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我丑(1/2)

    我丑:

    我知道自己长得丑,丑得奇怪。

    我想我刚生出来的时候,母亲瞧见我那副容貌,一定大嚷过一声,差点没吓晕过去,我真对不起她。

    不过生得丑也不是我的意思,所以母亲一直原谅我。后来我大了一点,在街上走的时候,路上跑过的人总会朝我看上几眼,然后再看看母亲,仿佛搅不清楚,怎么一个容貌端庄的女人,会生下我这么一个怪孩子。

    母亲似乎一点儿都没察觉她儿于是个怪物,也一点不介意她儿子是怪物,亲戚朋友满腔热心的跑来看她第一个孩子,想象着一个活泼伶俐。白白胖胖。圆脸圆眼睛的宝贝,一眼发觉是我的时候,少不免倒抽一口冷气,话都说不出了。

    当然,他们也得讲一点话才示公允,于是他们想了又想,忖了又忖,终于说:“这孩子,倒真壮健!”

    我的确是很壮健。

    我又粗又黑,双耳兜风,眼睛很小,嘴唇太厚,有时候照照镜子,会发觉自己左右两边脸颊不平衡,左边好像比右边略大啊,还有,我的头发,无论用什么发油,都梳不服帖。

    但是外婆有一次这么问她,给我听见了,外婆这么问:“孩子这么丑,你难道不难过吗?”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躲在门后面,想听母亲怎么回答。

    谁知母亲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她笑了笑,“康儿丑?很丑吗?怎么我没发觉?”

    我的信心恢复了一半,但外婆那个大惊小怪,仿佛怪母亲有眼无珠的表情,使我觉得很痛心。

    母亲大笑起来,笑外婆那个表情,然后说:“男孩子,丑一点算什么!”

    对,讲得对!

    看见外婆不以为然,母亲又拍了拍她的膝头,说道:“妈,你放心,我再生个女儿,保证漂亮!”母亲信心十足地道。

    外婆赶紧白了她一眼,“我看你,算了!一个儿子已经这么难看,再养个丑女儿,八十岁嫁不出去,你养她一辈子?假如又是一个像康儿那样的丑家伙,如何是好?”外婆两手一摊,说戏文那般的分析。

    但是母亲铁石心肠,丝毫不为其所动,硬崩崩的道:“妈,你放心好了,准漂亮,一定是个女儿!”

    母亲是守诺言的,才一年不到,我果真多了个妹妹,一生出来,就是美人胚子,头发又长又黑又浓,眼睛圆而亮,如假包换的双眼皮,皮肤白里透红,笑容可爱,不用讲,她马上变成外婆的心肝宝贝。

    当然啦!她女儿生了个漂亮孩子,马上给她脸上增光,不会给我们亲戚笑,笑她的外孙全是丑家伙。

    妹妹叫康丽,康丽的美,跟我的丑,令好些人都不相信我俩是兄妹,而且居然是同胞兄妹。也使我怀疑,我们两个之间,总有一个是在医院里给人调错了,我希望调错了的是我,不是妹妹。

    我也曾听说过,婴儿小时候丑的,大起来会漂亮,小时候漂亮的,大了不一定会保持原样,我不是盼望康丽大了日渐丑样,而是希望终归有一天,自己早上起身照镜子,发现自己漂亮起来。

    但是我始终没漂亮起来,康丽却一天比一大美丽,到今天,我已经习惯成自然,再也不对自己的兜风耳、竖头发而大惊小怪。

    同学都叫我“阿丑”,从来没人叫过我“陈康儿”。再说“陈康儿”也不好听,二十多岁的男人,名字后面抱着个“儿”字,像什么?于是我不反对他们叫我“阿丑”。

    丑就是丑,肯承认事实是勇敢的,我最低限度承认了这一个事实,于是“陈丑”啦。“小丑”啦,那全是我。

    从小学到今天,同学们全叫我阿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想我就要改身分证上的名字,将陈康儿三字从此抹过不提,永远不提。

    康丽与我的感情很好,我们从来不吵嘴不打架,也许她很怕我,看见我的样子就怕了。我记得有一次,当她还是主宝的时期,我贪玩去抱了她一会儿,事前征得母亲的同意,外婆则在一旁监视。她让我抱了三分钟,没马上发觉抱她的人是我,她大哥。后来她滚圆的小眼睛尽朝我瞪,瞪好久,忽然如见鬼魅,大哭起来,我学着哄她,但是她哭得更凶,后来康丽就让外婆给抱回去了。

    我只抱过她一次,颇伤我的自尊心。

    后来她看惯我,也就不再觉得奇怪。

    康丽今年十六七岁,喜欢穿短裙,腰上缚一些唏哩哗啦的金属圈子,问她是什么,她答是腰带,信不信由你。

    每天早上霸在洗手间里四十五分钟,不到这段时间不肯出来,任由你威逼也好,利诱也好,绝对无效,于是我为康丽养成早起的习惯,多余的时间用来跑步,在屋外兜几个圈子,吸吸新鲜空气,相当有益的。

    但是康丽又不满意,她在早餐桌子上皱着眉,用她那种十六岁女孩特有的、阴阳怪气的声调提出抗议。

    “大哥,”她怪声的道,“有同学告诉我,咱们家门外草地上,每天都有一个瘦得像竹竿头上戴一顶草帽的人在跑步,怪死了——”她故意的一停,然后看着我问,“大哥,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是你?”她皱皱鼻子。

    “这。这还用问?”我笑着,“当、当然是我!”

    “真。真的是你?”康丽假正经,学着我的口吃。

    看我多善忘,我还忘了提,我有这个该死的口吃毛病,一句话永远不能好好的说完,因为这个缺点,我遵守“缄默是金”的格言,也有好些年了。

    我点点头,承认那个跑步的“怪东西”是我。

    “唉!”康丽的文章又来了,“干什么要跑步呢,大哥,你越跑越瘦,多难看!”

    我看康丽一眼,我真的很难看吗?

    康丽这个小鬼,真聪明,马上洞悉我的心事,说道:“瘦当然没肥好,记得你小时候,大哥,不是胖胖的,挺神气的吗?你坚持要运动,最好就是在房里练哑铃,何必出去每天跑?”

    我微笑起来,“好。好吧。”我说,“答。答应你不跑好了。”

    她快活得跳起来,“谢谢你!大哥。”

    我看见她快活的样子,不禁怀疑起来,康丽为什么要谢我呢?谢我什么?

    于是我问:“康丽,你不是怕怕别人晓得你有一个丑怪的哥哥吧?”

    “唉呀!”康丽像是被冤枉谋杀了人一样,“谁说的?谁说的?谁说你丑怪?”

    我耸耸肩,对这样一个妹妹,有什么办法?她瞪着那么清白的圆眼,仿佛我终于变漂亮了,现在已经是某位英俊巨星了。

    “不过——”康丽有下文,“你假如肯脱掉那顶草帽,我想会好一点的!”她又多看我一眼,匆匆忙忙的夹起几本书,逃一样的上课去了。

    我那顶草帽,的确差不多是每天戴的,除了刚理了发的几日。草帽的用途是来压下,或是至少遮住我直竖的头发,我的头发长的速度非常惊人,一味向上发展,起码要一个星期理一次才勉强可以使我看上去顺眼,我又没那么空整天坐在理发馆里,于是那顶草帽,便是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君”。

    唉唉,真是没办法,我描述了这么久,也讲不出我丑的三分一。

    当然,我是要比“圣母院的驼子”好看一点,因为至少我不驼,我的牙齿也还算洁白整齐,唉,不说也罢。

    但是我的功课,一直做得很好,从小学到今天,交过的学费寥寥可数,全是免费,考第一就免费,很简单的事。不是说笑,外婆只有在看到我成绩单的时候,才承认我是她的外孙,平时很少与我讲话,或是称赞我。

    康丽,在这方面,却闹个大大的不争气,虽然没有留级,但是次次仅仅够升级,趟趟险过剃头。这个家伙,对念书全无兴趣,父亲辛辛苦苦将她弄进香港最理想最有前途的贵族学校,她却偏跟爸作对,以成绩单上的红字为荣。

    她也从来不问我她不会的功课,就拿课本往我桌一堆,留张条子,上书什么“请做代数十题(代数是代做的),第三八页五题到十五题,请于后天放在我床头上”。

    连谢都没一句的。功课大多由我包办,考试时候我又不能帮她去考,于是康丽便每学期叫一次皇天。

    外婆太帮她,每次看见她的心肝宝贝挨通宵,她便心疼,一心疼,便直咒骂考试制度。

    但康丽真幸运,我说过,她从来没留过级,我要学她,到现在还念小学呢,她念三遍书便可以背得出,我念三十遍还差得远,她真是聪明,凡是聪明人老不肯读书,读书的责任每每落在笨人肩上,真令人啼笑皆非。

    康丽的异想天开事情大多。

    有一次她问:“大哥,你念化学的对吧?”

    我点头说是。

    她问:“你有没有把人缩形的药水公式?”

    我说没有,“怎么可能?”我又怀疑起来,“你你要这这种药水的公式干吗?”

    康丽极是但白,她答:“逼你喝下去,将你缩形,放在我耳朵里,带你到试场去,帮我算代数!”

    这就是康丽,我的妹妹。

    当然,要是没有康丽,我也不会认识茱莉。

    而不认识荣莉,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烦恼。

    茱莉是康丽的同校同学,比康丽高二级,也年长二年。

    也就是她告诉康丽,她门外有一个跑步的怪东西。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我并没舍得立即放弃跑步,跑步毕竟跟了我好几年,放弃跑步,在某种感情上,像是放弃一个良友一样。

    但当你有一个像康丽那样的妹妹,你不得不为她牺牲一点。

    于是,我在这个星期天,趁康丽还在床上,我便做最后的一次跑步,离别哀悼式的一次。

    当我跑到后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使劲的在按门铃。我就觉得奇怪,这么老清早,谁来我们这里呢?而且后门里面是厨房,没有人会听见的。

    我轻轻的走过去,想告诉她这一点,但是当我走到她背后,还没来得及出声的时候,她忽然把头回了过来。

    是我先吓了一跳,我连忙跳后一步,“对,对不起。”

    她瞪着我看,也没讲话。

    我的脸,马上就涨红了,必然有点像猪肝之色。

    看见女孩子的礼貌要脱帽子,可是该死,我已经二个星期末去理发了,如何能脱帽子呢?天啊天,快点解救我吧,我就要窘死了!那个女孩子还是瞪着我,天地良心,她长得极是美丽,要是我是英俊巨星,那该多好,或是至少长得较为上台盘一点,事情也就容易应付。

    我呆着老半天,既无法升天,亦无法遁地,于是只好面对现实。我迟疑地脱去我的草帽,感觉到头发以飞般的速度一条条地竖起来,而我的两只兜风耳,也自然地被衬得更加像扇子。

    我连脖子都涨红啦,只听见自己说:“小小姐,这这是后门,不不会有人应应的,请请往前门去去吧。”我这样说。

    天晓得我平常的口吃,绝对没有这么厉害,谁都可以证明!

    穿白衣的女孩子一呆,她打量了我一会儿,向我一笑,然后说:“谢谢你。”

    她转身往我们家前门走去。我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但是她走了才一半的路,又走回来,我想逃,可是来不及逃,她用声音抓住了我。

    “这是陈家吧?请问。”

    “是是的。”

    “你好眼熟,也住附近吧?我是来找陈康丽的。我常常在门口看见你沿这间屋子跑步,我就住在斜对面。”她笑说。

    “我我是,”我艰难的说,“是康康丽的哥哥。”

    “啊!”她恍然大悟,“你就是康丽那个在念大学的哥哥!”

    没想到康丽居然会标榜我,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去。“不不错。”我答。

    “我姓李,叫茱莉。”她清朗的道,“康丽高二级的同学。”

    天呀!她还把手伸了出来呢!我应不应该跟她握呢?我考虑了好几秒钟,用手在裤子上擦擦,想擦干汗水跟她握,但是李茱莉的手伸出来好久,已经尴尬地缩回去一半,见我又伸手,赶紧也伸出她的手,与我的手握了一握。

    我想象我这种人,连与女孩子握手都不会,就算自杀谢世全世界都应该高兴,除了我的化学教授。

    我瞟她一眼,可是李茱莉却脸色自若,她说:“很高兴认识你。你也进屋去吗?”

    我当然想陪她进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居然会说出以下的傻话来:“不不,我还想跑一会儿步呢,我还要跑一会儿!”说着说着,我的双腿,也不听我脑部指挥,居然跑了开去。

    而李茱莉笑了一笑,便走到我家前门去,为她开门的是康丽。

    我在一旁躲着远远的看,她跟康丽小鬼又讲又笑的,咕咕哝哝,还用手朝我指指点点,不用问,准是说我坏话,不过讲老实的,我又有什么好话可以让她们讲?

    我坐在一条街阶上发起呆来,李茱莉,她叫李茱莉,是康丽的同学。她长得真漂亮,而且虽然活泼,却没有康丽那种小泼皮小无赖的感觉。

    康丽实在太可恶。康丽越是可怕,就越显出这个女孩子的可爱,她穿纯白色的衣服,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裙子,在领口有一条小白花边的裙子,大好看了。那儿有康丽的那种奇装异服的惊人,红一块绿一块,还算是时髦,真不敢相信。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女孩子,而我却……不是没有胆子,而是长得像魔君下凡,跟她跑在一起,准像人家童话里说的“美女与野兽”。

    别想扁头啦!我没精打采的告诉自己,那个野兽还是英俊王子受了魔法使然,我是什么呢?

    为什么我那么丑?那么丑?

    我埋头埋脑的正没心机,手里捏着那顶草帽,像绞毛巾那样的绞,草帽已经差不多寿终正寝,自然吃不柱我这么虐待,于是干草粉条纷纷的落了下来。

    “好功夫!”突然有人说。

    我吓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个人岁左右的小男孩,头脸涂满污泥,小黑鬼一样,是他在跟我打招呼。

    我提不起兴趣来。“怎么?你的小淘气朋友呢?你找他们玩去吧!”

    “先教我你的功夫!”他眨眨眼睛,一上一下的跳着。

    “什么臭功功夫!”我把草帽一下子扔过街去,可是连草帽都不听我话,轻飘飘的落在街中心,被一部车子带得无影无踪。

    “你做我师傅好不好?我做你徒弟,永不二心,真的,喂,好不好?我妈不准许我上山去找师傅,你做我师傅就好了!”

    这小子缠得我真痛苦,又推又拉的,还时不时出小脚踢我一下,好像在试验我是否真的有内功。

    我想推开他,可是忽然灵机一动,马上改变思想,对他讲:“喂,小子——”

    “有!”他敬一个礼。

    这小子蛮有趣的,于是我说:“小子,徒徒弟得听师傅的话对不对?”

    “我听我听!只要你教我怎样把帽子拧成粉碎!”

    “那你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擦了擦鼻涕。

    “你不要怕,看着我——”

    他果然依言瞪起小眼看着我。

    “我,”我指一指胸口,“是不是很很难看?”

    他看着我,好像有点不明白我的意思。

    于是我得再费唇舌,“我是不是很丑样?”

    那小淘气左看右看,转一个大圈看,然后瞪着眼说:“你丑怪?”

    “嗳,丑不丑,是不是很很怕人?”

    “没有呀!你算丑吗?”他的眼光从我的兜风耳转到头发,再转到厚嘴唇,再转到小眼睛,足足好几分钟,然后说:“不!”

    我一听这个“不”字,顿时松一大口气,人家说童言无诈,大概我自己想得太坏,自卑感太重,或者这个孩子是惟一狡猾的孩子,但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暂时相信他吧!

    我摸摸他的头,“你你不错。”

    他很得意,“那你收我做徒弟啦!”

    我心一冷,这孩子,会不会是要我教他功夫,才说我不丑怪的呢?很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

    但是小淘气小脏鬼继续说下去,“我晓得的一个人,才真正的丑怪!”

    “谁谁?”

    “嘘!”他用手指放在唇上说,然后小脑袋左右张望一下,“我的姊姊!”

    “你的姊姊?丑丑样?”

    “唉!没有人比她再丑样的了!”

    他摇头摆脑说道。

    “怎么样子的?”

    他抓了抓头皮,“很难讲,我也说不出来,总之不能再丑怪了,唉,还做作得很呢!她最讨厌我的了!”

    我笑起来。

    “下次我带你去见她!”

    “好,有机会一定去!”

    “准吓得你半死!”他考虑了半晌,“不不,你教会我功夫才去见她吧,”他非常为自己着想。“不然你吓死了,我就没师傅啦!对不对?”

    “对对!”我点头,心里相当高兴,丑怪得吓死人的?我总算没吓死过人,这个女孩子总可以做我的女朋友了吧?也许她还高攀我呢。

    “我叫李正明,家里人叫我小明,师傅,你呢?”

    “我?我叫陈康——算算了,叫我阿丑吧!”

    “阿丑?”他怀疑。

    “嗳!听师傅的话!还有,师傅得回家了,明天来找我吧!做完功课来找我!喏,”我指给他看,“我就住在那里。”

    “我住这儿!”他指我们站着的地方给我看。

    “好!再见!”对着孩子,我口吃好得多,因为在这种小顽皮的面前,没有口吃的必要。

    “我就放暑假了,姊姊不知多讨厌我,我每天来找你可以吗?”

    “可以!明天来吧!现在再见。”我朝他摆摆丰。

    他也向我摆摆手,溜进屋里去。

    一个早晨浪费在外边,惟一的收获是收到个徒弟。不过这徒弟倒是不错,我解嘲的想,总算替我解了闷。

    我在门外考虑一会儿,李茱莉,该已经回家了吧?大半个小时过去了。

    于是我先在后门张望了一下,然后在前门也张望一下,等的确看不见人的时候,我拔出锁匙,以闪电的手法开了门。

    但是我估计错误,我把女孩子闲谈的能力,估计得实在太低,大半个钟头?那天李茱莉足足在我家里闲聊了大半天!

    而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她刚从康丽的房间出来,看到我她说:“咦,你跑步,跑到现在才回来呀。”

    “是是的。”我说,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啊,你你还没有走呀。”

    康丽一听,马上来个白眼,“大哥,你怎么啦?人家茱莉要在这里吃午饭的好不好?你要赶人家走吗?”

    李茱莉扬起一道眉看着我,我越想改口越糟,“我、我以为李小姐已经走了,真真对不起,我我有点功课要做,我我想回房,我我——”

    “好啦!”康丽对我嚷,“别多讲啦,你做功课就做功课,一会儿出来吃饭就是啦!”

    “对对。”我如皇恩大赦,急急忙回房,轻轻的掩上门。

    门外传来两个女孩子的嘻笑声,我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也不敢妄想她们是在笑我,于是我紧紧的关上门,用心地做起我功课来。

    才做了两题数学,母亲就来敲我的房门。“康儿,康儿。”

    “什么事?”

    “出来吃饭。”她推门进来,看着我直笑。

    母亲真奇怪,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孩子脾气比我们都重,心里不高兴,就骂人,一高兴,就眯眯嘴笑,像现在这样,一定有什么事令她极之开心。

    我也看着她,静待其变。

    果然,母亲眉开眼笑的走过来,坐在我的单人床上,推了我一推,“嗳,康儿,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子?”

    我明知故问,“谁?”

    母亲笑,“你这家伙明知故问,当然是那个叫茱莉的小姑娘呷。”

    “我见到了,怎么样?”

    她起劲起来,“唉康儿,你真笨,快点去跟人家谈谈,交个朋友啊。”

    “交朋友?我我干吗要交她这个朋友?我的朋友已经很多。”

    “你少废话!”母亲眼睛一瞪,“我怎么讲你就怎么听!不要辩嘴。”

    我无可奈何的放下笔,“那么我应该怎么样呢?”

    “你听着,等一下吃饭的时候,伺候伺候这位小姐——”

    “妈,真真的要那么做吗?”我为难的问。

    母亲怀疑的盯着我看一回。“怎么?”

    “我我不想交女朋友,我我还年纪轻。”

    “神经病!你又不是女明星,说什么‘我年纪轻,不想交朋友’,你是二十多岁的男孩子,认识几个女孩子,有空去看看电影,跳跳舞,是天经地义的事,除非你这家伙不正常。”

    我大吃一惊,“我我不正常?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讲?我我功课实在太忙,实实在抽不出空来,妈,你原谅我吧!”

    妈没好气的道:“书呆子有什么用?书,年年可读,八十岁念大学,人家报纸上还赞美你呢!说什么,‘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女朋友却不能年年追,你八十岁去追女孩子?准给人家骂老色狼!”母亲这一番理论,真听得我目定口呆,可是你又不能说她没道理,于是我微微的点着头。

    “对不对?”母亲做其打蛇随棍卜状,“快快出去吃饭吧!”

    “可是我这副样子,”我抓抓头皮,“我我……”

    “你样子怎么了?尽管别人是英俊小生,你却也是性格小生呢!快出去!”母亲在背后推我。

    “可可是性格小生总不及英俊小生受欢迎。”我咕哝。

    “你怎么知道,也许人家偏偏喜欢性格小生呢?”母亲已经在客厅里了,她回头跟我说。

    “什么小生?”康丽大声问,“谁看电影?”

    “不管你的事。”母亲道。

    “不管就不管。”康丽赌气地道,“嗳,我们吃饭。”她对李茱莉说。

    那个时候,康丽小鬼早已经坐在饭桌前了,她一手拿着一只鸡腿吃,我一看饭桌,菜式非常丰富,大概专门是用来招待李茱莉的。我畏畏缩缩的躲在母亲身后,母亲忙着招呼:“李小姐,别客气,请呀!”

    李茱莉笑着说:“伯母,叫我茱莉吧,别小姐小姐的。我自己坐,不用招呼我。”她说着就坐下在康丽身旁。

    母亲一见,连忙把我一推,推到在李茱莉隔壁的空位里,妈气力真大。

    我望李茱莉一眼,发觉她也在看我,我的汗,就沁出来了,于是我就知道这餐饭将是很痛苦的一餐。

    母亲坐下来,又对李茱莉说:“李小姐是稀客,康儿,”她又对我说:“康儿,你好好招呼李小姐,替李小姐夹菜。”

    我连忙说:“小姐,李李李小姐,别客气。”

    康丽这家伙,又朝我开炮,“你怎么搞的?叫你不要小姐长小姐短的,荣莉就是茱莉,你真别扭!”

    “康丽——”母亲拖长声音,“不准对哥哥无礼。”

    我看康丽一眼,低头吃饭,吃了好几口,忽然记起该替李茱莉添菜,于是我连忙调转筷子,夹了剩下的一块鸡腿给她。我夹得极好,鸡腿刚刚放在她饭碗上,酱油也没沾到她的衣上,我相当为自己骄傲。

    母亲也很得意,她连忙介绍:“茱莉,这是粟子鸡,我亲手做的,你试试好不好。”

    李茱莉又是一笑,“伯母做的,一定好。”

    她真会讲话,我比较像她一点就好了,会讲话的人总是讨人喜欢的,虽然康丽却又作别论。

    我在饭桌前一句话都没讲,就是吃饭,一共添了三碗,爸在公司没回来,母亲和我只有陪笑的份儿,整张饭桌上,就听见康丽一个人的声音。

    康丽说:“大哥真是个书虫,别以为放暑假他就会放下书本,他才不放下呢!他得利用这个时间埋头预备下一次的考试。”

    李茱莉将筷子含在嘴里,点头道:“这样考试成绩当然好了。”

    “大哥永远不去游水,也不跳舞,也不看电影……他不需要娱乐的。”康丽装个鬼脸,“他是木头人。”

    我忍不住。“读书,也也是有乐趣的。”

    康丽耸耸肩。“真难讲,大哥这种人太少有。”

    但是李茱莉却不赞成。“读书时候是应该读书的,康丽,你自己不勤力,就不该劝人也不用功。”她笑道。

    “是呀,”母亲对康丽道,“茱莉讲得对,到底比你年纪大二岁,讲的话,也有纹路得多,你的功课坏成这样子,怎么去会考?”

    “现在暑假都快来了,妈,你就让我轻松一下吧,妈,我答应你下学期一定开始用功。”

    茱莉抿嘴一笑,她真漂亮,我虽然没见过太多的女孩子,但也可以确实知道,像李茱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却也不多。

    康丽这番话,说什么学期开初一定勤力,我们都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次,她无论当时讲得多诚心诚意,一到学期开始,马上忘得一干二净。

    用完饭,我当然又藉口去温习,其实还不是躺在床上呆想。

    康丽也说得对,空暇交个女朋友,一齐去看场戏,游游水,也应当不错,调剂一下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尤其是交上荣莉这样的女朋友。当我与她一起走在街上,路人少不免会投来一个羡慕的眼光,他们会想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一个丑小子,居然也有美女垂青,自然会对我另眼相看。

    我越想越得意,假如真够勇气的话,我一定冲出去叫住李茱莉,求她答应我的约会。

    我跳起来,将门拉开一条缝子,张望出去,李茱莉还在客厅里,她与母亲在闲谈,康丽则在一旁表演她新衣,我怕她们会朝我这边看来,马上关上房门,心跳得很厉害。

    结果她走了,我还躲在房中,一直躲到晚上,然后足足后悔一整夜,唉。

    这是我结识李茱莉的经过。

    那一次她来,是与康丽讨论学校里的一出话剧。后来那套话剧上演后,暑假也正式开始了,她就没有再来过。

    我记得那一天,在门口她对我说,她就住在附近,但是她似乎很少在外走动,我在街上也没有碰见过她,不过,老实说,还是不碰见为妙,见到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暑假来了。

    我放弃跑步,开始学习钓鱼,这样会使康丽高兴一点。

    我家走下一个山坡,通过一条小路,就有一个小沙滩,沙非常粗,但水却又清又深,在这沙滩对面,有一大堆乱石,那里就有好多小鱼,用网都可以网上来,不过兴趣就没有钓鱼这么浓,我预备妥自己做的鱼竿与鱼丝。连鱼钩都是用大头针做的。

    每天下午钓回来的鱼,都让外婆煎给我们吃,味道不错。运气好,还可以钓到红衫石九公一些有名堂的鱼。家里人都不反对,于是这一天我又去钓鱼。

    我把衣服脱掉,剩下一条泳裤,游到那堆石头上,刚刚垂下鱼竿,就看见远处浮着一顶泳帽,白颜色的,看清楚一点,又不止是一顶泳帽,显然是一个穿着泳衣的女人,一浮一浮的,在随着海浪飘。

    我一紧张,浑身就热起来,这个女人出了事啦,本来这里海滩,就不适合女人来游泳,浪又大水又深,一乏力,就难回到沙滩。

    现在这个女的,都已经浮在水面,真是凶多吉少,我慌慌忙忙的考虑一下,真是叫救命也没用,不会有人听见的,于是我只好丢下鱼竿,往海心一跳,努力游过去。

    我渐渐游近她,不错是个女人,头戴白色泳帽,身穿白色泳衣,我放声大叫,“喂!喂!”

    她没回答,我冷了半截,匆匆的划两下水,冲到她附近,伸手拉住她的脚。

    但是她忽然尖叫一声,缩回了脚,把我一扯,倒反而害我往下一沉,喝进一口水。

    “嗳!你怎么搞的?”她尖嚷。

    真要死!我怎么没想到她是在浮水,我真想马上潜水逃走,凭我那三脚猫功夫潜三五分钟倒绝没问题。

    “嗳,你不是陈康儿吗?”她叫我。

    咦,她是谁?我把脸上的水擦去一下,一看,原来是李茱莉!

    “李……李茱莉!”我惊叫一声。

    她踩着水,“你怎么了?拉住我的一只脚,吓坏我!”

    “我……我……以为你……你出了事情,浮在水中央,从远处看来,很很像。没没想到你你在浮水,真对不起。”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是来救我的?”

    “对对……我我刚才对不起,惊扰你。”

    李荣莉很认真的说:“不不,你那样做很对,远处是看不清楚的。弄错没关系,万一真的出了事,那你就救我一命了,对不对?”

    “真……对不起。”我还在讲。

    “你也来游水吗?”李茱莉怕我过度难堪,故意把话题支开。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不,我……我是钓鱼来的。”

    “钓鱼?在哪儿钓?”她问。

    “在在那边石头上。”我指给她看。

    “哦,我也有点累了,想到那边石上去休息一下。一边看你钓鱼,一边晒晒太阳。”

    她说着就向石堆游了过去,我心头忐忑的跟着她游,结果很快追上她。

    “你游得很好哇。”她有点佩服我的样子。

    “哪哪里,一点也不好。”我脸上红辣辣的。

    到了石堆前,我一纵身就爬上去。

    但是李茱莉不行,到底是女孩,她攀了好几次,都没爬上来,向我投出一个求援的眼色。

    我义不容辞地,伸手把她拉上来。

    “谢谢!”她笑道,“我真不行。”

    我也笑,用手在泳裤上擦了擦,这还是我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啦,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握了李茱莉的手。

    她一仰头,就把泳帽脱下来,头发像瀑布一样,一下子整道的滑下来。

    我吓一跳,没想到她头发有这么长!上次见她,她大概把头发盘在头顶上,所以没察觉。

    她把长发搅动一下,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把我看呆了。

    女孩子当然是长头发的好看,如果她们真的是“女为悦己者容”,就应该丝毫不加考虑,不怕热,不怕麻烦,把头发留长才对,可是,像康丽,把头发剪得像个男孩子,还说什么“现在流行短发”。

    我不是故意拿康丽来比李茱莉,只不过我除了康丽,只认识李茱莉一个女孩子,也没有办法不拿她们俩互相比较。

    而比较的结果,恕我手臂膀往外弯,显然是李茱莉胜过我这个妹妹多多。

    且说李茱莉拨顺了头发,就对我说:“你别管我,你自己钓鱼好了。”

    “不不,我今天也玩得差不多了,休息一会儿,大家回去。”我坐在石上,太阳真好。

    杨茱莉侧着头笑笑,直瞧着我看。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兜风耳和竖发,连忙把我的新草帽拿过来戴上。

    “这太阳好厉害!”我为自己解释。

    她看看天,笑笑,没出声。隔一会儿她自帽底张望我,问着:“你怕晒吗?要不要早一点回沙滩去?”

    “不用,你喜欢,就就多晒一会儿。”我结结巴巴的说。

    她把长腿一伸。“医生说我皮肤不健康,最好多吸收点阳光。”

    她皮肤不好?我可看不出她皮肤不好在哪里。

    李茱莉说:“所以我喜欢游泳。除了游泳,我还喜欢听民歌,你喜欢吗?”

    “我我——”

    “大会堂礼拜三有个民歌演唱会,有好几个有名气的歌唱家参加,我想去,可惜没有人陪。”她看着我,又是一笑。

    我忽然紧张起来,她这么说,不是分明暗示我陪她去听民歌演唱吗?我应该怎么办呢?我应该怎么开口呢?真是天晓得,为什么学校里不加多这一门功课呢?

    “我我——”我说,好似只会讲这两个字一样,连婴孩都不如,我当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只不过口齿不灵而已!我急得大汗满头。

    “我想问你有没有空,”李茱莉爽脆的说,“假如有空,我就请你去听一场。”

    “我去!”我冲口而出。

    “那就好啦!我去买票,买好票打电话给你。”她又说。

    我真太高兴,太高兴了!想不到李茱莉竟会开口约我去玩,唉。

    我真没用,居然要一个女孩子先开口,尤其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我真是没用。

    又难得李茱莉这么爽气,丝毫不摆小姐架子。一开口就把约会提出来,这样大方,这真是女孩子之中最可爱的脾气。女孩子干吗要扭扭捏捏呢?扭捏就讨得人喜欢吗?还是表示她矜持得像淑女呢?

    我真不明白她们这种怪脾气,女孩子就喜欢奴役男人,操纵男人,虐待男人,可是男人肯不肯给她们这么任性刻薄呢?

    很难讲,像我这般丑怪的,心中尚且不愿意被人这般对付,何况是其他貌比潘安或只是略逊潘安的男士们?女孩子眼光实在太浅窄,只图一时虐待得胜的快感,而置终有一大变老处女之后果不顾,她们行事,太匆促而太不经大脑。

    但是李茱莉却不是这种女孩子,我多高兴她不是。

    虽然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很可能我与她只会有一个约会,但是我还是高兴世界上有她这样的女孩子存在,可惜世界上像她的女孩子太少太少。

    我们晒太阳直晒到傍晚。我不过是黑上加黑,很难看得出有大变化,但茱莉,肤色却由白变红,由红变成浅棕色,最有趣的是她的鼻子,鼻尖上特别棕色,看上去像个顽童,而且她耸着晒焦了的鼻子笑起来的神情,我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我觉得她应该带一瓶防晒油出来。但是她说没有必要。

    说茱莉爽朗可爱得像男孩子,一点也不错,但是说她没有女孩子味道,却绝不正确,她可以说兼具两者的优点。

    这是我与她同处半天下来的感觉,毫不讳言,我太喜欢她。

    我与她游水返沙滩,步行回家。

    我看看已经是最后机会,不得不鼓起勇气开口道,“李李小姐——”

    “茱莉。”她说。

    “荣荣莉,我打电话给你,可可以吧?”

    她看我一眼,“你要是喜欢,随便可以来坐,我家就在斜对面。”她笑,“何必客气呢?”

    “那那好极了。”

    她微笑,“你有点口吃,你自己有没有发觉?”

    我心一跳,想着这可惨了,她终于发觉了,终于嫌我不体面,终于嫌我的缺点了。

    我的心马上由浅蓝色变成灰色,我阴阴沉沉的道:“是的,我是口吃。”我承认。

    “真有趣。”她笑起来,“怕羞的男孩子才口吃,我从来不相信男人会怕羞,现在居然让我碰到了,你说有不有趣?”她大胆地道。

    我大吃一惊,“你你,很多男朋友的?”

    她纳罕的问:“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学校里有男生,家里有表兄弟,邻居有你,都是我的男朋友!”

    “嗳!”是我自己想歪了,于是我更加不好意思。

    “其实口吃毛病是很容易克服的,”她十分正经继续道,“譬如话讲得慢一点,从容一点。心里尽量放宽,不要紧张,慢慢的就好了,其实口吃不过是一个习惯,不算是毛病——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在听!”我感激地说道。

    她微笑,“忘记自己有口吃毛病,也就不会口吃了。也许我想得容易了一点,不过假如你有耐力,保证可以消除口吃。”

    “我相信。”我说,“可可是……”

    “真对不起,也许我是不该提的,你没生气吧?”

    “不会,我我——”

    她笑,“你看,家到了。我买好票后给你电话。”

    “大大概几时?”这是我讲的,那么多话中最有用的一句。

    “后天。”她还在笑,“好不好?”

    “好好。”

    “这就是我家,就在你们斜对面,有空来玩。”

    “好好。”

    这时候我忽然发觉门旁闪出一个人影,一瞧清

    “小明!”我一把拉住他,“喂,看到师傅就逃跑,没有道道理吧?”

    小东西急急分辩,一面挣扎着,“不不,我没有避!”

    这时候茱莉忽然沉下脸,“小鬼,你干吗?放着一大堆暑假作业不做,专门乱蹦乱跳,没点规矩,叫陈哥哥!”

    我的妈,我还以为茱莉是好好小姐,哪知她一板下脸,其可怕程度,也颇为犀利,完全显出“原形”,真令我心惊肉跳,看来世界上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可怕,没有一个是好商量的。

    “我,”小明退后一步,“我已经做完作业了……”

    “我不相信!”茱莉瞪起双眼,圆滚滚的又可爱又可怕。

    小明抗议,“你管我管得那么凶!妈妈也不说什么,你不过是我的姊姊!”

    茱莉是他的姊姊?茱莉是我徒弟的姊姊?

    “就是你姊姊才管得着你!李正明你听着,我叫你回去便回去,你要是再辩多几句——”茱莉恐吓着他。

    小明一躲躲到我身后,“我师傅在,你敢欺侮我!”

    “什么师傅?你这小鬼看武侠连环图看得发疯了!”

    “他的确是我的师傅!”小明大嚷。

    茱莉瞪着我,“他真的是你的徒弟?你们俩搅什么鬼?说来我听听!”

    我尴尬地道:“嗳,令弟,跟我的确是帅徒关系。”

    李茱莉笑,“你们是认识的?”

    “不错!”我回头。“小明出来。”

    小明还是缩在我身后,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你叫她先走。”

    “先走就先走!”茱莉一扬眉,转身便回屋里去,想了想,又对她弟弟警告道:“你吃饭的时候还不回来,我们就不给你留饭!”

    小明恨恨的看着她。

    “茱莉,”我急道,“别忘了电话!”

    茱莉回身向着我嫣然一笑,“不会的。”她说,其神情与对小明的态度有天渊之别。

    我俩师徒看着她走了,立刻如释重负。

    小明无精打采的道:“怎么样?你怎么会上她钩的?”

    “你!”他老气横秋的道:“告诉你要当心那个丑八怪,你怎么不当心?”

    “嗳嗳,你根本没叫我当心过李茱莉,你也没告诉过我李茱莉是你的姊姊,还有,李茱莉根本不是丑八怪,”我停了一停,“她美丽极了!”

    小明看我一眼,不出声。

    “你这种专门撒谎的徒弟,我不要了!”我乘机说。

    “算啦!”小明摇头摆脑的道,“你这种师傅,动不动上女人的当,我也不要了!我们索性做朋友拉倒。”

    “小明,你年纪小,不晓得的。”

    “总之我八十岁也不睬女人!”小明瞪大眼。

    怪不得我觉得茱莉的笑容面熟,原来在小明脸上见过,他们姊弟俩,连眼睛都像的。

    小明问,“你不觉得女人麻烦么?”

    “当然麻烦,我的妹妹就最麻烦!”

    “那你干吗还睬茱莉呢?”小明不明白。

    “我也不晓得。”我真的不晓得,我只觉得她可爱。

    “会不会是自己家的女人讨厌,别人家的女人可爱呢?”小明异想天开的问。

    “去你的!”我笑出来。

    忽然我发觉,我口吃毛病,好像差不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