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古老誓约(2/2)

下班。

    报馆一连派下来三个任务

    都给平平推掉,一心不能二用,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本市去追新闻。

    四个月後,报馆升

    的是另外一位记者。

    平平耸耸肩,并不在乎。

    人家要养家活儿,应该的。

    在一个傍晚,平平接到神秘电话,一位女士约她见她,说是有关邓熊照的私事。

    平平不感兴趣,「请问你是谁?」

    对方心平气和的答:「我是他结缡十年的妻,特地自纽约回来调查这件事。」

    平平不相信双耳,她十分震动,但是第一个反应却是托看头笑。不不不,这个剧情太老套

    了,简直是

    虑焕

    调,乏善足陈。

    她放下电话,发觉邓熊照站在她身後,他来找她。

    他们在报馆的会议室摊牌。

    多麽诡异,发报机嗒嗒嗒嗒,平平静默无言。

    邓氏不肯离婚,央求平平不要计较名份。

    平平仍然觉得整件事滑稽得不像真人真事,神情恍惚。

    她没有答允他。

    回到家中,彻夜不眠,她思想搞通了。

    平平失去邓熊照,失去升职机会,还有,欠下银行一笔款子,都奉献给时装店了。

    不但心灵破碎,身体也不对。

    每晚淋浴,用很热很热的水,擦得皮肤发红,平平才觉得乾净。

    她开始喝威士忌加冰。

    统共似老了十年。

    她想起邓太太说的话:「你幸运,你可以脱身,我不可以,我没有谋生本领,且有三个孩

    子,邓某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做好丈夫,这一个回合,胜利者不必笑,失败者也不用哭。

    」

    看得如此彻底,真算女中豪杰。

    平平没有这般本事,她整个人已被摧毁。

    她转了份工作,从头来过。

    出差走遍大江南北,见识广了,心胸也宽阔,许多从前看不通的问题,渐渐都变得非常透

    彻,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应付的了。

    升职的时候,平平没有太大的喜悦,倘若不是浪费了那

    些年,早就升了,何用等到今天,走过那麽迂回的路,看到许多坏与好的风景,到达目的地

    的时候,高兴还是高兴,要她雀跃,已没有可能。

    她也应酬,她也约会,但心里边总像少

    了一团什麽似的,她并不特别怀念邓熊照,也不讥笑自己当年天真幼稚,她吃的苦,只有她

    一人知道,她不会为自己辩护,然而也不打算写悔过书,向社会人士讨饶,过时是过去了。

    平平沉著镇静,平日姿势略带孤芳自赏,笑起来那丝甜美却给人意外喜悦。

    她的朋友渐渐多起来,有一夥年纪学识背境心情差不多的女郎,有空就聚在一起,谈论时

    装异**业抱负将来,并不愁寂寞。

    一个晚上,平平自某君的生日晚会回来,喝多了一默

    香槟,心情愉快,在哼一首曲子,走到门口,找出锁匙,刚要开门,看见楼梯蹲着一只玳瑁

    猫。

    「呀,是你。」平平同它说话。

    似曾相识,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猫儿朝她叫两声,朝楼上逸走。

    回到室内,平平追思,记起来了,在一位于夫人的家里,她见过这样可爱的猫,一只眼睛

    绿,一只眼睛灰,那位于夫人,据说是个预言冢。

    至少姑姑相信她是。

    平平走近窗口,抬头一看,月亮似银盘般图大,她喃喃说:「姑姑,我干得不错吧。」随

    即低下头,嘲弄似说:「不计分,一切都是本份,皆属应该。」

    平平已承认生活上一切挫

    折都是必然的事,从前,她问「为什麽是我」,如今她耸耸肩,说「为什麽不是我」。

    她

    又得到一次结婚的机会,对方是个极活泼极爱玩的年轻男子,对感情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但他说对平平认真,这次平平却没敢走毕全程。

    他气起来,走进平平公寓,把所有能摔破

    的东西都打个稀巴烂,将所有文件都撕成一片片,家变得似战场。

    劫后馀生,平平匆匆忙

    忙搬走,不要说是报警,连诉苦都不敢,家丑不可外扬。

    平平一直想不通他的门匙从何而

    来,私自一共进过去多少次,为什麽进屋,是不是要搜查证据。

    想起来,一直冒冷汗。

    之後平平发觉许多重要的文件都失踪需要补领。

    这人心理上肯定有毛病。不然,为何不问自取,盗去她毕业证书及人寿保险单据?

    独身女性生涯,好比森林中的小红帽,走到哪里是哪里,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碰到饥饿的狼

    。

    再走下去,连她都会变得声名狼藉。

    索性也变成一只狼吧,平平苦笑。

    她可以看得到以後的日子怎麽过;工作,更辛劳勤力地往上爬,假期全世界乱逛,闲时藉

    工作出出锋头,接受一两本女性杂志访问,回到家来,喝更多的威士忌加冰,越来越怕寂寞

    ,於是天天晚上出外应酬。

    有时候,她只希望有个人可以陪她,听她的心事,但,说时容

    易做时难。

    略有节蓄的时候,平平去买了一层公寓,找来一位相熟的设计师,负责装修。

    搬进新居那日,她开一个小小暖屋派对,请了几个熟朋友。

    其中一位朋友又带了朋友来,熟人有事先走一步,他带来的陌生人却一直坐着不动。

    平平有点纳罕,但对他一视同仁,热诚的招呼。

    「贵姓?」平平问他。

    「姓梁。」

    他们交换了名片。

    他的名片上没有中文,只得英文姓名及一个电话。

    平平笑,「我知道了,你职业是大律师。」

    他笑笑,「是。」

    直到众人都散了,他最後一个走。

    迟疑一会儿,他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平平讶异,他对她有意思。

    「今天累了,」她说:「明天你可有空?」

    「明晚八时,我来接你。」

    平平笑,「好的,你去订位子。」

    就这样一言为定。

    开门送他的时候,他们一齐看到那只棕白相间的猫。

    他问:「谁家的猫?」

    「邻舍的吧,常常出来逛。」

    「猫很容易走失。」

    「这只不会。」

    他笑笑,走下楼梯。

    平平有点渴望赴约。她喜欢他的气质,外型也好,整齐的深色西装,雪白衬衫,简单条子

    领带,衬得他不高不矮的身裁恰到好处。

    他看上去就是舒服熨贴。

    市面上猥琐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沉默高贵的单身专业人士,却濒临绝种。

    平平对自己说:顺其自然吧。

    没想到两个人发展得这样迅速。

    有了经验,平平表现得十分含蓄,约会到第五次才问他中文姓名。

    他叫梁建国。

    那名字十分熟悉,平平肯定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心中深处,某些回忆触动,平平问:「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年纪?」

    「我们交换岁数如何?」他提出条件。

    平平很爽快的报上真实年龄。

    梁建国说:「我比你大两岁。」他取出身份证。

    平平怔怔的想,时机好像到了。

    到底是万物之灵,他也好像有同样感觉,松出一口气,星期六,我带你去见家母如何。

    *

    平平点点头。

    一切花招都是多馀的,平平心里踏实。

    周末,平平换上适当的衣服,带着适量的礼物,跟着梁建国去拜见伯母。

    车子一驶近油麻地区,她就发呆,这一区这条街,她肯定来过。

    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她相信于夫人的预言,她想早些寻到归宿,曾经到一间米庄,寻找

    一个叫梁建国的少年,结果却是失望的。

    怎麽今天又来了。

    下车抬头一看平平,赫然见到招牌上写着和利隆三个字。

    她怔住,不相信双眼,连忙把梁建国拉到一旁问:「这是你家的米店?」

    「是。」

    平平如进入迷离境界,不相信这是事实。

    「和利隆的梁建国?」平平问。

    「正是在下。」

    于夫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证实了。

    阴差阳错,他们到今天才能见面。

    熟悉的店堂,红木抬椅,吊扇缓缓转动,高大的墙上挂着几张字画,坐柜台的正是老板娘

    ,她样子同多年前没有什么改变。

    「我来过这里!」平平低嚷。

    梁建国笑,「你没有搞错吧,我们是做批发的。」

    平平停一停神,进入店内与梁伯母寒暄。

    使平平安慰的是梁太太极其热诚,几乎立刻把她当作了自己人。

    这一次会面在平平精神恍惚中渡过。

    走出和利隆,她觉得事情有澄清必要。

    「梁建国,我要你往回想,你记不记得十二年前的一个夏天星期六下午,有一位少女到米

    庄来点名找你。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稀奇,连老实的梁建国都忍不住逗平平,「我怎么记得

    ,来找我的少女不知凡几。

    平平知道她非和盘托出不可,於是从头到尾,把于夫人的预言

    复述一遍,又详细把她造访和利隆的过程告诉梁建国。

    梁建国越听越奇,握住平平的手,

    「是你?那个女孩子是你?」

    「你可是想起来了?」

    「是,有记忆,那时我们就住米铺楼上,母亲前来唤我,我正赶去游泳,不耐烦地望楼下

    一看,只见到一个头发散乱,身型肥胖的小女孩坐在椅上等人,心想一定是表亲介绍来找我

    教网球的,便叫小弟去打发她。」

    平平惨叫一声。

    梁建国惊惶的说:「我没想到那是你,要命。」

    平平问:「後来你人呢?」

    「暑假一过就回英国去念法律了,到前年才回来工作定居。」

    「弟弟呢?」

    「小弟在麻省理工,他现在一表人才,同你见过那看卡通节目的男童大有不同。」

    平平发呆,太岂有此理了,非叫她吃这十多年的苦不可,反正要嫁给梁家,为什麽不能早

    些入门?

    「平平,那位惊人的预言家在什么地方,她说的话太可怕地真实了。」

    平平撑着腰,「那天你为什麽不下来见我?」

    「我不认识你,我没有习惯同陌生少女打交道。」

    「尤其是胖的,不漂亮的少女。」

    「说真的,见了你也没有用,那时的你同现在的你差太远太远。」

    平平吁出一口气。不重要了,如何珍惜他俩未来的日子,才是重要的。

    冥冥中,一切真有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