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老房子(1/2)

    飞虎:

    高少丰对男朋友只有一点不满,她对姐姐少华说:“不知怎的,他为人竟是这样的懦弱。”

    少华微微一笑:“如果只有一个缺点,那真是你的福气。”

    “可是男人懦弱,罪不可恕。”

    “别太挑惕了。”

    少丰抬起头,有点沮丧:“可是交往一年多,我发觉他胆小如属。”

    少华瞪了妹妹一眼:“你太任性了。”

    “我有实例证明。”少丰向姐姐诉苦。

    网球场中,有人逾时不走,占用了他们的时间,周凌宇不愿与人交涉。少丰忍不住:“喂,你们该走了。”

    “是吗?”那个年轻女子掀掀嘴角,“我还以为你们是拾球的。”

    少丰铁青着脸:“小姐,做人公道些。”

    那女子走过少丰身边,故意撞了少丰一下,少丰踉跄后退,周凌宇连忙扶住女友。

    少丰气急:“去向她讲道理啊!”他只是傻笑。少丰气得扔下球拍而去。

    少华说:“也许,他是个君子。除开这一点呢?”

    “样样都好,”少丰神色放缓,“细心,体帖,上进,一切以我为重。”

    “那么,忍耐一点。”

    少丰却越来越烦恼。星期五,她兴高采烈安排节目,周凌宇却说:“我周未没空,对不起。”

    少丰一怔:“那么,下星期五。”

    “接下来这三个月,我都不行。我要主持集训。”

    少丰无言,男友认为工作比休闲重要,她无话可说,叮嘱道:“多打电话来。”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周凌宇不但人影不见,连声音也失踪了。少丰从前最讨厌那种时时抱怨男朋友没时间陪自己的小女人,可现在她也忍不住满腹牢骚。

    少华劝她:“有志气的男人,决不做脂粉奴隶。”

    “他最近只有星期一晚上才和我通电话,声音疲倦到极点,说着说着,半响没回音,原来睡着了。我才知道我会催眠。”

    少华问:“你相信他吗?”少丰点点头。

    少华生活经验比较丰富,她觉得周凌宇有事隐瞒。这个被谈论的男人终于出现了,他的皮肤晒成了金棕色。少丰吓了一跳:“我以为你在办公室苦干,不见天日。”“我要陪客人打高尔夫球。”

    少丰说:“我很想念你。”“我也是。”他们拥抱了一下。

    少丰说:“顾慈家的泳池开放,邀我们去玩。”“我陪你。”

    过了半小时,就发生了不愉快事件。邻居是洋人,嫌他们喧哗,前来警告。不过是下午四点,大白天,有人觉得洋人欺负华人。所有男生都跑去据理力争,少得不亦尔乎,后来连女生也加入了战团。主人家生气,要叫警察来主持公道。

    可是单单不见了周凌宇,少丰四处找他,发觉他在帆布椅子睡着了。少丰像是被淋了一盆冷水,好不失望。这人那么会逃避,将来怎么依靠他?有的男人一生只会躲在女人的背后,难道周凌宇就是这种人?

    少丰伸手去推他。周凌宇醒来:“咦,什么事,连警察都来了?”

    少丰冷冷地看着男友,说:“我们走吧。”少丰心中不是滋味。

    送她到家,周凌宇说:“少丰,我有话想同你说。”

    “我累了,改天吧。”“我有重要的话想同你说。”

    “那么,上来喝杯茶慢慢说吧。”不是想提出分手吧?少丰意兴阑珊,一早说明白也好。

    周凌宇喝过茶,忽然微笑道:“少丰,我向你求婚。”

    少丰楞住了。若是半年前听到他求婚,她会高兴得大跳大叫,可是今天,她有些犹豫。

    周凌宇取出一个首饰盒,打开,少丰看了她一向喜欢的那只钻石戒指。她取出把玩片刻,始终没有往无名指上套。

    周凌宇问:“你需要考虑?”

    少丰点点头:“我奢望一生只结一次婚。”

    “你放心,婚后我一定以家庭为重。”

    三天后的晚上,少丰已经准备休息,门铃响了,是周凌宇,他身穿一身黑衣。少丰不由笑道:“打扮得像飞贼,去哪里?”

    周凌宇凝视着她,把她紧拥入怀。“喂喂喂,干什么?”

    “永远爱你。”

    少丰啼笑皆非:“来,泡一杯咖啡给你,慢慢说。”

    “不,我有急事。”

    少丰不悦:“你一天到晚来去匆匆,到底在搞什么?”

    他的传呼机忽然响起来,他转头就走。少丰顿足:“这人除了懦弱,还添了一丝鬼祟。”她真想把戒指扔回给他。她感慨万千:真没想到找对象比读书、升职都困难百倍,明明以为了解他,忽然之间又变得陌生。少丰落下泪来,摊牌的时候到了。

    那天晚上,少丰辗转反侧。在不安中渐渐入睡。

    铃声一阵接一阵。一定是做梦,闹钟响,这肯定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夜。少丰睁开双眼,咦,不是闹钟,是门铃。“谁?”

    “是我,少丰,请开门。”

    少丰好生奇怪,看看钟,是清晨五时三十分,离周凌宇上一次来刚刚六小时。她连忙打开门。少丰看到他额角巾着胶布,仿佛受过伤,浑身是泥灰。

    “怎么回事?”“少丰,”他轻轻说,“先给我一杯热咖啡。”

    “然后,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他微笑着点头。

    少丰的心定了,她到厨房去泡咖啡,准备听故事,可出来时却发觉周凌宇已睡着了。

    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少丰决定请假半天。电话响了,她怜起听筒。

    “少丰,快看电视新闻!”“看新闻?”少丰莫名其妙。

    少华不住催促:“是,快点。”

    少丰只得扭开电视,的确是一宗大新闻。黑暗中只听到枪声卜卜,一队黑衣人迅速扑向一栋旧式大厦。记者紧张旁白说:“本台接获线报,飞虎队采取行动袭击不久前一连串银行抢劫案犯的秘密巢穴……”

    那黑衣黑裤好不熟悉,只不过蒙着头,看不到五官。少华睁大眼,只听大厦里有爆破的声音,火光四射,呼喝声不断,警车呜呜开到。

    忽然,记者大声欢呼:“抓到了,抓到了,前后不过六分钟。”果然,疑犯一个个被押出来。

    少丰疑惑起来,问姐姐:“新闻关我什么事?”

    少华说:“你看下去。”记者继续说:“他们现在收队了,飞虎队屡建奇功,是警方不可缺少的精英部队。平时,他们不轻易暴露身份,有时,连家人都不知道他们担任着这么重要的任务。”

    记者追上去,拦住一个黑衣人,那人蒙着脸,额角渗出血来。

    “队长,对这次英雄式行动有何置评?”

    那队长不出声,礼貌地后退,少华大声问:“看到没有?我在六点半录了下来看了多次,那队长是周凌宇,自己人一看就知。”

    少丰呆若木鸡。

    “少丰,大智若愚。”少丰轻轻接上去:“大勇若怯。”

    少华笑道:“一向被你怪责懦弱无能的原来是飞虎队队长。”

    少丰似有所悟:怪不得他没时间与妇孺争吵,真正的大男人不会在小事上计较。少华说:“好了,真相大白,天下太平。”

    少丰唯唯诺诺。她放下电话,关掉电视,走过去轻轻抚摸周凌宇额角的伤口,周凌宇动了动,少丰连忙缩手。

    她沏上一杯热茶,边喝边想,把存在心底的疑点逐一化去。她到睡房取出首饰盒子,打开,拿出戒指,套在无名指上,细细地欣赏订婚指环,忍不住悄悄笑起来……。

    婚礼记者:

    “请看这一边,新娘请笑笑,对,别紧张,好,好极了。”

    刘子蓉是新明日报的纪者。

    说得正确点,她是社交版的见习记者,负责采访社会上喜庆宴会诸如此类活动。

    职责并不重要,照片与文字也不会登在显著的地位,可是,子蓉仍然努力办事,精神奕奕。

    此刻,她在圣保罗教堂门口替一对新人拍照。

    新娘是富商黄乃佑的女儿黄绮云,打扮得犹如小公主一般,头戴钻冠,身穿维拉王设计的婚妙及礼服,使子蓉忍不住多拍了几张照片。

    黄家自有专用的摄影师,可是不介意采访的记者锦上添花。

    拍完了照,子蓉刚想离去,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笑问:“贵报是──”

    子蓉连忙答:“新明日报。”

    “呵!正派的大报纸。”

    中年人自怀中取出一封红包,递到子蓉跟前,“小小意思。”

    子蓉双手乱瑶,“不能收不能收。”

    中年人满面笑容,“这是喜包,你不要欢喜吗?”

    塞进子蓉口袋里,立刻走开。

    子蓉两手都是摄影器材,推都推不掉。

    心想算了,十元八块,不用太拘谨。

    回到报馆,冲出照片,挑了张最满意的照片,配上说明,交给编辑。

    上头一看,没声便赞好,“子蓉,你有摄影天才。”

    照片中新娘娇怯如花,一手掀起裙据,另一手拥着花束,活色生香。

    于蓉但笑不语,既然做,就得做好它。

    希望有一日可以随新闻组出发任摄影。

    过两日,正在工作,同事唤她听电话。

    对方说:“我叫黄绮云。”

    子蓉一时没有领会,“黄小姐,什么事?”

    “贵报社交版前天刊登我的结婚照片。”

    “呵是,”子蓉想起来,“不知黄小姐可满意?”

    “比我所有的照片都好。”

    “我可以把成片送你一套。”

    “真的吗,谢谢你。”

    这位千金小姐甚有礼貌,懂得亲自拨电话过来,太多人只会叫秘书吩咐人家做这个做那个。

    “过两日你可以派人来取。”

    子蓉没想到她亲自上来。

    子蓉顺带招待她参观报馆。

    她赞不绝口:“真没想到设备如此先进。”

    “可惜科技不能帮助报纸质素,还是人才最要紧。”

    于蓉送她出门。

    黄绮云忽然问了一句话:“为什么婚后的他对我不再殷勤?”

    子蓉一怔,“我想,婚姻在乎默契,不应太过重视细节,互相爱护支持才重要,往后还有几十年要过。”

    黄绮云笑了,给子蓉一只信封。

    “这是什么?”

    “你千万别客气。”

    她已经上了司机接载的车子。

    信封内是一张千元美金钞票。

    子蓉忽然想起有一只红包未拆,一看,又是大钞。

    子蓉略觉不安,这不大好吧,外快如此多。

    可是,她也不致于老实得向任何人招供。

    下午,又有一宗婚礼,据说,新郎与新娘在电脑国际网络上认识,等于从前的笔友。

    他们在结婚当日总是状态最佳的一天,几乎每一对新人都即才女貌。

    新娘已不再羞人答答,子蓉见过有人亲自指挥亲友站好拍照,声震屋瓦,惹人讪笑。

    子蓉采访几句,忽然看见一位老太太走过来,手中也拿着红包,她吓得调头便跑。

    老太太扯住她衬衫,“照片请放大一点。”

    她唯唯诺诺。

    “晚上来喝喜酒。”

    子善终于脱身。

    还好,这次红包只有一百大元。

    子蓉征得编辑同意,社交版上添了一栏,叫做钻婚纪念,欢迎结缡超过三十年的夫妇提供当年及今日的合照。

    编辑笑,“这样温馨,不知有无读者。”

    子蓉大惑不解,“为什么把读者视作一群亢奋暴戾灭绝人性嗜黄又冷血的人?”

    编辑一愣。

    “对读者也不公平。”

    出乎意料之外,照片来源不绝,原来城市离婚夫妇虽多,金婚纪念的男女也不少。

    “着,这位老太当年容貌多么秀丽。”

    “在老先生眼中,她美貌”如当年吧。”

    肯定。

    结婚十年以上,才渐入佳境。

    子蓉并不反对离婚,若果认真无法相处,还是分开的好,不过,老掉了牙的话一句:结合之前,双眼宜睁老大,把对方真实面目看清楚。

    因为职业缘故,子蓉几乎没成为婚姻评论专家。

    春天是结婚旺季,周末守在纪念花园,有时可看到六七对新人。

    子蓉忍不住想:都相爱吗,都可以白头偕老吗。

    然后,她在报上看到一则小消息。

    黄请云周建中宣布分居。

    子蓉吓一大跳。

    查查日子,才过了一季多一点。

    那样盛大昂贵轰动的婚礼,子蓉感慨,就此报销,未兔残忍。

    编辑也着到了。

    “子蓉,去采访一下。”

    “我只负责结婚,不管离婚。”

    编辑啼笑皆非,“这是你练习做特写的好机会。”

    子蓉考虑了整个下午,拨电话约黄绮云谈话。

    黄绮云很爽快的答允。

    这出乎子蓉意料之外,是什么令她愿意把私事招供出来?

    黄绮云消瘦了,弱质纤纤,却不减秀丽,她在家中接受访问。

    “谈话方便些。”她说。

    子蓉提醒她:“现在你说的话,全部有可能出现在报章副刊上。”

    “我知道。”

    多么矛盾,怕闲人听见,却不怕公众看到。?

    子蓉不得不开门见山:“可以谈谈婚姻之道吗?”

    黄绮云垂下泪来,“我对婚姻失望。”

    这次访问,历时三小时。

    离开宽大优雅的黄府之际,子蓉有点累。

    把这篇访问整理出来并不容易,可是花足精神时间也不讨好,到底访问名媛比不上采访政府要员,或是小说家音乐家重要。

    子蓉有点气馁。

    回到小小公寓,她翻阅过往拍摄的结婚照片,忽然感慨万千。

    噫,不知几对夫妇仍在一起生活。

    突发奇想:喂,不如看他们离了婚没有。

    有些相片后边注着姓名地址电话,因为当事人曾经要求寄回照片。

    傍晚,回到报馆,子蓉向编辑提意见。

    编辑鼓励:“好得很,做个对比,对年轻男女有警世作用。”

    同事却取笑:“子蓉快成为爱情专家了,这世界天灾**,满目疮痍,她都看不到,专管人家离了婚没有。”

    子蓉不出声。

    编辑主持公道,“我们不妨照顾每一个层面的读者。”

    有人问:“黄绮云女士为何离婚?”

    子爱答:“她对婚姻有太多憧憬。”

    “嗯,所以对现实失望。”

    “你呢,子蓉,你对婚姻看法又如何?”

    子蓉不知怎样回答,她正想探讨婚姻幽秘。

    编辑勉励她:“去做好这个特辑。”

    于蓉盘算:访问五位女士已够了。

    她着手处理。

    第一个主角当然是黄绮云。

    接着,她找到了两年半前在纪念花园注册处举行婚礼的李秀雯。

    李秀雯当日穿粉红色套装,半跟鞋,她是事业女性,个性爽朗。

    联络上了,她笑道:“新明日报的刘小姐?当然记得,你拍的照片还在我案上呢,做访问?好呀,只怕我乏善足陈。”

    听到照片会上报,又略为兴奋,她在广告公司任职,不介意出这种锋头。

    “婚姻生活?”李女士笑了。

    看得出还觉得满意。

    她很坦白:“我是个孤女,这是我唯一的家,我很重视珍惜家庭生活,故尽力尽心,当然,我不会委曲求全,真的过不下去,也有能力照顾自己。”

    说得很好。

    “丈夫待我不错,很支持我。”

    “生活中有烦恼吗?”

    “怎么没有,想要个孩子,但是不愿交给保姆带。叫我留在家中,做全职主妇又不是我那杯茶。”

    子蓉颔首。

    “总括来说,相当享受家庭生活。”

    “开销由两人平均分担吗?”

    可爱的李秀雯笑答:“我不喜做伸手牌。”

    “祝你们白头偕老。”

    活泼的她说:“已经有白发了。”

    子蓉受她感染,对婚姻多了一丝希望。

    而女方经济与精神独立,是否有利婚姻?这是大学社会系的一个论文题材呢。

    第三个请问对象就没有这样幸运。

    吕合玲女士相当年轻,歇业在家,怀孕,环境较差。

    子善轻轻问:“满廿一岁没有?”

    她微笑,“快廿二岁了。”

    “为什么这样早结婚?”

    “渴望温暖。”

    “有否如愿以偿?”

    对方苦笑。

    子蓉安慰:“只要感情好,其余一切可以解决。”

    “可是这世界没有钱难办事。”

    子蓉说:“年轻也是本钱。”

    吕女士颔首,“我打算把孩子交外婆,再找工作做。”

    “有无觉得仓促?”

    她低下头,“时间可以打回头的话,我就不结婚。”

    啊,她承认失败。

    子蓉侧然。

    “吕女士,这段访问会在报上刊出。”

    “我知道。”

    “我帮你在照片面孔上打格子可好?”

    吕女士笑了,“一定会认出来。”

    子蓉告辞,立刻到办馆去叫人送水果及巧克力糖到吕女士家。

    子蓉伏在报馆写字格前苦写。

    同事问:“有故事了吗?”

    “有一点。”

    “子蓉,看不出你会暗中用工夫。”

    子蓉一时不知这话是褒是贬,不方便回答,赔笑之余,执笔疾书。

    同事并没有走开,“为爱情做文章,多么取巧,不过,你写的真是爱情吗?抑或,现代婚姻轻率自私,早已不值一哂?”

    子蓉只是说:“你的意见十分中肯。”

    她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打算先交出头三段访问稿,以及前后对照的相片。

    看了真叫人欷嘘。

    傍晚,接到电话。

    “刘小姐,我是吕合玲,请到我家来一次。”

    子蓉听出她声音中的悲伤与屈辱,“我十分钟后即到你处。”

    子蓉看到年轻的孕妇脸上全是瘀青,一只眼睛肿如鸽蛋。

    “唉呀,快通知警方。”

    “他知道我接受话问,非常生气。”

    “你有无亲友家可以暂避?”

    伤者摇摇头,“他再也不会回来。”

    “我陪你到医生处检查。”

    相熟的医生检查过后建议孕妇住院观察。

    吕女士坦言:“我没有钱。”

    子蓉说:“我有。”

    当晚,吕合玲就小产了。

    为故事平添一丝悲惨的意味。

    编辑读完访问,忍不住问:“她打算怎么样?”

    “与丈夫分手,白天可在亲戚开的纺织厂工作,晚上到理工大学修读课程。”

    “呵重新做人。”

    “正是,社会上这种再生人是很多的。”

    “之后,就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了。”

    希望她成功。

    第四对夫妇令人鼓舞,两人加一起足足一百六十多岁,共育有五名子女,廿二名孙儿,三个曾孙。

    戚氏夫妇身体机能良好,相敬如宾。

    子蓉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婚姻最好的一面。

    问到老太太过去六十年有何烦恼,她答:“有,他鼻鼾声不绝,真讨厌。”

    子孙们大笑。

    廿二名孙儿中有五人已婚,也许得到优良遗传,无一人离婚。

    他们当晚有饭局,请记者同往。

    子爱问:“有人生日?”

    戚老太太笑:“那么多人,一定有人生日。”

    子蓉与他们一家大吃大喝,非常尽兴。

    细心的她留意到,当晚结账的是老先生本人。

    如此疏爽,怪不得子孙乐意欢聚,做快乐的老人家也得讲条件:看得开,手头宽裕,身体健康。

    老了,一定要向威氏学习。

    子蓉在特写中注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问稿刊出,戚家打电话来:“可否把照片放大送我们?”

    子蓉问:“要几份?”

    “三十五份。”

    “那么多?”

    “呃,寄给亲友看。”

    “好,没问题。”

    “刘小姐,我们愿意付款……”

    “款项请捐儿童医院。”

    这时,同事们开始吃醋:“为什么我们不获篇幅写专题?报馆是否想捧红刘子蓉?公道一点好不好?”

    最后一个访问,不知挑什么人好。

    子蓉翻阅照片部。

    照统计,都会中平均八对夫妇有一对会离婚,可是不知怎地,四周围都是离婚的人。

    有一对新人,在白色游艇上举行婚礼,非常幸福的样子,可是太过做作,过份重形式,子蓉不赞成。

    又有一次,某新娘因为花球颜色没有预期中好看,失声痛哭。

    子蓉当时想:太太,这样容易流泪,将来你会哭成一条河。

    子蓉也最怕那种年轻而娇嗲,对婚姻有误解的女子:“结婚后由丈夫照顾看护我,养我”,有手有脚,干吗要叫别人养,小宠物乎?

    最后一位主角似乎很难找。

    慢着,不如,给男士一个机会。

    在商业会所里结婚的一对夫妇给子善相当深刻印象,因为他十分英俊,她相貌平平。

    子蓉拨电话给那位邵仁山先生。

    他很爽朗,不过──“由男人来谈婚姻之道,未免尴尬。”

    “为什么,”子蓉问:“不关男人事?”

    邵仁山沉吟:“你有道理,好,我可以说几句话。”

    小蓉高兴得不得了。

    “请到舍下来喝杯荼。”

    星期六下午,子蓉到他们郊外的住宅去。

    邵仁山夫妇在门口欢迎她。

    邵太太的姿色比给婚当日更加平庸,手中抱一婴儿,同她长得一模一样。

    于蓉放下照相机,“愿听听你们对婚姻生活的心得。”

    刘太太笑道:“且慢,先喝杯咖啡,吃块蛋糕。”

    子蓉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待遇,老实不客气坐下来。

    呵,何等香滑的咖啡,还有,如此美味的椰丝蛋糕,都是邵太太手艺。

    子蓉有点明白了。

    她试探问:“邵太太可是全职主妇?”

    对方笑,“我也盼望如此,不,我一直有工作”

    “请问是何种职业?”

    “我在成功大学教物理。”

    子蓉连忙在心中诅咒自己狗眼看人低。

    “邵先生呢?”

    邵仁山答:“我是将要成名的画家。”

    说罢,他睐睐眼,那样有幽默感及自知之明,子蓉十分欣赏。

    他带子蓉参观画室。

    子蓉看过邵氏作品之后,觉得非常优秀,相当肯定:“你会成名。”

    邵太大连忙道谢。

    子蓉发觉整间屋子一尘不染,几明瓦静,的确是专心作画的好地方。

    有这样一个贤内助,邵仁山无后顾之忧,将来有一日名成利就,邵太太占一半功劳。

    他们两人对自己对伴侣都信心十足。

    如无意外,当可一起终老,所以说,凡事都不可看表面。

    等到告辞之际,于蓉发觉那太太脸容慈和端祥,非常可亲。

    谁说一个人的内涵不重要。

    子蓉决定帮邵某人一把,以很大篇幅来介绍他的作品。

    特辑终于分期刊出。

    反应艮好,有许多读者来电,希望有更多专题介绍生活中的疑难杂症。

    同事们仍然挪揄:“下次写吃饭吧,还有,谈睡觉如何,哈哈哈,都是大事呢。”

    子蓉心平气和。

    她想做一个读书的专辑:成年人还看不看书?什么时候看?看何种书,为什么?

    编辑找她说话。

    “子蓉,报馆要调你。”

    子善苦笑,不是调她去听电话吧。

    “你如愿以偿,这次,调你去做国际新闻,下周德国外相来访,派你去跟,快做资料。”

    不不不,子蓉在心中喊出来,我不要同不相干的洋人打交道。

    编辑笑,“以后,你可以摘下婚礼记者这种不敬的称呼。”

    子蓉僵在那里,“老总,我喜欢做专题。”

    “啊,上头说你的特写得八十九分,有时间的话,可以继续努力。”

    子蓉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她一定会挤轧出时间来。

    时间这回事最奇怪,越挤越多,越忙越经用,非得精明、刻苦、郑重地用不可,否则,坐麻将桌上,或是下午茶厅里,也就是大半辈子。

    唯一对抗时间的办法,便是工作,那么,时光即使飞逝,工作成绩长存。

    半年后,子蓉接到一通电话。

    “刘小姐?”

    子蓉仍然没有把她的声音认出来,“哪一位?”

    “黄绮云,记得吗?”

    “啊,当然,黄小姐,最近生活如何?”

    “好极了,”是她喜孜孜的回答。

    “可是请我喝茶?”

    “刘小姐,请你吃喜酒。”

    于蓉的反应算快,“啊,恭喜恭喜。”

    到底是有妆奁的女子二嫁再嫁,不是问题。

    “刘小姐,我想请你替我拍给婚照片。”

    “可是,我已经调职了,我介绍新同事给你认识可好?”

    寅绮云坚持:“刘小姐,你当私人帮我一次忙可好?”

    “如此实面,我不便拒绝。”

    “下星期六,中国会所。”

    “我会带齐机器上来。”

    “谢谢你。”

    子蓉有种感觉,黄绮云是会结婚四次的那种人。

    看是谁吧,每个个案不同,有人一次嫌多,可是黄绮云有条件,不不,不是讽刺,并非不敬,而是以事论事。

    星期六,下午,天气良好,子蓉准时到达,会所内嘉宾齐集。

    黄绮云容光焕发,身穿象牙色锻子小礼服,发髻上别满栀子花。

    她仍然是子蓉见过最美丽的新娘。

    呃,不是最好,可是最美。

    子蓉替她拍了许多照片。

    新郎迟到,出现的时候有点醉意,但是非常英俊,是一个意大利人。

    工作完毕,子蓉告辞。

    黄绮云给她一个小小盒子,里边装着一块蛋糕。

    在车上,子蓉咬了一口。

    结婚蛋糕是不好吃的居多,糖霜人口时太甜,接着似有苦意。

    有点像所有婚礼。

    担任婚礼记者那么久,刘子蓉几乎不大敢结婚。

    调职也许是好事。

    救星:

    吕也敏离开徐乃铮的寓所时,混身发抖。

    她真的气得四肢颤抖,像风中的一块落叶。

    徐是她的男朋友,追求她的时候,好话说尽,好事做尽,没想到变起睑来效率也一样高。

    也敏上门去找他摊牌。

    没想到第三者也在那里。

    传说中那是一位千金小姐,家里开当铺,在功利社会中,无论做什么生意,只要赚钱,都是殷商。

    段小姐躲在书房中,也敏坐在客厅一角,徐乃铮在书房里陪殷小姐,将也敏冷落在客厅里不理。

    也敏真想冲进书房里去与徐某理论。

    可是她仅余的一丝理智与良知阻止她那么做。

    也敏听到他们在书房里窃窃私语。

    她忽然悲凉地问自己: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一段感情的生与死自有天命,何必勉强,今日自取其辱,若不及时回头,万劫不复。

    她鼓起勇气,站起来,开了大门,离开徐宅。

    从头到尾,徐乃铮在家,可是他没有出来与她说过一句话。

    女佣人开了门,给也敏一杯茶,她便坐在那里等足一小时。

    这便是徐乃铮待客之道。

    也敏看守了这个人。

    她告诉自己,这样的人,如此凉簿,希罕什么,拣到也不要。

    她走到街上,双手伸不宜,抖个不停。

    她站在墙角,呆一会儿,走到附近酒铺,买了一瓶小号拔兰地,旋开瓶盖,喝了一口,又一口,又一口。

    天渐渐暗了。

    冬季,太阳下山早,北国,上周末才狠狠下过几场雪,尚未融尽。

    也敏叹口气,会好的,时间是最佳良药。

    她上了车,关上门,冷得打了好几个哆嗦。

    到多伦多来根本不是她的主意,徐某他考不上大学,想到加国发展,恳请也敏一起走,真的是跪在地上求,也敏才愿转校。

    一年后,他另给新欢,把世敏当陌路人。

    徐家富裕,替他置了房子,安排女佣,吕家仅小康,勉强才能付出留学费用。

    也敏内疚,一次错误的决定连累了家人。

    明天醒来,立刻着手打道回府,再留在北国,真会把母亲的养老金都花光。

    她伏在驾驶盘上休息一会儿,然后开动车子回家。

    也敏住宿舍,跟离徐宅有四十分钟车程。

    又下雪了,白茫茫中她转错了一个弯。

    也敏取出酒瓶,喝干了酒。

    她咕哝地说:“驶到湖边来了。”这小湖,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迷失湖。

    非在前边快餐店往右转不可。

    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这种天气,谁搬家?这就是运气了,同眼光没有关系。

    她怔怔落下泪来。

    快快回到家,琳一个热水浴,睡它一天一夜,心情也许会得好转。

    电光石火间,一团白光迎头朝她扑过来,也敏本能地旋过驾驶盘,可是来不及了,车子左角已被狠狠撞了一下,也敏的小房车的溜溜地转几下,直铲出去。

    她吓得呆若木鸡,根本来不及尖叫。

    车子并没有停下来,斜斜飞出去,隆一声,摔到地上。

    也敏仍然清醒,她想推开车门下车,可是门被撞得卡住。

    这时,她发觉脚底冰冷,一看,意外得睁大双眼,她双脚下全是水。

    啊,车子已被撞人湖中。

    快逃生!

    她扑过去用力推开右边车门,湖水一涌而入,车身一侧,迅速下沉。

    也敏不顾一切大声叫:“救命,救命!”

    她全身没人水中,也敏会游泳,但是游得不好,湖水冰冷,湖面上还浮着碎冰。

    也敏的头沉入水中数次,开头,她冻得全身刺痛,接着,麻木了。

    她伸长手喊了几声,忽然,明白到这也许是她生命的尽头。

    心境忽然平静起来,口中喃喃叫:“妈妈,妈妈。”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在冰湖中快要失去知觉。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将她用力一扯,把一条大绳套在她腋下。

    “醒醒,”那人吆喝,“划水!”

    也敏睁开眼睛,本能地划动双手。

    那人边游边拖,把也敏扯上岸。

    他的头发上立刻给了碎冰,他先把也敏放草地上,然后,他在车子后厢取出毯子,紧紧裹住世敏,接着,自车子取出电话叫救护车。

    也敏神智渐渐模糊。

    “喂,你别睡着,”他搓她的手,“振作一点,再不睁开眼,我要同你施人工呼吸,你喜欢与陌生人接吻吗?如不,快睁大眼睛。”

    也敏气息微弱,可是听得很清楚。

    “我不敢移动你,你左臂肯定已经折断,肋骨也或许有事,但是生命没有危险,你听见没有?”

    也敏微弱地点点头。

    这时,救护车呜呜飞驰而至。

    “救星到了。”那人欢呼。

    他好像丝毫不觉得冷。

    救护人员的担架与氧气罩都到了。

    也敏心想:有救了,妈妈,你不必伤心了。

    她心安理得地昏迷过去。

    醒来时,在医院里。

    看护转过头来笑,“吕小姐,你真幸运,拣回一条命。”

    也敏发觉手与腿都打着石膏。

    “差些葬身冰湖。”

    也敏想起来,急急问:“我的救命恩人呢?”

    护士点头,“是,当时若不是那好心人停车飞身跃下湖中把你救起,你已遇溺。”

    “他姓甚名谁?”

    “我们不知道。”

    “什么?”

    “他一直守护着你,直到救护人员赶到,百忙中没发觉他自行驾车离去,他没有留下姓名。”

    无名氏。

    也敏十分激动,“那么,我如何向他道谢?”

    看护按住她,“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真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也敏静下来。

    稻后,医生来了,告诉她,有守护天使看住她,否则,再过三五分钟,她就会在冰湖中失却体温,继而魂归天国。

    也敏忽然心平气和。

    从鬼门关兜了一个圈子回来,她才知道幸运之神仍然春顾她。

    那个叫什么名宇的负心人爱走就让他走好了,吕也敏自有造化。

    也敏刹那间豁然大悟。

    十天后她出了院,像是一个新人一般,积极生活。

    先同母亲通了个电话。

    妈妈真是好妈妈,“还有一年就毕业,一动不如一静,读完书才回来好了。”

    “可是费用──”

    “老妈还负担得起,你放心。”

    “我会找工作帮补。”

    以往课余时间都用来陪着那个人四处走,现在可以做些教工赚零用。

    “妈妈只要你快活,还有,毕业后带男朋友一起回来。”

    也敏苦笑。

    失去男友,以及堕入冰湖这些事,她都没有告诉母亲,她不想叫她担心。

    不久也敏在图书馆找到兼职,周末又替新移民小孩补习英文,手头有余钱,在报上刊登广告寻人。

    “寻找救命恩人,某年某月某日下午四时在迷失湖救起华裔女子的好心人,阅报请电……”一共刊出三天。

    有陌生人打电话来我目也敏,她高兴得跳起来。

    “吕小姐,我们是派出所,请来一趟找史蔑夫警员可好?”

    也敏满心欢喜,以为派出所找到了人。

    派出所也十分兴奋,以为也敏的广告有效。

    双方都失望了。

    史蔑夫说:“我们也在找他,希望褒奖好市民。”

    “可是我的经费有限,不能长期寻人。”

    “你可记得他的样貌?”

    也敏答:“在我心目中,他与天使无异。”

    “请实际一点,他是华人还是西方人?”

    也敏气馁,“当时我半昏迷,都看不清楚。”

    “真可怜,他讲的是否英文?”

    “是,他肯定说英文。”

    “这样吧,电视功效宏大,你可愿意上电视?”

    也敏一怔,“你的意思是──”

    “美国有一个电视节目,叫《悬案》,我们可以帮你联络制作人,也许,你有机会上电视寻人。”

    “我愿意。”

    那警员笑,“不过一旦做了电视明星,就人人知道你的事了。”

    “我不怕。”

    史蔑夫说:“那么,我们替你安排,我们想给这位好心人一个英勇奖。”

    接着个多月内,也敏都没有得到消息。

    也不是没有事发生,也敏的功课成绩由乙坐廿跳升到甲等,她嫌到的零用已可照顾自己生活,而且脸容身段都起了变化,更为刚健磊落,人缘好许多,同学校愿意亲近她。

    试想想,一个陌生人冒生命危险跳进冰湖里救她生命,她如果不好好生活岂非辜负他人美意。

    授着,史蔑夫又来电。

    “电视节目主持人想请你亲自现身说法,叙述过程。”

    “可以。”

    也敏又一次来到湖边。

    她感慨万千,在镜头面前,述说当日过程,并且恳切地说:“好心人先生,请你与我联络,请你接受我衷心感谢。”

    也敏心不由已泪盈于睫。

    片段过一个星期就全北美播放,许多同学朋友都看到,纷纷打电话来询问。

    也敏没想到那么多人关怀她,十分感动。

    可是,她希望得到消息的那个人,却尚未有音讯。

    一日,她放学回到宿舍,接到一通电话。

    “也敏,是我。”

    声音真熟,是谁?

    “也敏,那么大事也不告诉我,我全不知你有意外。”

    咦,这究竟是谁?亲昵熟络得仿佛是亲人。

    “也敏,为什么不出声?”

    啊,也敏醒悟了,是他,是那个人。

    他为什么找她?

    “也敏,要不要出来喝杯咖啡?”

    也敏终于开口:“一连好几天我都有事,改天再约吧,有空才联络。”

    说完之后,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放下听筒。

    接看,把电话插头拔掉。

    也敏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天花板,发了好一阵子呆。

    那日情况历历在目。

    他与新女友在房中窃窃私语,也敏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也敏听到他的声音,像见到蛇喝一样,无端端吓得一背脊汗。

    好了,她得救了。

    也敏深深叹气,闭上眼睛,不觉睡觉。

    她做梦,看到有人在悬崖把她救上来,那人英俊高大,诚实可靠,紧紧拥抱她。

    也敏惊醒,十分託镸一定是太过寂寞的缘故,做起这种绮梦来。

    有人敲门,是同学新宝找她,“喂,有一份工,你做不做?”

    “除出卖血卖身,什么都做。”

    “可怜,”新宝笑,“玫瑰岗一百三十号本长周末请保姆照顾幼儿,四天共给四百酬劳,包膳食,那家人姓殷。”

    “去,我马上同他们联络。”

    新宝把电话地址交给她,也敏立刻拨电话到殷宅,户主亲自与她的好时间。

    背后有孩子争吵声,也敏好奇问:“一共几名?”

    那殷先生答:“三名,两男一女。”

    唷,“几岁?”希望不是婴儿。

    “七岁、五岁与三岁。”

    “我可以与殷太太说几句话吗?”

    “她不在,她到檀香山娘家去了。”

    “请问什么时候回来?”也敏想看看太太是否易相处。

    殷先生沉默一会儿答:“她永远不回来了。”

    也敏吓一跳,唯唯喏喏,挂断电话。

    她无意探人私隐。

    星期四下午她收拾简单行李到殷家。

    男主人已经出门到纽约去,家里只得一个年轻女佣人,看见也敏,松一口气。

    那三个孩子还穿着睡衣,正在打架哭闹。

    也敏把他们叫到一起,叫他们洗澡,追逐一番,才全体归纳到浴缸里。

    洗完操,换上干净衣服,似乎安静一点,也敏对女工人说:“我带他们到附近走走,好让你收拾屋子。”

    女佣人感激到极点。

    也敏把车子驶到图书馆,她知道下午有专人请儿童故事,有声有色,孩子们一定喜欢。

    果然,他们都乖乖坐着,静心聆听。

    听完故事,带他们吃炸鸡与冰淇淋,再到公园散步,然后才打道回府。

    回到家,发觉上下焕然一新,收拾过的地方到底不一样。

    女慵人抱歉,“我还没有时间做晚餐。”

    “已经吃过了,现在安排他们上床。”

    女佣人笑,“吕小姐你是安琪儿。”

    “我?”也敏也笑。

    “你救了我。”

    那不过是客套,也敏想到她真正的救命恩人。

    电视节目播出那么久,仍然音讯全无。

    真英雄做了好事根本转瞬即忘,不想提起,他一定是那种人。

    也敏睡在客房里,天蒙亮孩子已经起来了。

    她看看钟,才清晨六时,哗,怪不得殷太太要逃回娘家去。

    她立刻起床,安抚孩子们。

    片刻,殷先生的电话来了,“都好吗?”

    “很好。”

    也敏叫他们过来,逐个与父亲讲话。

    “你好像很有办法。”

    “保姆比父母容易做。”

    “吕小姐看到我家的情况一定不敢那么快养儿育女。”

    也敏笑,“一会儿我们到幼儿中心的体操班去。”

    “我后日可以回来。”

    挂上电话,也敏赶鸭子似带他们出去,因是临时工,觉得非常有趣,虽然累,可是开心。

    做完体操,又让他们去绘画,也敏还可以趁早去买些日用品。

    她拨电话回宿舍问同学:“有无人找我?”

    “好像有一位史蔑夫警官打过来,你触犯了什么法律?”同学嘻嘻笑。

    也敏立刻找史蔑夫。

    “可是有消息?”

    “有几条线索,但是说不出细节,一听就知道是假冒。”

    “呵,那只得耐心等候。”也敏十分失望。

    孩子们围在她身边问:“明天有什么节目?”

    她胸有成竹,“游泳。”

    最小那个却忽然哭泣,“妈妈,妈妈。”

    气氛有点低落。

    也敏帮他们振作,“让我们到园子吹肥皂泡。”

    又暂时解决问题。

    那一晚,也敏真正累得一倒在床上立刻熟睡。

    早晨女佣人来叫她的时候,她不想起来,结果,由三双小手把她拉起床。

    星期六了,也敏想,再过一天,收了酬劳,功德完满,以后,情愿担泥,也不做保姆,实在太辛苦。

    中午,史蔑夫拨电话来。

    他充满笑意,“吕小姐,找到了。”

    也敏欢呼。

    “我们问过细节,他全知道,连你车牌号码都记得。”

    “他愿意见我吗?”

    “他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太客气了。”

    在警方恳求下,他改变了主意,况且,电视台也需拍摄事情结局,向观众交待。”

    “我们几时见面?”

    “明天早上十时可好?请你到警局来一次。”

    “我准时到。”

    也敏兴奋得整晚睡不着。

    一早起来替孩子们打扮,他们问:“今天到什么地方玩?”

    “去警局。”

    孩子们鼓掌,去过那里,可在小同学面前显威风。

    史蔑夫看到孩子们不胜讶异,“吕小姐,他们是谁?”

    “我是保姆,可否派同事带他们参观派出所?”

    史蔑夫笑讯:“吕小姐,特别优待你。”

    “他来了没有?”

    “在我办公室。”

    也敏紧张得不得了。

    办公室门一开,也敏的心卜卜跳。

    希望他高大英俊,为人热情。

    谁知出来的是一个短发妙龄女子,身段硕健,五官端庄。

    她爽朗地说:“是吕也敏吗,我是孟小双。”

    也敏睁大双眼。

    只听得史蔑夫笑说:“我们一直把她当他,所以遍寻不获。”

    孟小双也笑,“直到一位朋友说,小双,这电视节目好像在找你呢,你不是提过在冰湖中救起过人吗?”

    一个女孩子,那么勇敢,可敬可佩。

    也敏紧紧握住她的手,“谢谢,谢谢。”

    孟小双只是笑。

    史蔑夫说:“孟小姐应当领取好市民及英勇奖,电视台下星期会来拍摄。”

    孟小双说:“我目睹你的车子被撞入冰湖,立刻停车上前视察,刚巧你推开车门浮出来,我便顺手拉你一把。”

    这样就救了她。

    “你把我当男子,是因为我戴着帽子吧。”

    也敏赔笑,“英雄好似是男性居多。”

    孟小双说:“呵,这是偏见。”

    “你为什么即时离去?”

    “我见没我事了,便回家换衣服呀,既湿又冷,怪难受。”孟小双大笑。

    也敏觉得以后她会多一个好朋友。

    孟小双说:“下星期我将应聘到新加坡任职。”

    “小双你干哪一行?”

    “我是一个水利工程师。”

    也敏更加佩服,说着不禁自惭形秽,年纪差不多,人家就那样争气振作。

    真要以小双为榜样。

    孩子们已逛完警局,兴奋得不得了,叽叽喳喳交换意见,也敏领着他们回家。

    星期天,东家的电话来了。

    “吕小姐,可否多留一天?”

    “段先生,我要回学校。”

    “告一天假行吗?”

    也敏忽然忍不住,“你也可以告一天假呀,三个孩子等着你,他们跟着陌生人你怎么那样放心?你还要逃避到几时?孩子只得一个童年,再不回来他们很快长大成人。”

    说完之后,吓一跳,连忙放下听筒。

    干她何事?她不过是个临时保姆,领取数百元薪酬,无端,竟教训起东家来,好大胆子。

    也许,这也是一种见义勇为,也敏跟小双学习。

    傍晚,她向孩子们告辞,大家都依依不舍。

    也敏刚上小汽车,预备驶走,私家路另一头来了一辆计程车,有人拎着行李下来。

    也敏放下了心,一定是殷先生自纽约递来了,可能,是她打动了他。

    果然,孩子们观呼着一涌而上。

    为免尴尬,也敏驾车离去。

    回到宿舍,也敏问:“有人找我吗?”

    “你简宜需要一名社交秘书,有姓徐的男子找你。”

    “对他来说,我永远不在。”

    “还有,星报想访问你。”

    也敏大奇,“为什么?”

    “大祗是关于驾驶安全吧,”同学取笑。

    过几天,她收到殷氏寄来的支票,并且还有一张道谢卡片:“多谢你忠告,立刻接纳,昨天,我与孩子们在电视看见你,他们大叫:‘那是保姆姐姐!’我才看清你的容貌,你我都很幸运,可以得到多一次机会。”

    卡片上还附着电话地址。

    同学怂恿,“叫他请你吃饭。”

    也敏笑,“我根本没见过他。”

    “所以要约他见面呀。”

    “那不是成为盲约了吗?”

    “唏,你又不是没试过盲约。”

    “他已经有三个孩子。”

    “我以为你喜欢孩子。”

    “多难管教。”

    “咄,人家又没说要娶你。”

    也敏追着同学来打。

    考虑整天,也敏才拨电话到殷家。

    只听得孩子们追逐嬉笑声,也敏觉得十分温馨,不禁微笑,然后,他来了。

    他认得她声音。

    “我曾打电话到你宿舍,有人问我是否姓徐,若是姓徐,你就永远不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敏笑,“你要是愿意出来吃饭,我慢慢告诉你。”

    捐赠人:

    王子怡躺在病房内。

    姐姐子盈握着她的手饮泣。

    姐夫李郁劝道:“你哭什么?别吓怕子怡。”

    子怡倒转来安慰姐姐:“还有希望,医院已经到美加去募捐骨髓。”

    李郁说:“是呀,听说几个华人聚居的都会反应热烈,已有近千人登记,说不定可以找到合适的捐赠人。”

    子盈强忍悲伤,“假如我的血型合适,一早已经解决问题。”

    于怡拍拍姐姐的背,“不是你的错。”

    “我却一直内疚。”

    子盈眼泪又涌出来。

    这时,主诊医生推门进来。

    “病人需要休息。”他温言逐客。

    于盈与李郁只得告退。

    高医生问子怡:“今日觉得怎么样?”

    对着主诊医生,不必虚伪,子怡倦容毕露,凄苦地答:“已经不想活下去。”

    高医生十分难过,“病人的意志力最要紧。”

    “自从病发到今日,已经挣扎了近两年,医生,我心交力瘁。”

    “我明白,但是一息尚存,仍有希望。”

    子怡闭上双眼,“我想去见母亲。”

    “胡说,你才廿三岁,还有半个世纪以上的岁月在等着你。”

    子怡叹口气。

    她不再说话。

    高医生知道她已昏睡,最近,子怡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服了药,时时沉睡。

    高医生恻然,轻轻离开病房。

    子怡做梦了,在梦中,她只得六七岁,一放学,走出课室,看到母亲在等。

    她拥抱妈妈,把脸靠紧母亲腰部,“妈妈,妈妈。”

    只听得母亲温柔地问:“于恰今日有无做好功课,子怡今日心情如何?”

    子怡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母亲早已去世,她泪流满面,更加紧拥母亲不放。

    这时,她听到有人叫她:“子恰,子怡,醒醒。”

    子怡睁开双眼。

    看到高医生满面笑容,“子怡,好消息。”

    子怡苦笑,伸手抹去眼角泪痕。

    还有什么好消息?

    “子怡,他们找到合适的捐赠人了。”

    子怡呆呆地张大嘴,看着医生。

    莫非这也是一个梦?

    “已经与对方联络,他乐意救人,骨髓日内可运到本埠。”

    子怡已经等了两年,希望早已冷却,一时接受不来,并无反应。

    高医生了解这种情况,只是说:“子怡,你有救了。”

    子怡半晌才明白过来,用双手掩着脸一会儿,啊,天无绝人之路,她问:“是哪一位好心人?”

    “医院不会披露他的名字姓别年龄。”

    “啊。”

    高医生兴奋地说:“捐赠人知道可以帮助别人重生,已经得到最佳报酬,他们性格真是伟大崇高。”

    于盈这时也匆匆赶到。

    她抱住妹妹号淘大哭。

    子怡微笑,“子盈你一直是个哭宝宝。”

    子盈又笑起来,仍抽噎不已。

    “怎么报答人家呢?”

    高医生答得好:“你也去登记捐骨髓不就行了。”

    子盈点头,“手术几时进行?”

    “三日之内。”

    “成功率如何?”又是做姐姐的一宗心事。

    “我有信心可以治愈,明年今日,子怡说不定在舞会里。”

    于盈喜极而泣,紧紧拥抱妹妹。

    子怡轻轻抱怨:“医生,救我,我快窒息。”

    “听说捐赠者需全身麻醉,并且住院一日,该笔费用还是由他本人负责。”

    “是呀,多么伟大。”

    “日后,一定设法打探恩人身份。”

    子怡长长吁出一口气,体内败坏细胞,仿佛已随这口气逝去。

    过了两日,她便接受这项手术。

    苏醒后不知是心理还是生理因素,立刻觉得神清气朗,恳请看护扶着她散步。

    子盈哭得双目浮肿,不似人形。

    李郁抱怨:“从未见过如此爱哭的人。”

    高医生笑:“随她去,她积郁已久,需要抒发,”授着感慨地托:“手术并不困难,可惜愿意捐赠的人不多,”

    子怡觉得她可以活下来是一个奇迹。

    休养完毕,她安然出院。

    很奇怪的事发生了。

    连二接三,不能解释。

    子怡是一名电脑程式师,毕业才两年,在一间美资公司任职,此刻因病停薪留职,她自幼便立志做一个科学家,对文艺毫无兴趣。

    尤其是音乐,一窍不通,闲时不过听听缠绵的怨曲,她至怕古典音乐,觉得刺耳。

    第一件怪事就是关于古典乐章。

    子怡独居,公寓的露台接近邻居,隔壁人家有一个孩子勤练小提琴但毫无天份,学了好几年,天天下午站在露台死练,子怡往往要去关紧窗户,逃避骚扰。

    这一天,那孩子又练了起来。

    子怡本来在读报告,一听,心里诅:咦,这首叫永恒旋律,随即一愣,跳起来。

    她怎么会知道孩子练的是什么?

    子怡身不由主,走到露台,探身子出去,同那七八岁的小男孩说:“C弦没调好,还有,拿弓的时候,尾指要平衡。”

    请完之后,她自己也发呆,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孩子听了,满心欢喜,“姐姐,你替我校一校弦。”

    子怡居然伸手过去接过琴来,天晓得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接触到真的小提琴,可是奇就是奇在这里,她完全像磁到老朋友一般。

    子怡三两下手势就拨正弦线,并且说:“你的手长大了,该用八份一尺码的琴。”

    接着,她顺手弹了一出永恒旋律示范,乐声活泼跳跃,充满生趣。

    小男孩忍不住鼓掌。

    子怡把琴还给他,回到屋内,醒悟过来,怔怔出了一身冷汗。

    天,发生了什么?

    她看过许多关于人体被灵异占据的故事,莫非今日王子怡也当了主角?

    她怎么有可能会弹小提琴?

    这种乐器需要经过多年正统训练,无可能一上手即可以弹出乐章。

    子怡整晚报转反侧。

    第二天,她到乐器店去挑了一只琴回来。

    一点陌生的感觉也无,立刻弹出拍格尼的第廿四首随想曲,并且自言自语:“这一节仍然上不去……”

    忽然之间,子怡害怕了,把琴丢下,逃到客厅去呆坐。

    半晌,才到厨房去做玻隆那意大利面。

    这是怪事之二。

    自从出院之后,一向吃素的她口味突变,本来一碗沙律可当一餐,现在却喜爱意大利菜,并且会做意式饺子、云吞、面条与烧饼,放大量羊奶芝士,于盈说骚得惊人。

    子怡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不不,正确地形容,是体内仿佛多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子怡用双手掩住面孔呻吟。

    该去找高医生了。

    事不宜迟,再拖延下去,恐怕无益。

    高医生知道她的情形之后,不胜讦异。

    子怡十分担心:“不会把我当精神病人关起来吧。”

    医生沉吟半晌,“许多病人痊愈后都改变了人生观。”

    “不不,我的人生观同从前一模一样,我只是沾染了别人的习性。”

    “不可思议……”

    “医生,谁是我的骨髓捐赠人?”

    高医生吃一惊,“你认为关键在此?”

    “请问,还有什么其他解释?”

    “太玄妙了。”

    “细胞有记忆,医生,此刻我体内有他的影子。”

    “子怡,你科幻小说看多了。”

    “医生,许多怪事都不是实用科学可以解释。”

    高医生瞪大双眼,“弹”首梵哑钤给我听。”

    于怡立刻取出琴不加思索奏出那首随想曲。

    高医生听完之后,用手托着头。

    半晌他问:“从来没学过?”

    “之前碰都没碰过小提琴。”

    “哗。”

    “医生,请替我找出捐赠人。”

    “我答应你尽量试一试。”

    “无论他是谁,都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医生反问:“你怎知不是一个她?”

    子怡侧侧头,“第六感。”

    “好,我替你去找。”

    子怡忍不住欢呼一声。

    第二天,朋友苏珊生日,在家庆祝,子怡带了礼物去吃饭。

    主人家在泳池边安排了丰富的食物。

    “子怡,可要游泳?”

    子怡答:“我没带泳衣。”

    “我这边有。”

    子怡自小宝泳,可是像多数大都会女性一样,始终没学好,只能勉强浮起游半个塘而已。

    不知怎地,她忽然之间非常想游泳,从是到客房换上泳衣便跳进水中。

    与平时不同,子怡力道十足,展开双臂,奋力划水,一下子游到那一头,然后,像鲛鱼那般迅速转身,又往另一头游去。

    她听到有人敲掌。

    原来是其他的人客都涌到池边。

    主人苏珊蹲在池边,惊喜地说:“子怡,真没想你的蝶泳技术那么高超。”

    子怡迷惘地想:蝶泳,我?

    “是呀,”另一位朋友兴奋地诅:“姿势美妙到极点,任何人见后都会爱上你。”

    子怡啼笑皆非,她几时学过蝶泳,说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经过那次手术之后,她似得到了许多与生俱来的本领。

    那就是说,不用学习,不必努力,自然就会。

    她叹口气,不知还有什么新发现。

    其是便宜了她。

    稍后子怡参加了一个俱乐部,天天清早去游泳,她的体格,比从前更好。

    子盈不胜欢喜,同丈夫说:“现在我希望她早日成家。”

    李郁看妻子一眼,不出声。

    “是,我知道,她病历吓人。”

    李耶说:“叫对方作出那样大的牺牲,也是不公平的,过几年看吧。”

    于盈垂头,“医生说复发机会极低。”

    “我相信是,不过,凡事慢慢来。”

    子怡生活得十分起劲,她已回到工作岗位,高医生处又有好消息。

    “联络到了。”

    “我愿意去见他,”

    “当事人说,不过举手之劳,未足挂齿,无见面必要。”

    什么?子怡怔住,真是外国人脾气。

    “你有无把我身上怪异现象告诉他?”

    “是加拿大多伦多圣保罗医院同我联络,我并没有亲身同他对话。”

    子怡顿足,“可否把他地址告诉我?”

    “当然不行,你怎么可以去骚扰对方?”

    “这不算打扰。”

    “对方已经拒绝会面,真是君子人,施恩不望报。”

    子怡气绥,失望而回。

    她替自己拍摄了一卷录映带,人坐在沙发上,摄录映机架在对面,用平静的声音说:“让我介绍自己,我便是接受你捐赠的病人,我感激你的慷慨,我们虽然素昧平生,但是,我对你却有”定认识,你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人,喜欢大自然、音乐,还有,你是游泳健将,我怎么会知道?且听我细说,自从手术之后,奇怪的事发生了……”

    可是,这一卷录映带该寄到什么地方去呢。

    事情搁下来了。

    半年之后,一切似恢复正常,健康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她心里知道,王子怡前后判若二人。

    既然朝好方向转变,她也不大计较。

    专爱热闹的苏珊给她一个电话:“子怡,我有一个朋友,从新加坡来作客,非介绍给你不可。”

    子怡笑,“你语气好像很严重。”

    “因为他与你兴趣实在相仿。”

    “是吗?”

    “我已经同他提起过你。”

    子怡吃一惊,多着痕迹,她觉得尴尬。

    “周末到我家来,你不会失望。”

    “你家永远好酒好菜,我怎么会失望。”

    星期六,子怡并没有刻意打扮,她最喜欢的便服是蓝布裤白衬衫加一串细塔型珍珠项链。

    苏珊的私人电脑出了点毛病,请于怡到书房调校。

    这是子怡的本行,熟能生巧,她专注地坐在荧屏前替电脑医病,十五分钟后,一切恢复正常,子怡微微笑,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掌声。

    子怡这才发觉书房里另外有人,意外地转过身子,一看,怔住。

    对方高大英俊,神色可亲,一脸笑容,说不出的熟稔,以致子怡脱口而出:“我们见过吗?”

    “不,”那年轻人答:“不过苏珊说我可以在这里找到你,我叫庄再成,自新加坡来。”

    原来就是他。

    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子怡当下放下电脑,伸出手,笑说:“很高兴认识你。”

    庄再成这才看清楚这位电脑专家,没想到是那样眉目清秀的一个女子,几乎一见钟情。

    较早时苏珊说有这样一个人,他还迟疑万分,不高兴前来相会,是苏珊把他推进书房。

    只见子怡眉宇间似有丝忧郁,更添姿色,他有种忍不住想保护她的感觉。

    他讪讪道:“苏珊说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是,她真是个多事的好人。”

    “所有的好人都是热心的吧。”

    “我想是,都乐于做善事。”

    子怡看着他,那股熟稔可亲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要求:“告诉我关于你的事。”

    庄再成想一想:“我在星大机械工程系教书,未婚,与父母同住,有两个已婚哥哥。”

    身世十分简单。

    不知怎地,子怡忽然想到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句话。

    她俞靉别过了头。

    她的背景本来也是几句话可以说完,可是大病初愈这件事,总也得交待一番。

    怎么开口,几时开口?她不想把病当是污点,而实实在在,它会影响她的感情生活。

    子怡黯然。

    庄再成细细看着她,一会儿说:“你有心事。”

    “人人都有心事。”

    “可以帮你化解吗?”

    子怡笑了,“那是相当伟大的承诺。”

    他伸出手来,“我们出去走走。”

    自从那次之后,他们时常的会。

    庄自星洲来担任客座讲师,可逗留一个学年,即是九个月左右,正如苏珊所说:“足够时间恋爱成熟,兼结婚怀孕。”

    可是子怡始终与庄君维持一个客套的距离。

    因为她体内机能在接受电疗时已彻底遭到破坏,她不能怀孕生子。

    这件事是”个巨大阴影。

    子盈说:“你得向他坦白。”

    子怡看了看姐姐,淡淡说:“普通朋友,我不想讲那么多。”

    “你未免太谦虚了,”子盈有点生气,“你俩简宜可以为情投意合现身说法,还说只是君子之交,有时你一句话没说完,他可以替你接上去,我与李郁结婚快十周年,都没有这种默契。”

    子怡露出笑意。

    这是真的,同他在一起,舒服惬意一如与自己相处,毫无拗撬,二人心思几乎一样,事事有商量,投契之至。

    子怡内心隐隐牵动,泪盈于睫,越是这样,越怕失去他。

    于是,越是不敢放开怀抱。

    “说明白了,就没有阴影,反正科学高明,你俩不难有孩子。”

    周末,子怡坐在椅子上,用摄录机对牢自己,开始讲话。

    “再成……”忽然哽咽,泣不成声。

    病时的苦楚、绝望、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子怡推翻了录像机、紧紧掩脸。

    能够活下来已太幸运,她已没有奢望。

    半晌,她再次提起勇气。

    “再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语气越来越平静,子怡凄婉地交待了她的健康状况。

    她站起来,关掉录像机,长叹一声,自嘲说:“应复制十份,将来,每逢遇见有可能性的男士,都派发一份……”

    说完之后,才觉凄凉,痛哭失声。

    第二天,整个头脸都肿起,庄再成来接她下班,看到她憔悴模样,心中有数。

    “子怡,我愿意分担你的心事。”

    子怡没精打采,维持缄默。

    “子怡,何必独自吃苦。”

    “那么好,请到我家来。”

    她请他坐好,奉上香茗。

    “我想请你看一套陈情录映带。”

    庄再成十分诧异,“多么刺激,没想到你会这一套。”

    子怡气苦,“这种时候,请勿过份幽默。”

    “录映带在哪里?”

    “在架子上,请自便。”

    “有话,可以对我亲口说。”

    “我对着你难以开口。”

    庄再成不敢再勉强她。

    他的心也忐忑不安,他钟情的女子有什么话要说,有何为难之处?

    渐渐,他的手心也开始冒汗,一抬头,发觉子怡已经走到露台去,纤细背影楚楚可怜。

    他在架子上找了一找,看到一盒带子上写着“自白寻人”四字,便取出观看。

    荧幕上很快出现了子怡,那时的她似大病初愈,异常瘦削憔悴,可是她神情恳切,她说:“让我介绍自己……”

    庄再成讶异到极点,他把那段短短的录映带看完,呆座椅中,动弹不得。

    半晌,子恰自露台进来,轻轻地问庄再成:“看完了?请提宝贵意见。”

    庄再成凝视她,眼神充满同情怜爱,子怡不觉缓缓走近,他紧紧拥抱她。

    他喃喃道:“可怜的小家伙,原来是你,真吃苦了。”

    子怡没听懂,“你说什么?”

    “所拍摄片断镜头呆板,焦点模糊,你不会有希望成为电影工作者。”

    子怡笑了,他不介意,她如释重负。

    庄再成看着她,“你一直在找我?”

    子怡瞪大双眼,“找你?”

    庄再成又是一个意外,“你不知这?”

    子怡追问:“再成,你打什么谜语?”

    庄再成说:“我便是那名捐赠人,我有证明文件。”

    子怡隔了好几十秒才把他的表白消化,惊喜交集。

    “你看错了录映带,是另外一卷。”

    “一点没错,你的对象正是我。”

    子怡坐下来,“你是新加坡人,可是,捐赠者在多伦多居住。”

    “去年我刚好在多伦多大学教书。”

    “医院同你联络,说我想同你接触,为何婉拒?”

    庄再成摇摇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对了,就是这句话。

    子怡欣喜过度,走进书房,取出小提琴,递给庄再成,“来,随便弹一曲。”

    “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

    子怡笑了,“我知道关于你的事,远远超乎你想像,让我慢慢告诉你。”

    两个年轻人又拥抱起来。

    半年后。

    子盈与李郁闲话家常。

    “此刻他们在什么地方?”

    “爱琴海,下一站将是波罗的海,他们说要在蜜月期内看遍所有的海洋。”

    子盈怀疑,“不会去北冰洋吧。”

    “真羡慕他俩。”

    “嗳,心意完全相通,两人几乎不必说话,只要交换一下眼色即可。”

    “而且,他救过她的性命。”

    “现在,她嫁给他来报答他。”

    李郁忽然问:“我为什么要娶你?难道前世,你也救过我?”

    子盈瞪他一眼,“今生,你没有我行吗?”

    没有人知道,冥冥中,是什么力量叫庄再成去到老远的多伦多做善事,然后,又回到本市,在芸芸众生里,遇到了王子怡。

    老房子:

    结婚之前当然先要找到新居。

    这件事无论在哪个都会都叫人头痛。

    王立文与陈遥香这一对年轻恋人也为此踌躇良久。

    看过许多房子,都觉得贵得不可思议,要不,就是地段欠佳,或是地方浅窄。

    王父几次三番说:“看中了,大家商量,爸妈愿意出一分绵力。”

    单凭这句话,便知道王立又有对好父母,将来一定会痛惜孙儿,遥香甚感安慰。

    找了半年,追寻不获,立又有点气绶。

    “不如与爸妈同住好了。”

    遥香知道万万不可,只用软功,“别急,有缘份,一定找得到。”

    “在都会中,成事需要的,仿佛不是缘份。”

    “你又不肯住到郊外去。”

    “我一向在城市长大。”

    “又嫌地方不够大。”

    立文说:“也不算苛求,只希望一张床可以两边上落。”

    “嘿,新公寓的房间都狭小得床需三边贴墙。”

    “那还怎么住人!”

    “回多伦多发展吧。”遥香故意那样说。

    立文更不出声。

    他与里香是多伦多大学的同学,她是土生,父母都在多市定居,他是留学生,打算毕了业便走。

    遥香为着他,已经离乡别并,牺牲颇大。

    这回于,轮到立文安慰她:“别担心,慢慢找。”

    有经验的朋友知道了哗呀喂一声。

    “再拖更加不得了,屋价节节上升,你们莫吃亏才好,不如去看看旧屋,装修一下,一样舒服。”

    远香心动。

    朋友非常热心,“我介绍经纪给你。”

    周末,遥香继续她找房子大业。

    去看过两间,屋龄超过四十年,实在破烂,维修也不便宜,单是换水渠换电线,就得数十万元。

    走得累了,遥香与经纪坐下喝杯茶。

    她诉苦:“找不到房子,结不了婚。”

    经纪马小姐十分有耐心,笑笑说:“加国居住环境非常好吧。”

    遥香叹口气,“套房连衣柜及浴室动辄四五百平方尺。”

    “哗。”

    “可惜好的工作不易找,由此可知,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马小姐沉吟一下,“嗯,宁静路有一间公寓,也许你该去看一看。”

    “今日累了,改天吧。”

    “陈小姐,我载你去,只有十分钟路程。”

    送香为着礼貌,不想推辞,便敷衍一次。

    马小姐”边讲解:“看到没有,救火车上不来,不合新消防条例,故此不能改建,这所老房子有三十五年了。”

    “不怕成为危楼?”

    “业主时时修理。”

    这是真的,四层高,八个单位,没有电梯,楼梯宽敞。

    “喜欢吗?”

    “进去看看。”

    马小姐有门匙,开门进去,遥香怔住。

    一个大露台对牢南湾,客厅大得可以骑脚踏车,只得一间睡房,床绝对可以两边上落。

    遥香问:“售价多少?”

    “只得一间卧室,故不大受欢迎──”

    “多少?”

    马小姐拨电话回公司问。

    然后,连她都诧异地抬起头,说了一个价钱。

    遥香睁大双眼,这比市价起码低了三十个巴仙,她立刻说:“我买下它。”

    马小姐笑:“王先生那边”

    “再犹疑下去,永远结不了婚,你我立刻去办手续。”

    遥香在银行通知王立文。

    “我已付安定洋。”

    “只要你喜欢,我必无异议。”

    “油嘴滑舌。”

    “这不是你爱上我的原因吗?”

    下午,王立文也来到宁静路那所老房子。

    他欢呼,握着拳头大喊:“YES!”

    打开门进浴室,“哗,连浴缸都可两边上落,我的梦想成真。”

    “我们去买一只纯白色有四只镀金脚那种浴缸。”

    两个年轻人在空屋里拥抱跳舞。

    王立文先回到现实来。

    “为什么那样便宜?”

    遥香答:“我已问过了,业主退休移民急让,人家在这里住了三十年,恩爱如昔,绝对不是凶宅。”

    立文说:“嗯,可能因为只得一间卧室的缘故,将来生了孩子,怎度分配?”

    “将来再算。”

    “真是,顾得了眼前,已算大吉。”

    小两口子非常高兴。

    找了熟人,开始装修,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亲友都来参观,有人喜欢,有人不,但都认为屋价相当好,不会吃亏。

    公寓离上班的银行区,步行只需十五分钟。

    中午,遥香换上球鞋,步行到新居看装修工程。

    粉刷过后地方似乎更加宽大明亮,新的松木地板又光洁漂亮,遥香满意到极点。

    装修师傅笑问:“陈小姐几时结婚?记得请我们吃饼。”

    “一定一定。”

    初夏注册,蜜月旅行回娘家,不请喜酒了。

    她站到露台上,盘算着在角落放一桌两椅,将来好与王立文一起吃早餐。

    回头往客厅里看,怪事发生了。

    造香听到有人说:“你如果走了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大门被拉开,人影一闪,走了出去。

    遥香大奇,扬声问:“谁?”

    装修师傅过来,“陈小姐,什么事?”

    “刚才谁走出去?”

    “小明去买下午茶。”

    啊,“有人吵架了?”

    师傅莫名其妙,“没有呀。”

    这香点点头,脸色已变。

    “陈小姐,下星期一定起货。”

    “拜托了。”

    她回办公室。

    整个下午,耳畔都听见这句话:“你如果走了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说这话的是一个男人。

    好像是夫妻吵架,要不,就是情侣,已经决裂,有一方面决定要走。

    怎么会蓦然听见有人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是装修工人开着收音机吗?

    临下班,上司进来,“遥香,你得留下来帮我──”的碓不是一件小事。

    遥香一忙,浑忘老房子里的怪事。

    走的时候已经八时半,立文在楼下等她,两人手拉手去吃日本茶,遥香觉得十分幸福。

    这种平凡温馨的生活最适合她。

    翌日,他们去置家俱用品。

    王立文一切尊重遥香的意思,乳白沙发,淡蓝色地毯,原木台椅。

    “会不会太过素净?”

    “不怕不怕。”

    “王立文你对我不错。”

    “应该应该。”

    不然给基么婚。

    家具安置好,地方更加可爱,遥香一人提前先搬进去住。

    立文问:“要不要我陪你?”

    遥香答:“我是老派人,不赞成同居。”

    “是是是。”

    一个人睡大床,感觉甚佳,可以滚来滚去。

    周末早上,梳洗完毕,她窝在大沙发里喝咖啡看报纸,忽然听见瓷器破裂之声。

    遥香怔住,抬起头来。

    她听得有女子轻轻哭泣。

    “谁?”

    宽大的客厅只有她一个人。

    遥香并不害怕,红日炎炎,整间公寓一目了然。

    她轻轻站起来。

    她凝视大门边。

    忽然之间,脑海出现了熟悉的一幕,像是看到一个女子跃在地上哀哀哭泣。

    遥香踏前一步,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她过去,摸着门边。

    奇怪,像是来过这里。

    她抬起头,当然没有可能,陈遥香是土生儿,一直在加拿大多伦多生活,大学毕业后才来到这个都会工作。

    她斟出一杯冰冻啤酒喝下。

    王立文来探请她。

    “立文,你可觉得这间屋子古怪?”

    “有鬼?”

    “当然不,但,我对它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一直想找一间类似的公寓。”

    “我仿佛在这里住过。”

    “没可能。”

    遥香笑了,“的碓是我胡思乱想。”

    “临结婚有点紧张,也是正常的。”

    他轻轻把她拥在怀中。

    遥香双眼睁得老大,她仍然不倍那纯是她的幻觉。

    立文带来了亲友的礼物,一件件摆出来,有些长辈送非常名贵的水晶用品,小朋友则以心思取胜,遥香最欣赏其中两双乌木镶银的筷子。

    喝着香浓咖啡,遥香忽然问:“我们会不会吵架?”

    立文抬起头来,非常肯定地答:“不会。”

    遥香笑,“夫妻总有纷争吧。”

    “那自然,可是你若有牢骚,我决不反驳,任你发脾气,我不作声。”

    “哗。”遥香十分感动。

    “我决不与妻子争意气,妻子怀孕生子,多么辛苦,应对她忍让。”

    遥香颔首,“你会离家出走吗?”

    “走?”立文莫名其妙,“走往何处?走到厨房关上门则有可能。”

    遥香笑起来。

    那个跨在门角哭泣的女子,她一定见过她,穿考究的衣服,戴珍珠首饰,脸容虽然憔悴,但是十分秀丽。

    过几日,趁有空,送香把屋契取出查阅。

    她的碓是二手业主,那意思是,公寓只得两个主人,前一任主人在那里住了三十多年。

    这香想了一想,拨长途电话到澳洲悉尼我前任业主。

    “周先生,你好,我是陈遥香,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搬了家没有?”

    “住得很舒服,谢谢,你们呢?”

    “很多琐事需要适应,慢慢来啦。”

    “周先生,有一件事想请教。”

    “尽管说好了。”

    “老房子里有无别人住过?”

    “没有哇,”直是我们两老。”

    遥香问:“请再想想。”

    “啊,”周老先生似有记忆,“有一阵子,我出差到美国,房子出租过一年。”

    遥香一震,“是吗,租给谁?”

    “的是七十年代中期,哈哈哈,陈小姐,那时你还未出世。”

    这香也笑,“我七四年出生。”

    “让我想一想,不错,是七五年,我与妻子到加州暂住,把公寓租给一位远房亲戚,讲明为期一年。”

    “他们姓什么?”

    “年代久远,我忘记了,好家姓陆。”

    “还有联络吗?”

    “听说住了半年就搬走,只记得租金却付十足,陈小姐,为何对旧事感兴趣?”

    “我只想知道老房子的历史。”

    “我好似还有陆君的电话,找一找,覆你。”

    “多多打扰了。”

    周老先生大概在退休后没什么可做,真的替遥香翻出资料来。

    他电传给遥香:“租客姓陆,名启东,是名生意人,偕妻女来租屋,我们没有孩子,当年见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婴,艳羡不已,黯然神伤。”

    遥香微笑,那名女婴,早已大学毕业了。

    唉,似水流年。

    “房子收回后再也没有与那位陆先生接触,听说他已往南洋发展。”

    遥香问周老先生:“记得那陆太太的容貌吗?”

    周老先生立刻答:“十分秀丽,令人眼前一亮,不过,今日年纪也不小了。”

    这香知道她脑海中对这位陆太太有印象。

    就是她。

    遥香不能解释,但,她知道那是她。

    周老先生留下一个电话号码。

    那一晚,女子哭泣的声音又隐隐传来。

    遥香醒来,走到客厅,独坐沉思。

    她想同那位陆太太说:“有什么好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天无绝人之路,站起来,别蹲在门角,勇敢一点!”

    第二天,她开始追查陆氏夫妇下落。

    那个电话有人来接听。

    “我们是基督教灵粮堂。”

    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遥香又再追问周老先生。

    老人家说:“我也在查访他呢。”

    “有什么结果?”

    “你听了不要难过。”

    “不会,你请说。”

    “几番打听,知道陆氏夫妇早已分手。”

    遥香冲口而出,“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啊,我有第六感。”

    “陆太太早逝,约十年前已经故世,陆先生此刻在吉隆坡开一片小小印刷厂。”

    遥香呆呆地站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会如此失落伤心。

    她缓缓落下泪来。

    周老先生说:“叫你不要伤心。”

    “她有没有站起来?”

    “谁?”老人家莫名其妙,“谁站起谁坐下?”

    “那位陆太太,分手后有无振作?”

    “我不清楚。”

    这香用手背抹去眼泪,“那小女孩呢?”

    老先生蓦然想起来,“对,我竟不知那女婴下落如何。”

    “是否跟她父亲同住?”

    “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呵,对不起。”

    “一有消息,再与你联络。”

    老先生挂断电话。

    遥香也十分疲倦,她靠在沙发上无限哀伤地睡着。

    忽然听到女子哭泣。

    她看到她收拾了一只小小行李箱,想离家出走。

    遥香急了,一个箭步过去,“喂,你不要走!”

    女子愕然抬头,双目浮肿,十分憔悴。

    “你走了,孩子怎么办?孩子那么幼小,需要你照顾。”

    她呆站着。

    遥香顿足,“陆太太,你孩子只得一岁,你舍得吗?”

    女子似没有听见,拉开门,孑然一身走了出去。

    遥香转过头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幼儿。

    小小一点点,像只洋娃娃,有一头很浓密的头发,模样十分可爱,已经会走路了,眼看母亲离去,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哭起来,追到门边,跌倒,“妈妈,妈妈”

    遥香惊怖地叫:“不,不!”

    有人推她,“送香,醒醒,醒醒。”

    远香泪流满面,睁开眼睛,看到王立文,马上与他拥抱。

    “遥香,怎么了,自从搬进来以后,你心神不宁,忧伤满面,这里风水不适合你,我们不如搬家。”

    遥香痛哭起来。

    “我们连装修一起卖,说不定还有得赚,别担心。”

    “立文,我认识这一家人,我到过这里。”

    “这是什么话,”立文温言安慰,“镇定一点,你是土生儿,记得吗。”

    遥香饮泣,“难道是前生的记忆?”

    立文紧紧拥抱她,“无论如何,我深深爱你。”

    第二天,遥香与母亲通了一次电话。

    “妈妈,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陈太太在另一头微笑,“夫妻之道,在互相支持扶助。”

    “不,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陈太太讦异。

    “妈妈,我是否在加国出生?”

    “几个月就抱着你移民了。”

    “在这之前,我们住何处?”

    “咦,住嘉慧园呀,不是同你说过了?”

    听到母亲声音,遥香已镇定一半。

    “妈妈,我爱你。”

    “我也是,造香,下个月我们就可见面,到时才详谈。”

    “是妈妈。”

    这时,传真机有讯息,遥香走过去,发觉周老先生给她一个吉隆坡的地址。

    这便是陆启东今日的落脚处。

    遥香立刻向公司告假三天。

    王立文知道了,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你到吉隆坡去干什么?”

    “找答案。”

    “什么问题的答案?我爱你还不够吗?”

    遥香微笑,“应该够了,可是,这件事也很重要。”

    “好,只此一次。”

    “怎么搞的,凡事都要你批准?”

    “现在我们已是两为一体了。”

    “惨,从此要玩二人三足。”

    遥香在吉隆坡着陆时心情沉重,无心欣赏蕉风椰雨,以及优美风景。

    她先到酒店淋浴,然后叫了一部车子,宜赴陆启东的地址。

    那小小印刷厂在旧区,地方整洁,机器轧轧,正开动操作。

    遥香试探问:“陆先生在吗?”

    有工人会说粤语,扬声唤东家。

    陆启东走出来,看到遥香,不禁怔住。

    遥香也凝视他。

    陆氏年纪不大,约五十出头,穿套旧西装,遥香一见他,就明白了,原来她的两道浓眉遗传自他。

    她内心明澄一片,忽然之间微笑起来。

    天气热,厂里没有空气调节,遥香鼻尖冒出亮晶晶细小汗珠。

    陆氏也知道了。

    这陌生的女孩长得同他亡妻如一个印子印出来。

    他声音有点沙哑,“请坐。”

    工人斟上一杯香片茶。

    小小办公室设备简单,可是看得出生意不差。

    他们对坐,半晌,他也露出笑意。

    是遥香先开口:“你好吗?”

    “托赖,”他也问:“你呢?”

    “爸妈待我极好,不过,我一直不知自己是领养儿。”

    “那是我的意思,希望你与他们一心一意过日子。”

    遥香点点头,“我下个月结婚。”

    陆启东十分欢喜,“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事事以我为重,支持我爱护我。”

    “太幸运了。”

    “是。”

    陆氏忽然问:“怎么会找到我?”

    “记得宁静路的公寓吗?”

    “宁静路……嗯……是,那座房子……”

    “我无意中买下了它,现在住在那里。”

    “竟那么巧。”陆氏无比讶异。

    “可不是,老房子唤醒了我极细小时的回忆。”

    陆启东无奈地说:“啊。”

    “一路追究下来,找到这里。”

    “才一岁,刚会走路,没想到会有记忆。”他欷嘘。

    遥香低下头。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陈遥香。”

    “很好听,会告诉养父母你探访过我吗?”

    “这是我的秘密,对我来说,他们是我唯一的父母。”

    陆启东颔首,“你还想知道什么?”

    遥香摇摇头。

    “我与她为何分手,她什么时候患病……”

    遥香还是摇头,“一切已成过去,上一代的事,我不想追究。”

    “说的很对。”

    “我告辞了。”

    “祝你幸福。”

    遥香当日下午就乘飞机回家。

    她拨电话给父母:“妈妈我爱你,爸爸我爱你。”

    那天晚上,半夜她惊醒。

    听见一小小孩儿哭泣,她起床,找到门角,看到那小小女婴。

    遥香柔声说:“不怕不怕,过来,到我这里来,我会好好照顾你。”

    那幼儿蹒跚地朝她奔过来,遥香把她拥在怀中,喃喃说:“你可以信任我,我俩将相依为命。”

    幼儿停止哭泣,游香与她一起人睡。

    天亮了,有人推醒她,“又做噩梦?”

    是王立文来看她。

    遥香说:“没有,是一个好梦。”

    “梦见什么?”

    “你发财后仍然对我千依百顺。”

    卖吻:

    人事部经理余奕枫出了告示。

    “广告部同事沈素英的女儿今年九岁,患罕见脑疾,需要赴美就医,本公司将举行一个善慈晚会募捐医药费用,请踊跃参加。”

    李慧娜对梁钿佳说:“多可怜。”

    细佳放下手上工作,叹口气,“真无奈,这是人类最大的苦难之一。”

    “总得伸出援手。”

    细佳说:“我捐一万。”

    “那么,你可愿意出力?”

    “当然,义不容辞。”

    慧娜抬起头来,“喏,话是你自己说的啊。”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奕枫说她将借朋友的别墅举行一个慈善卖物会,能筹多少便筹多少。”

    “好主意。”

    “到时,人人都会来参加。”

    “目标是多少?”

    “起码三十万。”

    “百多名同事,嗯,目标不难达到。”

    “今晚来开会吧。”

    “今晚我有约──”

    慧娜双目圆睁,“刚才你说什么来看?”

    “不敢不敢,我取消约会也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当晚,奕枫说:“一共有三个会议,上中下三个层次各自出力。”

    细佳问:“为什么不见男同事?”

    “他们只需出钱。”

    “为什么?”

    “因为我们打算举行卖吻会。”

    “什么,”细佳大惊失色,推翻了椅子。

    众同事笑,“果然,就她一个紧张。”

    细佳大叫:“哪个人出的馊主意,拖出去毒打。”

    奕枫瞪着细佳,“是我,你想怎么打?”

    细佳收小声线,“如此猥琐主意,亏你想出来。”

    奕枫不去理她,“各位女将,请来抽签,签上注明你们当晚任务,记住,做善事,好心有好报。”

    细佳气馁。

    慧娜笑了,“大家熟人,玩玩游戏,何必紧张。”

    细佳说,“许多同事我们都不认识,茂茂然如何卖吻?”

    慧娜挪揄:“你是怕太多人来买吻,还是,一个吻也卖不出去?”

    细佳没好气。

    “快来抽签,中签者百元一吻。”

    “什么,”细佳又吵起来,“那么便宜?我加捐五千,当晚缺席。”

    余奕枫生气了,“细佳你再烦我轰你出去。”

    细佳喃喃道:“黑社会。”

    她伸手进鞋盒,抽出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每吻一百,若果筹不足三千,则还需拍卖约会:阁下负责膳食,并且陪客吃饭,底价三千,价高者得。”

    细佳不相信双目。

    天下竟会有这样搞笑的事,是谁陷害惩罚平日冷傲的她?

    女同事们接着纷纷抽出更千奇百怪的慈善筹款指示。

    像“提供家务服务一日,底价二千”,“陪舞一晚,底价一千”……倒不是净难为细佳一人。

    终于有抗议:“这件事政治上仿佛不大正确,有点侮辱女性。”

    奕枫叹口气,“为了筹更多款项,我们呼吁同事们携眷参加,不拿点噱头出来行吗?”

    有人惊问:“在场会有真正的陌生人?”

    “是。”

    细佳决定做逃兵。

    这个时候,秘书进来说:“各位,沈素英来了。”

    大家一窝蜂迎出去。

    只见素英憔悴瘦削,双目红肿,不问也知道孩子情况必然已经恶化。

    素英停薪留职,在家照顾孩子,已经心交力瘁。

    各人七嘴八舌安慰她。

    余奕枫向她拍胸膛保证:“下星期你们母子俩便可以飞美国医治。”

    素英失声痛哭,与每个同事拥抱。

    细佳沉默了。

    助人为快乐之本,卖吻算得什么,值得牺牲。

    素英离去之后,余奕枫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真厉害,各人半点抗议也没有,乖乖回去办事。

    慧娜不忘提醒各人:“穿性感一点。”

    要命不要命。

    细佳一辈子都没出卖过原始本钱。

    不过,余奕枫完全正确,若非如此,怎样筹三十万现款?

    一位同事说:“筹到这笔款项,素英才不必把房子押掉,她本身已有五六十万在手,只怕不够。”

    可怜不幸的素英。

    细佳检查衣柜,不,她没有合格的性感衣裳,还得出去买一件,外加九公分的细根鞋,以及紫玫瑰色口红。

    慧娜陪她去挑选。

    细佳问:“你抽到什么好签?”

    慧娜没精打采,“代阁下接客户飞机三次,并送往酒店。”

    “哗,苦差。”

    “卖吻反而简单,看你的了。”

    细佳把心一横,同店员说:“我想试穿这件黑色细带半透明露出内衣的裙子。”

    意娜杏眼圆睁,“好家伙。”

    “要牺牲就彻底一点,否则,一个吻卖不出,岂非笑话。”

    “你最希望吻谁?”

    “唏,不过是在脸上碰一碰而已,华人守礼,你以为还来法式湿吻?”

    “你最希望吻谁?”慧娜绝不放松。

    细佳不肯回答。

    慧娜笑,“─大家都说,工程部的吴仲良──”

    细住连忙顾左右而言他,“看那双鞋子多漂亮。”

    是,高大英俊,工作表现一流的吴仲良。

    这个人比她还要傲,简宜就是冷酷,从来不讲问话,很少笑,开会时沉默万分,一年多同事,说不到十句话,细佳希望他会来买吻。

    大日子到了,细佳有点紧张。

    是星期六下午,事先,她去做了个大蓬头,然后换上性感服饰,化了个浓妆,更在嘴角贴一粒假痣。

    一照镜子,自己都吓一跳,哗,一个艳女,居然胳臂是胳臂,腰是腰。

    她对镜飞出一个吻,自己先笑弯了腰。

    细佳披上一件大衣,驾车到郊外的会址去。

    小小别墅张灯结彩,自助餐招待,看来,余奕枫与手下真的出钱又出力。

    细住不甘后人,挺一挺胸,走到她的摊位去。

    一共三个卖吻摊位,噫,好胜的梁细佳别输给人家才好。

    她一脱下外套,众人哗然,口哨声与怪叫声纷杳而至。

    “真是你吗梁细佳?”

    “脱胎换骨。”

    “会不会是替身?”

    “真看不出,真人不露相。”

    细佳不去睬他们,自顾自捺上不脱色唇膏。

    余奕枫走过来颔首称赞:“我一早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必赴全力。”

    公司的司机小邓走过来腼腆地放下两百大元。

    细佳展开笑容,在他脸颊左一记右一记吻了两下,小邓欢欢喜喜而去。

    慧娜笑道:“细佳,留前斗后,别吻肿了嘴。”

    细佳看看脚上的细跟鞋,只怕嘴末肿,脚先痛,扮性感,不容易。

    细佳平时爱等女式西装全套加懒佬鞋,今回真正破例。

    各摊位人龙排得相当之长,许多同事的朋友的朋友都闻讯而来趁热闹。

    细佳平时最讨厌的同事林丁平也来买吻。

    “细佳,我对你肃然起敬,为慈善出资色相,伟大。”

    细佳就是不喜欢他那张嘴。

    “我想你吻我额角。”

    细佳说:“相金先惠。”

    “是是是。”

    啜一声,林丁平如愿以偿。

    一个多小时下来,箱子里已不止三千元,可是细住与诸同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细佳踢去鞋子,揉一揉足趾,继续努力。

    忽然听见一把低沉富魅力的声音说:“梁小姐,这位小朋友希望吻你一下。”

    细佳停睛一看,呵,是吴仲良,她一颗心卜卜跳。

    他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前来。

    细佳听见她自己说:“欢迎欢迎。”这是什么话?真尴尬。

    她在小朋友脸上吻一下,那小男孩说:“舅舅,这位姐姐真漂亮。”

    细佳鼓起勇气,在浓妆的掩饰下面不改容地说:“吴同事,耽会儿我还会拍卖晚饭约会,请踊跃竞投。”

    吴仲艮看到她一双大眼里不寻常的盼望,他立刻点头。

    他拉着外甥走开,细佳发觉自己的一双耳已烧得通红,脸皮竟随着化妆变得那么厚。

    余奕枫过来结账。

    “啊,五千六,细佳,成缜以你最好,你可免役,不必拍卖约会。”

    “不不,”细佳急急道:“我愿多出一分力。”

    余奕枫说:“那好,我先谢谢你,你且去休息一下,一会儿可是要站到台上去让竞投人看清楚你。”

    细佳笑,“拍卖女奴。”

    “对,这样才够刺激,这样才会达到功效。”

    余奕枫应当调到推广宣传部去。

    傍晚,大老板也来了,巡视现场,逗留了十分钟,给了一笔捐款,看到细佳,不胜讶异,没认出来是谁,多看了两眼,问别人:“是哪个部门的同事?”

    细佳不知是祸是福。

    她坐下来吃点东西。

    林丁平吊儿郎当走过来。

    “可以坐吗?”

    “所有位子已经有人。”

    “细佳你老是拒人千里。”

    细佳不答。

    “约会拍卖底价是多少?”

    糟糕,细佳才不要跟他出去。

    “是三干是吗?”

    细佳仍然不出声。

    “我可以出到一万。”

    细佳自顾进食,又不便得罪他。

    “看在你这身打扮份上,一万五吧,不过吃饭时要穿同一件衣裳。”

    细佳刚想叫他住嘴,慧娜过来了。

    “林丁平你打什么主意?”

    林丁平说:“细佳不睬我。”

    “你讨厌如蟑螂,她当然不理你。”

    林丁平无奈,“你们都只喜欢吴仲良。”

    “人家沉默端正,不比你一张烂嘴。”

    细佳笑了,说得再好没有。

    林丁平悻悻然,“晚饭在什么地方举行,吃什么菜?”

    细佳答:“天香楼吃杭州莱。”

    林丁平叫出来,“我要烛光晚餐,吃完跳舞。”

    慧娜说:“我陪你去,我的底价是五千。”

    林丁平知道不受欢迎,忿忿然走开。

    细佳说:“他像个寻芳客,狰狞面目毕露。”

    慧娜颔首,“人格的碓分高低。”

    她递一林果汁给细佳。

    细佳感喟,“所以,欢场女子必定一壳眼泪。”

    慧娜笑了,“小姐,你联想力也太丰富了一点。”

    “老板捐多少?”

    “一万。”

    “那么一点点?为富不仁。”

    “嘘,别让好事之徒听见了又多是非,有表示已经不容易,伙计众多,不便豪爽。”

    慧娜的碓有资格做大姐。

    她又说:“细佳你是今晚台柱。”

    “不敢当,美术组陈锦华的收入也很好。”

    “是,全靠大家帮忙,素英的孩子看来有希望?”

    “你表演什么?”

    慧娜笑,“如果凑够五千,我表演跳水。”

    细佳大吃一惊,这才叫做为慈善牺牲。

    “穿泳衣?”

    “三点式,我的仇人多,一定有人出价。”

    细佳笑了,众志成城,素英不幸中大幸是有一帮这样爱她的朋友。

    休息完毕,拍卖会开始。

    陈锦华的约会由她未婚夫投得,无惊无险,皆大欢喜。

    细佳却是连男朋友也没有,她叹口气。

    只听得余奕枫喊:“电脑组的梁细佳,愿意捐出整个晚上,陪你吃饭跳舞,保证笑脸迎人,绝不骂人,请善长仁翁出个价。”

    “一千。”是会计部老卢。

    “千二。”保安组严文彪。

    “千三。”零售部李铭光。

    “有没有人出更高价?”

    细佳的目光在找吴仲良,她失望了,怎么不见他?

    只听得林丁平懒洋洋说:“三千。”

    “有无人出更高价?”

    乏人问津。

    余奕枫喊:“三千一次,三千两次,警告,警告”

    细佳没精打采,完了。

    正要下槌,忽然之间,有人喊:“五千。”

    救星!

    细佳大喜,放眼看去,果然是吴仲良。

    他站在不远之处,向细佳微笑。

    林了平一见有对头,不甘心地喊:“六千。”

    真精彩,大家哗然,看好戏。

    “七千。”

    “八千。”

    “二万。”

    所有同事都吸进一口气,这两位男士可耗上了,原来梁细佳有这么多仰慕音,了不起。

    林丁平忿忿不平:“三万。”

    大家屏息等待更高出价,最紧张的当然是细佳本人,鼻尖冒出汗珠来。

    她以为吴仲良不会再出高价,可是慢着,忽然他举手,“五万。”

    众人大声欢呼。

    余奕枫笑着说:“五万一次,五万两次,五万三次,成交!”

    林丁平喃喃道:“五万!疯了,五万好买一所家俱了。”

    细佳松口气,她发觉自己泪盈于睫。

    嗳嗳嗳,她同自己说:别太冲动,这不过是慈善活动。

    她控制情绪,走下台来。

    林丁平在一旁酸溜溜地说:“恭喜你,细佳,如愿以偿。”

    细佳忽然心平气和,“小林,多谢你捧场。”

    她走向吴仲良。

    吴仲良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细佳微微笑,不知怎地,有话却说不出口。

    细佳说:“叫你破费了。”

    “没问题,应该的。”

    细佳问,“什么时候有空?”

    “星期六晚上可好?”

    细佳说:“行,爱吃什么菜?”

    “我想吃杭州菜。”

    “不如挑一个可以跳舞的地方。”

    吴仲良建议:“这样吧,先去吃饭,然后到国际会所跳舞。”

    “好极了。”细佳鼓掌。

    “不过,”吴仲良迟疑一下说:“你还有别的衣服吧。”

    细佳笑,“放心,我不会再穿吊带装。”

    那边忽然有人喊:“大姐跳水了,大姐跳水了。”

    他们连忙挤过去看热闹。

    吴仲良站得她很近,细佳有种异样感觉。

    晚会顺利结束,最高兴的是余奕枫,立刻拨电话通知沈素英,“共筹得四十余万。”

    然后,她一直安慰在哭泣的素英。

    有份参予的诸人都累得倒在椅子里。

    “我这才明白什么叫筋疲力尽。”

    慧娜刚跳完水,头发湿漉漉,正用大毛巾擦,长叹一声,“我们辛苦一日,素英不知要辛苦多久。”

    细佳斟出咖啡,“来,提提神。”

    “细佳今日有收获。”

    细佳甜蜜蜜地笑,“我不否认。”

    余奕枫颔首,“细佳,好心有好报。”

    细佳挽起晚礼服,一看裙角,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撕烂。

    她说:“有需要再来。”

    “呻,”慧娜笑,“但愿人人身体健康,自给自足,毋需筹款。”

    “千真万确。”

    “来,收拾一下,打道回府。”

    “明天起码睡到下午一时。”

    “对,别打电话给我。”

    晚会散了。

    那晚躺在床上,细佳好像还听见拍卖会的叫价声。

    “六千。”

    “两万。”

    “五万。”

    别想太多,可能,人家真的只是为着做善事。

    星期二,沈素英偕子出发去做手术。

    细佳没有去送行,她怕自己会哭。

    余奕枫回来报告说:“母子都很镇定,那医生是大国手。”

    “几时有消息?”

    “三天后。”

    她的约会在四天后。

    细佳去订台子,写菜式,以及添置新衣。

    她选了一套淡黄色小外套配裙子,十分优雅,与那晚扮的卡门不同。

    心情十分紧张,一有电话来,就怕是吴仲良来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