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七章(2/2)

”,其模范为1870年众所公认的九所古老学校,它们已成为贵族和绅士的养育所(尤其是伊顿公学)。到了20世纪最初10年间,公立学校的名单已增加至64-160余所(视排他性或势利的程度而异),这些或昂贵或较不昂贵的学校,声称其目的在于将学生训练成统治阶级。许多类似的私立中学(主要位于美国东北部),也旨在培育良好或者至少是富有人家的子弟,以便他们接受私立精英大学的最后锤炼。

    在这些大学中,正如在许多德国大学生团体中,私人协会如学生俱乐部或更有声望的美国大学学生兄弟会[Greek—letter

    Fraternity),指北美各大专院校的自治互助会组织,通常都采用能表达其目标或理想的希腊字的前几个字母为名称。)又征集了甚至更具排他性的群体——在古老的英国大学中,其地位为寄宿“学院”所取代。因而,19世纪晚期的资产阶级是一种教育开放和社会封闭的奇异组合。之所以说“开放”,是因为有钱便可入学,或者甚至有好的成绩便可入学(通过奖学金或其他为穷学生所想的办法)。之所以说“封闭”,是因为大家都了解有的圈子平等,有的圈子不平等。这种排他性是在社交上的。德国大学联谊会中的学生,为了决斗而醉酒受伤,因为决斗可以证明他们有别于较低阶级,是绅士而非平民。英国私立学校地位的微妙等级,是以那些学校彼此在运动场上的竞技输赢来决定。美国精英大学的团体,至少在东部,事实上是由运动竞技的社交排外性来决定,它们只在“常春藤联盟”(Ivy

    League)中做各种竞赛。

    对于那些刚爬升到大资产阶级地位的人而言,这些社会化的手法,为他们的子弟确立了无可质疑的身份。女儿们的学术教育没有硬性规定,而在自由和进步的圈子外也没有保障。但是,这种手法也有一些确切的实际好处。19世纪70年代以后迅速发展的“校友”制度,说明了教育机构的产物已构成了一个堪称是全国性乃至国际性的网络,也将年轻和年长的校友结合在一起。简言之,它使一群异质的新成员,有了社交的凝聚力。在这一点上,运动也提供了许多正式的黏合物。藉由这些方法,一所学校、学院、一个联谊会或兄弟会——经常有校友重访并往往出资协助——构成了一种可能的互助群体(往往也是在商业上的),并进一步结成“大家庭”网络,这个“家庭”的成员可以说均具有相同的经济和社会地位。这个网络,在本地或区域性的亲戚关系和商业范围之外,提供了可能的联络渠道。正如美国大学学生兄弟会的指南在谈到校友会迅速发展一事时,便曾指出(1889年,“生命、学识、友谊兄弟会”[BetaThetaPhi)在16个城市中设有分会,1912年更扩及110个城市),这些校友会形成了“有教养人士酌圈子,若非藉它之力,这些人根本不会认识”。

    在一个全国性和国际性企业的世界,这种网络的实际潜力可以由下列事实说明。“DeltaKappaEpsilon"这个美国兄弟会,1889年时拥有6位参议员、40位众议员、1位洛奇(CabatLodge,美国政坛同名祖孙档中的祖父)和那位狄奥多·罗斯福。到了1912年时,它更拥有18位纽约银行家(包括摩根在内)、9位波士顿富豪、标准石油公司的3位董事,以及中西部具有类似分量的人物。一位未来的企业家(例如皮奥瑞亚[Peoria])在一所常春藤大学通过"Delta

    Kappa Epsilon"兄弟会韵严酷入会仪式,对他确实不会有什么坏处。

    当资本家的集中情形日益具体,而纯粹地方性乃至区域性的实业又因缺乏与较大网络的连结而告萎缩时——如英国“乡村银行”的迅速消亡——上述这些组织除了社会上的重要性外,更有了经济上的重要性。可是,虽然这种正式和非正式的教育制度,对于已有确立地位的经济和社会精英分子是方便的,它对于那些想加人、或者想藉其子弟的同化而得以加入的人而言,却是必要的。学校是中产阶级比较低下分子的子弟藉以高攀的阶梯。即使是在最以培育英才为宗旨的教育系统中,也很少有几个农夫之子,更少有几个工人之子,能爬到最低的台阶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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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最上面的一万人”(upper ten thousand,意指上流社会)的排他性比较容易建立,却无助于解决“最上面的10万人”的问题(这些人居于顶尖人物和老百姓之间的不明确地带),更无助于解决更为庞大的下中阶级的问题。下中阶级与下层工资较高的技术工人之间,在财产上只有极短的距离。他们的确属于英国社会观察家所谓“雇得起佣人的阶级”,在约克(York)这样的地方大城,他们占了总人口的29%。虽然19世纪80年代以后,家仆的人数不再上升或者甚至下降,因而赶不上中产阶级的发展速度,可是除了美国以外,中层甚至下层中产阶级不雇用佣人还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就这一点而言,中产阶级还是一个主子阶级(比较《资本的年代》),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可使唤几名女仆的主妇阶级。他们一定会让他们的儿子,甚至愈来愈包括他们的女儿,接受中等以上的教育。因为这可使男人有资格担任预备军官(或1914年英国平民军队中的“暂时绅士”),也可使他们成为可望驾驭其他人的主子。可是,他们之中有为数庞大而且不断增加的成员,在正式的意义上已不再是“独立的”,他们已成为从雇主那里赚取工资的人,即使这样的工资用了其他比较委婉的名称。在旧日那种特指企业家或独立专业人士的资产阶级,以及那些只承认上帝或政府权威的人士之外,现在有一个新的中产阶级逐渐茁壮,这些人是在政府团体和高科技资本制度中工作的受薪经理、行政主管和技术专家,这样的公私阶层制度,其兴起曾引起韦伯的警告。与旧日独立工匠和小店主等小资产阶级并肩而立而且夺其光彩的,是正在成长中的办公室、商店和行政部门的小资产阶级。这是一个在数目上确实十分庞大的阶级,而经济活动由第一、第二类逐渐向第三类转移的趋势,又注定使这个阶级更加蓬勃。到了1900年,它们在美国已经比实际的工人阶级更大,不过这是一个例外情形。

    这些新的中层和中下层中产阶级的人数太多,而就其个人而言,往往又太无足轻重。他们的社会环境太过松散无名(尤其是在大城市);而经济和政治运作的规模太大,不能像计算“上中阶级”或“上等资产阶级”那样以个人或家庭来计算他们。无疑,在大城市当中情形一直是这样,可是1871年时,住在10万人以上城市的德国人不到5%,而1910年时却提高到21%。于是渐渐地,确认中产阶级的方式不再完全以“列入”该阶级的个人为对象,而是按照集体表征:他们所接受的教育、他们所住的地点、他们的生活方式以及风俗习惯。这些集体表征可以指出他们相对于其他人的地位;可是就个人而论,还是同样无法指认。对于公认的中产阶级而言,这些表征指的是收入和教育的结合以及和民众出身者之间的明显距离,这种距离可表现在,比方说,在与不比他们身份低下的人交际尉,他们还是惯常使用文雅的标准国语和代表高尚身份的口音。下层中产阶级,不论是新是旧,显然是身份不同而且较为低下,因为他们收入不足,才能平庸,而又与民众出身者相近。“新兴”小资产阶级设法与工人阶级泾渭分明,这一目标往往使他们成为政治上的激烈右翼。“反动”便是他们谄上傲下的方式。

    “坚实”而毫无疑问的中产阶级主体,人数不多。20世纪早期,死于联合王国并留有超过300镑遗产(包括房子、家具等等)的人,不到全民的4%。可是,即使超过舒适程度的中产阶级收入(例如一年700镑到1000镑)或许是高薪工人阶级的10倍之多,它却不能与真正的富人,遑论与巨富相提并论。在地位稳固、可识别和富裕的上层中产阶级与当时所谓的财阀之间,还有一道深广的鸿沟。一位维多利亚晚期的观察家说:“这道鸿沟代表了世袭贵族与财富贵族中间的那条传统界限,已被抹去大半。”

    居住地带的隔离(往往是在一个适当的郊区),是将这些舒适的人群组织成一个社会群体的方法之一。如前所述,教育是另一个办法。19世纪最后25年间,体育运动已经制度化,并成为将上述两种方法联系在一起的枢纽。大约这个时期在英国定型的运动(英国也赋予它模式和词汇),就像野火一样蔓延到其他国家。一开始,它的现代形式基本上是与中产阶级有关,而不一定与上等阶级有关。以英国的情形为例,年轻的贵族可能会在任何形式的体能勇技上一试身手,但是他们的专长是与骑马和杀人或动物有关的运动,或是攻击人与动物。事实上在英国,“运动”(sport)一词原本只限于这类事情,今日所谓的游戏或体能竞赛的“运动”,当时是归类为“娱乐”。和以往一样,资产阶级不仅采纳、而且也改变了贵族的生活方式。贵族之流照例也喜欢显示昂贵的事物,如新发明的汽车。在1905年的欧洲,人们正确地将汽车形容为“百万富翁的财产和有钱阶级的交通工具”。

    新的运动也渗人工人阶级,甚至在1914年以前,工人已经热衷于某些运动(当时在英国或许有50万人玩足球),许多群众更是热切地观望和仿效。这个事实为运动设立了一个判断的标准——业余性质,或者正确地说,对于“专业运动员”的禁令和严格的阶级隔离。没有一个业余运动员可以有优异的成绩,除非他可以花比劳动阶级花得起的更多时间在一项运动上,除非他有报酬可拿。中产阶级最典型的运动,如草地网球、橄榄球、美式足球(虽然有些辛苦,当时仍是大学生的运动),或者尚未发展成熟的冬季运动,都顽强地拒绝职业化。业余性的理想更有连结中产阶级和贵族的好处,它在1896年初创的奥林匹克运动会(Olympic

    Games)中被奉为神圣定律。奥运会是一位赞赏英国公立学校制度的法国人所创办,并以它的运动场为灵感。

    运动被视为构成新统治阶级的一项重要因素,而这个统治阶级又以公立学校训练出来的资产阶级“绅士”为榜样,从学校在将运动介绍给欧洲大陆时所发挥的作用,便足以说明这个事实。同样清楚的是:运动具有爱国、甚至军国主义的一面。但是,它也有助于创设中产阶级生活和团结的新模式。1873年发明的草地网球,迅速成为中产阶级郊区的典型运动,这主要是因为它是由两性一起玩的游戏,因而提供了伟大中产阶级的子女一个结交异性朋友的途径。这些不是经过家庭介绍的年轻人,确定具有类似的社会地位。简言之,它们拓宽了中产家庭狭隘的交友圈,而且,通过“草地网球收费俱乐部”的交际网络,从许多独立的家庭小组织中创造出一片社交天地。“客厅很快便萎缩成不重要的场合”。如果没有郊区化和中产阶级妇女的逐渐解放,网球是不可能盛行的。爬山、新兴的骑脚踏车运动(欧洲大陆最早的工人阶级大众运动),以及从滑雪衍生出的各种冬季运动,也相当得力于两性间的吸引力,因此也在无意间对妇女的解放运动发挥了重要作用。

    高尔夫球俱乐部在盎格鲁-撒克逊中产阶级专业和商业人士的男性世界,也将发生同样重要的作用。上面我们已经谈到在高尔夫球场上所达成的一项早期商业交易。高尔夫球场是块广大的不动产,需要俱乐部会员花大钱修建和维持,其设计的目的,是为了将在社交上和财政上不合格的人士排斥在外。这种游戏的社交潜力,像乍现的启示一样惊醒新兴中产阶级。1889年以前,整个约克郡只有两座高尔夫球场;1890—1895年间,新成立了29座。事实上,在1870年到凹世纪早期,各种有组织的运动形式征服资产阶级社会的不寻常速度,表示它满足了一种社会需要。感受到这一需要的人,比真正喜欢户外运动的人多。矛盾的是,至少在英国,大约与此同时,工业上的劳动阶级和新的资产阶级或中产阶级,皆以具有自我意识的群体出现,以集体的生活方式或行动风格为自己定位,以显示彼此间的差别。运动是中产阶级创造的,如今则转型为两种明显以阶级为本体的区别。它是自我定位的一个主要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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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在社会上,1914年之前几十年的中产阶级,是以三项主要发展为特色。在较低的那一头,有点资格自称为中产阶级的人数已经增加。这些人是从事非体力劳动的雇员,他们与工人的差别,不在于收入的多寡,而在于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工作服式(“穿黑色外套的人”,或者,如德国人所说的“硬领”的劳动阶级),以及他们自称自许的中产阶级生活方式。在较高的那一端,雇主、高级专业人士和较高级经理、受薪行政人员和资深职员之间的界限愈来愈模糊。当英国的户口调查在1911年首次按照阶级登记人口时,这些人实际上都被分类为“第一阶级”。在此同时,靠二手利润为生的资产阶级男女——清教徒的传统可从英国内地税捐处(British

    Inland Revenue)将这样的利润归类为“不劳而获的收入”一事上透露出来——也增长得相当迅速。当时只有相对少数的资产阶级真正从事“赚钱”的工作,但可以分给他们亲属的累积财富却比以前大得多。在中产阶级的最顶端则是极为富有的财阀。1890年早期,美国已经有4000多个百万富翁。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战前的几十年都是好日子;对于比较幸运的人而言,这几十年更是异常的安适。新兴的下层中产阶级在物质上的收益很少,因为他们的收入可能不比技术工匠多(虽然这是以“年”而非“周”或“日”计算),但工人不必花很多钱修饰外表。然而,他们的身份无疑使他们居于劳动大众之上。在英国,下层中产阶级的男人甚至可以自认为是“绅士”。“绅士”一词原指有土地的上流社会人士,但是,在这个资产阶级的时代,它特有的社会意义已经消失,成为泛指任何实际上不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它从来不等同于工人)。他们大多数都认为自己比父母过得好,而且希望将来他们的子女会过得更好。不过这种体认似乎不曾减轻他们对地位较高及较低者的忿恨之感。这种无可救药的愤恨感,似乎是这个阶级的特色。

    那些毫无问题属于资产阶级世界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因为,任何一个年收入几百镑(绝对算不上大钱)的人,都可过上非常如意的生活,而此刻的生活方式,又非常令人称心满意。伟大的经济学家马歇尔以为(见《经济学原理》[Principles

    of Economics]):一位教授每年花费500镑便可享有不错的生活,他的同事——凯恩斯的父亲——证实了他的说法。老凯恩斯从每年的1000镑收入(薪水加上继承的资金)中设法节余400镑,这样的收入,使他可以住在一幢贴有莫里斯壁纸(Morris-wallpaper)的房屋,雇三名正规的仆人和一位女家庭教师,每年度两次假<1891年时,在瑞士的一个月假期花了这对夫妇68镑),并尽情享受他集邮、捕蝴蝶、论理和(当然)打高尔夫球的嗜好。每年想办法花比这多100倍的钱,并不是难事。而“美好时代”极端富有的人,如美国的大富翁、俄国的大公爵、南非的黄金巨豪以及各式各样的国际资本家,正是在竞相奢侈花费。但是,一个人不必是大亨,便可享受到人生极大的欢乐。比方说,1896年时,一套用自己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编成图案的碗碟,可以在伦敦商店以不到五镑的价格购得。19世纪中期因铁路发展而建筑的国际性大饭店,在1914年以前的20年间达到最高点。到今天,它们有许多还沿用当时最著名大师的名字——利兹(Cesar

    Ritz,Ritz一词目前就是豪华饭店的意思)。超级富翁可能常常光顾这些华厦,但这些饭店主要并不是为他们而建,因为超级富翁会修建或租用他们自己的华屋。它们招徕的顾客,是中等的富人和过得不错的人。罗斯伯里勋爵在新开的塞西尔饭店(Hotel

    Cecil)用餐,但吃的不过是六先令一份的标准餐。以真正富有者为对象的活动,其价码是根据另一个标准。1909年时,一套高尔夫球杆和球袋,在伦敦索价1.5镑,而新推出的奔驰汽车,其基价是900镑。(文邦女爵[Lady

    Wimbome)和她的儿子拥有两辆这样的奔驰汽车,另有两辆戴姆勒[Daimler)、三辆达拉克[Darracq)及两辆那比尔[Napier]。)

    1914年前的日子,无疑是资产阶级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同样不需怀疑的是,吸引最多公众注意力的那种有闲阶级,又是如维布伦所说的那些大肆挥霍、以建立个人身份和财富的人。这些人的竞争对象并不是较低下的阶级,因为后者身份太低,甚至引不起他们的注意;他们是在与其他大亨竞争。摩根对于“维持一艘游艇要花多少钱”这个问题的回答(“如果你得问这个问题,那么你便维持不起”),以及洛克斐勒在听说摩根死后留下8000万美元时同样不一定可信的评语(“我们还以为他是有钱人呢”),便可说明这个现象。在那镀了金的几十年间,这样的现象比比皆是:艺术品商人(如杜维恩[Joseph

    Duveen))说服亿万富翁,让他们以为只有搜集古代大艺术家的作品,才能确保他们的身份;成功的杂货商如果没有一艘大游艇便称不上体面;没有哪个矿业投机家没养几匹赛马以及拥有一幢(最好是英国的)华丽别墅和松鸡狩猎场;而他们浪费的食物,单是爱德华时代一个周末的分量和种类(乃至食物的消耗量)都令人难以想象。

    可是,事实上如前所述,最大部分的私人收入多半是花费在富有人家的妻子、儿女以及其他亲戚所从事的非营利活动上。我们在下面将会看到,这是妇女解放运动中的一项重要因素(参看第八章)。伍尔芙(Virgiia

    Woolf)以为,为了这个目的,必须要有“自己的一个房间”,亦即一年500镑;而韦布夫妻伟大的费边式联姻,是以她在结婚时获赠的一年1000镑为基础。许多良好的奋斗目标都从不支薪的协助和财政赞助中获益,这些目标从藉由对穷人的社会服务以达成和平和节制饮酒——这是中产阶级积极分子清理贫民窟的时代——到支持非商业性艺术。20世纪早期的艺术史,充满了这样的赞助。一位叔父和一连串贵妇的慷慨,成全了里尔克(Rilke)的诗歌,卢卡奇(nukacs)的哲学和格奥尔格(StefanGeorge)的诗歌,以及克劳斯的社会批评,也都是由其家族的企业所资助;家族企业也使托马斯·曼在他的文学生涯开始获利之前可以专心写作。引另一位私人收入的受益者福斯特的话:“红利进门,高尚的思想升起。”它们在别墅和公寓内外升起,这些地方的陈设,是采用“艺术及工艺”运动(art-and-crofts

    movement)的风格,这项运动是仿自中古工匠对那些付得起工资者所采用的办法。它们也在“有教养的”人家升起,对这些人家而言,只要口音和收入是对的,即使此前认为是不可敬的职业,也可以如德国人所云:请进家来。后清教徒时代中产阶级的另一奇怪发展,是到了19世纪末它已随时愿意让它的子女走上职业性舞台——这时舞台已取得所有公认的象征。比彻姆药品公司(Beecham's

    Pills)的继承人托玛斯·比彻姆爵士(Sir Thomas Beecham),选择把时间花在指挥德利乌斯(Delius,布拉德福特[Bradford)羊毛贸易业人家的子弟,英国著名作曲家)和莫札特(Mozart,无此优异条件)的乐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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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当愈来愈多的资产阶级成员在这个富裕的年代开始游手好闲,并迅速远离此前赋予他们身份、责任和奋发精力的清教徒伦理——强调工作、努力、节约致富、责任和道德热诚的价值观——这个富有征服性的资产阶级时代还繁荣得起来吗?如我们在本书第三章中已经看到的,恐惧(不,应该说是耻辱)、害怕和羞于在未来当寄生虫的想法困扰着他们。闲暇、文化、舒适都是很好的事。(这个“阅读《圣经》的一代”仍牢记上帝对金牛崇拜者的惩罚,对于以奢侈浪费公开炫耀财富之举,仍然抱相当的保留态度。)但是,这个把19世纪据为已有的阶级,不是正在从它的历史命运中退缩吗?它如何(如果办得到的话)能将它过去和现在的价值观念调和在一起?

    这个问题在美国几乎尚未出现。在美国,虽然有些企业家为他们的公共关系发愁,但是这些生气勃勃的企业家,并未感觉到什么不确定的痛苦。只有在新英格兰那些献身于大学教育和专业服务的世家当中,如詹姆士家族(Jameses)和亚当斯家族(Adamses),才能找到对其社会感到十分不舒服的男女。关于美国的资本家,我们只能说:他们有的赚钱赚得太快,而且赚进的是天文数字,以至他们的教育强迫他们反对下面这项事实,即对人类、甚至对资产阶级而言,单是资本积累本身,并不是人生的充分目标。(卡内基说:“聚积财富是一种最坏的偶像崇拜,没有任何偶像比对金钱的崇拜更使人降格。如果我再继续因商业而忧虑不已,而且专心致志于在最短的时间里赚钱,必将使自己降格到万劫不复的地步。”)然而,绝大多数的美国商人不能与公认非凡的卡内基相提并论,卡氏捐了3.5亿美元给世界上各种杰出的奋斗目标和个人,同时却没有明显影响到他在斯基波堡(SkiboCastle)的生活方式。他们也不能和洛克斐勒相提并论,洛氏仿效卡内基慈善基金的新办法,在他于1937年逝世之前,其所捐出的款项已较卡内基更多。这种大规模的慈善事业,像搜集艺术品一样,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可使他们在日后公众的心目中留下慈善家的形象,以柔化他在其工人和商业竞争对手眼中的无情掠夺者形象。对于绝大多数的美国中产阶级来说,致富,或者至少相当富有,仍然是人生的一个充分目标,也是其阶级和文明的充分理由。

    在进入经济转型时代的西方小国中,我们也觉察不出什么大资产阶级的信心危机。例如,易卜生曾写过一部著名的戏剧来叙述一群挪威地方市镇上的“社会栋梁”(1877年出版)。和俄国的资本家不一样,他们没有理由感觉到整个传统社会的分量和道德,由大公们到农夫,更别说受他们压榨的工人,都是正对着他们而来。与此正相反,在俄国这个国家的文学和生活中,我们看到令人惊奇的现象,如以其胜利为耻的那个商人(契诃夫所著《樱桃园》[Cherry

    Orchard)中的洛巴克兴[kopakhin]),以及资助列宁**员的伟大纺织业巨子兼艺术赞助人莫洛佐夫(Savva

    Morozov)。不过,即使是在俄国,迅速的工业进步也为他们带来自信。矛盾的是,后来将1917年的二月革命转化为十月革命的,是俄国雇主在前20年间所得到的信念,即“在俄国除了资本主义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经济制度”,而且俄国的资本家有足够的力量迫使其工人就范。(如一位中庸的工业领袖在1917年8月3日所云:“我们必须坚持……目前的革命是资产阶级的革命,在当前这个时代,资产阶级的制度是不可避免的,而由于不可避免,便应该达到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结论:那些统治国家的人,应该按照资产阶级的方式思想和行动。”)

    无疑,在欧洲已开发的部分,许多商人和成功的专业人员,仍然感到时机对他们有利,可以扬帆乘风破浪。不过,传统上支撑这些帆的两根桅杆,此刻已正在发生明显的变化。这两根桅杆,一是由业主所经营的公司,另一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家庭。当时,一位德国的经济史家确曾如释重负地谈到:受薪职员所经营的大企业和自主企业家在卡特尔中失去的独立,“距离社会主义还很远”。但是,单是从私人企业和社会主义可以如此相提并论一事,已经说明了这个时期的新经济结构,与众所公认的私人企业理想有多大的距离。至于资产阶级家庭的耗损(其妇女成员的解放是一大要因),如何能不损伤到这个对其仰赖甚巨的阶级的自我诠释(参看《资本的年代》第十三章第二节)?对这个中产阶级而言,“可敬”即等于“道德”,而道德又极端仰赖于其妇女的外在行为。

    资产阶级长久以来的特殊意识形态和忠诚,在这段期间所发生的危机,除了对某些自命虔诚的天主教群体以外,至少在欧洲,又使这个问题更为严重,而且还毁坏了19世纪资产阶级的强固轮廓。因为资产阶级向来不仅信仰个人主义、自我尊重和财产,也信仰进步、改革和温和的自由主义。在19世纪上层社会永恒的政治战斗(“运动”或“进步”派与“秩序派”之间的战斗)中,大多数的中产阶级,无疑是站在“运动”的一方,不过他们对秩序也非完全无动于衷。但是,我们在下面将会看到,进步、改革和自由主义此刻都出现了危机。当然,科学和技术的进步毋庸置疑,而至少在大萧条的怀疑与犹豫心态之后,经济的进步似乎还是可以断言的,虽然它引起了通常由危险颠覆分子所领导的有组织劳工运动。如前所见,就民主政治而言,政治进步是一个充满问题的概念。至于文化和道德领域的情形,则似乎愈来愈使人感到迷惑。什么样的时代能塑造出尼采和巴雷斯?他们在20世纪成为年轻一辈的精神领袖,而这些年轻人的父辈当年在思想上却是受到斯宾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和勒南(Ernest Renan,1820—1882)的指引。

    随着德国资产阶级世界的得势和成功,这种情势的知识面显得更令人迷惑。在德国,中产阶级的文化向来与启蒙运动理性主义的简单明白不太亲近;然而,这个运动却深植于法英两国的自由主义当中。德国在科学和学术上,在工艺和经济发展上,在礼貌、文化和艺术上,以及同样重要的在国势上,无疑都是一个巨人。或许,就各方面来说,它是19世纪最可观的国家成功故事。它的历史显示了进步。但是,它真的信奉自由主义吗?就算它信奉自由主义,19世纪末德国人所谓的自由主义,对于19世纪中叶为大家所接受的各种真理而言,指的又是什么?德国大学甚至拒绝传授在其他地方已普遍接受的那种经济学(参看第十一章)。伟大的德国社会学家韦伯,是来自完美的自由主义背景,毕生自视为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而事实上就德国的标准而言,也是一个十足的左翼自由主义者。可是,他也激烈地信仰军国主义和帝国主义,并且至少一度十分倾心右翼民族主义,以至加入了泛日耳曼联盟。或者还可以看一看托马斯·曼两兄弟的文学内战。海因里希·曼(Heinrich,德国以外的人之所以知道他,或许[而且不公平的]是因为他的作品曾被改编成玛莲娜·狄特里希[Marlene

    Dietrich)所主演的电影《蓝色天使》[Blue Angel))是一位古典理性主义者和亲法的左翼分子。托马斯·曼却激烈地批评西方“文明”和自由主义,并拿它们(以熟悉的条顿民族方式)与德国的“文化”对比。可是,托马斯·曼的整个事业,尤其他对希特勒兴起和胜利的反应,说明了他的根源和内心是属于19世纪自由主义的传统。这两兄弟中,哪一个是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德国资产阶级的立场又是什么?

    再者,如前所述,当各自由政党的优势在大萧条期间纷纷崩溃之际,资产阶级政治也变得更为复杂、分化。在英国,从前的自由主义者转趋保守;在德国,自由主义分化式微;在比利时和奥地利,它的支持者转向左派和右派。所谓“自由主义者”究竟是代表什么?或者,甚至在这些情形下的“自由主义者”究竟是什么意思?一个人究竟必须是思想上或政治上的自由主义者吗?毕竟,20世纪时,在大多数国家中,典型的企业和专业阶级成员,往往公然站在政治中心的右方,而且,在他们的下面,还有人数日增的新兴中层和下层中产阶级。这些人对公然反对自由主义的右翼,具有打从心底的亲近感。

    旧有的集体认同的腐蚀情形,又因两个愈来愈迫切的问题而显得更为明显。这两个问题是:民族主义一帝国主义(参看第三章和第六章)和战争。在此之前,自由资产阶级并不热衷于帝国征服,虽然(矛盾的)其知识分子应该对治理印度这个最大的帝国主义财产的方法负责(参看《革命的年代》第八章第四节)。资产阶级虽然可以让帝国的扩张和自由主义取得协调,但是往往无法使它们融洽一致。征服最激烈的鼓吹者通常更为右倾。另一方面,信奉自由主义的资产阶级,在原则上既不反对民族主义也不反对战争。然而,他们向来只不过把“国家”(包括他们自己的国家在内)视为演化的一个临时阶段,这个演化将朝向一个真正的全球性社会和文明。他们对那些在他们看来显然无生活能力之弱小民族的独立要求,抱有怀疑态度。至于战争,虽然有时是必要的,但是应该予以避免,战争只能在信奉军国主义的贵族和不文明的人群中引起热切的情绪。俾斯麦那句切合实际的名言,即德国的问题只能以“铁和血”来解决,其用意便在于恐吓19世纪中叶信仰自由主义的资产阶级民众。而到了19世纪60年代,它也果然达到这个目的。

    显然,在这个帝国纷建、民族国家主义扩张和战争日渐迫近的时代,这些情操已经不再切合世界的政治实况。一个人如果曾在20世纪重述那些在19世纪60年代、乃至19世纪80年代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普遍经验的常识,那么到了1910年时,他会发现上述常识已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肖伯纳[Bernard

    Shaw]的戏剧,在1900年后便因这样的冲突而得到一些喜剧效果)。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可以预期:现实取向的中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多半会对其自身的立场动摇采取迂回曲折、避重就轻的解释,要不便是保持缄默。事实上,这正是英国自由党政府首脑所采用的办法,他们一面答应让英国参战,一面又假装不答应。但是我们看到的还不止于此。

    当资产阶级的欧洲在愈来愈舒适的物质生活中走向其异常的灾祸时,我们观察到一个资产阶级的奇异现象,或者至少是在其大部分年轻人和知识分子中间的奇异现象。他们心甘情愿地、甚至热切地跃进地狱。我们都知道那些像坠人情网般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而欢呼的年轻男子。(1914年前,未来年轻女子的那种好斗性,还不容易看出来。)一位平常极其理性的费边社会主义者和剑桥使徒——诗人布鲁克(Rupert

    Brooke)——写道:“感谢上帝让我们生活在这一刻。”意大利未来派作家马里内蒂(Marinetti)写道:“只有战争知道如何使智力回春、加速和敏锐,使神经更愉快、更活泼,使我们从每日背负的重压下解放,使生命添加滋味,使白痴具有才能。”一位法国学生写道:“在军营的生活和炮火之下,我们将经验到我们内在法国力量的最大迸发。”但是,很多较年长的知识分子——他们之中有的命长到懂得懊悔的时候,也将以欣喜和骄傲的宣言迎接战争。在1914年之前的许多年,已有人观察到欧洲人弃绝和平、理性和进步的理想,而追求狂暴、本能和激烈的发展。有一部研究那个时期英国历史的重要著作,便把其书名定为《自由主义英国的离奇死亡》。

    我们可以将这个书名延伸到整个西欧。在他们新近收获的物质享受中,欧洲中产阶级却感到浑身不自在(虽然当时新世界的商人还没有这样)。他们已丧失了他们的历史使命。那些无条件衷心赞颂理性、科学、教育、启蒙运动、自由、民主和人类进步——这些资产阶级一度骄傲显示的事物——的歌曲,如今只能出自那些其思想结构属于过去那个时代、而又跟不上新潮流的人。在其1908年发表的《进步幻象》(The

    lllusions of Progress)一书中,才华横溢而又富反叛性的思想怪杰索雷尔,就针对工人阶级而非资产阶级作出此警告。知识分子、年轻人和资产阶级政客,在瞻前顾后之余,仍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或将是为了最好的未来。然而,欧洲上等和中等阶级的一个重要部分,却保持了对未来进步坚定不移的信念,因为这个信念是以他们最近处境的惊人改进为基础。这一部分包括妇女,尤其是1860年后出生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