站起来。“事不宜迟,我立刻去找谢骏骅大律师。”
李世芬坐在律师楼的会客室静静等候。
有两个中年男子走出来,低声交谈。
世芬耳尖,听到他俩对话。
“费用如何?”
“八十万一堂,约打四堂官司可结束案件。”
“有无把握?”
“必胜。”
两人随即匆匆离去。
秘书趋近。“李小姐,请跟我来。”
律师楼空气调节稍带寒意,秘书发觉这位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有点瑟缩,奇怪,她是什么人?通常找谢律师的人都不是这个模式。
可是谢律师本人一早已经打开私人办公室门亲自恭候。
“李小姐,请进来。”
他轻轻关上门。
“妳终于来了。”
李世芬勇敢地抬起头。“是,你会遵守承诺吗?”
谢骏骅神情慎重。“妳想我为李世超辩护?”
李世芬清晰地回答:“正是。”
“我答允妳。”
世芬松一口气。
谢律师忽然问:“据妳所知,他是否杀人凶手?”
世芬一听,十分无礼地嗤一声笑出来,随即回答:“不,他甚至没有胆量拍杀一只苍蝇。”
谢骏骅低头不语,人如其名,谢骏骅外形英明俊朗,四十余岁年纪,可是身段保养得极好,平时神采飞扬,可是此刻在李世芬面前,表现却略微拘谨。
他低声说:“妳放心,一切交我手中。”
李世芬要到这个时候才露出一丝真正笑容。
谢骏骅又问:“妳最近生活如何?”
“为世超的事四出奔波,已辞去文员职。”
“要是周转不灵的话--”
李世芬一口拒绝。“我略有积蓄。”
谢骏骅颔首。“妳与妳父亲都有骨气。”
世芬忽出言相逼:“如果你还记得家父,就该出全力为世超洗脱罪名。”
谢骏骅的额角冒出汗来,名贵西装忽然变得极不舒服,他松了松领带。
世芬微微笑。“十六年前,你身为检察官,在没有现场人证的情况下,竟说服陪审团,判我父误杀罪名成立,入狱服刑十二年。”
谢骏骅不语,只轻轻叹口气。
“现在,世超的情况如出一辙,我拜托你了。”李世芬站起来,深深一鞠躬。“谢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开门离去。
李世芬一走,办公室另一边门打开,有人走进来,吁出一口气。“她终于来了”。那是谢太太,也是谢骏骅的合伙人。
“是。”谢律师苦笑。“十六年前,我误判一个无罪的人有罪,害他在狱中自杀身亡,今日,我有义务帮他儿子洗脱罪名。”
“李家冤孽深重,父子均牵连在谋杀案中。”
这是华人的哲学,意图解释人类深不可测的命运。
谢骏骅说:“他死后真凶忽然自首,为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谢太太安慰丈夫:“现在你有机会向自己交代了。”
谢骏骅颔首。“可是,我好似是我所知道的,唯一对错误判断内疚不已的律师。”
谢太太苦笑。
李世超一案因由谢骏骅大律师辩护而引起传媒广泛注意,检察官谢氏指证下溃不成军,李世超被判无罪,当庭释放。
李世超回到家中,详细阅读有关案件剪报。
她姊姊好言相劝:“学做一门小生意,忘记丘秀峰,从头开始。”
李世超哭了。
电话铃不住响,电台、电视台与报章杂志均要求访问。
李世超作梦都没想到他会在一夜之间成为名人。
他抬起头,同姊姊说:“那夜,我并没有去看电影。”
世芬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知道。”
“谢骏骅知道吗?”
李世芬肯定地说:“他是何等样的人物,他当然知道。”
金刚:
二O九五年,科技进步,文化落后,社会贫富悬殊,功利主义节节胜利,繁华背后有许许多多不可告人的阴暗面,是,一百年过去了,都会风气依然故我。
在一间热闹的酒吧中,一班年轻人正在炫耀他们的财富、运程,以及身边的伴侣。
何立仁打算今晚请客,故此意气风发,说话最多,声音至大,他已经有点酒意,推一推身边的女伴,「莉莉,告诉他们,我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
那个叫莉莉的美貌少女面露得色,动作忽然大起来,她先站起,缓缓脱去外套,众人眼前一亮,哗地一声,露出艳羡不已的目光来。
原来莉莉的右臂金光闪闪,是一条金属机械手臂,她灵活运用五指,抓起一只酒瓶,轻轻合拢,瓶于在那纤巧的手指里变成齑粉。
大家忍不住涌向前去抚摸莉莉的机械臂。「这是黄金与钛合制的永不磨损型吧。」
「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实在太好看了。」
「还有实用功能呢,食指内藏有自动手枪,一分钟内可射出五十发子弹。」
「莉莉,拥有这条手臂,你堪称已获得金刚不坏之身。」
莉莉听得如许多的赞美,娇笑起来。
「何立仁对你真好。」
「你俩几时结婚?」
莉莉举起黄金手臂,轻轻拨动何立仁额前的头发,「我不知道,你们说呢?」
这时,忽然有一把不识趣的声音低低地问:「莉莉,你的肉臂呢?」
莉莉好不诧异,转过头来,看真了,不禁轻笑,「我道是谁,原来又是王智康,我天生的手臂何处去?当然是扔到医院手术室的垃圾筒里,那种软弱无能的东西,要来作甚!」
语带双关,一众人不禁哈恰大笑起来,进一步去研究优秀黄金手臂的卓越功能。
被揶揄的王智康悄悄离开酒吧,无人注意他的去留,他有点瑟缩、在马路上孤寂地踯躅。
一起玩的夥伴都抖起来了,只余他这个斯人独憔悴,莉莉本来同他约会,半年前她跑去跟了何立仁。这个世界,有钱最好,什么都可以买得到。人人都好似已找到攒钱的门路,只除出他,想到这里,王智康一阵失落,一阵懊恼,他把头垂得低低。
这时,一辆黑色大房车悄悄停在他身后,车窗打开,有一把娇俏的声音怪同情地说:「怎么,被人比下去了?」
王智康吃一惊,停下脚步。
车厢内十分黑暗,他看不清来人脸容,可是那笑声似银铃的女子,似全知道他的事。
「啧啧啧,混了那么久,连最起码的不锈纲手臂都弄不到一条,也难怪没面子。」
王智康更加气馁。
「或许,我可以帮你忙。」
王智康没精打采,「最起码的二手机械手臂,也得五位数字方可更换。」
那女子又笑了,「世界真是越来越奇,人们所崇尚的物质也越来越怪,好好的自残四肢,还引以为荣,罢罢罢,你跟我来,我帮你扬眉吐气如何?」
王智康拾起头来,试图看到车厢里去,可是仍然一无所见。
他不由得问:「你是谁?」
那女子柔声答:「有什么分别?你不是要在那班人面前出尽一口鸟气吗,我可以如你所愿。」
「你打算送我一条黄金手臂?」
「说你小家子气真是没错,那种手臂算得什么,街上人人都可装配,制服一样,送给你也不要。」
王智康真正心动,「你有更好的?」
女子声音转为郑重,「自然。」
王智康并不笨,他忽然问:「我得拿什么来交换?」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
王智康催她:「说呀。」
「我不打算骗你,这是一项实验,成功了,你可以傲视同侪,所向无敌,一夜成名。」
「我愿意!」
「慢著,失败的话||」
「我会死?」
女子严肃地答:「是。」
可是王智康已伸手去垃车门,「我愿意跟你去,一切属我自愿,我答应签合约。」
女子松口气,「请上车。」
王智康毫不犹疑,登车而去。
街道回复静寂,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月后,那班年轻人又在同一酒吧聚会。
莉莉仍与何立仁在一起,该夜,她一贯与阿尊、阿积、小珍、小美斗比威风,滔滔不绝说著个人功绩。
忽然之间,这帮人静了下来。
他们看见王智康缓缓走进酒吧。
莉莉先冷笑一声,「王智康,又是你,好久不见。」
王智康领首,「可不又是我。」
莉莉打量他四肢,讥笑他:「看得出你依然故我,仍用看真材实料的肉身。」
王智康迅速转过头来,笑了,众人忽觉毛骨悚然,不知怎地,王智康白牙森森,双目炯炯生光,与平日猥琐的他大大不一样。
他问莉莉:「你看不出来?我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
大夥瞪看他,只有何立仁鼓起勇气,乾笑一声,「你练成了什么本领?」
王智康仰起头,哈哈一声笑,在该刹那,他伸起双手,不住旋转他的头颅,那颗头一边作三百六十五度转动一边笑说:「你们眼光太差,我已换了一颗机械头,从此金刚不坏!」
他双手把头旋出,捧在手上,「你们没看出来?」
一年:
一年的时间,真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伍子棋就是在这一年发的财,他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在这充满机会的都会里做投机生意,像在赌场投注那样,小小一点本钱,凭着勇气与运气,买大开大,买小开小,一连买十注均中。
到了最后一记,连本带利已翻到八位数字,他犹自不肯收手,全数押上,行家都为他捏一把汗,可是伍子棋面不改容,反正都是赢来的嘛,至多变回光棍,从头开始。
他又赢了。
一年间便成为小富翁,身边除却伙计,居然还有傍友跟着,女朋友亦是城内经过公开评选的美女,好车、大屋,天天吃山珍海味,生活庸俗愉快,丰盛,同都会中其余百余万有钱人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的分别是,伍子棋年近三十,不知怎地,仍维持着些少恻隐之心,其实对他发展事业是一项阻碍,不过他坚持人有时也要做点好事。
像这一夜,他深夜自夜总会出来,已经有点酒意,可是司机还没有到。
被风一吹,他有呕吐之意,为免弄脏人家大门口,匆匆转入横巷。
伍子棋苦笑,下次必不如此死灌了,他扶着滑潺潺脏墙壁喘息。
这个城市,阳光下晶光灿烂,太阳一落山,阴暗处爬满蛇虫鼠蚁,谁要是一不小心失足堕落坑沟,那真是够受的。
伍子棋忽然听得小巷尽头有吆喝之声。
他抬起头,看到微弱的街灯下人影幢幢,似有三两名大汉围住一个瘦弱的身形。
那小个子正嘤嘤饮泣,缩成一团,分明是个女子,看情形已经走投无路。
伍子棋在电光石火间决定管这椿闲事。
他扬声:“阿女,原来你在这里。”不管自身安全,向他们走过去。
那两名大汉右后连忙搭向腰间,分明摸着武器。
伍子棋笑哈哈,“两位大哥,欠债至多还钱,有什么话同我说如何?”
大汉很镇定,“你是哪条路上的手足?”
伍子棋双手乱摇,“我是阿女的朋友。”
“你愿替她还债?”
“没问题。”
“连本带利,这是欠单。”
伍子棋昏暗灯光下一看,不禁一怔,数目不大,可是今晚他身边偏偏带着这笔现款,他立刻掏出钞票,把整整一叠金色纸币奉上。
大汉把欠单交还那女子,笑笑说:“阿女,你有那样好的朋友,缘何不早点讲。”
他们爽快地转头离去。
小巷又回复静寂。
半晌,那女子才吐出谢谢二字。
伍子棋看着一只落水猫似的她,叹口气,摇摇头,她嘴角含血,脸颊肿起,分明已捱过掌掴,裙子撕裂,衣不蔽体。
伍子棋脱下外套罩住她,“快回家去,另作打算。”
那女子用沙哑的声音问:“先生贵姓?”这正是做她们这一行的开场白。
伍子棋笑笑,这时忽听得司机一路找了来,“伍先生,伍先生,你在哪里?”
伍子棋连忙应一声走出去,登上豪华房车。
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伍子棋的好运已经离他而去。
这时的他在赌场买小开大,买大开小,输尽不要紧,还欠下几辈子的债,路边乞丐要比他好过,人家最多一无所有,他不同,他得还清债项,才有资格一无所有。
伍子棋一脸油,四处借贷轧头寸,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又是一条好汉,数目其实不大,只要有人信他。
他看到全是冷酷、阴暗、讥笑的脸色,连狗与小丑,都想趁机来踩他一脚。
伍子棋不得不承认,他已走到尽头,他甚至开始想,自三十五楼跃下,一了百了,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伍子棋把握到最后一个机会,上门去求一个朋友的远亲。
那是半山一座精致的洋房,他坐在会客室里等了好久一段时候,肚子已饿,茶凉了亦无佣人上来更换,主人似无见他之意。
他刚想告辞,忽听得一阵裙裾悉索之声,伍子棋看到一个女子自楼梯下来,她肤光如雪,穿着深玫瑰紫塔夫绸低胸长裙,脖子上钻石叠坠闪烁,可是还不如那双大眼睛明亮。
伍子棋不由得为她艳光所夺,愕住半晌。
那女郎凝视伍子棋。
她身后有人唤道:“梅梅,梅梅,时间到了!好走了。”
她匆匆退出。
果然,屋主已无见他之意,伍子棋颓然。
他穿上外套,刚要离去,忽然之间,主要满面笑容进来,老远伸出手来与他相握,“子棋,叫你久等了。”
伍子棋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嘎,为何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受宠若惊之余,他重新坐下来与屋主议事。
不消三十分钟,他已经得到他所要的,终于有善心人救了他这条贱命。
他真正松了一口气,随着呼一声出来的是乌气霉气晦气。
主人大力拍着他的肩膀送他出门。
在停车处,那穿晚服的美女忽然出现,笑容雍容,像一个公主似,她轻轻说:“快回家去,另作打算。”
伍子棋怔住,“你──”
女郎微笑,“伍先生,别来无恙乎。”
伍子棋张大了嘴,作不得声。
司机这时扬声:“太太,好上车了。”
一年的时间,真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永远:
二0六五年,故事开始的时候,王新强舆胡小燕已是一封情侣。
他俩自幼是邻居,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新强深爱小燕,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对她说:“我会永速爱你。”
小燕微笑:“新强,那是很沉重的承诺呢!世上变迁甚多,永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新强却坚决地说:“无论环境人事变成怎样,我仍然爱你。”
小燕把脸贴在他胸前,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身,她相信他。
不多久,亲友发觉胡小燕变了。
她拒绝升学,也没有正经职业,结识了一班打扮奇特,言语大胆的新朋友,时常彻夜不归,她的零用钱莫名其妙地多起来,衣着时髦。
小燕的母亲十分担心,恳请王新强代为劝解。
新强呆半晌,才说:“是我疏忽,大学功课忙,我见她的时间锐减。]
他把她约到家中详谈。
小燕轻轻说:“那一群人,来自火星其中一个卫星德莫斯。”
王新强大吃一惊:“德莫斯!你可知道那是太阳系九大行量至罪恶的地方?”
小燕笑笑:“他们是一帮生意人,从事娱乐事业,到地球上来发掘新人。”
“你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由同事石咏懿及傅淑杏介绍。”
“她们现在何处?”
“已经赴德莫斯发展事业。”语气无限艳羡。
“小燕,速速与这班人断绝来往。”
小燕吁出一口气,“新强,你应知我苦衷,我自幼家贫,父亲离家不知所踪,母亲健康欠佳,弟妹需要照顾,我非得速速找条出路不可。”
新强说:“待我自学堂出来找到工作,当有能力照顾你。”
小燕嫣然一笑,“我又岂可成为你的重担。”
新强低头不语。
“下月,我将赴火卫德莫斯碰机会。”
王新强心如刀割。
“别难过,闯世界总得背起若干风险,也不是没有成功的例子。”
新强握住她的手,“请改变主意。”声音呜咽。
小燕摇头,“我心意已决,请祝我幸运。]
她转头离去。
忽然之间,小燕转过头来。轻柔地问男友:“你说过,无论世事舆人事如何变迁,你仍然爱我?”
王新强清晰地答:“是。”
她颔首,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已决意挺而走险。
整整三年过去,王新强已失去胡小燕的影踪,不,她肯定没有成名,如果有,新强会知道她的消息。
开始的时候,他还收过她自德莫斯寄来的信件,地址时常换,新强也曾请教见多识广的友人,那地址可是住宅区、“不,”友人答:“那是德莫斯次一等的红灯区。”
新强的心凉了。
他在图书馆找到关于德莫斯资料,他对“德莫斯在离火星二三五OO公里处运转,公转周期是三小时十八分”这些不感兴趣,他注意的是“德莫斯因其法律上漏洞,吸引大批犯罪天才聚集该处,黄赌毒事业异常发达,成为猎奇者天堂,不少人一夜之周在德莫斯找得财富,又有人刹那间丧失名誉生命……”
他托了许多人竭力寻找胡小燕,包括私家侦探,可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他决定亲自往德莫斯走一次。
新强的母亲沉痛地发话了:“到那种九反地带去找人,宛如大海捞针,家里需要你,妈妈央求你不要去,况且,她要是想见你,一定可以聊络你。”
新强悄悄流泪。
这时,他已是一间实验室的副主管,收入稳定,有足够能力照顾家人,假使小燕当年愿意等他,今日他俩已经结婚。
半夜,电话铃忽然响起来。
新强取过听筒,那边静寂一片,他有奇异灵感,轻轻问:“是哪一位?有若不妨直说。”
对方清清喉咙:“新强。”
新强如遭雷殛般跳起来,“小燕!你在什么地方?”他即时认出了她的声音。
半晌,他听得她低微饮泣,“我已回到地球。”
“我马上来看你。”
“不……新强,我变了,我不再是你认得的那个人。]
“我永远爱你。”
“你不会明白,新强,在德莫斯我过了几年非人生活,我遭受禁锢虐待,像一件货物似被人卖来卖去,我满身血污逃出来……”
“没有关系,我立即来见你。”
那边静了下来,“看到我,你别害怕。”
“小燕,我答应过永远爱你。”
“他们在我身上做了残酷的手脚。”
“我不理,让我见你。”
“我就在你门口。”
新强立刻丢下电话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大门,门外黝暗,一时看不到有人,他镇定而温柔地喊:“小燕,你现身吧。”
他听到轻轻一声呜咽
然后,
一双毛茸茸似狐狸似的动物缓缓走出来。
新强一看,震惊,手脚不能动弹,浑身热量刷一声被抽空,只有眼泪汨汨流下。
那只动物仍然有小燕的脸,悲哀、绝望、伤痛、胆怯地看着新强。
不知隔了多久,新强轻轻蹲下,将它摆在怀中,轻抚她纠结肮脏的皮毛,再一次肯定地说:“我永远爱你。”
**:
结婚已经有四年,林诩贤觉得妻子伍淑娴与他越来越格格不入。
他在公司里连升三级,意气风发,老板赏他一幢位于山顶的宿舍,使他更觉踌躇满志。
林诩贤渐渐认为淑娴配他不起。
她只懂得蹲在地上服侍孩子,叫她请保母代劳硬是不肯,非要弄得蓬头垢面不可。
每次有事与她商量,孩子哗一声哭,她便立刻中止话题,一心一意,全在幼儿身上,叫丈夫受到冷落。
有应酬叫她外出见客,又老是推三搪四,好端端一个温柔甜美的少女,婚后竟变成如此庸碌,始料未及,林诩贤甚为不满,这是他生活中的一条刺。
一日早上,办公室略为松懈,他阅报,翻到分类广告栏,忽然看到**二字。
他吓一大跳,哗,世风日下,不得了,怎会公然可刊登此类不道德广告。
可是这两个字使他心动,他心不由主,读广告中小字:“贤妻呆板冷感不解风情?请勿烦恼,请附五百元支票寄本报邮箱三百号,当寄上灵药一帖,服后保证前后判若二人,生活大增情趣,宛如**”。
林诩贤嗤一声笑出来。
唉,天下竟有这种事,江湖上郎中之多,多于天上之星。
五百元不是一个大数目,可是一千个瘟生即等于五十万元进帐,那是很不错的一笔外快。
他放下报纸,不知怎地,**二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老实说,五百元又不算贵,当是与同事一顿午饭的费用好了,林诩贤取出支票,开出一张支票,放进信封,寄了出去。
过了几天,他也把这件事忘了大半。
可是一星期后他收到一只小包裹,里边附着一张传单,上头写着“保证你有意想不到收获”,另外有一颗朱红色药丸,样子与普遍维他命丸无甚分别。
纵使对淑娴不满,也不能毒死她,林诩贤好奇地把药丸拿去化验,报告出来:“只是一粒红萝卜素”。
晚上,他把药丸溶解在一碗鸡汤里,看着淑娴服下。
那夜,她睡得特别好,孩子呜咽,她也没起来观察,幼儿翻身,再度睡熟,一家相安无事。
第二天他一早出门,深夜应酬完毕,拖着疲倦身躯回家,打算淋浴憩睡。
可是一打开家门,发觉客厅新添一架镜屏,四处点满蜡烛,播放着柔曼音乐,林诩贤呆住。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大声唤:“淑娴,孩子呢,你搞什么鬼?”
他听见淑娴在浴室应他。
他走进睡房,只见妻子浸在浴缸里,那缸水泛着玫瑰花瓣,一旁有更多的蜡烛,整个环境看上去像廉价黄色电影中一幕。
淑娴化了个浓妆,向他媚笑招手,“来呀,来呀。”
他啪一声开亮了灯,“别开玩笑!孩子呢?”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前后判若二人,生活大增情趣,意想不到收获”等广告术语。
林诩贤几乎没掴自己一巴掌。
一个月后,他已叫苦连天。
家里已不像一个家,孩子被送到外婆家寄养,家务全靠工人,淑娴整天往外跑,研究化妆健美之道,穿着奇装异服,不是胸前掘个洞,就是背脊整幅裸露,惹人惊讶注目,还自以为美。
林诩贤烦恼到极点。
老板问他:“小林,这一阵子心不在焉,何故?”语气已隐隐有所不满。
他回私人办公室用手托着头呻吟起来。
这真是一颗神秘药丸的功效吗,这样的妻子如何见人?林诩贤不禁怀念起以前的伍淑娴来。
真是量入为出,克勤克俭,嫌她什么,说她两句,她也多数低头不出声,藉词打理孩子,一下子消了气。
家里井井有条,一千样东西她都知道放在何处一叫,立即奉上,烹饪技术不算一流
可是新鲜熟辣,式式可口。
可是,他居然决定**。
老板请客,他不得不把新淑娴带出去,已嘱咐她穿得体些,看她选火辣辣一套红色套装,饭吃到一半,脱下外套,原来里头是一条吊带低胸裙子。
众男士可踌躇了,人家穿得那么暴露,目的是想你看,你不看,即是没有礼貌,于是,为着不想失礼,你看我看大家看个不亦乐乎。
老板娘及其他女士铁青着脸。
林诩贤暗暗叹口气,头都不敢抬起来。
第二天,打开报纸,看到分类广告中居然又有**二字,不禁恶向胆边生,这个光棍是谁,竟如此恶作剧,非报警教训他不可!
这一天广告字句又换了,它这样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若有悔意,请寄五千元支票到本报邮箱一千号购买灵药换回贤妻”。
林诩贤真正呆住,这段广告简直是冲着他而来,多花五千块也值得,他立刻写好支票用特快邮递寄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日等夜等,终于小包裹又送到他手上,慢着,为安全计,还是得把药带去化验,虽然这个时候,新淑娴已要求争取夜游自由,在外留宿,可是,这也不表示他可以谋杀她。
报告说那只是一粒维他命E,他放心给她服下。
天下无事,庸人自扰。
下班回来,淑娴穿着T恤短裤抱着孩子正叫人把玻璃屏风拆除抬走,林诩贤闻到肉汤香气扑鼻。
他淡淡与妻子招呼,接过孩子,儿子认得他,乐得手舞足蹈。
真好,一切恢复正常,林诩贤却不是没有遗憾的,噫,妻艳固可喜,夫弱力不任,他摊开报纸,挡着脸,像平时那样看将起来。
淑娴忙着把一整箱五颜六色时装取出送给工人。
瞎子:
袁静珠双目不能视物,她是一名盲人。
认识她的人,知道她自幼如此,幸亏家里富有,有专人服侍,算是不幸中大幸。
静珠在廿一岁那年决定结婚,亲友知道,均反对不已。
静珠十分镇静,微笑道:“不必劝阻,我心意已决。”
她母亲说:“静珠,刘维宗此人,名誉甚差。”
静珠心平气和地答:“是外人误解了他。”
做母亲的忧心忡忡,“他是一名浪荡子,曾经拥有不少富有女友,并无正当职业。”
静珠不在意,“婚后他会安定下来,搞点小生意。”
袁太太尚未进言,忽见大女儿智珠在旁装一个手势,暗示母亲噤声。
坐在对面的静珠微笑,“姐姐有什么意见?”
智珠尴尬,“妹妹真厉害,好似看得见。”
“你想说什么?”
“姐姐支持你。”
静珠十分高兴,“谢谢你,我想向母亲领取我那份妆奁。”
袁太太只得应允。
事后向大女抱怨得不得了,“那刘维宗不过是为着她的钱。”
智珠低下头,“她已经没有眼睛,别的事上,将就她一点,也是应该的,即使错了,也还有我们,就让她试一试。”
可惜道世界里奇迹少之又少。
据说在蜜月期间,刘维宗已经把袁静珠搁在沙滩椅子上,一动不动,让她一个人坐上三、两个小时。
他自己游到浮台,与一早约好的女伴卿卿我我。
反而是那些女子于心不忍,“你不怕?”
“怕什么,她又看不见。”
“做人是有点职业道德好。”
“那你就服侍得我舒服些。”
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袁静珠渐渐也知道了,新婚不到半年,人瘦了一圈,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袁太太去探访她,发觉相熟的佣人全部被辞退,现在要掀铃,才有人出来看静珠需要些什么。
袁智珠大表疑惑,“刘维宗呢?”
“在公司里。”
“他上班?”滑天下之大稽。
静珠颔首。
“什么时候陪你?”
“我自己读书听音乐就很好。”
袁太太沉吟半晌离去。
她没有就此罢休,她着人把刘维宗传来,冷冷地教训一顿,着他每晚必需回家陪静珠吃饭。
袁太太言语直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此刻每月支的零用超过廿万,你若想好景常在,就得对静珠有起码尊敬。”
刘维宗怀恨告辞。
每晚虽然回家,却开始对静珠冷言冷语,有时乱摔东西,欲使静珠惊怖。
可是静珠异常镇静,即使身边发了巨响,她也不声不响。
刘维宗骂:“原来既盲且聋。”
静珠脸上露出极度落寞及悲哀的神情来。
智珠前来探访,心细如尘的她发现许多蛛丝马迹。
她试探地问妹妹:“刘维宗可有回来陪你?”
静珠微笑答:“你们别把他当贼。”
智珠说:“钱是小问题,我们怕他伤害你。”
静珠轻轻说:“我会照顾自己。”
小时候,遇到顽童追在她身后喊:瞎子瞎子,她会拾起石子凭声掷向他们,百发百中,她会保护自己。
智珠又同:“你们这里时常招呼客人?”
“没有,从来没请过客。”
智珠明明看到客房卫生间内有静珠从来不用的化妆品,做姐姐的实在忍不住,冲口而出:“会不会是你看不见?”
可是静珠不生气,她轻描淡写地答:“我的确看不见。”
智珠恻然:“妹妹,你好好保重。”
刘维宗越来越放肆,开头把人带到门口,后来索性进屋来,蹑手蹑足,经过书房。
有时静珠像是发觉了,抬起头来,可是片刻不见动静,又低下头专心摸盲人凸字阅读。
噫!要欺侮一个女子何等容易,存心欺凌一个不能视物的弱女,更易如反掌。
他公然在妻子的家中,当着她的面,与其他女子幽会。
无论谁有质疑,他都冷笑说:“别担心,她看不见。”
此人胆子越来越大,衣食住行及零花均靠袁静珠,可是事事踩在静珠头上,一言不合,动辄辱骂,而且出手掌掴。
智珠看到瘀痕,怒道:“妹妹,我来带你回家。”
静珠十分镇定,[
我懂得照顾此事。”
“刘维宗实在大过份,静珠,我怕你会吃亏,你先跟我回家,我们从长计议,我决不能叫他讨了便宜去!”袁智珠怒不可遏。
静珠忽然应允姐姐说:“明天吧,明天我可以回家了。”
那天晚上,刘维宗又把女人带回家来。
经过书房,看见妻子一动不动,一尊石像似坐在书房里听音乐,半醉的他朝她扮鬼脸,并且向女伴做出猥琐动作。
可是这次,袁静珠忽然抬起头来,对正刘维宗,像是瞪着他。
那女人一惊,退后一步,电光石火间,袁静珠手中已握着一管小小点三八手枪。
刘维宗只听得啪一响,像是谁放了一只小鞭炮,他倒地前犹自喃喃道:“她看不见。”
袁静珠获无罪释放。她作供时说:“我看不见,听见异响,以为是凶徒入屋,生命受到威胁。”
黛玉:
心理医生王云溪听到这里。不禁扬起一条眉毛,“她说她是谁?”
那母亲呜咽地答:“〈红楼梦〉一书中那葬花的林黛玉。”
王云溪几乎立刻说“郭太太,我愿意诊治该病人。”
说得难听点,这简直是每个心理医生梦寐以求做论文的至佳题材。
病人由家长带进来,她是一个廿岁左右年轻女子,容貌秀丽,神情羞怯,医生一见便喜欢。
表面上她─点异象都没有,大眼睛灵动慧颉,可是一开口,医生便听出不妥之处。
她竟然说:“医生,我得早点走,我约了园子里众姐姐妹妹、参加诗社,不能迟到”
医生颔首:“呵,是这样子,那我想我得陪你回家走一趟。”
在一旁的郭太太听着,松口气,拭去眼泪,庆幸著名心理医生王云溪终于肯答应单独诊治她的女儿。
郭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家住在山上一憧独立洋房,园子打理得非常好,一年四季都有不同花卉开放,水不失色,老实说,只有郭家的独生女才有资格自称林黛玉,可以找到葬花的地点。
郭淑仪,廿一岁,一次失恋之后,不堪打击,喜欢阅读的她心理上钻牛角尖来逃避现实世界中的失望,已放弃做郭淑仪,她改选林黛玉这个角色扮演。
王云溪医生把她的私人电脑带到郭宅,随时打人记录,她答应在郭家住三个个月,分析医治郭淑仪的心理病,她每日陪病人散步,听病人倾诉,劝她进食,令她振作。
叫医生感动的是,社交生活繁忙的郭太太在这段日子内始终未曾远游,每日黄昏与医生谈论女儿病情。
这一天,郭太太兴医生坐在园子蔷薇架边说话,郭淑仪在另一角正耐心教鹦鹉吟诗。
“说,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谁知那鸟儿聪颖无比,给她接上去“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郭太太闻诗变色,静静垂下头来,神情十分委靡。
医生无言。
半晌,郭太太问:“医生,淑仪还有得救吗?”
医生咳嗽一声,“今千金一切正常,健康并无问题,她只是由衷地相信她是林黛玉。”
郭太太掩面而泣,“真可怕,能够医治吗?”
“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她暂时似乎不愿意自那种心理状态中走出来。
郭太太捩如雨下:“那意思是,淑仪没有希望了。”
医生把手放在邓太太肩上,温言安慰:“也许,有一天,当她觉得做郭淑仪不是那么痛苦沉闷之际,她会愿意放弃林黛王身份。”
郭太太瞪大眼“淑仪幼要什么有什么,她怎会痛苦?”
医生微笑,郭淑仪是经典的可怜小富女,物质应有尽有,感情生活贫瘠。
医生闲闲地道:“听说,使她受到致命打击的那次恋爱,因受到她父亲阻挠,无疾而终。”
郭太太不悦“并无如此,那男孩心高气傲,扬言齐大非偶,自动放弃淑仪。”
医生轻轻说:“乐观点想。郭太太,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扮演一个角色。”
郭太太一怔,低下头,是,数十年来,她演的是贤妻良母、尽管与郭某已分居良久,有必要时在公众场所二人仍然笑容满面地齐齐出现努力演出。
郭太太勇敢地说“可是,我知道我是谁。”
医生点点头,“所以,淑仪比你快活。”
转过头去,郭淑仪正在收集满地落英,将花瓣轻轻捧进花篮,她全神贯注,脸上有一种圣洁的美态。
“你看她多沉湎。”
“
可是医生──”
“请随我来,我带你去看其他个案”
医生把郭太太领到市中心最大一间商场。
郭太太大奇,“到这里来干什么?”
医生说,“嘘。”
推开玻璃门,走进著名时装店,她嘱郭太太:“看。”
只见一个中年女子正对镜搔手弄姿,她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纱裙,忽然做出西班牙舞姿,她肯定以为她是卡门。
另外一角等着付帐的大腹贾用手提电话向朋友不住报告他新屋新车价目,这人满心欢喜地在扮大亨。
走出店铺,乘自动电梯来到地库,看到有人在签名售书,摊子上拉起横额:誉满国际名作家,著作畅销中港台,无需置疑,此君在演大文豪的角色。
郭太太一一看在眼内,内心感谓,噫,都会中犯心理病的人还实在不少。
医生说:“来,我陪你喝杯茶歇歇脚。”
她俩到茶座坐下。
邻座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打扮入时,相貌也长的不错。
不消一会,那女郎闲闲地说:“其实做郭淑仪并不容易。”
郭太太一听,一愣,医生也觉得奇怪,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
“唉,爸妈只得我一个女儿,将来,郭冠麟全副产业由我继承,此刻交朋友已觉困难,不知人家喜欢我的钱,还是喜欢我的人。”
他的男伴露出艳羡的目光来。
女郎说下去,“家父拥有一间银行七间厂,光是发薪水一个月已经几千万,很多人会想,郭淑仪的钱今生今世无法花得光......”
郭太太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这妙龄女子在假扮她的女儿郭淑仪。
正发呆,医生已轻轻拉着她离开茶座。
郭太太喃喃道:“真没想到。”
是,有人想做郭淑仪,但郭淑仪却情愿做林黛玉。
医生同郭太太说:“我们回去吧,对淑仪悉心照料,希望她会复原,如不,也只得尊重她的意愿。”
吃人:
何子雄是一间小型制衣厂的学徒。
他年纪轻,经验浅,又无学历,做的是低三下四的工作,收的是卑微的工资,还有,熬尽冷言冷语与白眼蔑视。
生活艰苦、残酷、不见天日,何子雄觉得他仿佛是一只阴沟老鼠。白天辛劳工作之后,一般人都希望可以在晚上好好睡上一觉,在梦中,一个人可以是皇帝,可惜何子雄从来做不成美梦。
他与六名家人住在一个小单位里,晚上,他在厨房转角搭张尼龙床睡,该处不透风,天气炎热之际,整晚流汗,苦不堪言。
不过,妨碍他好睡的,倒不是恶劣的环境,而是一个重复的噩梦。
真是世上至可怕的梦魇,白天想起,都叫人浑身发颤。
何子维梦见置身在一个装修豪华的饭厅里,水晶灯、柔软地毯,那么大的空间,只放着一张大餐桌及两张椅子。
何子雄诧异,这是谁家吃饭的地方?如此舒适。
半晌,一个中年男人缓步出来,此人红光满面,西装笔挺,神气倨傲,看到何子雄,忽然换上和煦的笑容。
何子雄有点受宠若惊。。
“过来。”他向何子雄招手,“过来坐下。”
何子雄战战兢兢坐到大腹贾对面。
不久,侍者捧出银盘,那盘中不知载着什么食物,简直香闻十里,何子雄顿觉腹如雷呜,伸长脖子,预备饱餐一顿。
侍者打开银盘,将一块块肉勺入中年大腹贾面前的雪白瓷碟中。
何子雄注视之下,忽然之间,浑身血液像凝结一样,他双眼睁得铜铃大,四肢难以动弹,嘴巴只能发出哑哑之声。
他看到瓷碟上有一只属于人类的手掌及耳朵。
那中年汉笑:“你怕?”
何子雄半晌才能颤声问:“你……吃人?”
中年汉忽然把脸向着天花板,爆绽出笑声,那一连串响亮狰狞的狂笑宛如一阵天雷,震得水晶灯叮叮作响。
“是,”他大力说:“吃人,人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吃过人之后,我包管你再也不想吃其他的东西!”
说罢,他用银筷子夹起类似一枚眼核似物体,递到何子雄跟前。何子雄惨嚎一声,踉跄地站起来,推翻了椅子,连爬带走地滚出那座大厅。
噩梦醒了,接着,他又必须去面对更像噩梦的真实生活。
不过,这是一个充满机会及奇迹的都会,二十年后,何子雄已是一间银行的总裁。
是,他找到了通往天堂的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像都会中所有白手兴家的人,他发了迹。
此刻的他红光满面,西装笔梃,神气倨傲,不,他并没有忘记过去一切,在公司有什么聚会的时候,他时时津津乐道,讲起微时种种。
他的伙计会面露钦佩之色,恭敬聆听,希望从他的故事学习、得益。
他那些千娇百媚的女伴则不以为然,常洋嗔曰:“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的确是,何子雄前后判若二人,他办事果断、狠辣、得理不饶人。
今日,在会议桌上,他吩咐财务经理:“逼仓!绝不通融,土地发展公司早已看中威氏名下一层旧厦,这是廉价收购的好机会。”
财务经理是一名年轻人,沉默半晌,然后回老板:“那戚氏已于今晨不堪压力堕楼身亡。”
何子雄抬起眼来,像是听到灯泡须要更换这种小事一样,十分平静地问:“他后人反应如何?”
“已派人接触,他们愿意合作。”。
“好极了,下一宗事务。”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何况是二十年。
晚上,何子雄回到他位于山顶的豪宅,光是花园,占地一万平方尺,他百分百已做了人上人。
就寝之前,他边喝着不知年拔兰地边喃喃自语:“真奇怪,至今尚有人说金钱无用。”
他伸一个懒腰,睡到宽大柔软的床上去。
他仍未结婚,城里好事之徒称他为最受异性欢迎的王老五。
不过,他仍然做那个持续的梦。
一闭上眼,何子雄又回到他熟悉的饭厅来。
说真的,这个地方的布置,有点像何宅的装修。?
何子维宾至如归,自动坐到客席上去。
不久,那个大腹贾缓步而出,热情招呼:“子维兄,别来无恙乎。”
这个时候,何子维的外形与大腹贾也越来越似,不相伯仲。
待者捧着银盘上来,必恭必敬,小心翼翼,勺出肉块,置雪白瓷碟上。
大腹贾吃得津津有味,赞叹不已:“人,最好吃。”
这一次,何子雄没有惊呼,没有奔逃,他已不是那个贫穷、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学徒,他老练沉着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精肉,闲闲地问:“这是什么人?”
大腹贾双目晶光四射,大笑道:“管它呢,弱肉强食,天公地道!”
何子维将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他轻轻说:“你说得对,人肉真好吃。”
两人同时放下筷子,踌躇志满地大笑起来,声震屋瓦。
是,这原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同谋:
《宇宙日报》记者伍烈慈对这一个案有强烈兴趣,故此不惜千方百计来访问事主李亚平。
当事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平顶头斑白,苍老的脸容仍然显露着当年的刚毅,他对记者十分坦白。
这已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一五一十说出当年之事。
“……我身为警察,怎可知法犯法。”
记者颔首,“可以说一说你俩的关系吗?”
十年前,这是一宗轰动全城的案子。
李氏沉缅往事中,声音渐渐低下去:“她是一个美女。”
记者不语,他讲的是事实,她看过她的照片。
现在不流行这种相貌身形了,现代女性必需高大硕健婀哪,并自得拥有学识及涵养,那个时候则不,彼时女性只需娇俏便可。
李亚平苦笑,“你知道当差之人生活清苦,几时见过那样的标致人儿,她对我表示好感,我还有什么保留。”
记者轻轻说:“但,她是有夫之妇。”
李亚平握紧拳头,“她并无瞒我。”
记者耐心等他说下去。
“那男人对她坏极了,恃着有钱,殴打她,欺侮她,禁锢她,她说,只有我才可以把她救出生天。”
他的声音,到现在,说起她,仍有奇异的迷恋。
他说下去;“她的皮肤极为白哲,又喜欢穿黑色衣服,更衬托得面孔皎白如雪,每次看到她,我都贪婪地瞪着她欣赏。”
记者为之恻然。
“终于,我们发生了关系,我劝她离开那恶男,我经济情形虽然不好,但养活一个女人,清茶淡饭,总不成问题。”
记者这时轻轻间:“你没想过,她或许可能在利用你?”
“不,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
记者低低叹息一声。
他也不想想,那样水灵灵的一个女子,怎么会看上他。
记者又暗示:“听说,她一向有其他的异性朋友。”
“不,只有我一人。”
“你那么肯定?”
“是,她说她只爱我。”
“你们来往了多久?”
“足足八个月,然后,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而我,也犯了一生中最
大的错误。”
记者有点紧张,她已把这宗旧案的资料读了又读。滚瓜烂熟,现在,再加上当事人的叙述,感觉上她像是当年的目击证人。
李亚平用他沙哑的声音继续故事:“一日,她在深夜忽然来找我,我住在简陋的警察宿舍,已经睡熟,跳起来开门,发觉外头下着滂沱大雨。”
他连忙让她进来,她浑身颤抖、哭泣,全身湿得似落汤鸡。
他急急问:“梅姑,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她抬起头来,脸上、手上,凡是看得见的地方,全是瘀青的伤痕,她撩起上衣,腰间有香烟烫的洞,有些还在流血水。
她红肿的嘴巴蠕动片刻,说出四个字:“我杀了他。”
李亚平僵住,不能动弹。
“我不堪毒打,我挣扎,忽然手摸到一样硬物,我昏乱中拾起猛力敲向他的头,一下、两下、三下,我听到他头颅破裂的声音,看见血与脑浆涌出来。”
李亚平吓得不能动弹。
梅姑身子渐渐滑下,缩成一团,匍匐在他脚下,呜咽地说:“救我。”
李亚平叹一口气,同记者说:“她哀求我救她。”
记者听得手心冒汗。
李亚平苦笑:“我是警察,我是一个执法之人,怎可知法犯法?”
记者问:“她想你怎么做?”
“她想我帮她毁尸灭迹,那男人反正是黑道上一个头目,仇人无数,即使横死,也无人会觉得稀奇,只须把尸身拖离现场载往别处便可。”
记者此刻忽然问:“你爱她吗?”
“我爱她多过我自己。”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记者试探地说:“可是,你仍然不愿为她犯法。”
“是,不过这十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深深后悔,假使我愿意做她的同谋,说不定,今日她还在我身边。”
这时,记者不得不说:“李先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亚平喃喃道:“你说得对。”
他很明显的疲倦了,神情萎靡,憔悴不堪。
记者低声说:“李先生,我们下次再谈吧。”
他点点头,“好。”
记者站起来,这时,立刻有穿制服的狱卒来为她打开会客室的铁闸。
记者一层一层走出去,只觉防卫森严,当然,这是囚禁重犯的监狱。
一名年轻警官在门外等她,他非常礼貌地问:“伍小姐,可有收获?”
她点点头.“你说得对,当事人神志有点问题。”
警官答:“是,他一直后悔没有与那女人同谋。”
“事实却刚相反。”
警官苦笑,“是,事实上当夜他即时与那女子潜返现场,将尸体移走,丢进大海。”
记者大清楚这件案情了,被捕后,从头到尾,身为警察的李亚平不肯招出同谋,独力承担误杀,只说出于嫉妒,用铁槌击毙情敌。
警官感喟地说:“女子周梅姑无罪释放,不久带着死者财产移居美国,结婚生子,一次也没有探访过他。”
李亚平被判终身监禁,廿年内不准假释。
年轻的警官忽然说:“人总是这样的吧,永远觉得一切的选择都是错误,将来,一定都会后悔。”
记者轻轻答:“我相信是。”
关系:
余英迪随父母移民温哥华已有好几年。
在香港的时候,她是一个小学文凭教师,到了温埠,她赶紧再循正途重读当地教育文凭,她运气好,很快在官立小学找到教职。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校园自然不例外,换了一些多心的华人,任何小小题目均能扯到种族歧视上去,
即使是买冰淇淋筒先头那个白人好似得到多一点都能叫他勃然大怒。
英迪没有这样强烈的民族意识,她认为人同人之间必有磨擦,在同文同种、肤色完全相同的社会里,也自然会有人歧视她相貌不够好、家庭不够富有以及不懂穿名牌衣裳。
她一贯多做事,少说话,数年间拿到文凭,又顺利申请到护照,工作也上了轨道,她是那种移民愉快而成功的个案之一。
在外国生活,每个人都有不寻常遭遇,这件奇事,余英迪将永志在心。
每年三月,是办入学手续的忙碌季节,学生不必亲自见老师,可是家长一定要填妥表格送进来,新措施规定要附上差饷单,证明学生的确住在该区该屋。
那一天;同事马嘉烈把一张表递给余英迪,“你看看这表说些什么,简直一塌糊涂。”
也许是新移民,不懂得填表。
余英迪非常好耐心。
一看,户主姓关,呵!是华裔,难怪马嘉烈一副“你家的事,你来搞妥”的样子。
关家住桑那斯区,附着上一年的差饷单子,金额达八千多元,那肯定是一间豪宅。
户主名关家虹,是母亲,孩子今年六岁半,女,叫关夏。
可是即使分居或是离婚,也总得有个姓名做记录。
这时,马嘉烈又说:“余,你看看!那位姓关的女士好像填了两张表格。”
英迪连忙说:“让我来处理好了。”
另一张表格上的地址电话完全相同,孩子姓名年岁以及出生日期也一模一样,父亲一栏空白,母亲姓名是关小虹。
这是同一个家长同一个孩子吗?
英迪忍不住,拨电话询问。
“我找关家虹女士,我代表灰点小学校务部。”
“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关女士,我们收到阁下的入学申请表,可否拨冗面谈?我们有几个问题。”
关女士大方地答:“可以。”
“明日下午三时。”
三时已经下班,不过英迪不介意偶然超时工作,这是从香港带来的好作风。
关女士推门进来时,英迪真正眼前一亮,只见她一身淡灰色套装,珍珠首饰,外形高雅,她拖着个小女孩的手,那孩子有一双大眼睛,可爱一如安琪儿。
关女士约莫四十出头,不过,现今四十岁才生第一胎的女性是很多的。
英迪站起招呼:“关女士,请坐。”
可是接着,校务室门又被推开,另一位年轻女士走进门来,同样叫人惊艳,最奇的是,她身边也有一个小女孩。
这小孩同先头那个小孩,长得一模一样,宛如孪生。
余英迪睁大双眼,
一时搞不清这四位女性的关系。
她只得说:“请坐请坐。”
她们四人长得那么像,一看就知道有血缘关系。
可是,谁是谁的女儿?这里到底是两代抑或三代?
余英迪努力把讶异与好奇心压下去。
年长的关女士笑着开口:“大家是华人,好说话,我叫关家虹,这是我的女儿关小虹,小女自幼跟我姓。”
余英迪只得称是,“孩子们可是对双生儿?”
年轻的关女士笑笑,她才廿多岁,打扮时髦,身段非常好,看上去总觉似哪个女演员。
“不!”她轻轻答:“孩子并非孪生。”
余英迪耐心地说:“可是,她们出生年月日完全相同。”
年长的关女士答:“她们不是同母所生。”
余英迪问:“那么,是同父异母?”
关女士答:“你说得对。”
“那么,那位父亲呢。”
关女士很平静地说:“我们不知道。”
“父亲姓名?”
“我们亦不知道。”
余英迪扬起一角眉毛。
这时关小虹说:“母亲,你同孩子到操场去,我与老师说清楚。”
关女士带着对孩子出去了。
关小虹轻轻说:“那一年,我与家母到巴贝多斯度假。”
余英迪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瞪大双目。
关小虹说下去:“月色下,那人的确非常英俊温柔……”
电光石火间,余英迪这个教书先生明白了。
是,是同父异母,
这对小孩儿分别由她们母女所生!关小虹笑笑,
“关夏是家母的幼女,即是我妹妹,关霞是我的孩子,亦即是关夏的外甥,两人名字英语拚音完全相同,两个孩子的正式关系是姨甥,你明白吗?因剖腹生产,故同日而生。”
余英迪只有颔首的份。
“她俩各随母姓,因此也都姓关。”
余英迪吞一口涎沫,“我马上跟你们注册。”
那年轻的关女士犹自轻轻说;“家母与我都觉得移民生活会比较适合我们四母女。”
余英迪也认为如此。
她也相信她会陆续遇到奇事。
不信:
深夜,月黑风高
年轻人驾驶一辆名贵德国跑车在近郊窄路上奔驰。
这一架车,是都会人生活最高指标之一,许多人认为,若能拥有这个牌子的跑车,才算在社会上混得稍有眉目。
年轻人却没有洋洋得意,踌躇满志的神情,相反地,他态度十分沉着。
因为这是一条出名的死亡之路,弯角多,两边又有乡村,时有黑衣人蓦然过马路,更有狗只闯出来,令司机闪避不及,易生意外。
年轻人是否有要事才经这条路?
不不不,他只不过象其他所有年轻司机一样,希望考验挑战个人驾驶技术。
关于这条路的传说,他听得大多了。
你看,几乎每隔几个弯角,即可看到十字架,或是有人拜祭过的痕迹,不用问也可以猜到发生过什么事。
许多司机都说,他们在这条路上,遇到过不可思议的事。
一大团乌云飘过来,天空漆黑。
街灯不多,照明全靠路中央凸出来一颗颗的金属反射指示器,这种设施俗称猫眼。
气氛有点诡异。
年轻人忽然看到一个白影自树旁闪出来,那分明是一女子,正向他招手。
他虽警惕,却仍维持沉着。
夜阑人静,这条路通向一个沙滩,试想想,有谁会在这种季节这种时间要求乘搭顺风车。
他头也不抬,疾驶而过。
不少司送在这条路上见过那著名的白衣女,据说她总不甘心,总想有人载她一程。
车子驶入回旋处,慢了下来,该是回程的时候了,年轻人刚欲驶回市区,忽然之间,有人伸手按住了他的车头。
“请载我出去!.”
年轻人抬起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在车头灯照耀之下,肥胖的脸,微秃的头显得有点狰狞,年轻人定了定神,凝视他。
那中年汉尴尬地笑:“不要怕,我是人,不是鬼。”
年轻人讶异地问他:“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的车呢?”
中年汉有点狼狈,“实不相瞒,我的车被人驶走了。”
年轻人脸上打满问号。
“唉!”他掏出手帕抹额头上的汗,“我约女友出来兜风,驶到此处,想……她把我推出车外……开走了车,我的手提电话偏偏在车上,在这荒山野岭等了个多小时,幸亏你的车驶进来,不然恐怕要在此过夜。”
年轻人忍不住笑了。
中年汉再说:“请载我出去,我愿付你车资。”
“上车吧。”
中年汉吁出口气,脸上肥肉松弛下来,嘴里喃喃道:“不肯就不肯,何必生那样大的气,还作弄老子。”
年轻人忍不住问:“那是谁?”
“啐,不过是公司里一个小秘书罢了。”
年轻人说:“独自流落在此,你不怕?”
“怕什么?啊,你是说鬼,他们都说这条万锦路上多怨魂。”中年人呵呵呵笑起来。
年轻人困惑地问:“有何可笑?”
中年汉上了车,关上车门,答道:“世上根本没有幽灵。”
年轻人开动车子,像是对这个问题颇有兴趣,“为何如此肯定?”
中年汉煞有介事地解释:“人死灯灭,我从未见过鬼魂。”
“晚上,还是不要谈这个好。”
跑车疾驶出市区。
中年汉问:“有音乐吗?放些歌来听。”
“我情愿专心驾驶。”
“好习惯。”中年汉赞道。
他觉得有点闷,想搭讪,于是又兜回刚才的话题上去,“你常来这条路,可有看见什么?”
年轻人答:“你不是不相信身躯死亡之后,灵魂尚可活动吗?”
“大荒谬了,俗云见鬼见鬼,就是说有种人无中生有,语无伦次。”
年轻人不语。
“我祖先辈均已作古,他们从来未曾来探访过我,朋友中亦不乏英年早逝者,亦都一去无踪,”中年人口才相当好,雄辩滔滔,“多少人想与死者联络,结果遭神棍所骗,什么扶乩、灵媒、统统是敛财手法,所以,年轻人,趁活着要好好享受人生。”
他又呵呵呵呵笑起来。
这样开心的中年人真不多。
年轻人沉声答:“也许,不是人人可以见到游魂。”
中年人反驳,“那么,是我时运高,不听鬼叫。”
“你对死者似无大大敬意。”
中年人收敛笑容,不耐烦起来,“你这年轻人真奇怪,想法如此迂腐,这不但是活人的世界,且是强者的世界,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他见年轻人不出声,更加理直气壮,“凡是鬼故事,通常毫无根据,只不过是村言野语,传了又传,全无一手资料。”
年轻人低声问:“那么你肯定这世上无鬼?”
“当然没有!”
中年人不想再讲下去,有点生气地啦一声扭开车上的收音机。
他刚好听到一则新闻。
“……一辆车牌三六八号凌霄跑车,于凌晨一时左右在万锦公路上失事,车毁人亡,司机名刘伯祥,廿七岁……”
中年汉的手先抖起来,接着,身子跟住颤动,他头皮产生一种麻痒的感觉,很快传遍全身,使他四肢动弹不得。
他嘴角流下涎沫,眼珠倒还可以转动,看向年轻人,喉咙阁阁作声。
年轻人看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