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卷九(1/2)

    一

    “主,我是你的仆人,我是你的仆人,你的婢女的儿子。你解放了我的束缚,我要向你献上谢恩之祭。”[1]请使我的心和我的唇舌歌颂你,使“我的四体百骸说:主,谁能和你相比?”[2]请你答复我,请你“对我的灵魂说:我是你的救援。”[3]

    我是谁?我是怎样一个人?什么坏事我没有做过?即使不做,至少说过;即使不说,至少想过。但你,温良慈爱的主,你看见死亡深入我的骨髓,你引手在我的心源中疏沦秽流。我便蠲弃我以前征逐的一切,追求你原来要的一切。

    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的自由意志在哪里?从哪一个隐秘的处所刹那之间脱身而出,俯首来就你的温柔的辕轭,肩胛挑起你的轻松的担子?耶稣基督,“我的依靠,我的救主!”[4]我突然间对于抛弃虚浮的乐趣感到无比的舒畅,过去惟恐丧失的,这时却欣然同它断绝。

    因为你,真正的、无比的甘饴,你把这一切从我身上驱除净尽,你进入我心替代了这一切。你是比任何乐趣更加浃洽,但不为血肉之躯而言;你比任何光彩更明粲,比任何秘奥更深邃,比任何荣秩更尊显,但不为自高自大的人。这时我的心灵已把觊觎和营求的意念、淫佚和贪猾的情志从万端纷扰中完全摆脱;我向你,我的光明,我的财产,我的救援,我的主、天主,我向你倾泻胸臆。

    二

    “在你鉴临之下”[5],我决定不采取众目昭彰的办法,而用柔和的方式摆脱我嚣讼市集上卖弄唇舌的职务,不要再让青年们不“钻研你的法律”[6]和你的和平,而去钻研狂妄的词令和市场的论战,从我的口中购买肆行诡谲的武器。

    幸而这时距离“秋收假期”[7]已是不远了,我决定耐过这几天,和寻常一样离校。我既已经你救赎,决不想再蹈出卖自己的复辙。

    这是我们在你面前打下的主意,除了家人和几个知己外,别人都不知道。我们相约不要向外随意透露消息,虽则那时我们自“涕泣之谷”[8]上升,唱着“升阶之歌”[9],已在你手中领取了“利箭和炽炭,抵御诡诈的口舌”[10],这些口舌以忠告为名而实行阻挠,似乎满怀关切,却把我作为食物一般吞噬下去。

    你把爱的利箭穿透我们的心,你的训示和你忠心仆人们的模范已镂刻在我们的心版上,变黑暗为光明,犹生死而肉骨,在我们思想上燃起炎炎火炬,烧毁了我们的疲弱,使我们不再沉沉下降,而是精神百倍地向上奔腾,凡是从诡诈的唇舌所嘘出挠扰的逆风,不仅不能熄灭我们内心的神火,反而吹得更旺了。

    你的圣名已广扬于世界,因之,对我的志愿和计划当然也有称许的人,但如果不等待转瞬即至的假期,未免近于特殊;因不待秋收假期的来到而先辞去众目昭彰的公职,则必然引起人们的注意,将不免议论纷纭,以我为妄自尊大。使别人猜议我的心理,讪谤我们的善行,为我有何裨益呢?

    由于夏季教学工作辛劳过度,我的肺部开始感到不适,呼吸困难,胸部隐痛,证明我已有病,不能发出响亮或较长的声音。始而心烦意乱,因为不得不放弃教师的职位,即使能够治愈,也必须暂离讲席。但打定了坚决的主意,要“休息,并看看你是主”[11]之后,——我的天主,你知道这事——我反而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并不撒谎的辞职理由,足以安安那些只为子女打算而要我卖命的人们的心。

    我非常愉快地忍受这一段时间,等它过去——大约二十天,我记不清楚了——终于毅然熬过了;以前有名心利心和我共同担负艰难,这时若不是把坚忍来替代名利之心,我真要委顿得难以自持了。

    你的仆人中,我的弟兄中,可能有人认为我既然要一心奉事你,若再在撒谎的讲坛上迟留片刻,便是犯罪。我对此不愿申辩。慈爱无量的主啊!你岂非已把这种罪过和其他可怕的、致命的罪业在神圣的水中[12]一洗而空吗?

    三

    凡莱公都斯对于我们的幸福却是忧心如捣,因为他看到自己由于无法摆脱的束缚,将不得不和我们分离。他不是基督徒,但他的妻子则已受了“洗礼”;他的所以不能和我们同行,最大的阻碍便是他的妻子,他自称惟有一个办法可以奉教,而这办法他却不能采用。

    但他诚恳地把房屋借给我们,任我们居住多久。主啊!你将在义人复活的时候赏报他,因为你已经以义人的结局给予他。离别后,他前往罗马,患了疾病,病中领受洗礼,奄然逝世。这样你不但哀怜他,并且也照顾到我们,使我们不致于想起这位推诚相与的良友竟屏置于你的羊群之外,而感到无尽无极的悲痛。

    感谢你,我的天主!我们是属于你的,你的劝告,你的抚慰都证明这一点。既许必践的你,以万古常春的天堂的温暖,酬报了凡莱公都斯借给我们避暑的加西齐亚根别墅,你宽赦了他此生的罪业,把他安置于“富饶的山上,你的山上,膏腴的山上”。[13]

    那时凡莱公都斯闷闷不乐,内布利提乌斯却同我们一起高兴。他尚未奉教,而且曾经堕入最危险的荒谬学说的深坑,他认为你的圣子——即真理本身——的**不过是幻象,但此时已抛弃了他的谬见,虽未领受教会的“圣事”,却正在非常热烈地追求真理。当我们弃邪归正,通过你的洗礼获得更生后不久,他也成为虔诚的公教信徒,全家也跟着他接受了信仰;他和家人一起留住非洲,在淡泊宁静的完美生活中敬事你,你就召他脱离尘世。

    现在他生活“在亚伯拉罕怀中”[14]——不论此语作何解释——我的内布利提乌斯,我的挚友。主啊,他由奴隶而获得自由,成为你的义子,他现在生活在那里。为这样一个灵魂,能有其他更好的归宿吗?他生活在那里;关于这个境界,他曾向渺小愚昧的我提出许多问题。现在他已不再侧着耳朵靠近我的口边了,现在他的超出尘凡的口舌尽情畅饮着你的灵泉,吸取你的智慧,度着永永无疆的幸福生活。但我想他不会沉沉醉去而把我忘却,因为他畅饮了你,而你是始终顾复我们的。

    我们当时的情况是如此,我们竭力安慰凡莱公都斯,他虽则对于我们的归正闷闷不乐,但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我们鼓励他尽好分内的,夫妇生活的责任。对于内布利提乌斯,则我们等待他加入一起,他和我们不过相距咫尺,而且几乎就能实现了。这些日子终于过去,为我真是度日如年,因为我渴望着空闲自由的时刻,为了能尽情歌唱:“我的心向你说:我曾找寻你的圣容,主,我还要找寻你的圣容。”[15]

    四

    正式脱离雄辩术讲席的日子终于到了,虽则我思想上早已脱离。大事告成:你已解放了我的心,现在又解放了我的口。我兴高采烈地感谢你,和亲友一行,启程到别墅中去。

    在那里我写了些什么?我的文学已经为你服务,但还带着学校的傲慢气息,一如奔走者停步后呼吸还觉得急促;在我记述和友好谈论或在你面前自问自答的语录中以及和外出的内布利提乌斯的通讯中,都流露着此种气息。

    我已经急于要转到更重大的事件了。什么时候我才有充分的时间来追述你尤其在这一阶段中所加给我的一切洪恩厚泽呢?过去种种如在目前。主啊!向你忏悔往事,我还感到温暖,譬如回想你不知用了哪一种利剑刺我的心灵,降伏了我;你怎样“削平了我思想上的山丘,修直了曲折的道路,填平了崎岖的峻坂”;[16]你怎样用你的独子,“我们的救主耶稣基督”[17]的圣名使我心爱的弟兄阿利比乌斯俯言就范,起初他甚至在我们书札中看到这名字便生憎恶,宁愿在我文字中嗅到学校中的、已被“你砍倒的香柏”的气味,不愿闻教会内防御毒蛇有奇妙功能的药草。

    我的天主啊!我讽诵大卫的诗歌、洋溢着衷心信仰的诗歌、最能扫除我们满腹傲气的诗歌时,我向你发出哪些呼声?这时我对于真正的爱还是一个学徒,我和阿利比乌斯都是“望教者”,[18]住在乡间别墅中,母亲和我们在一起,她虽然是个妇女,但在信仰上却是杰出的丈夫,她具有老年的持重,母亲的慈祥,教友的虔诚。我在讽诵这些诗歌时,发出哪些呼声?使我内心燃起对你多么大的爱火?我抱着如此热情,假如可能的话,真想将这些诗篇向全世界朗诵,用以谴责人类的狂妄!可是全世界不是都在讽诵吗?“没有一人能挣脱你的煦育。”[19]我是多么痛恨那些摩尼教徒?却又怜悯他们的昏昧,不懂那些奥赜,不识那些妙剂,反而至死不悟,訾诋续命的药饵。我真希望他们隐在我身旁;当我心旷神怡讽诵《诗篇》第四首时,希望他们看看我的面容,听听我的声音,希望他们体会到这些诗歌如何为我而发:“我的公义的天主啊!我向你呼吁时,你应允我;我在困苦之中,你使我舒畅;求你怜悯我,俯听我的祈祷”。[20]希望他们窃窃私听,而我则并不觉察;否则他们必以为我诵读这篇诗是针对着他们的;其实如果我知道有人听着看着,我决不会说话,决不会说那些话;他们呢,也决不认为这些话出于我肺腑,只是在你面前,对我自己说的。

    我一面是战栗恐惧,一面却欢欣鼓舞地信慕你的慈爱。当你的慈祥之神对我们说:“人的儿子们,你们心事重重何时为止。你们为何要喜爱空虚,寻觅虚伪?“[21]上述种种心情已自然而然露于目光,流于声息。的确,我喜爱过空虚,寻觅过虚伪。但是主,“你已经显扬你的圣者”,[22]“起之于死中,升之于诸天,位之于己右”,[23]又自天派遣他所许的“施慰之神,真理之神”。[24]他已经派遣,而我还茫然不知。他已经派遣,因为他已复活升天,受到显扬。在此以前,“圣神”尚未降临,因为耶稣尚未受荣显。先知呼喊说:“你们心事重重,何时为止?你们为何喜爱空虚,寻觅虚伪?你们该知道天主已经显扬他的圣者。”他至今在呼喊:“你们该知道,”而我仍长期愤愤,喜爱空虚,寻觅虚伪。为此,我听了不胜惊怖,因为我回忆过去的情况,这些话真是针对着我这样的人。我奉为真理的那些幻像,不过是空虚,是虚伪。我回想及此,禁不住痛恨而长太息。希望那些至今还在喜爱空虚、寻觅虚伪的人听听这些话,可能他们也要转侧不安而唾弃前非。如果他们向你呼吁,你一定俯听他们,因为“代我们求你”[25]的基督,以血肉之身真的为我们受死。

    我读到:“发怒吧,不要再犯罪!”[26]我的天主,我多么感动,我已经知道恼怒我以前种种,决定今后不再犯罪;我理应发怒,因为并非另一个黑暗窳败的天性利用我身而犯罪,一如那些不知道自恨、“为自身积蓄着天主公义审判的忿怒”[27]的人们所说的。我的财富不在身外,也不是在太阳之下用我肉眼找寻得到。凡以快乐寄托于身外之物的,容易失去操守,沉湎于有形的、暂时的事物,他们的思想饥不择食地去舐那些事物的影子。唉!巴不得他们感到空虚厌倦而喊出:“难能指示我们幸福?”[28]我们将回答他们说:“主,你的圣容神光深印在我们心中”。[29]因为我们不是“普照生灵”[30]的真光,我们是受你的光照:我们“本是黑暗,在你怀中成为光明。”[31]唉,巴不得他们能够看出身内的永恒真光!我虽已体味到,但无法向人揭示。巴不得他们背着你面注视着外物的眼光能向我流露出他们的内心,肯对我说:“谁能指示我们幸福?”我原来也就在这方寸之间恼怒,就在心坎深处发出悔恨,宰割了“故我”作为牺牲后,我的“新我”开始信赖你而入于深思,也就在此时,你开始使我体味到你的甘饴,“使我心悦怿”。[32]我口诵心维,欢呼雀跃,不愿再放情于外物,啮食时间,同时为时间所吞噬,因为我在永恒的纯一本体中有另一种“小麦”,另一种“酒”,另一种“油”。[33]

    读到下一节,我的内心禁不住高呼说:“啊,在和平中,就在存在本体中,我安卧,我酣睡”。[34]圣经上所说的“死亡被消灭于凯旋之中”[35]一朝实现,谁还敢抵抗我们?始终不变的你就是存在的本体,在你之中足以得到扫除一切忧患的宁静,因为无人能和你相比,也不须再追求你以外的其他一切。“主,你巩固了我,收敛我于希望之中。”[36]

    我讽诵着,满怀是炽热的情绪,但想不出怎样对付那些充耳无闻的死人,过去我也是其中之一,曾经散布疫疠,对流注天上蜜露、映彻你的光辉的圣经,曾经恶毒地、盲目地狂吠;想到那些与圣经为敌的人,真使我悲不自胜。

    什么时候我能追述这次假期中的一切经过?但对于你严厉的鞭策和疾于迅雷的慈爱,我决不会遗忘,决不会默尔而息的。

    这时你用牙痛来磨难我,痛得我连话都不能讲。我想起请在场的亲友们代我祈求你一切救援的天主。我写在蜡板上递给他们看。我们双膝刚刚下跪,热切祷告,我便霍然而愈了。多么剧烈的疼痛:怎样消失的呢?主,我的天主!我真是惶恐不安,我承认,因为我一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你的德能渗透到我心坎深处,我在信仰之中感到喜悦,歌颂你的圣名,但这信仰对于我过去未经洗礼赦免的罪恶还不能使我安心。

    五

    秋收节结束后,我通知米兰人,请他们为自己的学生另聘一位言语贩卖者,理由是我已决定献身为你服务,而且由于呼吸困难,胸部作痛,不克担任此项职务。

    我又致书于你的圣善的主教安布罗西乌斯,具述我以往的错误和现在的志愿,请教他我最好先读圣经中哪一卷,使我更能有充分的准备,为领受洗礼的恩泽。他教我先读《以赛亚书》这一定是由于这位先知最明白清楚地预言你的福音和外族的归化。可是一开卷我便不解其中意义,以为全书都是如此,便暂时放下,希望等我对你的圣训比较熟悉后再行阅读。

    六

    我登记领受洗礼的日子终于到了。我离开乡村回到米兰。

    阿利比乌斯愿意和我一起受洗,同沾复生恩宠。这时他已满怀谦抑,具有领受你的“圣事”的精神;他非常坚强地压制肉身,竟敢在意大利冰冻的土地上赤足步行。

    我们两人外,加上我孽海中来的儿子阿得奥达多斯。这个孩子,你给他很好的资质,还不满十五岁,而聪慧超过许多青年博学之士。主,我的天主,我承认这都是你的恩赐,你是万有的创造者,你能斡旋我们的丑行。我在这孩子身上,除了罪业之外,一无所贻。至于我们所以能遵照你的法度教养他,也是出于你的启发,不是别人指导。因此我只能归功于你的恩赐。

    在我所著《师说》一书中,记述了他和我的谈话。你知道书中所列和我交谈者的议论,便是他十六岁时的思想。我记得他还有许多更突出的见解。这样的天赋真使我惊悚,除了你之外,谁能制造这样的奇迹?

    你不久就使他脱离尘世,我对此感到安心,他的童年、青年以及他的一生,我可不必为抱杞忧了。

    他和我们同时领受你的恩宠,并将在你的法度中栽培成长。我们受了洗礼,过去生活上种种阴影已是荡涤无余。

    那些时候,我钦仰你为救援众生而制定的高明沉潜的计划,感到无限恬怿,但并不以为已足。听到你的圣堂中一片和平温厚的歌咏之声,使我涔涔泪下。这种音韵透进我的耳根,真理便随之而滋润我的心曲,鼓动诚挚的情绪,虽是泪盈两颊,而放心觉得畅然。

    七

    不久以前,米兰教会开始采用这样一种慰勉人心的方法,即弟兄们同气同心,热情歌唱。大约一年前,幼主瓦楞提尼亚努斯的太后优斯提那受了阿利阿派教徒[37]的盅惑,信从异端,迫害你的安布罗西乌斯。虔诚的群众夜间也留在圣堂中拚与他们的主教,你的仆人同生同死。我的母亲,你的婢女,为了关心此事,彻夜不睡,并且站在最前,一心以祈祷为生活。我们虽则尚未具有你的“圣神”的热情,但和全城居民一样焦急不安。这时惟恐民众因忧郁而精神沮丧,便决定仿效东方的习惯,教他们歌唱圣曲圣诗。这方式保留下来,至今世界各地所有教会几乎都采行了。

    也就在这时,你梦示你的主教安布罗西乌斯,指明普罗泰西乌与盖尔瓦西乌斯两位殉教者葬身之处。你在神秘的库藏中保存两人的遗体经历多少寒暑而不臭不腐,等到这适当时间出而昭示于人,借以抑制一个身为太后的妇人的横暴。遗体掘出之后,以隆重的仪式奉迎至安布罗西乌斯的圣堂中,这时不仅那些受秽魔骚扰的人恢复了平静,连魔鬼也自己直认失败。更有一个全城知名的、多年失明的人,听到万民欢庆之声,询悉缘由,便起身请人引导他前去。到了那里,他请求准许他以手帕一触“你所珍视的神圣的死者”[38]的灵柩,他这样做了,把手帕按在眼上,双目立即复明。这消息轰传远近,便庄严热烈地展开了对你的歌颂。那个一心树敌的妇人虽并未转向健全的信仰,但她肆虐教会的凶焰不得不被压伏。

    感谢你,我的天主。你把我的回忆导向何处呢?我竟会向你诉说这些已被我忘失的重大事件!虽则“你的香膏芬芳四溢”[39],我们并不奔波求索,所以现在听到神圣的颂歌之声,更使我涕泪交流;以前我只会向你太息而已,这时才能尽情嘘吸,使我的“茅屋”[40]中充满馨香。

    八

    “你使一心一德的人住在一起”[41],使我们的同乡青年埃伏第乌斯来与我们作伴。他本是政府大员,先我们归向你,受了洗礼,便辞去职位,转而为你工作。我们常在一起,而且拿定神圣的主意,要终身聚在一起。

    我们研究在什么地方最能为你服务:决定一起回到非洲。到了梯伯河口,我的母亲去世了。

    我是匆忙得紧,把许多细节略去不谈了。我的天主,关于我不曾提及的、我所身受更仆难数的恩宠,只有请你接受我的忏悔和感谢。但是对于你的婢女,**使我生于兹世、精神使我生于永生的母亲,哀恋之情,我不能略而不言。我不谈她的遗事,而是追述你给她的恩泽。因为她既非自有此身,也不是自己救养自己,你创造了她;生她的父母也不会预知未来的情形,都是你的基督的鞭策,你的“独子”的法式,使她在你的教会所属的一个良好教友家庭中,受到对你端严崇敬的教育。

    我的母亲除了追怀她生身之母劬劳抚育之外,更称道一位老年保姆对她的尽心教导。我的外租父小时候已由这个女子带领长大,一如姑娘们惯常背负着孩子。因此这个教友家庭中,主人们对这位赤胆忠心的老妇人都很尊重,所有的女孩子都托她管教,她便尽心照顾,必要时用神圣的严规约束她们,而寻常教导她们时也是周详审慎。

    除了女孩子们和父母同桌进用极俭朴的三餐外,为了不纵容她们沾染不良的习惯,即使极感口渴、也不许她们随便喝水,对她们发出极合情理的告诫:“现在你们只喝清水,因为没有办法喝到酒;将来你们出嫁后,成为伙食储藏室的主妇,会觉得清水淡而无味,取酒而饮便会成为习惯。”她这样一面开导,一面监督,禁住了孩童的饕餮,而女孩子们对饮水也就有合理的节制,哪里更会有不合体统的嗜好?

    事虽如此,但我母亲仍然渐有酒的爱好。这是你的婢女亲口告诉自己的儿子的。她的父母见她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子,往往叫她从酒桶中取酒。她把酒杯从桶口去舀,在注入酒瓶之前,先用舌头舐上一舐,并不多喝,因为她并不想喝。她所以如此,不是为了嗜酒,而是出于孩子的稚气,喜动而好玩,孩子的这种倾向惟有在家长管束下加以纠正。

    这样,每天增加一些,——“凡忽视小事,便逐渐堕落”[42]——习惯而成自然,后来津津有味地要举杯引满了。

    那时,她把这位贤明的老妈和她的严峻禁诫已置之脑后了!主啊,你是常常关心着我们,对于这种隐匿的疾患,除了你的救药外,还有其他有效的方剂吗?父亲、母亲和保姆都不在旁,你却鉴临着;你创造我们,呼唤我们,潜引默导,甚至通过其他人物,完成有益于灵魂的行动。

    我的天主,你那时在做什么?你怎样照顾她呢?你怎样治疗她呢?你不是用别人锐利刺耳的谩骂作为你秘传去疾的砭熨方法一下子把腐烂部分消蚀了?

    经常陪她到酒窖去盛酒的使女,一次和这位小姐争吵起来,那时只有她们两人,这使女抓住她的弱点,恶毒地骂她:“女酒鬼。”她受了这种刺激,立即振发了羞恶之心,便从此痛改前非,涓滴不饮了。

    朋友们的投其所好,往往足以害人,而敌人的凌侮却常能发人猛省。当然你处理这些人,仅凭他们损害别人的意愿,而不是依照你利用他们所得的善果。那个使女发怒时,只想使女公子难堪,并不想纠正她的缺点;她或是由于两人吵架的时间和地点别无人在,或是以为历时已久而方始揭发可能对自己反有嫌疑,遂乘着没有旁人的机会才敢放肆。

    但是你,天地的主宰,千仞的悬瀑,时代的洪流,无一不随你的意旨而盘旋、而奔注;你用一个人的积怒治疗了另一人的积习。明察者不应以别人听我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