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冬之丢失(2/2)

到这召唤,就会血流加速,就会心潮起伏,就会浮想联翩,就会跃跃欲试,渴望着高歌、呐喊,用辛勤劳作唤醒每一块石头和每一寸土地。爱,献身,战斗,再也不能迟疑、等待……

    在南宁绢纺厂,我访问了年轻的挡车女工钟勇健和汤凤琼,她们由于连续多年万米无疵布被评为劳动模范,去年秋天参加了市总工会组织的进京旅行,连民航都破例减收她们的机票费用。她们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又一刻不停地踏上了新的无疵布的征途。她们的笑声汇合在织布车间的铿锵震耳的喧声里,也汇合到春天的召唤里了。

    在工读学校,我们参加了广西壮族自治区领导同志给一度失足的可爱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赠书、赠电视机的仪式。看看他们通红的脸蛋和清洁美丽的衣装,听听他们的热烈的掌声和笑声吧,他们心里的冰雪,早已解冻了……

    而在南宁东南郊的"农工商联合企业"(那是以生产行销世界各地的象山牌罐头而著称的),我参观了柑橘园和菠萝田。特别是那里的衣着朴素的农业科学家们,他们正在试管里用一小片一小片的菠萝叶子进行繁殖优质菠萝的新方法的试验。菠萝,一般是每结一次果,老株就渐渐枯干了,而新根就会生出新芽、新茎来,这种方法不但周期长,而且多半只能更新,很难繁殖。现在,科学家们正在把良种菠萝的绿叶切割成小片,再分别放在试管里培养,硬是从一小片菠萝叶上培养出新的根茎、新的植株来,这巧夺天工的匠心和技术!科学正在默默地夺取春天,把春天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固定在试管里,然后是苗圃,然后是大田,把春天成百倍、成千倍、成万倍地扩展……

    春天的景象是各式各样的。比如,我们曾经去拜访一位记者同志,这位五十年代的复旦大学毕业生,不但被"错划"过,而且被"错判"过,他有过十五年的被监禁的沉重经历。只是在三中全会以后,他的沉冤才能够得到平反,他才得以恢复工作、成家立业。他把他的新近降临人间的大胖小子抱给我们,又忙不迭地把电唱机摆在地上,给我们放世界名曲。是不是他还有点不那么习惯、不那么善于过一种安定而又幸福的生活呢?你看他家里的东西堆放得多么乱啊,难道先进的带两个音箱的电唱机却要摆在地上使用么?然而,我仍然在这里感受到春天的喜悦、春天的乱糟糟,婴儿的啼哭和帕格尼尼的小提琴都属于这同一个春天的奏鸣曲。

    还有工人文化宫里的集体婚礼,鞭炮齐鸣,锣鼓铿锵。体育馆的迎接新年联欢,有几个出身广西的世界技巧比赛冠军参加了表演。还有环经街和阳上街两个街道居委会开展"五讲四美"活动的经验。还有温暖的邕江,**当年冬泳的地方和气派少有的邕江剧院。剧院侧面的喷水池和凤尾竹有多么美丽!还有始终不辍的来自地球的各个角落的游客。有一个美国的自行车旅游团,他们从桂林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南宁。其中有一个名叫丽莎的科罗拉多州的年轻的女教员,在从南宁到广州的回程飞机上,我们的座位相毗邻,她向我提出了许多问题,对中国表现了巨大的兴趣。她问:"你们真的是很快乐的么?"我说:"当然,虽然我们也很困难。"她问:"听说,能乘坐飞机的中国人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特殊人物?"我说:"问题的关键在于买飞机票,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买了飞机票就能乘飞机。"她笑起来了,愿她也能感染一点中国的春意吧。

    这篇短小的散文的题目原本是《冬》。我是从冬天,从风中狂舞的雪开始写的,我想写一写我们祖国的美好而又多样的冬天。写着写着,我迷路了,我走失了,我不知不觉之间把冬天给弄丢了,笔底下走出来的不是冬天,而是春天。我不愿承认这是由于我构思的低能或者"意识流"云云的混乱。请广西和南宁,羊蹄脚和棕榈科植物,请织布机的太响的闹嚷和金红灿灿的橘、橙代我作个检讨吧,是你们把我的冬天拐走了,你们把我搞乱了,使我困惑了。我时时用朔方原野上的风,用难以逾越的冰山,用呼呼叫的炉火和铜铃叮咚响的马拉雪橇提醒我自己,但我终于忘记了冬天,分不清冬天和春天的差别了。

    反正这都是属于你和属于我的祖国,反正这都是属于你也属于我的时光。北方和南方,雪白的冬天和碧绿的春天一样的冬天以及所有的季节,所有的地方,所有的生活,反正我要为你而歌唱。

    198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