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卷十(1/2)

    一

    主,你认识我,我也将认识你,“我将认识你和你认识我一样。”[1]我灵魂的力量啊,请你渗透我的灵魂,随你的心意搏塑它,占有它,使它“既无瑕疵,又无皱纹”。[2]这是我的希望,我为此而说话;在我享受到健全的快乐时,我便在这希望中快乐。人生的其他一切,越不值得我们痛哭的,人们越为此而痛哭:而越应该使我们痛哭的,却越没有人痛哭。但你喜爱真理,“谁履行真理,谁就进入光明”。[3]因此我愿意在你面前,用我的忏悔,在我心中履行真理,同时在许多证人之前,用文字来履行真理。

    二

    主,你洞烛人心的底蕴,即使我不肯向你忏悔,在你鉴临之下,我身上能包蕴任何秘密吗?因为非但不能把我隐藏起来,使你看不见,反而把你在我眼前隐藏起来。现在我的呻吟证明我厌恶自己,你照耀我,抚慰我,教我爱你,向往你,使我自惭形秽,唾弃我自己而选择你,只求通过你而使我称心,使你满意。

    主,不论我怎样,我完全呈露在你的面前。我已经说过我所以忏悔的目的。这忏悔不用**的言语声息,而用你听得出的心灵的言语、思想的声音。如果我是坏的,那末我就忏悔我对自身的厌恶;如果我是好的,那末我只归功你,不归功于自己,因为,主,你祝福义人,是先“使罪人成为义人”。[4]为此,我的天主,我在你面前的忏悔,既是无声,又非无声。我的口舌缄默,我的心在呼喊。我对别人说的任何正确的话,都是你先听到的,而你所听我说的,也都是你先对我说的。

    三

    我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为何我要人们听我的忏悔,好像他们能治愈我的一切疾病似的?人们都欢喜探听别人的生活,却不想改善自己的生活。他们不愿听你揭露他们的本来面目,为何反要听我自述我的为人。他们听我谈我自己,怎能知道我所说的真假?因为除了本人的内心外,谁也不能知道另一人的事。相反,如果他们听你谈论有关他们自身的事,那末决不能说:“天主在撒谎。”因为听你谈论他们自身的事,不就是认识自己吗?一人如果不说谎,那末认识自己后,敢说:“这是假的”吗?但“爱则无所不信”,[5]至少对于因爱而团结一致的人们是如此。因此,主啊!我要向你如此忏悔,使人们听到。虽则我无法证明我所言的真假,但因爱而倾听我的人一定相信我。

    我内心的良医,请你向我清楚说明我撰写此书有何益处。忏悔我已往的罪过——你已加以赦免而掩盖,并用信仰和“圣事”变化我的灵魂,使我在你里面获得幸福——能激励读者和听者的心,使他们不再酣睡于失望之中,而叹息说:“没有办法”;能促使他们在你的慈爱和你甘饴的恩宠中苏醒过来,这恩宠将使弱者意识到自己的懦弱而转弱为强。对于心地良好的人们,听一个改过自新者自述过去的罪恶是一件乐事,他们的喜乐不是由于这人的罪恶,而是因为这人能改过而迁善。

    我的天主,我的良心每天向你忏悔,我更信赖你的慈爱,过于依靠我的纯洁。但现在我在你面前,用这些文字向人们忏悔现在的我,而不是忏悔过去的我,请问这有什么用处?忏悔已往的好处,我已经看到,已经提出。但许多人想知道现在的我,想知道写这本《忏悔录》的时候我是怎样一个人,有些人认识我,有些人不认识我,有些人听过我的谈话,或听别人谈到我,但他们的双耳并没有准对我的心,而这方寸之心才是真正的我。为此他们愿意听我的忏悔,要知道耳目思想所不能接触的我的内心究竟如何;他们会相信我,因为不如此,他们不可能认识我。好人的所以为好人在乎爱,爱告诉他们我所忏悔的一切并非诳语,爱也使我信任他们。

    四

    但是他们希望得到些什么益处呢?是否他们听到我因你的恩赐而接近你,愿意向我道贺,或听到我负担重重,逡巡不前,将为我祈祷?对这样的人,我将吐露我的肺腑。因为,主、我的天主,有许多人代我感谢你,祈求你,为我大有裨益。希望他们以兄弟之情,依照你的教训,爱我身上所当爱的,恨我身上所当恨的。

    这种兄弟之情,只属于同类之人,不属于“口出诳语,手行不义的化外人”;[6]一人具有弟兄之情,如赞成我的行为,则为我欣喜,不赞成我,则为我忧伤;不论为喜为忧,都出于爱我之忱。我要向他们吐露肺腑:希望他们见我的好而欢呼,见我的坏而太息。我的好来自你,是你的恩赐;我的坏由于我的罪恶,应受你的审判。希望他们为我的好欢呼,为我的坏太息;希望歌颂之声与叹息之声,从这些弟兄心中,一如在你炉中的香烟,冉冉上升到你庭前。

    主,你如果欣悦你的圣殿的馨香,那末为了你的圣名,请按照你的仁慈垂怜我,填补我的缺陷,不要放弃你的工程。

    这是我的忏悔的效果,我不忏悔我的过去,而是忏悔我的现在;不但在你面前,怀着既喜且惧、既悲伤而又信赖的衷情,向你忏悔,还要向一切和我具有同样信仰、同样欢乐、同为将死之人、或先或后或与我同时羁旅此世的人们忏悔。这些人是你的仆人、是我的弟兄,你收他们为子女,又命令我侍候他们如主人,如果我愿意依靠你、和你一起生活。你的“道”如果仅用言语来命令,我还能等闲视之,但他先自以身作则。我以言语行动来实践,在你的复翼之下实践,因为假如我的灵魂不在你复翼之下,你又不认识我的懦弱,则前途的艰险不堪设想。我是一个稚子,但我有一个永生的父亲,使我有恃无恐;他生养我;顾复我。全能的天主,你是我的万善,在我重返你膝下之前,你是始终在我左右。因此,我将向你所命我伺候的人们吐露肺腑,不是追叙我过去如何,而是诉说我目前如何,今后如何;但“我不敢自评功过。”[7]

    希望人们本着这样的精神来听我的忏悔。

    五

    因为主,判断我的是你。虽则“知人之事者莫若人之心”,[8]但人心仍有不知道的事,惟有你天主才知道人的一切,因为人是你造的。虽则在你面前,我自惭形秽,自视如尘埃,但对于我自身所不明了的,对于你却知道一二。当然,“我们现在犹如镜中观物,仅能见影,尚未觌面”;[9]因此,在我们远离你而作客尘世期间,虽则我距我自己较你为近;但是我知道你绝不会受损伤,而对我自己能抵拒什么诱惑却无法得知。我的希望是在乎你的“至诚无妄,决不容许我受到不能忍受的试探,即使受到试探,也为我留有余地,使我能定心忍受。”[10]

    因此,我要忏悔我对自身所知的一切,也要忏悔我所不知的种种,因为对我自身而言,我所知的,是由于你的照耀,所不知的,则我的黑暗在你面前尚未转为中午,仍是无从明彻。

    六

    主,我的爱你并非犹豫不决的,而是确切意识到的。你用言语打开了我的心,我爱上了你。但是天、地以及复载的一切,各方面都教我爱你,而且不断地教每一人爱你,“以致没有一人能推诿”。[11]你对将受哀怜的人更将垂怜,而对于已得你哀怜的人也将加以垂怜,否则天地的歌颂你,等于奏乐于聋聩。

    但我爱你,究竟爱你什么?不是爱形貌的秀丽,暂时的声势,不是爱肉眼所好的光明灿烂,不是爱各种歌曲的优美旋律,不是爱花卉膏沐的芬芳,不是爱甘露乳蜜,不是爱双手所能拥抱的躯体。我爱我的天主,并非爱以上种种。我爱天主,是爱另一种光明、音乐、芬芳、饮食、拥抱,在我内心的光明、音乐、馨香、饮食、拥抱:他的光明照耀我心灵而不受空间的限制,他的音乐不随时间而消逝,他的芬芳不随气息而散失,他的饮食不因吞啖而减少,他的拥抱不因久长而松弛。我爱我的天主,就是爱这一切。

    这究竟是什么呢?

    我问大地,大地说:“我不是你的天主。”地面上的一切都作同样的答复。我问海洋大壑以及波臣鳞介,回答说:“我们不是你的天主,到我们上面去寻找。”我问飘忽的空气,大气以及一切飞禽,回答说:“安那克西美尼斯[12]说错了,我不是天主。”我问苍天、日月星辰,回答说:“我们不是你所追求的天主。”我问身外的一切:“你们不是天主,但请你们谈谈天主,告诉我有关天主的一些情况。”它们大声叫喊说:“是他创造了我们。”我静观万有,便是我的谘询,而万有的美好即是它们的答复。

    我扪心自问:“你是谁?”我自己答道:“我是人。”有灵魂**,听我驱使,一显于外、一藏于内。二者之中,我问哪一个是用我**、尽我目力之所及,找遍上天下地面追求的天主。当然,藏于形骸之内的我,品位更高;我**所作出的一切访问,和所得自天地万有的答复:“我们不是天主”,“是他创造我们”,必须向内在的我回报,听他定夺。人的心灵是通过形体的动作而认识到以上种种;我,内在的我,我的灵魂,通过形体的知觉认识这一切。关于我的天主,我问遍了整个宇宙。答复是:“不是我,是他创造了我。”

    是否一切具有完备的官觉的都能看出万有的美好呢?为何万有不对一切说同样的话呢?大小动物看见了,但不能询问,因为缺乏主宰官觉的理性。人能够发问,“对无声无形的天主,能从他所造的万物而心识目睹之”,[13]但因贪恋万物,为万物所蔽而成为万物的附庸,便不能辨别判断了。万物只会答复具有判断能力的人,而且不能变换言语,不能变换色相,不能对见而不问的人显示一种面目,对见而发生疑问的人又显示另一副面目;万物对默不作声或不耻下问的两类人,显示同样的面目,甚至作同样的谈话,惟有能以外来的言语与内在的真理相印证的人始能了解;因为真理对我说:“天地和一切物质都不能是你天主。”自然也这样说。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物质的部分都小于整体。我的灵魂,我告诉你,你是高出一筹,你给**生命,使**生活,而没有一种物质能对另一种物质起这种作用;但天主却是你生命的生命。

    七

    我爱天主,究竟爱些什么呢?这位在我灵魂头上的天主究竟是什么?我要凭借我的灵魂攀登到他身边。我要超越我那一股契合神形、以生气贯彻全身的力量。要寻获我的天主,我不能凭借那股力量,否则无知的骡马也靠这股力量而生活,也能寻获天主了。

    我身上另有一股力量,这力量不仅使我生长,而且使我感觉到天主所创造而赋与我的**,使双目不听而视,双耳不视而听,使其他器官各得其所,各尽其职;通过这些官能我做出各种活动,同时又维持着精神的一统。但我也要超越这股力量,因为在这方面,我和骡马相同,骡马也通过肢体而有感觉。

    八

    我要超越我本性的力量,拾级而上,趋向创造我的天主。我到达了记忆的领城、记忆的殿廷,那里是官觉对一切事物所感受而进献的无数影像的府库。凡官觉所感受的,经过思想的增、损、润饰后,未被遗忘所吸收掩埋的,都庋藏在其中,作为储备。

    我置身其间,可以随意征调各式影像,有些一呼即至,有些姗姗来迟,好像从隐秘的洞穴中抽拔出来,有些正当我找寻其他时,成群结队,挺身而出,好像毛遂自荐地问道:“可能是我们吗?”这时我挥着心灵的双手把它们从记忆面前赶走,让我所要的从躲藏之处出现。有些是听从呼唤,爽快地、秩序井然地鱼贯而至,依次进退,一经呼唤便重新前来。在我叙述回忆时,上述种种便如此进行着。

    在那里,一切感觉都分门别类、一丝不乱地储藏着,而且各有门户:如光明、颜色以及各项物象则属于双目,声音属耳,香臭属鼻,软硬、冷热、光滑粗糙、轻重,不论身内身外的、都属全身的感觉。记忆把这一切全都纳之于庞大的府库,保藏在不知哪一个幽深屈曲的处所,以备需要时取用。一切都各依门类而进,分储其中。但所感觉的事物本身并不入内,库藏的仅是事物的影象,供思想回忆时应用。

    谁都知道这些影象怎样被官觉摄取,藏在身内。但影象怎样形成的呢?没有人能说明。因为即使我置身于黑暗寂静之中,我能随意回忆颜色,分清黑白或其他色彩之间的差别,声音绝不会出来干扰双目所汲取的影象,二者同时存在,但似乎分别储藏着。我随意呼召,它们便应声而至;我即使箝口结舌,也能随意歌唱;当我回忆其他官感所收集的库藏时,颜色的影象虽则在侧,却并不干涉破坏;虽则我并不嗅闻花朵,但凭仗记忆也自能辨别玉簪与紫罗兰的香气;虽则不饮不食,仅靠记忆,我知道爱蜜过于酒,爱甜而不爱苦涩。

    这一切都在我身内、在记忆的大厦中进行的。那里,除了遗忘之外,天地海洋与宇宙之间所能感觉的一切都听我指挥。那里,我和我自己对晤,回忆我过去某时某地的所作所为以及当时的心情。那里,可以复查我亲身经历或他人转告的一切;从同一库藏中,我把亲身体验到的或根据体验而推定的事物形象,加以组合,或和过去联系,或计划将来的行动、遭遇和希望,而且不论瞻前顾后,都和在目前一样。我在满储着细大不捐的各式影象的窈深缭曲的心灵中,自己对自己说:“我要做这事,做那事”,“假使碰到这种或那种情况……”,“希望天主保佑,这事或那事不要来……”我在心中这么说,同时,我说到的各式影象便从记忆的府库中应声而至,如果没有这些影象,我将无法说话。

    我的天主,记忆的力量真伟大,太伟大了!真是一所广大无边的庭宇!谁曾进入堂奥?但这不过是我与性俱生的精神能力之一,而对于整个的我更无从捉摸了。那末,我心灵的居处是否太狭隘呢?不能收容的部分将安插到哪里去?是否不容于身内,便安插在身外?身内为何不能容纳?关于这方面的问题,真使我望洋兴叹,使我惊愕!

    人们赞赏山岳的崇高,海水的汹涌,河流的浩荡,海岸的逶迤,星辰的运行,却把自身置于脑后;我能谈论我并未亲见的东西,而我目睹的山岳、波涛、河流、星辰和仅仅得自传闻的大洋,如果在我记忆中不具有广大无比的天地和身外看到的一样,我也无从谈论,人们对此却绝不惊奇。而且我双目看到的东西,并不被我收纳在我身内;在我身内的,不是这些东西本身,而是它们的影象,对于每一个影象我都知道是由哪一种器官得来的。

    九

    但记忆的辽廓天地不仅容纳上述那些影象。那里还有未曾遗忘的学术方面的知识,这些知识好像藏在更深邃的府库中,其实并非什么府库;而且收藏的不是影象,而是知识本身。无论文学、论辩学以及各种问题,凡我所知道的,都藏在记忆之中。这不是将事物本身留在身外仅取得其影象。也不是转瞬即逝的声音,仅通过双耳而留遗影象,回忆时即使声息全无,仍似余韵在耳;也不像随风消失的香气,刺激嗅觉,在记忆中留下影象,回忆时如闻香泽;也不比腹中食物,已经不辨滋味,但回忆时仍有余味;也不以**所接触的其他东西,即使已和我们隔离,但回忆时似乎尚可捉摸。这一类事物,并不纳入记忆,仅仅以奇妙的速度摄取了它们的形影,似被分储在奇妙的仓库中,回忆时又奇妙地提取出来。

    十

    有人提出,对每一事物有三类问题,即:是否存在?是什么?是怎样?当我听到这一连串声音时,虽则这些声音已在空气中消散,但我已记取了它们的影象。至于这些声音所表达的意义,并非**的官感所能体味,除了我心灵外,别处都看不到。我记忆所收藏的,不是意义的影象,而是意义本身。

    这些思想怎样进入我身的呢?如果它们能说话,请它们答复。我敲遍了**的每一门户,没有找到它们的入口处。因为眼睛说:“如果它们有颜色的话,我自会报告的。”耳朵说:“如果它们有声音,我们自会指示的。”鼻子说:“如果有香气,必然通过我。”味觉说:“如果没有滋味,不必问我。”触觉说:“如果不是物体,我无法捉摸,捉摸不到,便无法指点。”

    那末它们来自何处,怎样进入我的身内呢?我不清楚。我的获知,不来自别人传授,而系得之于自身,我对此深信不疑,我嘱咐我自身妥为保管,以便随意取用。但在我未知之前,它们在哪里?它们尚未进入我记忆之中。那末它们究竟在哪里?我何以听人一说,会肯定地说:“的确如此,果然如此。”可见我记忆的领域中原已有它们存在着,不过藏匿于邃密的洞穴,假使无人提醒,可能我绝不会想起它们。

    十一

    于此可见,这一类的概念,不是凭借感觉而摄取的虚影,而是不通过印象,即在我们身内得见概念的真面目;这些概念的获致,是把记忆所收藏的零乱混杂的部分,通过思考加以收集,再用注意力好似把概念引置于记忆的手头,这样原来因分散、因疏略而躲藏着的,已和我们的思想相稔,很容易呈现在我们思想之中。

    我们已经获致的,上文所谓在我们手头的概念,我们的记忆中不知藏有多少,人们名之为学问、知识。这些概念,如果霎时不想它们,便立即引退,好像潜隐到最幽远的地方,必须重新想到它们时,再把它们从那里——因为它们并无其他藏身之处——抽调出来,重新加以集合,才会认识,换言之,是由分散而合并,因此拉丁文的思考:“Cogitere”,源于Cogere(集合),一如“agitare”的源于“agere”,“factitare”的源于facere。[14]但cogitare一字为理智所擅有,专指内心的集合工作。

    十二

    记忆还容纳着数字、衡量的关系与无数法则。这都不是感觉所镌刻在我们心中的,因为都是无色、无声、无臭、无味、无从捉摸的。人们谈论这些关系法则时,我听到代表数字衡量的声音,但字音与意义是两回事。字音方面有希腊语、拉丁语,意义却没有希腊、拉丁或其他语言的差别。我看见工人划一条细如蜘丝的线,但线的概念并非我肉眼所见的线的形象。任何人知道何谓“直线”,即使不联系到任何物质,也知道直线是什么。通过**的每一官能,我感觉到一、二、三、四的数字,但计数的数字,却又是一回事,并非前者的印象,而是绝对存在的。由于肉眼看不到,可能有人讪笑我的话,我对他们的讪笑只能表示惋惜。

    十三

    以上种种,我用记忆牢记着,我还记得我是怎样得来的。我又听到反对者的许多谬论,我也牢记着,尽管是谬论,而我的牢记不忘却并不虚假。我又记得我怎样分别是非,我现在更看出分别是非是一回事,回想过去怎样经过熟思而分别是非又是一回事。这样,我记得屡次理解过,而对于目前的理解分析我又铬刻在记忆之中,以便今后能记起我现在理解过。因此我现在记得我从前曾经记忆过,而将来能想起我现在的记忆。这完全凭借记忆的力量。

    十四

    记忆又拥有我内心的情感,但方式是依照记忆的性质,和心灵受情感冲动时迥乎不同。

    我现在并不快乐,却能回想过去的快乐;我现在并不忧愁,却能回想过去的忧愁;现在无所恐惧,无所觊觎。而能回想过去的恐惧、过去的愿望。有时甚至能高兴地回想过去的忧患、或忧伤地回想以往的快乐。

    对于**的感觉,不足为奇,因为**是**,灵魂是灵魂。譬如我愉快地回想**过去的疼痛,这是很寻常的。奇怪的是记忆就是心灵本身。因为我们命一人记住某事时,对他说:“留心些,记在心里”;如果我们忘掉某事,便说:“心里想不起来了”,或说:“从心里丢掉了”:称记忆为“心”。

    既然如此,那末当我愉快地回想过去的忧愁时,怎会心灵感到愉快而记忆缅怀忧愁?我心灵愉快,因为快乐存在心中,但为何忧愁在记忆之中,而记忆不感到忧愁?那末记忆是否不属于心灵了?这谁也不敢如此说的。

    那末记忆好似心灵之腹,快乐或忧愁一如甜的或苦的食物,记忆记住一事,犹如食物进入腹中,存放腹中,感觉不到食物的滋味了。

    设想这个比喻,当然很可笑,但二者并非绝无相似之处。

    又如我根据记忆,说心灵的感情分:愿望、快乐、恐惧、忧愁四种,我对每一种再分门类,加上定义;所有论列,都得之于记忆,取之于记忆,但我回想这些情感时,内心绝不感受情绪的冲动。这些情感,在我回忆之前,已经在我心中,因此我能凭借回忆而取出应用。

    可能影象是通过回忆,从记忆中提出来,犹如食物的反刍,自胃返回口中。但为何谈论者或回忆者在思想的口腔中感觉不到快乐的甜味或忧愁的苦味?是否二者并不完全相仿,这一点正是二者的差别?如果一提忧愁或恐惧,就会感到忧惧,那末谁再肯谈论这些事呢?另一方面,如果在记忆中除了符合感觉所留影象的字音外,找不到情感的概念,我们也不可能谈论。这些概念,并不从**的门户进入我心,而是心灵本身体验这些情感后,交给记忆,或由记忆自动记录下来。

    十五

    是否通过影象呢?这很难讲。

    我说:“石头”,“太阳”;面前并没有岩石、太阳,但记忆中有二者的影象,供我使唤。我说身上的“疼痛”,我既然觉不到疼痛,疼痛当然不在场,但如果记忆中没有疼痛的影象,便不知道指什么,也不知道和舒服有什么区别。我说身体的“健康”,我的确无病无痛,因此健康就在身上,但如果健康的影象不存在我的记忆中,我绝对不可能想起健康二字的含义;病人听到健康二字,如果记忆中没有健康的影象,虽则他身上正缺乏健康,但也不会知道健康是什么。

    我说计数的“数字”,呈现在我记忆中的,不是数字的影象,而是数字本身。我说“太阳的影象”,这影象在我记忆之中,我想见的,不是影象的影象,而是太阳的影象,是随我呼召,供我使唤的影象。我说“记忆”,我知道说的是什么,但除了在记忆之中,我哪里去认识记忆呢?那末呈现在记忆之中的,是记忆的影象呢,还是记忆本身?

    十六

    我说“遗忘”,我知道说的是什么;可是不靠记忆,我怎能知道?我说的不是遗忘二字的声音,而是指声音所表达的事物,如果我忘却事物本身,便无从知道声音的含义。因此在我回想记忆时,是记忆听记忆的使唤;我回想遗忘时,借以回想的记忆和回想到的遗忘同在我前。但遗忘是什么?只是缺乏记忆。既然遗忘,便不能记忆,那末遗忘怎会在我心中使我能想见它呢?我们凭记忆来记住事物,如果我们不记住遗忘,那末听到遗忘二字,便不能知道二字的意义,因此记忆记着遗忘。这样遗忘一定在场,否则我们便会忘掉,但有遗忘在场,我们便不能记忆了。

    那末,能否作下面的结论:遗忘并非亲身,而以它的影象存在记忆中,如果亲自出场,则不是使记忆记住,而是使记忆忘记!

    谁能揭开这疑案?谁能了解真相?

    主,我正在探案,在我身内探索:我自身成为我辛勤耕耘的田地。现在我们不是在探索寥廓的天空,计算星辰的运行,研究大地的平衡;是在探索我自己,探索具有记忆的我,我的心灵。一切非我的事物和我相隔,不足为奇。但有什么东西比我自身更和我接近呢?而我对于记忆的力量便不明了,但如果没有这记忆力,我将连我自己的姓名都说不出来:我又能记得我的遗忘,这是确无可疑的事实。这怎样讲呢?是否能说我记起的东西并不在我记忆之中?或是说遗忘在我记忆之中,是为了使记忆不遗忘。这两说都讲不通。

    对第三种解释有什么看法?我能否说我回忆遗忘时,记忆所占有的不是遗忘本身,而是遗忘的影象?我如此说有什么根据?事物的影象刻在记忆中之前,必须事物先在场,然后能把影象刻下。譬如我记得迦太基或我所到过的其他地方,我记得我所遇见的人物,或其他感觉所介绍的东西,如记得身体的健康或病痛:事物先在场,记忆然后撷取它们的影像,使我能想见它们,如在目前,以后事物即使不在,我仍能在心中回想起来。

    因此,如果记忆保留了遗忘的影象,而不是遗忘本身,那末遗忘必先在场,然后能摄取影象,如果遗忘在场,怎能把影象留在记忆之中?因为遗忘一出场,便勾销了所认识的一切。但不论如何深奥难明,一点是确无可疑的,便是我记得这个破坏记忆的遗忘。

    十七

    我的天主,记忆的力量真伟大,它的深邃,它的千变万化,真使人望而生畏;但这就是我的心灵,就是我自己,我的天主,我究竟是什么?我的本性究竟是怎样的?真是一个变化多端、形形色色、浩无涯际的生命!

    瞧,我记忆的无数园地洞穴中充塞着各式各类的数不清的事物,有的是事物的影象,如物质的一类;有的是真身,如文学艺术的一类;有的则是不知用什么概念标识着的,如内心的情感——即使内心已经不受情感的冲动,记忆却牢记着,因为内心的一切都留在记忆之中——我在其中驰骋飞翔,随你如何深入,总无止境:在一个法定死亡的活人身上,记忆的力量、生命的力量真是多么伟大!

    我的天主,我真正的生命,我该做什么?我将超越我本身名为记忆的这股力量,我将超越它而飞向你、温柔的光明。你有什么吩咐?你高高在上照临看我,我将凭借我的心神,上升到你身边,我将超越我身上名为记忆的这股力量,愿意从你可接触的一面到达你左右,愿意从你可攀附的一面投入你的怀抱。飞禽走兽也有记忆,否则它们找不到巢穴,做不出习惯的动作,因为没有记忆,便没有习惯。我将超越记忆而达到你天主,达到使我不同于走兽,使我比飞禽更聪明的天主那里。我将超越记忆而寻获你。但在哪里寻获你,真正的美善、可靠的甘饴,我将在哪里寻获你?如果在记忆之外寻获你,那末我已忘掉了你。如果我忘掉你,那末我怎能寻获你呢?

    十八

    一个妇人丢了一文钱,便点了灯四处找寻,如果她记不起这文钱,一定找不到,即使找到,如果记不起,怎能知道是她的钱?我记得我找到许多丢失的东西,找寻时,别人问我:“是否这个?是否那个?”在未获我所遗失的东西之前,我只能回答:“不是。”假如我记不起,即使拿到手中,也认不出,找不到。我们每次找寻并寻获失去的东西,都是如此。一件物质的可见的东西在我眼前不见,但并不被我的记忆丢失,记忆抓住了这东西的影象,我们凭此找寻,直至重现在我们眼前为止。东西找到后,根据我们心中的影象,便能认识。假如记不起,便不认识,不认识,便不能说失物已经找到。因此,一样东西在我眼前遗失,却仍被记忆保管着。

    十九

    但是,如果记忆本身丢失了什么东西,譬如我们往往于忘怀之后,尽力追忆,这时哪里去找寻呢?不是在记忆之中吗?如果记忆提出另一样东西,我们拒而不纳,直至所找寻的东西前来;它一出现,我们便说:“就是这个。”我们如果不认识,便不会这样说;如果记不起,便不会认识。可是这东西我们一定已经遗忘过了。

    是否这事物并未整个丢失,仅仅保留一部分面找寻另一部分?是否记忆觉得不能如经常的把它整个回想出来,好似残缺不全,因此要寻觅缺失的部分?

    我们看见或想到一个熟悉的人而记不起他的姓名,就是这种情况。这时想到其他姓名,都不会和这人联系起来,我们一概加以排斥,因为过去思想中从不把这些姓名和那人相联,直到出现那个姓名和我们过去对那人的认识完全相符为止。这个姓名从哪里找来的呢?当然来自记忆。即使经别人的提醒而想起,也一样得自记忆。因为不是别人告诉我们一个新的东西,我们听信接受,而是我们回忆起来,认为别人说的确然如此。如果这姓名已经完全忘怀,那末即使有人提醒,我们也想不起来的。因此记得自己忘掉什么,正说明没有完全忘怀。一件丢失的东西,如果完全忘掉,便不会去找寻的。

    二十

    主啊,我怎样寻求你呢?我寻求你天主时,是在寻求幸福的生命。我将寻求你,使我的灵魂生活,因为我的**靠灵魂生活,而灵魂是靠你生活。我怎样寻求幸福生活呢?在我尚未说,在我不得不说:“够了,幸福在此”之前,我还没有得到幸福。为此,我怎样寻求幸福生活呢?是否通过记忆,似乎已经忘怀,但还能想起过去的遗忘?是否通过求知欲,像追求未知的事物,或追求已经忘怀而且已经记不起曾经遗忘的事物?不是人人希望幸福,没有一人不想幸福吗?人们抱有这个希望之前,先从哪里知道的呢?人们爱上幸福之前,先在哪里见过幸福?的确,我们有这幸福;但用什么方式占有的?那我不知道了。一种方式是享受了幸福生活而幸福,一种是拥有幸福的希望而幸福。后者的拥有幸福希望当然不如前者的实际享受幸福,但化了既不享受到也不抱希望的人高出一筹;他们的愿意享福是确无可疑的,因此他们也多少拥有这幸福,否则不会愿意享福的。他们怎样认识的呢?我不知道,他们不知怎样会意识到幸福。我正在探索这问题。这意识是否在记忆中?如果在记忆中,那末过去我们曾经享受过这幸福。是否人人如此,或仅仅是首先犯罪的那一个人,“我们都在他身上死亡”[15],因此生于困苦之中?现在我不讨论这个问题。我仅仅问:幸福生活是否存在记忆之中?如果我们不认识,便不会爱。我们一听到这名词,都承认自己向往幸福生活,而不是这名词的声音吸引我们,希腊人听了拉丁语便无动于衷,因为不懂拉丁语;如果我们听到了,或希腊人听到希腊语,便心向往之,原因是幸福本身不分拉丁希腊,不论拉丁人、希腊人或其他语言的人都想望幸福本身。于此可见,人人知道幸福,如果能用一种共同的语言问他们是否愿意幸福,每一人都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愿意。”假如这名词所代表的事物本身不存在他们的记忆之中,便不可能有这种情况。

    二十一

    这种回忆是否和见过迦太基的人回忆迦太基一样?不是,因为幸福生活不是物质,不是肉眼所能看见。

    是否如我们回忆数字那样?不是,对于数字,我们仅有概念,并不追求,而幸福的概念使我们爱幸福,使我们希望获得幸福,享受幸福。

    是否如我们回忆辩论的规则那样?不是,虽则我们一听到雄辩学这名词就联想到事物本身,而且许多不娴于词令的人都希望能擅长此道——这也证明先已存在于我们意识之中——但这是通过感觉而注意、欣赏别人的词令,从而产生这种愿望。当然,欣赏必然通过内在的认识,能欣赏然后有愿望。幸福生活却绝不能凭**的感觉从别人身上体验而得。

    是否如我们回忆过去的快乐呢?可能如此,因为即使我们现在忧闷,却能回忆快乐,一如我们在苦难之中能回忆幸福生活。我的快乐不能用**的官觉去视、听、嗅、闻,体味捉摸,我欢乐时仅在内心领略到,快乐的意识便胶着在记忆之中,以后随着不同的环境回想过去的快乐或感到不屑,或表示向往。譬如过去对于一些可耻的事物感到快乐,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厌恶痛恨;有时怀念着一些正经好事,可能目前办不到,因此带着惋惜的心情回想过去的乐趣。

    至于幸福生活,过去我在何时何地体验过,以致现在怀念不忘、爱好想望呢?这不仅我个人或少数人如此,我们每一人都愿享幸福。如果对它没有明确的概念,我们不会有如此肯定的愿望。但这怎么说呢?如果问两人是否愿意从军,可能一人答是,一人答否;但问两人是否愿意享受幸福,两人绝不犹豫,立即回答说:希望如此;而这人的愿意从军,那人的不愿从军,都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是否这人以此为乐,那人以彼为乐?但两人愿得幸福是一致的。同样,如果问两人愿否快乐,答复也是一致的,他们称快乐为幸福。即使这人走这条路,那人走那条路,两人追求的目的只有一个:快乐。没有一个说自己从未体验过快乐,因此一听到幸福二字,便在记忆中回想到。

    二十二

    主,在向你忏悔的仆人心中,决不存有以任何快乐为幸福的观念。因为有一种快乐决不是邪恶者所能得到的,只属于那些为爱你而敬事你、以你本身为快乐的人们。幸福生活就是在你左右、对于你、为了你而快乐;这才是幸福,此外没有其他幸福生活。谁认为别有幸福,另求快乐,都不是真正的快乐。可是这些人的意志始终抛不开快乐的影象。

    二十三

    那末,人人愿意幸福,这句话不确切了?因为只有你是真正的幸福,谁不愿以你为乐,也就是不要幸福。是否虽则人人愿意幸福,但“由于**与精神相争,精神与**相争,以致不能做愿意做的事”,[16]遂是而求其次,满足于力所能及的;对于力所不能的,他们的意志不够坚强,不足以化不可能为可能?

    我问不论哪一人:宁愿以真理为乐,还是以虚伪为乐?谁也毫不迟疑的说:宁愿真理,和承认自己希望幸福一样。幸福就是来自真理的快乐,也就是以你为快乐,因为你“天主即是真理”[17],是“我的光明,我生命的保障,我的天主”。[18]于此可见,谁也希望幸福,谁也希望唯一的真正幸福,谁也希望来自真理的快乐。

    我见到许多人欢喜欺骗别人,但谁也不愿受大欺骗。他们在哪里认识幸福生活的呢?当然在认识真理的同时。他们爱真理,因为他们不愿受欺骗。他们既然爱幸福,而幸福只是来自真理的快乐,因此也爱真理,因此在记忆中一定有真理的某种概念,否则不会爱的。

    但为何他们不以真理为快乐呢?为何他们没有幸福呢?原因是利令智昏,他们被那些只能给人忧患的事物所控制,对于导致幸福的事物仅仅保留着轻淡的记忆。人间“尚有一线光明”;前进吧,前进吧,“不要被黑暗所笼罩”。[19]既然人人爱幸福,而幸福即是来自真理的快乐,为何“真理产生仇恨”[20]?为何一人用你的名义宣传真理,人们便视之为仇敌呢?原因是人们的爱真理,是要把所爱的其他事物作为真理,进而因其他事物而仇恨真理了。他们爱真理的光辉,却不爱真理的谴责。他们不愿受欺骗,却想欺骗别人,因此真理显示自身时,他们爱真理,而真理揭露他们本身时,便仇恨真理。结果是:即使他们不愿真理揭露他们,真理不管他们愿不愿,依旧揭露他们,而真理自身却不显示给他们看了。

    确然如是,人心确然如是;人心真的是如此盲目偷惰,卑鄙无耻,只想把自己掩藏起来,却不愿有什么东西蒙蔽自己的耳目。结果适得其反,自身瞒不过真理,真理却瞒着他。同时,他们虽则如此可怜,却又欢喜真实,不爱虚伪。假如他对一切真理之源的唯一真理能坦坦荡荡,不置任何障碍,便能享受幸福了。

    二十四

    主啊!我走遍了记忆的天涯地角找寻你,在记忆之外没有找到你。从我知道要认识你时开始,凡我找到有关你的东西,都不出乎我的记忆的范围,因为从那时起,我从未忘掉你。哪里我找到了真理,便找到真理之源、我的天主;哪一天我认识了真理,便没有忘掉真理。从你认识我时,你就常驻在我的记忆之中,我在记忆中想起你,在你怀中欢欣鼓舞,找到了你。这是我精神的乐趣,也是你哀怜我的贫困而赐与的。

    二十五

    主啊,你驻在我记忆之中,究竟驻在哪里?你在其中建筑了怎样的屋宇,兴造了哪一种圣堂?你不嫌我记忆的卑陋,惠然肯来,但我要问的是究竟驻在记忆的哪一部分。在我回忆你的时候,我超越了和禽兽相同的部分,因为那里在物质事物的影象中找不到你;我到达了心灵庋藏情感的部分,但也没有找到你。我进入了记忆为心灵而设的专室——因为心灵也回忆自身——你也不在那里,因为你既不是物质的影象,也不是生人的情感,如忧、乐、愿望、恐惧、回忆、遗忘或类似的东西,又不是我的心灵:你是我心灵的主宰,以上一切都自你而来,你永不变易地鉴临这一切;自我认识你时起,你便惠然降驻于我记忆之中。

    那末我怎能探问你的居处,好像我记忆中有楼阁庭宇似的?你一定驻在其中,既然从我认识你时起我就想着你;而且我想起你时,一定在记忆中找到你。

    二十六

    但我想认识你时,哪里去找你呢?因为在我认识你之前,你尚未到我记忆之中。那末要认识你,该到哪里找你?只能在你里面,在我上面。你我之间本无间隔,不论我们趋就你或离开你,中间并无空隙。你是无往而不在的真理,处处有你在倾听一切就教的人,同时也答复着一切问题。你的答复非常清楚,但不是人人能听清楚。人人能随意提出问题,但不是时常听到所希望的答复。一人不管你的答复是否符合他的愿望,只要听你说什么便愿意什么,这人便是你最好的仆人。

    二十七

    我爱你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