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女神(1/2)

    女神:

    几个大男孩在宿舍聊天。

    李自林率先谈到他对未来对象的条件。“要同等学历,我不喜不读书的女孩子。”

    吴兆开说:“样子须甜美,身段也要好。”

    许保俊却道:“要养得活自己。”

    伍时照讶异问:“你不打算养妻活儿?”

    许答:“非也非也,你有所不知,到了今日,尚有一种认为生活费用必须由男方包起的无志气女性,十分讨厌,不合我意。”

    他们四人坐在地上,吃花生,喝啤酒,快毕业了,也顾不得宿舍守则。

    “四年大学生活,过得真快真开心。”

    “有人不喜欢读大学。”伍时照咕咕笑。

    “对,麦子玮去了何处?”

    “子玮到郊外写生去了。”

    “他这个人真有意思。”

    “子玮出污泥而不染。”吴兆开十分钦佩。

    “谁是污泥?”

    “你,你,你──”许保俊指着他们。

    李自林笑说:“还有你。”

    “是,还有我,我不是子玮。”

    伍时照答:“我也不是。”

    干脆承认,倒也老实。

    “子玮对男女关系是有幻想的。”

    李自林微笑。“可惜他还没有找到他的女神。”

    “女孩子不是神。”

    “子玮可不知道。”

    “女孩子喜欢闹意气、使计谋、她们小器、妒嫉、**,还有爱奴役男性。”

    他们都点头称是。

    “要利用她们的弱点,才能取得上风。”

    “愿闻其详。”

    “女性的弱点是过分自信、憧憬爱情。”

    “说得好。”

    “千万不要让她们得偿所,否则,被她们牵着鼻子走。”

    大家哈哈笑起来。

    “子玮却把她们当女神,那还不注定吃尽苦。”

    “子玮须要学习的很多。”

    “喂,我有一个主意。”

    大家看着李自林。

    李自林压低了声音,在同学耳畔说出他的主意。

    同学们笑了。

    “不大好意思吧!”

    “有点恶作剧。”

    “我怕子玮会翻脸。”

    李自林略微惆怅。“毕业后再也没有机会这样玩。”

    伍时照马上说:“好,我们就同子玮开一个小小玩笑。”

    吴兆开说:“反正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我保证不会。”

    大家觉得累了,伸懒腰,打呵欠。

    这个会就这样散了。

    过两日,他们结伴打网球,这次,麦子玮也在。

    人比人气死人,那班男生也算得高大英俊,可是麦子玮却比他们多出一股书卷气,显得温文尔雅。

    休息时吴兆开问:“写生可有成绩?”

    子玮笑笑。“我不过藉此减压,乱涂。”

    “真的,大考将临。”伍时照说。

    “越读越无把握。”

    “你呢,子玮?”

    “我还不是同你一样。”

    “子玮一直名列前茅。”

    这时,有一个穿短裙的女孩子走过,大家的目光跟着转过去。

    然后,随着女孩背影在角落消失,目光又转回来。

    “皮肤太黑。”

    “腿太粗。”

    “都好象没有腰。”

    子玮听了,不禁骇笑。“不要这样批评别人。”

    “我们不过讲出事实。”

    “人总有缺点,女生批评起男生来,更不容情。”

    这时,李自林朝小吴、小伍他们使一个眼色,大家领会了,轻轻咳嗽一声。

    李自林说:“说到外型,当然无人能及秀瑜。”

    许保俊颔首。“我那表妹,走在街上,时遇星探纠缠不已。”

    “不过她眼角高,”伍时照说。“对我们不瞅不睬。”

    麦子玮听到这里,十分纳罕。“小许有这样一个表妹?”

    小许讶异。“你没见过我表妹?难怪,一放假你就去写生,同秀瑜一样。”

    “她也喜欢画?”麦子玮意外。

    “她有作品拿到皇家美术学院参展。”

    子玮追问:“画何种派系?”

    这也难不倒许保俊,他不慌不忙地答:“新写实派。”

    子玮呵地一声。“是念美术的吗?”

    李自林抢着说:“秀瑜读建筑,明年就毕了,是不是?”

    伍时照给一个暗号。“十四岁便中学毕业的她,幼时被视为天才儿童。”

    麦子玮到这时才说:“你们都见过她?只有我不知道你有一个那样的表妹。”

    吴兆开说:“一个女孩子太完美了,不像是真人。”

    李自林说:“才怪,秀瑜调皮得不得了,专爱开玩笑,游泳潜水是高手。”

    子玮问:“有无照片?”

    许保俊搔搔头,自口袋摸出皮夹子,掏出一张小照。“合照人头太小,你看看。”

    子玮取过一看,人面只得指甲大小,可是已看得出是大眼睛美女,一脸爽朗的笑容。

    他们正待子玮有所反应,忽然有人过来请他示范发球。

    他走开了。

    同学们立刻围到一起。“是谁的照片?”

    “全靠电脑帮忙。”

    “给我看。”

    “哗,是美女。”

    “这里还有几张个人照。”

    吴兆开笑。“这样的女孩何尝不是我梦寐以求,可惜不是真人。”

    “真人哪有这样完美:读书好会变书呆子,卖相美则骄纵不可一世,家庭富有者不知米价……我看穿人间无十全十美之事,所以降低要求,不亦乐乎。”

    李自林说:“麦子玮顶好,品学兼优,富同情心,又肯帮人。”

    “可惜笨了一点,他几乎相信世上有雷秀瑜这个人。”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

    伍时照说:“下次见了他,就同他说,这不过是一个玩笑,还有,娶妻求淑女,要求不必繁复。”

    这时,李自林忽然问:“婚姻是注定的吧?”

    吴兆开答:“照我父母的说法肯定是。”

    “怨偶甚多。”

    “两个人长期相处,根本十分困难,须极端无私才做得到。”

    几个大男孩点头。

    “对,明天的象棋比赛,你来不来?”

    “不来了,又无美女可观。”

    “只有美女才能吸引伍时照。”

    “君子好逑,有什么不对?”

    过两日,麦子玮正在电脑上找资料,许保俊来找他。

    “史蔑夫说我交不足功课,不即时补出来的话,不获准考试。”

    “欠几篇?”

    许保俊数出来。“借我抄一抄。”

    “反正是印表机印出,你换个名字就行了,我替你准备好,你过两日来取。”

    许保俊感动。“你对我真好。”

    “难道看着你进不了试场吗?”

    “不过,子玮,抄功课到底不光荣。”

    “我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史蔑夫的功课排山倒海,谁吃得消。”

    “只有你交得足。”

    “我?我无事可做。”

    许保俊再谢,刚要退出,子玮叫住他。

    “保俊,你的表妹住什么地方。”

    小许僵住。

    糟,才问他借功课,又不好说世上无此人,只得支吾地答:“加拿大的多伦多。”

    “是在麦基尔读建筑吗?”

    “嗯──呃──是。”

    “暑假会不会回来?”

    “可能,对,要问一问才知道。”

    麦子玮顶认真。“届时,可否介绍我认识?”

    “没问题,子玮,功课好了你通知我。”

    一溜烟那样逃走。

    李自林知道后抱怨他:“你看你,越拖越麻烦,我问你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表妹给他。”

    “抄完功课才揭晓未迟。”

    “自私。”

    小许一个劲儿赔笑。

    功课借到,交出去,顺利过关。

    许保俊早已把一切丢在脑后,一日,忽听得麦子玮腼腆地问:“不知她是否很骄傲?”

    “谁?”小许莫名其妙。

    “你表妹秀瑜。”

    嗄?

    麦子玮还记得有这个人。

    许保俊傻了眼。

    “记得,你答应介绍我认识。”

    “这──”

    “她是否骄纵?”

    “呵,不不,她平易近人,最爱帮人。”

    糟,越说越像真的,可见这个谎言同所有谎言一样,开头之际,是无碍的白色的,但到了某一程度,它忽然有了生命,自己发展起来,不可收拾。

    只听得麦子玮问:“她喜欢看何种电影?”

    “不知道。”

    “你没与她去看过电影?”

    “好象喜欢希区考克全套。”他胡诌。

    “那很好,不至于高不可攀,又懂艺术其实是最佳娱乐。”

    小许松了口气。

    “又喜欢看谁的小说?”

    小说叫起来。“这要待你自己问她。”

    “你一点印象也无?”

    “好象是勃朗蒂及费兹哲罗。”支吾以对。

    幸亏这个时候吴兆开赶来。“小许,你一味怪叫干什么?”

    麦子玮笑。“他对表妹无甚了解。”

    小吴一听表妹两字,也是一怔,只得苦笑。

    他擦擦鼻子。“女孩子总是刁钻古怪,只把最好一面给我们看到,打扮得最漂亮,装作得最斯文才走出来。。”

    “是呀,谁知她们真面目如何。”

    “我表姊已结婚十周年,丈夫还以为她是小可爱,我们统统知道她凶悍得不得了。”

    麦子玮好气又好笑。“几时说起妇孺的坏话来。”

    “子玮,你太天真,迟早要吃亏。”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对异性,你虞我诈,才是上策。”

    “那样虚伪,行得通吗?”

    “那才好玩呀,她等你电话,你偏不打去,让她心焦,等她驯服,须知她们最终目的不过是想结婚,故意卖一下关子,摧毁她过强的自尊,那么,日后才好相处。”

    说罢,吴兆开狰狞地笑。

    麦子玮没好气。“那么有办法,年头还是被林美美丢弃。”

    许保俊大笑。“他痛不欲生之余才得到女孩纵不得这个真理。”

    吴兆开颓然。“可不是。”

    子玮说:“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与追求学问一般重要。”

    “子玮一切以求学问的标准为依归。”

    接着,二人胡扯一顿,捏着一把汗告辞。

    彼此埋怨。“一早应说表妹已经结婚。”

    “下次,下次告诉他。”

    “大考完毕才揭晓吧!”

    “对现在再也没有心情理这个。”

    是为子玮着想?当然不,几个人当中只有子玮知道功课的来龙去脉。

    由子玮画出温习范围,逼着他们熟读,累得他们东歪西倒。

    到了考试前一晚,几个人预备通宵死读,只见子玮拿着球拍走过。

    李自林瞠目问:“到什么地方去?”

    “打球。”

    只有胸有成竹才可以如此潇洒。

    伍时照笑说:“此人实在讨厌,一日有他,一日显得我们无能。”

    “可是他智力发展不平衡,对异性一筹莫展。”

    李自林看着吴兆开。“你呢,你可算女士杀手?”

    “我至少打过败仗。”

    “这很重要,经验万岁。”

    嘻哈笑作一团。

    不过,四只捣蛋鬼都承认是次大考没有麦子玮情况会完全两样。

    考完之后,麦子玮也老实不客气地问:“怎么酬谢我?”

    “恩是一定要报,你说吧!”李自林十分慷慨。

    准备四人合份送出一只金表。

    谁知子玮说:“把雷秀瑜电话地址给我。”

    四人面面相觑。

    许保俊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子玮,有一件事,早就该同你说。”

    子玮似笑非笑地看住他。“什么事,良心居然发现了吗?”

    小许咳嗽一声。“子玮,秀瑜我表妹已经有了对象。”

    子玮沉默了。

    气氛有点僵。

    小许说:“她是那种一男之女,她不会再出认识新朋友。”

    “这是正确的做法。”李自林抢着说。

    伍时照也说:“她不会四处卖弄魅力,我知道有许多女生觉得身边异性越多越好。”

    子玮问:“她的男伴,是个好人吗?”

    “好,好得不得了。”小许忙不迭答。“品学兼优,又是运动健将,暑假两人将往黄石公园度假。”

    子玮走开了。

    他们几个人彼此埋怨。

    “看子玮多失望。”

    “真不好意思。”

    “就此打住,以后再也不开这种玩笑。”

    “我本来想告诉他,我们口里十全十美的女神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宜降低标准,实事求是。”

    “好了好了,速速忘记此事。”

    行过毕业礼,交换过通讯地址,大家分道扬镳。

    都知道以后都不可能找到这样无私的朋友,不禁略感凄惶。

    以后,行运之际,朋友会多些,落魄之时,朋友则急急自动避开。

    而所谓朋友,也不过是猪朋狗友,酒肉朋友,衰友损友。

    许保俊回到家,十分惆怅。

    父母问他:“打算找工作吗?”

    他答:“打算环游世界,报答自己。”

    父母相视而笑。“读书真辛苦,难为你了,我们家山有幸,才出了你这样好儿子。”

    许保俊知道父母在挪揄他,不敢出声。

    他父亲接着说:“大伯找你去帮忙呢!”

    “大伯那间出入口行多狭小骯脏。”

    “听听这是什么话。”

    “去看看,当做实习。”

    “咦。”

    母亲说:“没吃过苦的人统统一个口气。。”

    “让他轻松一个暑假吧!”

    “不行,耽搁下来,整个人懒懒,四嫂的儿子这一休息就是八年,二十六岁了还待在家中。”

    许保俊只是沉默抗议。

    他父母继续聊天。“保俊的七姑丈回来了。”

    “鸟倦知还。”

    “爱妻病逝,他伤心过度,才携女远走他乡。”

    “听说那女孩子长得与母亲一样聪明伶俐。”

    “也回来找工作吗?”

    “相信是。”

    “不知保俊可记得这个表妹。”

    “大家庭,亲戚多,也许见了面才认得。”

    许保俊到大伯的出入口行探访,一进门,便看见一个苗条的背影。

    那女孩穿极普通的白衬衫与卡其裤,可是说不出的飘逸秀丽。

    她含笑转过头来,小许只见到一双晶光灿烂的大眼睛。

    好脸熟,这是谁呢?

    大伯笑道:“保俊,还记得七姑丈的女儿修儒吗?”

    许保俊瞪大了眼睛,这表妹与他假制的电脑照片何等相似。

    她已经伸出手来。“保俊,你好。”

    小许张大了嘴,半晌才问:“这么些年,你躲在何处?”

    “在麦基尔读建筑呀!”

    他更加吃惊。“闲时有什么嗜好?”

    “到郊外写生。”

    太惊人了,与他模拟的假表妹简直有九分相似。

    “有无男朋友?”

    修儒骇笑。“保俊,你真是有话直说。”

    大伯在另一边笑说:“年轻人见了面,真好似有说不完的话题。”

    “如果没有男友,我介绍一个人给你。”

    修儒笑。“啊!我可不担心做老姑婆。。”

    “不,这人一生在等你这样的女孩。”

    修儒笑不可抑。“一生?他几岁,有六、七十岁了吗?”

    许保俊汗颜,太夸张了,大家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可以用到一生这种字眼。

    “总而言之,我知道你们必是一对。”

    “保俊你还是老脾气,坐下慢慢谈,大伯希望我俩同时来帮忙,你说如何?”

    “大伯卖的是建筑材料,正与你有关。”

    “你念工商管理,也是好帮手。”

    “我会考虑,不过,表妹,我那同学,姓麦──”

    修儒打断他。“你来看看大伯这些存货该怎样推销出去。”

    她似无兴趣结识男朋友。

    可是小许已经联络上麦子玮。

    “我表妹回来了。”

    子玮抬起头。“与男朋友一齐吗?”

    “不,这是另外一个表妹,来,同我们一喝下午茶。”

    子玮笑。“我约了人。”

    “别吝啬时间,你难道没有好奇心?”

    “我想认识的,只有一个叫秀瑜的女孩子。”

    许保俊想叫:她就是她。

    子玮终于勉强答允。“好吧,星期天到你家。”

    只有许保俊一个人起劲地安排约会。

    他买了水果、白酒、糕点、鲜花,准时在家等候客人大驾光临,小许有点赎罪的意思。

    麦子玮迟到,还好女客比他更迟。

    子玮精神不大好,状态欠佳,同平时那种慑人的飞扬神采相差好远。

    “怎么了?”

    “家母身体有点不适。”

    小许斟杯酒给他。“松一松。”

    “你表妹常常迟到?”

    “今天不知发生什么事。”

    门铃一响,人到了,小许去启门,看到一张疲倦的面孔。

    “车子拋锚,折腾了个多小时,总算拖进车厂。”

    糟,两个人都心情不好。

    见到对方,只不过淡淡招呼一下,各归各坐着听音乐、喝闷酒。

    半小时后女友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小许着急。“喂喂喂──”

    修儒笑笑。“下次有机会再喝茶。”

    “我叫子玮送你。”

    “不用了。”她走出大门。

    小许跌足,他办事从未如此失败过。

    转过头来同子玮遻:“她就你要找的人呀!”

    子玮自斟自饮。“是吗?我看不像。”

    “唉,错失良缘。”

    “不会啦,你看她,又倦又躁,分明受名利所累,神情骄傲,哪里看得起我这种无声无嗅的小子,还有,她掉转头就走,一点意思也没有,算啦!”

    子玮倒是待了整个下午,越谈越起劲。

    许保俊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你看,子玮爱的是一个假人,看到真人,反而不能接爱。

    因为假人没有阴暗面,真人总有心情不好、状态欠佳的时候。

    他惋惜。“修儒平时不是这样的。”

    子玮却已说到工作上的得失。

    “喂,别说我不把表妹介绍给你。”

    子玮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同学。“我仍然在等待雷秀瑜。”

    许保俊不知说什么才好。

    麦子玮却喃喃自语:“随着岁月增长,她一定更加成熟懂事,你说是不是?”

    许保俊不乐观。“不一定,生活上挫折最能教人苦涩不安,而无论是谁,总会为琐事烦恼,女性年纪大了,必然失却少女时甜美。”

    子玮伸一个懒腰。“希望我有机会结识她。”

    许保俊不再担心,他知道子玮有一日会放弃寻找女神的理想,我们都曾经走过这条路。

    竞投:

    孔少亮年轻、沈静,长得美,高身段,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家庭富裕,在纽约大学读经济及东方文物系,毕业后由父执辈介绍到姬斯蒂拍卖行做学徒。

    叁年后已升到经理级。

    女生条件太好,对择偶是一种妨碍,对自己要求高的人,对伴侣要求自然也不简单。

    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层次是不一样的,物质上什么都有了,眼角渐高,揉不下一粒沙。

    孔少亮在日常生活中还算随和,与同事们也合得来,一个人独自在纽约,已住了多年,公寓在中央公园北端,由母亲早二十年置下,步行可往上班。

    她一直没有固定男友,许多约会都叫她心不在焉。

    坐在餐厅,身子作小心聆听状,可是耳朵却在听邻座谈话,有时,那位男士教她暗暗打呵欠。

    她渴望恋爱。

    咚一声入爱网,昏头转向,一听见他的声音,浑身震,还有,他的手若轻轻触及肌肤,她便酥软……

    下雨天,在露台上看向公园一片葱绿,她倚在窗框上,很久很久不动。

    工作很忙,最近,一位著名的夫人,遗物被取出拍卖,姬斯蒂行有幸接到这宗生意,少亮负责跟老板汤默生安排一切事宜。

    汤默生是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女士,笑道:“看,只要宣传得好,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传奇。”

    少亮微笑不语。

    “夫人其实拜金,那样优雅光辉的外表之下,也有阴暗一面,她喜疯狂购物,同一款式鞋子一口气可买十多双,这种人,通常因在生活中得不到乐趣而转向物质,若非精神不妥,即是寂寞,依我看,夫人是寂寞。”

    少亮不语。

    “不管它了,我们抽佣百分之十,由买家支付,稳扎稳打,收入超过一百万美金。”

    接着一段日子,他们为宣传忙碌,订目录、做海报,以及上电视宣传。

    少亮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抖擞精神,与同事忙至深夜。

    不少人暗暗问:“那穿叁个骨袖子套装,蜜色皮肤东方美女是谁?”

    少亮特别喜欢叁个骨袖与裤子,配小圆头平跟鞋,十分好看,有种五十年代淑女味道,那种温婉今日早已消逝,特别值得回味。

    在预展会,少亮看见了他。

    华裔、高大、英俊、富有,少亮知道他的背景之后,十分诧异,心想:这样人才,只有在爱情小说中才会找到,怎么在现实世界出现?

    最重要的是,他是无名士。

    呃,不是无名无姓,而是指尚未被所谓社交界捧红,他从未摆姿势给任何周刊拍过照片,从未接受过报章名人版访问,多么难得!

    法国大画家狄嘉说过:“成名真是好事,如果可以维持不为人知的话。”

    王为训做到了这一点。

    他的豪宅、他的游艇、他的生意规模从不暴露人前,可是王氏化工的功绩人人皆知。

    他同汤默生说:“对不起,娣娣,我记错了日子,我不是想来这个预展会。”

    汤默生立刻唤少亮。“王,我介绍一位同事给你认识,你们同是华裔,而且是上海人。”

    王为训笑道:“孔小姐,好。”

    他也呆住了。

    忽然间眼前有许多光与影,他定定神,别转面孔,稍微过一刻,才与她攀谈,心中有无名的喜悦,说完正经事,仍不愿离去。

    汤默生说:“王对摺扇有兴趣。”

    王为训更正。“应是家母才对。”

    少亮答:“我们的收藏不错,请过来看目录。”

    “明早的拍卖由少亮主持,你若没空亲来,用电话投标好了。”

    “不,我亲自来。”

    两人沉默片刻,稍后,王为训离去。

    汤默生说:“英俊,非常富有,兼有生活情趣。”

    少亮抬起头。“没有缺点吗?”

    “有。”

    “请问是什么?”

    “已婚。”

    啊!

    汤默生说得很有趣。“可是每个人都结了婚,他又不知道今生是否可;碰到,怎么等一辈子呢,已婚不是问题。”

    那晚,孔少亮在露台站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他已经进入会场。

    少亮看到他,向他点头,不知怎地,一边腮无端端红起来。

    拍卖会开始了。

    书记宣布:“十八世纪西班牙摺扇一把,底价二千六百美元。”

    那是一把黑色大摺扇,海龟扇骨,黑色麻纱镶面,难得的是百多年古物,一点破损也无,扇面上用金色描绘着大花。

    王为训扬扬手,这一举手,表示将底价抬高两百美元。

    电话中有人与他竞投,不久,扇子售价已达五千元。

    另一方放弃,少亮在台上说:“五千元一次,五千元两次,五千元叁次,售出,谢谢。”

    她是学徒出身,叫卖技术是那个时候学会。

    两小时后她把拍卖会交给同事,她走到王为训座位处。

    王为训立刻站起来。

    什么都好,就是已婚。

    “对旧家具有兴趣?”

    “没有。”

    “那么,来喝杯咖啡吧!”

    王为训凝视她。“我正在等这句话。”

    两人正往外走,忽然有人叫住少亮。“孔小姐,东京有人问及一把清代的摺扇。”

    少亮无奈,转头对王为训说:“我有点事。”

    “不妨,我等。”

    助手取出扇子,少亮戴上白线手套,以免汗气沾到古物,轻轻打开扇子。

    她在现场回了电话。

    “古太太,正是喜欢的工笔牡丹,我替填上数目,谢谢。”

    放下电话,少亮笑说:“快走,以免被人再逮住。”

    她一时忘记脱下手套,王为训伸手出去拉住她的手,走出去。

    少亮没有挣脱,怎么会,她的手像是找到了归宿一样,极舒服地蜷缩在他的大手中。

    他渐渐握紧她的手。

    两人都有点迷惘,发生得那样快,都不像成年人的感情。

    要好好享受。也许一生只发生一之。

    即使受创伤,也是值得的AIN。

    坐下来,王为训说:“有一件事──”

    少亮轻轻接上去:“我知道,你已婚。”

    王为训一怔。“呵,已经知道。”

    “汤默生告诉我。”

    “我正在办离婚手续。”

    他们都那样说,有些人的手续,办十年,一生也办不妥,可是少亮却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他又说:“幸亏没有孩子,不至于伤害无辜。”

    少亮不语。

    他微笑,自言自语地说:“正当我认为除出工作没有其他的时候,我看到了。”

    少亮低低叹息。

    那位夫人的拍卖会如期分四天举行,经过疯狂抢购,每件稀疏平常物件均超出底价两、叁百倍成交,汤默生笑得合不拢嘴。

    结算总数,一共筹得近五千万美元。

    少亮大惑不解。

    “各地文化风俗不同,在华人来说,竞投这家人的旧物属不可思议,这位夫人两度成为寡妇,多么不祥,偏偏有人去买了她的钻戒转赠妻子。”

    另一位同事是法国人。“那有什么关系,钻石是钻石。”

    少亮摇摇头,不以为然。

    汤默生稍后问少亮。“可是要告假?”

    少亮纳罕。“倒是未卜先知。”

    汤默生笑笑。“时间不是太多,就是太少,现在,的时间一定不够用。”

    “我想告一个月假。”

    “批准。”这是一个知情识趣的老板。

    “娣娣,赞成同居还是结婚?”

    汤默生答:“两者都浪费时间,我只希望谈恋爱。”

    少亮同王为训去了巴黎。

    王家在福克大道有一间公寓,由一位来上班的人打理,比住酒店宽敞舒适,可是王为训把少亮安排在家,却独自住在酒店。

    少亮问:“为什么?”

    “来看途中,有所盼望,是极之享受的事。”

    他那样会说话,又似发自内心,少亮知道她一辈子不会忘记。

    恋爱茫无目的,每天最重要的事不过是见对方一面。

    少亮忽然觉得衣服不够,妆扮有欠亮丽,幸亏一双眼睛仍然闪闪生光。

    每天听到王为训的脚步声在木楼梯响起,她便精神一振,用最好一面迎出去。

    她希望这个假期永远不会完结。

    可是到最后,他们不得不回到工作岗位上。

    大家觉得孔少亮整张脸散发晶莹的光芒,汤默生笑说:“恋爱特效药。”

    少亮不语,把下巴枕在手臂上。

    “告诉我有关细节。”

    少亮知道她不是存心窥秘,她是真心向往。

    “我们去过法国南部尼斯。”

    “说下去。”

    “那有一个温泉区,我们去游泳,浸在池中,泉水冒出来,气泡温柔地接触到皮肤,像成千成万的吻一般。”

    “啊!”汤默生双眼充满憧憬。

    少亮说:“这种好时光,我也知道断不会是一生一世的事。”

    “可以争取。”

    “太贪婪了。”

    “性格平和不是优点,你不试,注定没有机会,试过,可能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机会。”

    少亮踌躇。

    “真是很难得碰到一个精神与肉身都令自己满意的异性。”

    少亮完全同意。

    她与他走在一起,肩膀刚好藏到他腋窝,少亮身段高佻,可是王为训更为英伟,外型上十分匹配。

    少亮自问不是好色的人,可是心底下当然也希望男伴长得漂亮,秃头、大肚子,那是无论如何不可以容忍的事。

    下午,助手进来说:“孔小姐,一位米女士想见。”

    “有预约吗?什么事?”

    “想看卡地亚旧宝石指环。”

    “那是史蒂文生的部门。”

    “她指明预约的是。”

    “有熟人介绍吗?”

    “有,是应昌期先生。”

    “那,请她进来。”

    米女士轻轻入内。

    少亮不敢怠慢。“请坐,喝杯雪莉酒好吗?”

    米女士细细打量少亮。

    少亮打开目录,一脸笑容。“请把心目中的指环说一说。”

    米女士清清喉咙。“我在九月出生。”

    “那么,在找蓝宝石。”

    “正是。”

    少亮看了看目录,再打开电脑看记录。“嗯,尼古拉斯罗曼诺夫家族一枚蓝星宝石指环在伦敦分行。”

    米女士笑。“那是末代沙皇吧,他的旧物不祥。”

    少亮也微笑。“可是,所有求沽的旧宝石总有历史,不然不会流落市场。”

    米女士凝视少亮。“说得对,就像女子一样,好福气的一早找到理想归宿,不用在情场打滚。”

    少亮一听,脸色发僵.

    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不速之客是什么人?

    米女士已轻轻站起。“麻烦了,孔小姐,我改天再来。”

    少亮立刻拨电话给汤默生。“告诉我,王为训的妻子姓什么?”

    汤默生其实并无挪揄之意,纳罕地问:“不知道?”听在少亮耳中,却像煞挖苦。

    真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茫茫然就谈起恋爱来。

    汤默生立刻回答她。“王太太姓米。”

    少亮沉默,果然。

    “那是一个很独特的中国姓氏。”

    “她长得怎么样?”少亮追问。

    “五官十分秀丽,不过略嫌瘦削。”

    “嘴角有点下垂。。”

    “见到了她?”汤默生大吃一惊。

    “同她很熟?”

    “她是大客户,米氏在新加坡赫赫有名。”

    “她娘家环境很好?”

    “不然如何与王家匹配。”

    “她已经知道了。”

    “你俩如此公开,她当然有所闻。”

    少亮沮丧。“这次是来点相,下次见我,少不免一杯咖啡淋到我身上。”

    “不会的,人家是大家闺秀,见过场面。”

    少亮啼笑皆非。

    “别气馁,让她同王为训摊牌好了,大可渔翁得利。”

    少亮挂上电话,看样子人人都想看一场好戏。

    米女士说得好,这种绯闻传得多,女方身价想必大跌,以后,至多像一只有历史的宝石戒指,拍卖时底价只及原价十分之一。

    少亮觉得口渴。

    她斟了一大杯矿泉水,鲸饮,略作喘息。

    为什么还不离婚呢?丈夫已经那样公开地与别的女性在一起。

    换了是孔少亮,一定知难而退。

    可是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米女士不肯认输,不肯认输,不愿退出。

    而她与王为训这一段感情较丑陋的一面开始显现。

    少亮没有向他抱怨,也没有博取同情。

    过了几天,她与同事午膳,忽然有人走过来打招呼,一看,正是米女士。

    同事立刻藉故告辞,米女士自动坐在对面位置上。

    少亮静静看着她。

    米女士穿戴考究,呆坐着不发一言,脸容没有生气。

    少亮欠一欠身。“请问有什么事?”

    米女士开口了,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

    她这样说:“孔小姐,我看过主持拍卖会。”

    少亮答:“那是我工作之一。”

    “价高者得。”

    “不错。”

    “有人争,价格便抬得极高。”

    “正确。”

    “有时,根本不值那个价钱。”

    少亮微笑。“我不会那样说,当事人认为值得,便是值得。”

    米女士点头。“许多阔人一掷千金,在所不惜。”

    “可不是。”

    “说,孔小姐,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智力测验?

    少亮不敢怠慢,轻轻回答:“亲情。”

    “还有呢?”

    “时间。”

    米女士松一口气。“孔小姐,打算用宝贵的时间来同我竞投王为训吗?”

    啊,终于牵到正题上来了。

    “我不明白的意思。”

    “王为训不是想像中那种人。”

    少亮不出声。

    米女士掏出一叠帐单,放在桌子上。“一共四万多美金,由我支付。”

    少亮低头一看,呆住,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们在巴黎整个月的消费。

    一点不错,浪漫假期用金钱换回,可是,帐单怎么会在他妻子手中?

    米女士说:“还不明白?王为训在家并不得宠,有名无实,他一切开销,多年由我负责。”

    少亮双手忽然颤抖起来。

    “孔小姐,会想,这样的丈夫,还值得留恋吗?可是,当事人认为值得,便是值得,这一点,相信会同意。”

    少亮沉默。

    她也有她的一套,在这个时候,忽然看看手表。“呵,我办公时间到了。”

    她站起来离去,把米女士撇下。

    少亮独自返家。

    她悲哀得说不出话来。

    中央公园仍然是一片浓绿,她一个人凭着栏杆,手握酒杯,站到黄昏。

    屋内电话铃不住地响。

    她终于去接听,对方果然是王为训。

    “我在楼下,可以上来坐一会儿吗?”

    真客气,真好修养。

    “没问题。”

    他推门进来,自斟一杯威士忌加冰。

    他这样问少亮。“都知道了?”

    少亮很平静。“她都告诉了我。”

    王为训摊摊手。

    少亮仍抱着一丝希望,她轻轻说:“以王家那样声望,名下叁十多间分公司,涉及十多种行业,你难道一门兴趣也无?”

    王为训僵住。

    过了很久,他才说:“家父对我有偏见,他不会把整家分行交我打理。”

    “那么,自底层做起。”

    他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样,用手擦擦鼻子。“有这种必要吗?”

    少亮看着他。“自力更生岂非更好。”

    他语气很温和。“那不是我所长。”

    “你怎么可以叫她支付帐单?”

    王为训半晌才答:“这并非她的血汗钱,她妆奁甚丰,她的钱扔都扔不光。”

    少亮这时已觉不妥,但仍然耐心地说:“听你这样讲,好似打算优哉哉悠过一辈子。”

    王为训沉默一会儿。“我同她有默契。”

    少亮好像头上被了一盆冰水。“你们之间有什么协议?”

    王为训轻轻说:“玩归玩,最终,大家是夫妻。”

    少亮一向最恨男女摊牌,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真相如何,已不重要。

    可是,她现在明明是在与王为训摊牌。

    “这么来,你不过是玩玩。”

    王为训却道:“知道我怎么对。”

    少亮鼻子发酸,这叁个月来,绝对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日子。

    “我与米仲玉没有感情。”

    英俊的他语气伤感,有太多无奈,少亮巴不得拥抱着他齐齐落泪。

    可是慢着,他忽然抬起头来,轻轻说:“我愿意离婚。”

    少亮几疑听错,天下会有那样顺利的好事?

    王为训咳嗽一声。“可是,生活问题总得解决。少亮,我不知底子如何,可否坦诚地告诉我。”

    少亮愣住,一时还不明白他所指何事。

    “少亮,”他说。“若果手头上有一千万美元左右,也够过叁、五载的了。”

    少亮渐渐明白。

    啊,公开竞投,价高者得。

    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少亮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不知怎地,她嘴角却含笑意。“你将我看得太高了,我名下,连一百万美金都没有。”

    王为训比她更为错愕。

    “我只是一个白领女,”孔少亮鼓起勇气,平静地说。“我无法长期维持豪华生活,我想,你不适宜离开米家。”

    这等于是自动弃权。

    王为训扬起一道眉毛。

    到底是见惯世面的人,他很快恢复原状。

    接着他站起来,取过外套,轻轻说:“再见。”

    这是孔少亮所听过的,最动人的一声再见。

    他走了。

    少亮用双手掩住脸,这时,她的眼泪如泉水那般自指缝中迸出来。

    她与王为训分手的消息,很快为汤默生知道。

    “真可惜,又不是没钱。”

    “一早知道他是那种人?”

    “世上没有免费午餐。”

    少亮怅惘地问:“不是说,世上至美好的一切,都是不用钱的吗?”

    “少亮,我想那不是真的。。”

    少亮点点头。

    “无论如何,我尊重的选择。”

    少亮看看表。“我要出场了。”

    客人都在等她。

    她走上台,熟练、优雅,却略带腆地主持拍卖。“那边有位女士出价一万五,一万七,一万九,二万一,电话竞投出二万五,两万五一次,二万五两次,二万五叁次,售出。”

    天天在拍卖行讲钱的她却不希望与异性讲钱。

    孔少亮有没有钱?

    多是没有,去年她父亲以身体欠佳为理由,把财产分叁份,自己留一份,少亮兄妹各占一份。

    孔少亮可以动用的私人财产,不多不少,约千馀万美金左右。

    王为训早已打听得十分清楚。

    美人:

    离婚之后,李正明对朋友王尹文说:“几乎没患了女性恐惧,财产不见一半,元气大伤,幸亏没有孩子,否则更加吃苦。”

    王尹文说:“可是,要离婚的是你,你总得赔偿对方损失。”

    “是,”李正明答。“我勇于承担。”

    “淑冰是个好妻子,为何同她分手。”

    李正明想了很久,才说:“厌了。”

    王尹文吃惊。“你怎么可以那样说。”

    “我不想对你讲假话。”

    “人对人,不是对玩具、对宠物,怎么可以用到厌字。感情,只有越来越醇,越来越深。”

    “尹文,你是好人你不会明白。”

    “唏,李正明,我真要对你改观,也替淑冰不值,她是血肉之躯,这次受伤甚深,像你这等喜新厌旧之人,最好同机械人为伴。”

    李正明赔笑不出声。

    他有这点好处,自知理亏,不会争个不休。

    王尹文是多年好友,下了气,自然没事。

    不过,听他提到机械人叁字,李正倒是心一动。

    他看过这则广告。

    回到办公室,他把报纸翻出来,逐页寻找。

    在这里了!

    广告约十乘六公司大小,用词很简单:“机械伴侣,永远新鲜,长伴君侧,详情请电二四六七八。”

    李正明好奇。

    是什么样的机械人?

    多高多大,同真人什么分别,科学家真的已经可以实践地球男性的愿望?

    他一向有冒险精神,当下蠢蠢欲动,想拨那个电话号码,但终于按捺下来。

    可是广告一连好几天在报上出现,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亲手拨了电话。

    对方声线年轻柔美,听在耳朵里非常熨贴舒服,他松弛下来。

    “李先生,你想寻找一个知情识趣的伴侣?”

    李正明觉得没有必要掩饰。“是。”

    “你的要求如何?”

    “美、身段要一流,人见人爱,懂得生活情趣,还有,在事业上会得帮我一把。”

    对方笑了。“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机械人,李先生,你别太贪婪,这样好不好,你亲自到我们公司来看样版如何?”

    李正明大喜望。“可以亲自挑选?”

    “当然,”对方把住址告诉他。“记住,一个人来。”

    李正明觉得非常刺激,兴奋莫名,呵,生活是何等沈闷,有这样好的游戏,应该一早就参加。

    他下班后摸上门去,地址在近郊,是一间实验室似的建物。

    他按铃。

    很快有人来应门,李正明看到的是一个美少女。

    那少女脸容秀丽,巧笑情兮,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李正明先生,请进。”

    她招呼他坐。

    李正明迫不及待。“我可以看看那些机械人吗?”

    “当然,请随我来。”

    李正明心难搔。“机械人,真的可以做得与真人一样吗?”

    那美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笑一笑,反问:“李先生,你觉得我怎么样?”

    李正明大吃一惊。“,──”

    那少女颔首。“李先生,我正是本实验室第一代机械人。”

    啊,李正明十分震惊,竟巧夺天工,他更加兴奋了。

    实验室布置陈设精密,一看就知道是顶尖科技。

    少女说:“我可以给你看叁个样版。”

    “小姐,未请教芳名。”

    少女笑。“不必客气,我叫十一号。”

    李正明稍觉无趣,美女,应该有一个美名应该有一个美名才是。

    一扇门打开,有人走进来,李正明一看,心花怒放,那是另一类美女,比十一号成熟、丰满,浓眉大眼,略带野性,笑容更带一丝挑逗意味。

    “李先生,这是一0叁七号。”

    李正明冲口而出:“就是她好了。”

    “不用再看吗?”

    “不必了,我理想的女朋友,十足十就是这模样。”

    “李正明,我劝你挑仔细些。”

    李正明一向冲动。“不必,请告诉我手续、费用,我立刻办妥。”

    十一号微笑。“毋须任何费用。”

    什么?

    “这是一项实验,你是志愿试用人,隔一段时间,我们会同你联络,届时,希望你可以给我们一个报告。”

    这么简单?

    “请签署这份合约。”

    李正明立刻大笔一挥。

    他伸手去握一0叁七号的手,发觉她十指纤纤,手掌柔软滑腻,与真人无异。

    十一号说:“李先生,这是一0叁七号的说明书,祝你生活愉快。”

    李正明打心底笑出来。

    机械女伴!不会要求买珠宝楼宇汽车,不会发脾气,不会把娘家带来叫他招呼……太好了。

    他同一0叁七号说:“我要给一个名字。”

    “请说。”一0叁七号嫣然一笑。

    “叫曼铃好不好?”

    “好呀,谢谢你。”

    “少年时,我有一个小女朋友叫曼铃,她父母不喜欢我。”

    “何故?”

    “我家贫。”

    “啊!势利。”

    李正明没想她那样知情识趣,更加高兴。

    “后来呢?”曼铃问。

    “后来我们不得不分手。”

    “还保持来往吗?”

    “早就失散了。”李正明无限怅惘。

    因是机械人,什么都可以同她说。

    那晚,李正明详细阅读了说明书,边读边拍案叫奇,机械人不但是女伴,还是看护、秘书、厨师……电脑晶片可以更换,她便扮演不同角色。

    唯一固定的是她的性格。

    李正明把一0叁七号的机能搭到他私人电脑上去,两者相通,自此一0叁七号对他的私人资料了如指掌,替他办起事来,不知多方便。

    李正明心满意足,他与她相处得极好。

    很快大半年过去。

    实验室与他联络。

    “李先生,你欠我们一个报告。”

    “啊,对不起,我马上可以给。”

    “谢谢。”

    “别挂线,我的报告只有四个字。”

    对方讶异。

    “那便是:极度满意。”

    对方笑了。“我们十分替你高兴。”

    自此实验室没有再来找他。

    连搬家都不用雇人,一0叁七号力大无穷,一张叁人沙发用一只手轻轻可以举起。

    这么好的伴侣到什么地方去找。

    唯一的缺点,是不能生孩子吧,可是李正明暂时并不想要孩子,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新居比从前更宽敞,可是,李宅并不需要家务助理,曼铃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每天下班,都有精美小菜伺候,她从不抱怨工作吃重,账单全部交代清楚,电话应对又简洁明了,的确是一名贤内助。

    亲友都知道他找到了新的伴侣。

    “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她不喜热闹。”

    都给李正明推掉了。

    到底是机械人,怎么可以公开,人家会怎么想,又怎么说,直接会影响他的工作与地位。

    然后,发生了一件事。

    他在电梯里碰见了新芳邻冯贞。

    冯贞有雪白皮肤,短发,小巧身段,她独身、独居、在银行做事。

    她还有一双一般人形容会说话的大眼睛。

    “你也一个人住?”

    不知怎地,李正明答:“是。”

    机械人,不算人吧!

    “几时到你那个单位去看看,听说海景极好。”

    “欢迎。”

    从那天起,他对曼铃的殷勤,开始冷淡。

    一个黄昏,曼铃坐在他对面编织毛衣,他曾为她的手艺啧啧称奇,极复杂的花样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别忘记,她拥有电脑程。

    忽然,他听见曼铃说:“……几时,带我出去走走。”

    李正明没听清楚。“什么?”

    “我想参与你的社交生活。”

    李正明一愕。“不过是生意上客户来往应酬,没有什么味道。”

    “我想认识你的朋友。”

    李正明不知怎地,断然拒然。“不。”

    曼铃抬起头来,双眼发出异常的光芒。“我已决定跟你出去应酬。”

    李正明冷笑。“谁是这里的主人?”

    曼铃看着他。“你说呢?”

    李正明吃一惊,跳起来,用手指着她。“只是一具机械人。”

    曼铃拨开他的手,他不甘心,手搭到曼铃肩上,曼铃身子一沈,另一手抓住他衣领,把他整个身躯提高一公尺,李正明双脚离地,滑稽地抖动。

    他惊慌莫名。

    这时,曼铃说:“别与我斗力气。”

    她放下了他。

    那晚,他悄悄重阅说明书。

    忽然听得啪一声,曼铃开亮了灯,笑笑说:“想消灭我?没那么容易。”

    李正明结结巴巴。“误会了。”

    “那最好不过,”她双手抱在胸前。“早点睡吧!明早还要上班。”

    口气非常像他的前妻。

    李正明一整晚都心惊胆战。

    第二天一早,回到公司,他拨电话到实验室找十一号。

    那边有人说:“李先生,你好,你不是最满意的客人吗?哈哈哈。”

    声音太熟悉了。

    “是曼铃!”

    可不就是她,她哈哈大笑。“我已接通你电脑上所有记录,你一切通讯线路全在我掌握之中。”

    李正明颤抖,啪一声挂掉电话。

    他奔到街角的公用电话亭去。

    终于有实验室的负责人来与他对话。

    “我找十一号。”

    “十一号已经退休。”

    “有关一0叁七号的投诉,现在由谁负责?”

    “让我查一查,啊,电脑上没有一0叁七号的记录。”

    “怎么可能!”

    “李先生,如果客人极度满意,档案会自动取消。”

    李正明背脊爬满冷汗。“我想你们收回一0叁七号。”

    “收回?你不是极度满意吗?”对方错愕。

    “那是言之过早了。”

    “李先生,你这个人十分反覆。”对方讽刺他。

    李正明顾不得那许多。“你们千万得收回一0叁七号。”

    “李先生,保用期已过,你欲退货,得亲自把她送回实验室来。”

    李正明头上像泼了一盆冰水。“她力大无穷,我如何强行送她回来?”

    “李先生,她不过是一具机械人,说明书会告诉你,她的开关在何处。况且,她出厂已有一年多,起码已经补充过好几次能源,她的寿命只不过叁年,你有什么好畏惧的?”

    李正明愣住。

    他立刻去找说明书,是,开关在一0叁七号的腋下,李正明松口气。

    可能有救。

    那日,他不动声色,如常回家,但分外留神,想截断曼铃的能源。

    曼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曼铃,不过是一具机械人,回厂修一修,又光洁如新,又不会老,也不会旧,何必学真人一样,痴缠不休,惹人厌憎。”

    曼铃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回厂是极之潦倒的一件事,只有次货才被人丢回厂里,美的、好的机械人全部从一而终。”

    “这样思想落后了。”李正明不动声色,真没想到它们的世界也有歧视。

    曼铃冷笑。“你别当我如你前妻那样好说话。”

    李正明省悟,是,电脑里有档案。

    “她真豁达大方,什么都不要,就愿意离开你,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像你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留恋呢!”

    “那么,”李正明涎着脸。“肯走吗?”

    “不,我是机械人,我不受时间影响,我没青春可以浪费,我毫无损失。”

    而且,她不用休息,她不会累。

    李正明终于打了败仗。

    最坏的是,曼铃开始自暴自弃,她不再打理家务,也不修饰外表,终日坐在电视机前看肥皂刻。

    李正明自食其果,有家归不得。

    真没想到会适得其反,本来以为机械人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瘦了许多,脸容憔悴,仿佛有病。

    在电梯中又碰到了芳邻冯贞。

    她端详他。“你不舒服?”

    李正明不知怎么样回答才好。

    “请到舍下喝杯咖啡。”

    李正明十分愿意到她家里作客。

    冯贞开了一瓶香槟,捧出奶油与草莓做点心。

    “有心事,不妨告诉我。”

    李正明感动了,所谓红颜知己,就该是这个模样。

    他欲语还休。

    冯贞笑。“有烦恼吧?”

    喝了半瓶香槟,他渐渐松弛,不禁把一0叁七号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冯贞。

    冯贞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李正明沮丧地说:“不会相信吧,我竟会受一个机械人控制,身不由己,多么荒谬。”

    冯贞唔了一声。

    “她甚至有我银行账户号码,随时可以封锁我经济。”

    冯贞沈吟。

    李正明叹口气。“我得回去了,不然,她会大吵大闹,家里家具已全部被她打烂摔坏。”

    冯贞忽然说:“不怕。”

    李正明抬起头。“说什么?”

    “不怕,我有办法。”

    李正明不置信。“弱不禁风,如何与她角力?”

    “我是一个电脑程式工程师。”

    李正明仿佛看到一丝希望。

    “我可以帮你。”

    他又坐下来。

    “你说一0叁七号的线路已经搭上你的私人电脑?”

    “是。”

    “那就有机可乘了。”

    “怎么样?”

    “自电脑打入程式,摧毁她的机能。”

    “啊!”

    “除非,你不舍得。”

    “不会不会,我怕她已到极点。”

    “不过,这件事,要趁她不在家才能做。”

    李正明马上说:“我带她出去,把门匙交给,让在电脑上做工夫。”

    “这是好办法,几时实行?”

    “越快越好,明晚吧!”

    冯贞看着他。“你好像极度讨厌她。”

    李正明无法解释,他也不明白喜新厌旧的毛病从何而来。

    回到家,他地与一0叁七号说:“明晚有个酒会,我想与一起出席。”

    一0叁七号转过头来。“什么?”充满狐疑。

    “不是一直希望出外走走吗?”

    她踌躇了。

    “去不去随。”

    “你──真愿带我出去?”

    “好好打扮一下,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到底只是机械人,居然露出喜色。

    真笨,李正明想,只有人类才知道,勉强无幸福,还有,知难而退,是最高艺术。

    第二天,他把门匙交给冯贞。

    “两个小时够吗?”

    “工作顺利的话,十分钟已够。”

    李正明十分佩服。“电脑工程中,专门修哪一科?”

    冯贞一笑。“我专攻电脑病毒。”

    “对。”李正明一拍桌子。“一0叁七号是一种病毒。”

    “她的野心太大了,出厂之际,不过是一个女伴身分,到了你家之后,却妄想得到更多,最劣级的行为,便是威胁恐吓,造成人类对机械人不良印象。”

    冯贞完全站在他这边。

    李正明实在太感激。

    “今晚,我将找到密码,进入她的记忆系统,将她摧毁。”

    李正明发呆。“不是制伏她后,再把她送返实验室吗?”

    冯贞扬起一道眉。“实验室才不回收这种废物。”

    李正明有点不忍。

    冯贞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样?”

    李正明不出声。

    “这不过如丢一架洗衣机罢了,今日家庭用品都附送小型操作电脑。”

    李正明不语。

    “你等待好消息吧!”

    李正明一早返家。

    一0叁七号已经打扮好了,外表亮丽如昔,可是不知怎地,李正明有点害怕,不敢正眼看她,死亡的感情无法挽回。

    一0叁七号轻轻说:“你好久没有叫我曼铃了。”

    他却道:“我们先去音乐会,然后,参加一个生日宴,我会介绍给朋友。”

    一0叁七号说:“真意外,没想到你会回心转意。”

    他向朋友借来包厢,让一0叁七号坐下。

    音乐会在上半场快结束时,她忽然觉得有异样,扬起一只手,姿势奇突,甜美的声线霎时变得沙哑,眼光落在男伴身上。

    她问:“你……做了什么手脚?”

    李正明十分佩服冯贞的手腕,当下,他冷冷说:“我不知说什么,我坐在身边,如何下手?”

    一0叁七号怨毒地说:“有人闯入的的终端机,这是你的主意吧?”她的四肢已不能动弹。

    李正明觉得无比轻松。

    “李正明,你欺骗我,然后遗弃我!”

    她仍然以为她是一个人。

    李正明不出声。

    台上,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正进入**,听众如痴如醉,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包厢一角发生什么事。

    一0叁七号渐渐失去声线,她喉咙中发出卡卡的声音,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李正明站起来,扶着她,离开音乐厅。

    与真人不同的是,她的体重只有二十多公斤。

    李正明摺叠她,塞进车厢中。

    他把车子驶到郊区的悬崖,把一0叁七号丢下大海。

    机械人之恋从此结束。

    他把车驶回家去。

    一开门,就听见悠扬的音乐声。

    冯贞并没有离去。

    她看见李正明进来,嫣然一笑。“你怎么谢我?”

    李正明答:“我不知道,说呢?

    屋里放满了各式仪器,看样子,对付一0叁七号也并不简单,只有她这个专家才做得到。

    冯贞逐一收拾,把电线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入箱中。

    小巧玲珑的她体态柔丽,实在是个美人。

    可是,李正明说不出的疲倦,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不想再提到她。”

    冯贞点头。“她已成为废物,我已把她的记录系统全部取出。”

    李正明不语。

    冯贞开了一瓶香槟,斟出一杯,递给他。

    她轻轻问:“今晚,我不走了,你说好不好?”

    李明喝了一口酒,觉得好过不少。

    他说:“我同干杯。”

    冯贞笑。“不,我不喝酒。”

    “对,还没告诉我,一0叁七号的记忆系统呢?”

    冯贞依然微笑。“回到你私人电脑中。”

    李正明摆摆手。“把它洗掉吧!”

    冯贞讶异。“你没有吩咐我那样做。”

    “那么,把电脑丢掉。”

    “太迟了。”

    “什么?”

    冯贞答:“我已把它的记忆收归己用。”

    李正明双眼瞪得似铜铃大。

    冯贞格格笑。“我得设法多多了解你呀,你说是不是?”

    李正明全身僵硬,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指着冯贞。“你,──”

    冯贞腻声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冯贞腻声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是谁?”

    “我的编号是叁0四叁。”

    狂想:

    办公室里,两位装扮入时,精明能干的年轻女性正在谈话。

    她俩声音压得相当低,可见是谈私事,不过那一定是个相当有趣的题目,因为一人笑脸盈盈。

    王德仑先问:“结婚两年,感觉如何?”

    周绮绵答:“很好,时间过得很快,不觉闷。”

    “你运气好,刘振尉仿佛没有什么缺点。”

    “有,”绮绵说,“他睡觉打鼾。”

    “那多好,那够性感。”德仑咕咕笑。

    每件事,都看当事人如何演绎。

    绮棉承认。“振尉的确够阳刚。”

    德仑吁出一口气。“有时我也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华女要跑去嫁洋人。”

    绮绵接上去:“因为少有胡髭,有胸毛,而且不会与妇孺争计程车。”

    德仑又笑了。“问你一个问题。”

    绮绵把手抱在胸前,看着好友。“你表情如此鬼祟,狗口一定长不出象牙。”

    果然,德仑问:“那方面满意吗?”

    绮绵索性爽朗的答:“不知多理想,”仰一仰头,十分骄傲。“所以我俩现在晚上谢绝应酬。”

    王德仑羡慕得眼珠子几乎掉出来。

    接着,周绮绵略见腼腆:“下班时间到了。”

    是,她又得赶着去过那美好的两人世界了。

    绮绵撇下同事,匆匆离开办公室。

    自从结婚以后,她变成按章工作的中坚分子,听到加班,头都痛,补多少薪水她都不在乎,世上除了工作以外还有其他享乐。

    当下她取过外套就走。

    天微微下雨,途人忙着往车站,她却向另一个方向走。

    那是酒吧集中地。

    周绮绵推开其中一间叫深渊的门。

    深渊,多么富想象力的名字:罪恶的深渊,失望的深渊,**的深渊……

    酒吧内已经有客人。

    绮绵找了一个角落座位,脱下外套,把裙子拉高一点,轻轻坐下,接着,她拆散束在脑后的头发,摇了一摇,让头发散在肩膀上。

    她在干什么?

    她难道约了人?

    又不像。

    只见她取出纸巾,轻轻拭去浅色的口红,接着,她补上鲜红欲滴,血一般颜色的唇膏。

    一抬头,周绮绵象是变了一个人。

    她的皮肤突然更白,双目更亮,她叫了一杯酒,一干而尽,空着肚子,不消片刻,酒意便盈盈的悄然而至。

    周绮绵笑了。

    酒吧内几位单身男客已注意到她。

    坦白讲,老实人来酒吧干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绮绵早成为你们猎物之一。

    当下,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已经走向她。“小姐,请你喝杯酒如何?”

    绮绵抬起头,爱理不理的看着他,牵牵嘴角,神情颇为撩人。

    对方得到鼓励,便在她面前坐下。

    侍者见惯男女兜搭,立刻斟上两杯新酒。

    绮绵说:“干杯。”

    年轻人问:“庆祝什么?”

    绮绵受酒精影响,咕咕的笑。“百年好合。”

    年轻人也举举杯。“国泰民安。”

    绮绵笑得更厉害。“福寿康宁。”

    年轻人的手已搭到她的肩膀上。

    他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绮绵懒洋洋的说:“我家可不行。”

    年轻人有点意外。“你与家人一起住?”

    绮绵不置可否,唔的一声。

    “不是已婚吧!”

    绮绵斜眼看年轻人。“你怕?”

    年轻人哈哈笑。“谁没有结过婚?这样吧,去我处。”

    绮绵说,“我不去破烂的地方。”

    “我住在遐想阁。”

    绮绵立刻对他改观。“好,我们还在等什么?”

    她挽起他的手臂,双双离开。

    两个侍者在他们背后发表意见。“总共才十分钟,就钓得美人归。”

    “你艳羡?”

    “有什么好羡慕,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那一男一女外表斯文,看不出如此随便。”

    绮绵上了那个年轻人的车子。

    车子一直朝山上驶去。

    到了目的地,车子停下来。

    年轻人带着绮绵走进大厦住宅,掏出钥匙,开了门。

    他轻轻一推,绮绵倒在长沙发上。

    老实不客气,紧紧的拥抱她。

    绮绵这时,忽然哈哈大笑。

    年轻人抱怨。“你怎么在这时候笑起来?”

    绮绵走到厨房,斟了一杯大大的冰冻果汁,她好像对公寓里的陈设熟悉的不得了。

    “人家看见了会怎么想?”

    年轻人说:“谁管别人怎么想。”

    他一手抱着绮绵,进卧室去。

    第二天早上,电话铃不住的响。

    年轻人呻吟一声,“天亮得好快。”

    他伸手接过电话,听了一下,推一推绮绵,“找你。”

    绮绵呵一声,惺怜的接过听筒。“谁?”

    “王德仑。”

    “早。”醒了一半。

    “记住今天八点半开会。”

    “知道了。”

    王德仑咕咕笑,“别沉迷**了。”

    “你少管闲事。”

    “准时到,这个会议非同小可。”

    挂了电话,绮绵一骨碌起床。

    年轻人拉住她。“去何处?”

    “上班。”

    “再温存一下。”

    绮绵咯咯笑。“今天不能迟到。”

    “把工作辞掉算了。”

    “公寓才刚开始付款,怎么辞职?”

    年轻人只得放她起床。

    绮绵漱口洗脸。

    年轻人问:“昨夜够不够精彩?”

    绮绵故意说:“老夫老妻了,还有何刺激可言?”

    她匆匆换上衣服出门。

    是,这公寓正是她的家,而那年轻人是她丈夫刘振尉。

    昨晚?呵,生活沉闷,总得寻找娱乐。每隔一段日子,他们总会想出一些新鲜玩艺来调剂生活。

    昨晚,佯装是陌生人,添增不少情趣。

    赶到公司,立刻准备开会,一个上午下来,耗神到极点,女同事的脸容都有点苍白。

    王德仑边补妆边说:“最近流行的黑眼圈妆我抵死不从。”

    绮绵笑。“我早上起床就是那个样子。”

    大家说说笑笑,回过气来。

    “这种办公厅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

    “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一辈子的事。”

    “唉,不寒而栗。”

    “谁叫你父母没嫁妆给你。”

    “长辈的婚姻怎么可能维持那么久?不可思议。”

    “他们有土方。”

    “什么秘诀?”

    “不停的生孩子呀。”

    绮绵叹了口气。

    “怎么了?”

    “有点累。”

    “放一次长假,有益身心。”

    绮绵苦笑。

    “真的,每次作得想自杀,到地中海去一次,回来之后,又可以重新开始。”

    绮绵喃喃道:“地中海……”

    “会说法语的话,到坦几亚或是尼斯。”

    “希腊呢?”

    “言语不通,有点危险。”

    是,像昨晚。如果真的勾搭陌生人,就太过危险了。

    绮绵试探的问:“什么危险?”

    德仑慎重的答:“生命危险。”

    绮绵笑了。

    “你以为我说笑?”

    那天下班,绮绵提早回家,倒在床上,不觉睡熟。

    片刻醒来,发觉刘振尉尚未回家。

    电话录音机上有留言。

    “绮绵,我大约九点回来,你先吃饭吧。”

    她看看钟,已经十点多。

    她在冰箱找到冻肉做三明治吃。

    这也是年轻夫妇不愿与父母同住的原因,他们永远三餐不继,厨房不过用来煮煮开水,最怕有人叫他们做四菜一汤,或是作了四菜一汤,逼他们吃下去。

    上一代不会明白他们有多忙多累。

    不要追求那么多物质?可以吗?整个社会风气会逼上来,谁会去做次百姓。

    幸亏有刘振尉一起打这场生活之仗。

    门外有杂声,绮绵打开门看。

    对面有年轻的一男一女在搬家具进屋。

    那男的十分有礼貌,见绮绵出来观察,立刻说,“我们是新邻居,姓周。”

    绮绵笑:“原来是周先生,周太太。”

    他俩打扮入时,相貌端正,十分惹欢喜。

    “这么晚搬家具?”

    “是,这张沙发由朋友搬来。”

    “有空过来喝杯茶。”

    绮绵轻轻掩上门。

    刘振尉到十二点才回来,浑身烟味,他将外套挂在客厅吹风。

    他咕哝。“光是在会议室吸二手烟就已经中毒。”

    绮绵笑。

    “这种时分,真有点凄清。”

    “我一直想要一子一女。”

    “绮绵,现在不是时候。”

    “用一个保姆不就得了。”

    “孩子由母亲带才好。”

    “家家户户都用保姆。”

    “家家户户都错在逃避责任。”

    绮绵忽然累了。“振尉,不谈生活上麻烦事了,我们睡吧。”

    “你仍然爱我?”

    “神经病?”绮绵笑。“每隔三,五天就问这种问题。”

    “回答我呀!”

    “是,”绮绵紧紧拥抱他,“我们深深相爱。”

    “我也爱你。”

    绮绵忽然落下泪来。

    太知道自己幸福,也凄凉的吧!

    刘振尉高大英俊,外形一流,又是专业人士,收入不俗,无论怎样看,都是理想伴侣。

    况且,最难得的是,他俩一直如鱼得水。

    婚前绮绵已决定,决不做挂名夫妻,她父母结婚三十年,感情欠佳,分房,可是亦不离婚,可怜的母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男欢女爱。

    绮绵发誓不要过这种虚假的婚姻生活。

    她与刘振尉真正对彼此的**有无限眷恋,她坐在电脑桌前,他都会过来搓捏她的后颈,吻之不已。

    他们一刻不放过对方,多数总留在家中,因在街上觉得不方便。

    像看电影,灯光一熄,就忍不住拥吻,被后座观众嘘他们,从此只得在客厅看录影带。

    这种简单,原始的欢愉,亦为上天所赐,不能强求。

    婚后绮绵身心愉快,以至整个人丰硕亮丽起来,为人所艳羡。

    一切生活上不如意的细节都可以容忍,彼此相爱,战胜一切。

    第二天一早俩夫妻一起出门上班,在电梯口碰到新邻居。

    四个年轻人连忙打招呼。

    那位周先生风度翩翩的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多多照顾。”

    绮绵说,“是,是。”

    周太太问:“两位在何处工作?”

    绮绵答:“我先生在政府工程部任职,我在广告公司。”

    那周太太说:“我做室内装潢,永富是会计师。”

    电梯到了楼下,大家匆匆告别,

    刘振尉说:“那周太太仿佛很好奇。”

    “是好客才真。”

    “你们可以做朋友。”

    “她身段很好,你发觉没有?”

    “宽袍大袖,看不出来。”

    绮绵却说:“衣服越是松,越是明显。”

    刘振尉笑:“有这种事?”

    “我身段好不好?”绮绵爱娇的问。

    “绝对是世上最好的。”

    “你比较过吗?”

    “何用比较,肯定一流。”

    那个周末,刘振尉回家陪父母,绮绵忙着打扫。

    门铃一响,绮绵去开门。

    “啊,周太太,请进。”

    那少妇捧着一盆百合花做礼物。

    “你们这个单位方向很好。”

    周太太容貌娟秀,绮绵对她无恶感。

    “有露台比较透风。”

    “我俩刚自旧金山回来,从前的朋友已经流失,闲时有点寂寞。”

    绮绵说:“那么,多过来走走。”

    周太太试探的问:“刘先生好客吗?”

    “客人要走,他会惨叫。”

    “那就好了。”

    谈一会儿,年轻的周太太忽然说:“生活挺沉闷,你说是不是?”

    绮绵这时已有丁点儿警惕。“生活琐事的重复是无可避免。”

    “总得自己寻找乐趣,你说可是。”

    绮绵赔笑称是。

    周太太说:“你们是一对,我们也是一对。”

    绮绵不动声色,看着她。

    “两个人没有什么花样可玩,你明白吗?”

    绮绵手脚已经有点僵。

    “可是,”周太太停一停,笑笑。“四个人就可以无穷无尽发挥想象力。”

    她凝视绮绵。

    绮绵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皮肤上密布鸡皮疙瘩。

    她知道这时万万不能透露出任何不满情绪,一味只是微笑,幸亏电话铃响了。

    呵,真救了她。

    她连忙去听电话,不管对方是谁,立刻说:“我马上就来。”

    然后,她传过头向周太太赔笑。

    周太太倒也识相,一边站起来,一边问:“明天晚上有空吗?四个人一起吃顿饭,然后,由我安排余兴节目。”

    绮绵小心翼翼的回答:“也许我先生约了人,我先与他说一说。”

    周太太依依不舍的笑。“记住,我们住在对面。”

    把她送走,一关上门,才松口气,惊魂甫定,电话铃又响。

    王德仑问:“你马上来,来何处?”

    原来刚才也是她。

    绮绵连忙道歉。“我险些成为人家游戏中一个角色。”她把经过说一遍。

    王德仑在另一头沉默。

    过一刻她才说:“没想到都会风气如此开放了。”

    “我仍然保守。”

    “所以我俩还是朋友。”

    “交换伴侣可行吗?”

    “题目太猥琐,我们且谈别的。”

    “振尉一回来,我便把这一宗奇事告诉他。”

    王德仑哎呀一声。

    “你有话说?”

    “千万别提此事,切切不可让他知道世上有这种游戏,你明白吗?”

    “振尉不是那种人。”

    “你又何必试验他?”

    绮绵如醍醐灌顶。“是,是,多谢提醒,有你这个良师益友,我受用不尽。”

    “你们二人之间无论搞什么不是问题,一有外人,情况凶险,你要谨慎。”她挂了电话。

    稍后,刘振尉回来,一进门便说:“周先生相约我们明晚吃饭。”

    “不去了。”绮绵不动声色。

    “为什么?”

    “周太太刚才来问我借钱。”

    “呵,陌陌生生,如何赊借,借多少?何时还?”

    “所以呀,我见苗头不对,推掉了。”

    “嗯,做的也对。”

    刘振尉过来拥抱妻子。

    过两天,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纪念,绮绵早已准备了神秘礼物。

    她先去专卖店买了两瓶香槟,然后开车回家。

    真没想到丈夫已经比她先到家,而且正在厨房做龙虾沙拉。

    刘振尉就是这点好,他体贴妻子,事事以她为先,尊她为大,友人时时笑他畏妻,他却说:“喂喂,妻子怀胎十月,辛苦生产,子女却均随父姓,能不怕她吗?”

    是因为这样,绮绵才嫁给他的吧!

    此刻,他探头出来。“把酒给我冰镇起来,你去淋浴。”

    绮绵踢掉鞋子。“你呢?”

    “帮你擦背。”

    绮绵咭咭笑。

    你别说,这种不费分文的体贴是世上至大享受之一。

    她浸到浴缸里,重重吁出一口气。

    同丈夫说:“日常工作,毋需担毋需抬,不知怎的,异常吃苦。”

    “因要装笑脸吧。”

    “幸亏有个好伴侣,可以分担忧虑,共享欢乐。”

    “彼此彼此。”

    有几对夫妻可以真心这样说呢?

    大多数斤斤计较,地方若无可利用,即变成负累,抱怨不已。

    未婚时,先讲好条件:什么,世上一切开销,不是男方的责任吗?然后,又希企获得对方毕生的尊重,十分矛盾,是真正的狂想。

    “结婚周年,最好两个人过。”

    “五十周年,倒要请多多客人。”

    来日方长。

    当下他俩享受了一顿清淡的晚餐。

    刘振尉轻轻在爱妻耳边说:“今晚有何节目?”

    “你说呢?”

    “就照平常那样好了。”

    “不,振尉,告诉我,你有何狂想。”

    “我已经够满意。”他把妻子拥在怀里。

    “我想令你更快乐。”

    刘振尉爱怜的看着妻子微笑。

    绮绵鼓励他:“来,说给我听。”

    刘振尉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绮绵再给他斟满香槟。

    她轻轻说:“我们是夫妻,何必压抑?我可以与你合作。”

    刘振尉仍然微笑不语。

    绮绵也不去勉强他,享受的缓缓喝芬芳的气酒。

    在动人的轻音乐中,刘振尉忽然说:“你知道古时的中国女性穿一种叫肚兜的服饰?”

    绮绵一怔,欢喜若狂,可是外表不动声色。“是,如何?”

    “斜角菱形的一方锦缎,上绣鸳鸯戏水,用银链系在颈后,遮住胸前,我一看到,就心头狂跳。”

    绮绵笑起来,莫非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正好准备了这个,作为她今晚送给丈夫的神秘礼物。

    她兴奋起来:“振尉,这个幻想可以实现。”

    刘振尉一怔,“什么,你全不介意?”

    “当然不,我会从你。”

    刘振尉感动莫名。“真的,绮绵,你愿意实现我的梦想?”

    “我这就去准备,你等我。”

    刘振尉亲吻她的手臂,绮绵笑着挣脱。

    他说:“不要叫我等太久。”

    绮绵兴奋的回到卧室,打开抽屉,取出一只盒子,打开来,里面正是一件鲜红的缎子肚兜,正面绣着鲜明的鸳鸯戏水,这是一件古董,由一名收藏家出让给她。

    绮绵换上古装内衣,散开头发,补上胭脂,大红色衬得她肤光胜雪。

    她激动得浑身冒出细细的汗珠来。

    她拉开卧室门。“我准备好了,振尉,你可以过来。”

    可是,刘振尉不在客厅里,他的声音自书房传来,兴奋的颤抖。“我在这里,请进。”

    绮绵决定移船就磕,她缓缓走到书房门口,旋动门钮。“我来了。”

    她轻轻推开门,书房没有开灯,渐渐的她双目习惯了黑暗。

    她看到了丈夫。

    他躺在沙发里,已经脱下衬衫长裤。

    可是绮绵随即长大了嘴。头上如被淋了一盆冰水。

    刘振尉穿着一件鲜红色的肚兜,正面绣着鸳鸯戏水,面积太小了,没遮得住体毛。

    之后,年轻的刘氏夫妇停止了这种狂想游戏。

    花样太多是不健康的,不过,偶尔嬉戏,却能增加生活情趣。

    他们现在很适可而止,他们现在托人找来许多猎奇式的录影带,只做观众,不再亲自演出。

    谣言:

    袁少媚与姊少琪喝茶。

    少琪劝说:“你若能摆脱这个人,就趁早。”

    少媚不出声,低着头,看着的面前的半杯咖啡。

    “已经拖了三年,你也应清楚他为人,回家来吧!”

    少媚点点头。

    少琪有点欢喜,紧紧握住妹妹的手。“我们永远爱你,爸妈在等你。”

    少媚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终于又合拢嘴。

    “再下去,名誉会坏掉,前程堪虞,我坦白告诉你,虽然快二十一世纪,这洋化的都会还不知多保守,普通人家女子,还是循规蹈矩的好。”

    “口气越来越似母亲。”

    “你有无牵挂家人?”

    “有。”

    “那就回来吧!”

    “爸妈叫你劝我?”

    “不,我自己要来,他们是老式人,除却默默忍耐等待,什么都不会。”

    少媚长长叹一口气。

    “你看你,光鲜衣裳都没有一件,这三年来,薪水都花在那个人身上去了吧!一个人能有几个三年,榨干了你,肥了他。”

    少媚惘然。

    三年前她会说:“给他是应该的。”

    可是今日,她也多多少少看清了香梓明的真面目。

    “回家来吧!”

    话已经说尽,听不听就由她。

    下了班,已经很累,精力比三年前差足一截,心情欠佳,肯定影响至巨。

    袁少媚与香梓明同居已经三年。

    到了这种濒临分手时分,才知道同居的好处,真的立时三刻说走就走,与房东说一声,退了租,搬回家,从头开始,又是一条好汉。

    倘若一时天真,结过婚,那可烦了。

    房子由她负责租下,家具也是她置,说句实话,一进门,眼睛所看见的一切东西,均由袁少媚负责买回来。

    香梓明在这三年中,不问世呈,净是挂住画画。

    是,他自称艺术家。

    或是,正确一点,一个怀才不遇的艺术家。

    香梓明甚至不是他的真姓名,他在身分证明文件上的名字叫邓健文,他嫌不够文雅别致,故另外取了香梓明这个艺名。

    少媚开了门,走进去,看到他躺在沙发上,正在喝新上市的宾珠莉红酒。

    是,这三年的开锁,全由少媚一个人辛苦顶着。

    她放下公事包,走到桌子面前,翻一翻一叠待付的帐单。

    香梓明抬起头来。“找到新地方没有?”

    少媚摇摇头。

    他立刻抱怨。“你办事能力大不如前了,我打算作的一批画尺寸大至十北八尺,这里真的不够空间。”

    少媚看着他。

    他咕哝。“你根本不了解我。”

    少媚微微冷笑。

    “天天忙上下班,自升级之后,你更加庸俗了。”

    少媚咳嗽一声,开口道:“我今日回来,是向你说再见。”

    可是香梓明没听见,他自斟自饮。“今晚吃什么?他们说丽晶最近的蚝肥美之极,去订一张桌子。”

    少媚不由得嗤一声笑出来。

    她不单只要请他吃、请他喝,还要替他订座,开车送他去。

    她提高声音。“我要走了。”

    香梓明抬起头。“走,”他讶异地问。“走到何处去?”

    少媚温和地答:“回家去,我已决定与你分手。”

    他膛目结舌。“你要离开我?”

    少媚答:“是,我看不出我们有何前途。”

    香梓明站起来,不置信地说:“没有我,你能生活下去?”

    袁少媚忽然笑了,笑到眼泪都流下来。

    这三年来,她是他的物料供应商,她是他的秘书,她是他的情人,她是他的司机,有空她还客串厨师、工人……他现在却问她,没有了他,她如何生活。

    天下还有更好笑的笑话吗?

    “再见。”少媚站起来去开门。

    他拦住她。“说走就走,你不用收拾?”

    “我并无细软。”

    “谁来付房租水电?”这真是切身问题。

    “你呀,除非你搬走,否则,谁住这里,由谁付租,也是很应该的,一个成年人总得养活他自己。”

    香梓明忽然指着她说:“你,你贪慕虚荣!”

    这总是他们的最后控诉。

    袁少媚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

    她并没有回家,她暂搬进一间酒店式公寓。

    第二天,照常上班。

    足足一个星期,香梓明没有音讯,少媚并无因此松一口气,她知道他脾气。

    他还不大明白真实情况,他以为她不过是闹意气,若果马上求她,她会恃宠生娇,不,万万不可宠坏女人,故此,香梓明按兵不动。

    况且,他手头还有现款。

    少媚也没闲着,她忙着结束联名户口,不怕人见笑,她并没有什么资产,月头发薪水,月尾花光,不负债已经很好。

    她找到一层小小公寓房子。

    好友余碧荷说:“买下来比较牢靠点。”

    “没有钱。”

    “我同你一样年龄,为什么我的环境比你好得多?”

    少媚牵牵嘴角。“因为你比我聪明。”

    谁说不是,碧荷不单在本市有自置楼宇,在纽约与温哥华都有投资,且衣着光鲜。

    她曾忠告少媚。“钱用时间、精血赚来,怎么可以花光,须知人无干日好,花无百日红。”

    以前只觉碧荷庸俗,揶揄道:“你又不是寡母婆,要那么多近身钱干什么?”

    现在明白了。“原来贤的是她,愚的是我。”少媚喃喃说。

    半个月后,香梓明到处找她,电话打到公司,见她不接,索性找上门来。

    她同他清晰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问:“为什么?”

    老实说,连她也答不上来。

    他从无掩饰过他所有缺点,以前,她乐陶陶地包涵容忍,现在,她只想脱身。

    “你另外有人?”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将来我会成名,我的画会升值,你的投资会得到回报。”

    少媚苦笑。“算了,我不想再谈。”

    “人负担着,我的画会值钱!”

    “祝你成功。”

    “你会后侮。”

    少媚站起来。“我要开会,失陪。”

    稍后他又一找她。

    这次,讲得比较直接。“我已无生活费用。”

    “我爱莫能助。”

    “你一向好收入。”

    “人总得为自己打算。”

    “那我怎么办?”

    “坦白的说,我不关心。”他发呆,悄悄离去。

    这件事被少琪知道,十分担忧。“他会不会报复?”

    少媚笑了。“那么爱自己的人,大抵不会。”

    “他会否另外找到户头?”

    “并不难,希望这次是千金女,不是白领女。”

    过两日,画廊主持人古首文找她。

    是因为香梓明的缘故才认识古首文,可是她反而与古某成为莫逆。

    这个精明的小生意人开口便问:“你们分手了?”

    少媚点点头。

    古首文叹口气。“他也该学学独立了。”

    少媚忽然听到一句公道话,不由得怔怔的。

    古首文摇着头。“他还有一批画在我这里。”

    “有多少张?”

    “你是知道的,一共十多张。”

    “有无人问津?”

    “一幅也卖不出去,香梓明的作品缺乏神采,少了个人风格,美术这件事,唉,怎么说呢,玄之又玄,但凡优秀作品,慑人心神,香梓明功力差得远。”

    少媚不语。

    古首文问:“你是因为这样才离开他?”

    “不。”少媚答。

    “可以问是什么原因吗?”

    “他的世界狭小,他把所有爱给自己,永不替人着想,这样的人,即使腰缠万贯,也相处,我是知难而退。”

    古首文点头。“这三年也难为了你。”

    少媚微笑。“他穿的吃的都比我好呢!”

    “我亲眼目睹:你工作,他睡觉,你煮饭,他来吃,他购物,你结帐,足够了。”

    少媚说:“我也认为如此。”

    古首文问:“那些画怎么办?”

    “还给他好了,再也与我无关。”

    “我也打算如此,已经摆了一年,再下去,要向他收仓租。”

    艺术品就是这样,要不是无价宝,要不,一个子儿不值。

    随后,租约满了,少媚听说香梓明搬到离岛那种廉租的村屋去住。

    身价真是差好多。

    以后,想必不能穿着意大利名牌白麻纱衬衫,把宝珠莉当水喝了。

    一年之后,少媚发觉银行多了一笔六位数存款,她感慨万千,恍如再世为人。

    她并没有去找新男友,经过这一役,总得清醒过来三思。

    日子过得很舒服,父母婶婶都放下心事。

    香梓明的生活很潦倒?不不不,在这个狭小的都会中,消息传得极快,不久听说他与一位时装店老板娘在一起。

    听到这个好消息,少媚喜极而泣,她完全自由了。

    至少他再也不会缠住她要钱。

    一日,古首文到她办公室来。

    一看她神色祥和,便问:“你知道了?”

    “真算好消息是不。”

    古首文皱上眉头。“现在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

    “香梓明昨午到我画廊来。”

    少媚屏息等待下文。

    “我叫他尽快把那批画领回去,你猜他怎么说?”

    少媚睁大了双眼。

    “他说那些画在他一生最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