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雨(2/2)

我的脸上、头发上、脖子上和衣服上吧,这该是大西洋上的天空--与我们古老的神州大地上的是同一个天空--飘洒下来的美丽、友好、清凉却也有些阴沉的信息。雨中的大西洋,似乎泛着更多的灰白相间的浪花。天、海洋、小岛、大陆、漂亮的花花绿绿的别墅房屋、泊港的船只、行驶着的和停下来的汽车,都笼罩在那温柔迷蒙的雨中的烟雾里。

    这样的雨就像夜,就像月光,使世界变得温柔,使差异缩小,使你去寻求一种新的适应,新的安慰。

    就是让雨淋个透也未尝不是人间快事。在新疆的草原上,我曾经骑着马遭遇过一次短暂的却是声势浩大的雹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一株可以略略遮雨的小树也没有。没法子,除了百分之百不打折扣地接受大自然的洗礼之外,没有别的路。当理解了这种处境以后,我便获得了自由,我欣然地、狂喜地在大雹雨中策马疾驰。

    这种经验我写在小说《杂色》里边了,但我觉得没有写好。如果有机会,不,不管有没有机会,将来我一定要再写一次草原上的夹着雹子的暴雨。

    这豪兴也要有一个条件,就是在前方不远,有哈萨克牧民的温暖的帐篷。兄弟般的哈萨克人会亲切地接待你,会给你一碗滚热的奶茶,会生起他们的四季不熄的火炉,烤干你的被雨打湿了的衣裳。

    我们常常说"风吹雨打",**说要"经风雨、见世面",我们还说什么经历了"风风雨雨"。这不但让人骄傲,也让人欢喜,不但让人刚强,也让人快活,像我那次在新疆的草原上那样。

    而我现在正航行在从武汉到重庆的长江航道上,又赶上了雨。雨对我有情,我对雨有意。

    在避风的那一面的甲板上,你看不到也摸不着雨。在船头,雨丝向你迎面喷来,在迎风的那一面,雨丝拉曳成了长线。

    江上的雨和人似乎更加亲近。坐船的人都爱水,靠水,感谢水。而正是雨供给着江水,江水升腾着雨。当轮船疾驶的时候,浪花飞溅到甲板上,那不就是雨么?

    天色虽然阴霾,两岸的垂柳和庄稼却被雨洗得更加碧绿。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最多戴一个草帽的岸上的女人们的服装在雨中显得分外鲜丽。连岸上的黄土和石头也在雨水中映着洁净的、本色的光。

    "晴川历历汉阳树",当然。但是你知道吗,阴川和雨川,也使我们的河岸、我们的人和树历历如画。

    雨是我对生活和土地的无尽的情丝,情思。

    198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