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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远古希腊存在过神授王权(2/2)

人是希腊人,原来住在兹帕尔克俄斯和普纽斯(Peneus)河谷和马利亚湾(Ma1ian

    Gulf)一带,他们之在南部希腊或克里特或在其他地方上升到掌权的杰出地位,那可能干脆就是这类民族移动的结果。北方希腊人比南方希腊人穷,他们生活在粗野得多的状况之下。伊塔(Oeta)山和马利亚湾以北地方的考察,没有显示出那里存在过什么可以和迈锡尼,太林斯(Tiryns)或奥科美那斯哪怕略相比拟的城市和宫殿。我们容易理解,这个地区的冒险家们会出来想要夺到一个王国,出来碰碰运气,应该是到处皆是的。我们发现,大约在公元前1223年,亚该亚人攻打了埃及。在一个(埃及)的铭文中,记载着法老门利普达(Meneptah)打退了一次利比亚人的进犯,他们得到一帮海上人民的支援,这里出现了他们的名称(Ekwash,或Akaiwasha)!

    “和南向的冒险一样还有东向的冒险,见于伊阿宋的‘亚尔古’号的航行,从特萨利亚的爱奥尔西阿斯(Iolcius)港口出发到赫勒斯滂(Hellespont)和普罗彭提斯(Propontis,今达达尼尔海峡和马尔马拉海),这次航行确实在雷姆诺斯(Lemnos)岛上建立了一个希腊殖民地。”(Bury,op.cit.)

    上引文中的所谓的亚该亚人入侵埃及,据史家考证,其侵入范围也及于当时埃及统治下的巴勒斯坦。亚该亚的入侵被埃及打败了,但是侵入巴勒斯坦的那部分入侵者,一支亚该亚人、加里亚(Caria)人等等民族混合的队伍就地投降了。不久,埃及衰微,退出巴勒斯坦,这部分人又兴旺起来,组织自己的国家,这就是《旧约》上的“非利士人”(非利斯丁Philistine),“巴勒斯坦”是由他们得名的。非利斯丁诸国后来大概被以色列人和腓尼基消灭掉,人民被同化了。从此以后,叙利亚、巴勒斯坦沿海一带也是希腊殖民所进不去的禁区了。

    亚该亚人海外扩张的势头十分猛烈。他们南进埃及、巴勒斯坦,北攻小亚细亚西北部的特洛伊,此次战役就是荷马史诗的主题。其实,向南侵犯还不止埃及巴勒斯坦一地。史料表明,塞浦路斯岛有非常古老的希腊殖民地,荷马《伊利亚特》的般舶目录,从军攻打特洛伊的有罗得岛、寇斯(Cos)岛(小亚细亚西南角上几个海岛)的船舶和战士,可见那里早已是希腊殖民占领的地方,不仅如此,还有史家根据同时期其他古代国家遗文的阐释,猜测亚该亚人还在小亚细亚大陆的西南部上建立过一个“独立的亚该亚王国”,这样,塞浦路斯、罗德诸岛的殖民,和入侵埃及、巴勒斯坦就都是和这个中心有关的了:

    “根据不久以前阐释的赫梯族的一部分遗文,某些学者(Forres,Glotz)提出了如下的猜测:迈锡尼的阿特鲁斯氏族;在其全盛时代,不但使希腊其余的巴西琉斯(王)称臣,而且在埃及,小亚细亚,昔加拉第群岛。和地中海的西部都巩固了自己的势力。大约于公元前十四世纪,在小亚细亚,在旁非利亚及其附近的岛屿,形成一个独立的亚该亚王国(古称阿客雅瓦Achiyawa)。亚该亚王国和赫梯王国的关系复杂,有时和平共处,有时彼此敌视。到了公元前十三世纪,自从在卡狄殊(Kadesh)败溃之后(公元前1290年),赫梯王国虽有个时期衰落了,它在地中海东南部的霸权,显然落入亚该亚人之手。公元前十三世纪至十二世纪期间,亚该亚人联合其他部落(加里亚人,西利西亚人Cilicians,条克理人Teucres等),摆脱了赫梯的桎梏,侵入埃及。关于这点,埃及的碑文亦有记载,虽提及侵入埃及的海洋民族中有达那俄斯人(Danaos)——亚该亚人的别称。但是,自从上述几个民族被埃及法老拉美斯四世(RamsesⅣ)打败以后,‘亚该亚同盟’就瓦解了,所有这些民族便分散在地中海诸岛和沿岸之间。(塞尔格耶夫:《古希腊史》,第104—105页)

    亚该亚人的迈锡尼王朝

    无论亚该亚人的“来到”是采取了渗透的方法还是采取了武力征服的方法,还是兼用了两种方法。亚该亚人扩张的规模是巨大的,同时,在迈锡尼有一个亚该亚人的中心王朝也是无可怀疑的。还是根据荷马《伊利亚特》中的船舶目录,亚该亚人的“万民之王”,亚加米农直接统率的军队来自迈锡尼大城堡,富饶的科林斯和西息温等地,而斯巴达的黑劳士(Helos,注意这个地名和后来斯巴达所征服的Helots

    名称的某种一致性)等地则是他的兄弟麦尼劳斯(Menslaus)的王国的领域。除此而外,还有二十几个国家来的船舶和军队,每个国家各有自己的王。和《伊利亚特》亚加米农这个迈锡尼的王一样。

    “在希腊世界具有首要地位并行使着某种领导权,要说这是‘迈锡尼帝国’也许是过甚其辞。谁也不纳贡,谁都不对它负担什么军事服役的义务,除掉它自己的王国而外,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它是一个正式的政治同盟的盟主。但是彼罗普斯(Pelopids,亚加米农所属的世系)具有一种其他君王所承认的优越地位,看起来这并不仅仅因为他家的财富和军事威力较大,也因为具有某种优越性——他拥有“王权”。然而理由何在,并不清楚。王权的象征是彼罗普斯传下来的王杖(据说是赫斐斯塔斯Hephaestus

    神制作的)。彼罗普斯把它给了阿特里阿斯(Atreus)一裔,然后传给了亚加米农。可能“万民之王”(Kreion)一词是用来指彼罗普斯家对寻常的王(巴西琉斯)的优越地位的。”(Bury,op.cit.)

    根据我们中国人所知中国古代王朝的状况,亚该亚人的这个迈锡尼王国,有点像周王朝的“王畿千里”,即一个对诸侯具有最高王权的中心王朝直接统辖的地区,其他王侯(根据郭沫若的金文考证,春秋时代及春秋以前周的诸侯,在其国内也可称为“王”)对它有某种程度的臣属义务。我在上面用“有点像”这几个字,用为我所知的史料十分贫乏,这只是推测。掌握了迄今为止已经发现的各种史料的西方史家对此也只能作某种推测,因为这个时期的希腊史,完全缺乏信史的记载,所能资为根据的,是考古发掘所得的文物,和同时代其他古代国家史料的间接证据,所以很不容易下什么肯定的判断。

    不说迈锡尼王国和希腊其他诸邦的关系,迈锡尼王国这个“王畿”又是一种什么政制呢?

    根据地下发掘出来的宫殿、城垣、陵墓等等,不征集巨额的人力物力决搞不起来这一点来说,迈锡尼王国的人民会有苛重的贡赋和徭役负担。人力物力也许来自海上贸易和海上掠夺,不过从这里得来的财富集中于王家,这个王家也决不可能是氏族民主制下的民选军事领袖。贡赋是否有一部分来自属国?我们不知道。中国的周天王确实也向诸侯征收贡赋,按我们所知的史料,例如齐桓公责备楚国不向周天王交纳应交的一份贡赋,这份贡赋是“苞茅”,是楚国的土产,供周王朝祭祀之用的,那是一种礼仪上的贡赋。如果允许做类推的话,这种贡赋即使有,大概也是微薄的,伊伦伯格(Ehrenberg)主要根据地下资料,对于迈锡尼王国的政制作如下的判断:

    “迈锡尼王国可能结合了东方的祭司——君王和印欧酋长遗风两者。国王之下似乎发展起来了一个上层阶级和一种贵族政治,比起克里特来,这个阶级也许更不像廷臣,而是独立的小统治者和独立的武士。人民又怎样呢?书版(按即考古发现的文字资料)指出了一批专职人员、各类工匠和商人,其中许多是王室的仆人,另外一些是神或王的奴隶……田制是一个未解决的问题,……也许是以我们可以称之为封建社会的结构为基础的。”(《希腊和罗马的社会和文明》,第5—6页)

    “迈锡尼的社会制度颇有些与克里特社会制度相同的地方。但是,在迈锡尼,贵族的氏族显然有更重要的地位。考古学上的材料,多少证实了荷马史诗中的某些资料。”(塞尔格耶夫:《古希腊史》,第102页)

    总之,迈锡尼王国的东方特征,比克里特稀薄了一层。伊伦贝格所说的封建社会结构,是以欧洲中世纪王权及各级封建领主间的松弛的隶属关系作比喻的。如果我们考虑到,克里特的“集中化”,不过是在一个岛上的集中,迈锡尼王国统治的地区比克里特一个岛要广阔得不可比拟,还要加上海上文明的特征,它之向“多中心化”迈进一大步是不足为怪的。

    议事会和公民大会

    还是根据荷马的《伊利亚特》,好多后来成为希腊城邦制度特征的要素,我们在那里并没有发现,或者只有一些影子。在那里,战争的胜负取决于披甲的王侯之间的战斗,打死了一个敌人赶紧要剥下他的甲胄,可见甲胄是珍贵的东西。普通战士在战斗中算不了什么,兵制当然不是公民军。事实上,公民军制是公元前八世纪前后重装步兵战术发明以后才形成的,而重装步兵战术的形成,显然又与城邦制度的初步形成有关。“法治”可以找到一点影子,荷马描写的阿奇里斯(Archilles)的盾上有一幅打官司的图象,审判者是“长老”,这距离陪审法庭还遥远得很,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军中重要决定要召开全军大会来宣布,这个大会只听取传达,不作讨论,也无权表决。又,这位“万民之王”的亚加米农为了要解决继续围城还是解围撤兵的问题,要召集首领们的会议来讨论并做出决策。从英文译本来看,这两种会议的名称就是后来用来称呼公民大会和议事会的Assembly和Council,也许希腊文也就是Agora和Bouli。据此也许可以作判断,城邦政制中的主权在民和直接民主制度,早在亚该亚的迈锡尼时代已经萌芽了。假如不是诗人把后代他所熟悉的政制撰入他所叙述的时代(这是可能的,因为史家公认,荷马史诗写成千公元前九世纪,而且写成并长期传颂于小亚细亚诸殖民城邦,后来才传到希腊本土的),应该承认这是氏族民主的传统,也就是伊伦贝格所说的“印欧酋长遗风”的一项内容。这种萌芽,就现存典籍来看,确实是我国古代所找不到的。但是,纵然有这种因素存在,按荷马史诗的整个气氛来说,亚该亚诸王还是“神授的王”,这符合于地下发掘出来的证据,说是民选军事领袖是未必妥当的。

    多里安人的入侵

    亚该亚人的迈锡尼王朝为时不长,从北方来的多里安人和其他民族不久就摧毁了这个全希腊的最高王权,从此希腊本土就形成了各邦分立,不相统属的局面。

    多里安人是北方的希腊人,他们在色雷西亚(今希腊东北和保加利亚南部)、伊利里亚(今阿尔巴尼亚及其周围地区)人的压迫之下向南迁移,进入巴尔干希腊内陆。某些史家根据考古文物(所谓几何图形的陶瓶)的证据,认为他们最初进入希腊本土可以上溯到公元前十五世纪,那是小股移居。公元前十二世纪特洛伊战争之后,迈锡尼王朝急剧衰落了,希腊大陆上相对统一的局面从此开始逐渐破坏,多里安人的来到,最终破坏了各地的交通联系,他们直接南下占领迈锡尼王国的中心,伯罗奔尼撒本岛东北部阿尔哥斯地区,焚毁了迈锡尼、梯伦斯、科林斯的港口科腊古(Koraku),把迈锡尼旧壤一块一块割裂开来建立多里安人诸邦,其时约在公元前1050年左右。

    在多里安人入侵前后,或者和它同时,特萨利亚人(大概也是西北希腊人)占领了历史时代的特萨利亚(奥林比斯山以南,吕都斯山以东,以拉里萨为中心的一片广阔草原),也许还有其他西北希腊人的入侵,结果,北部和中部希腊旧迈锡尼时代诸国的政治地理彻底改变了,成立了爱奥里斯诸国:特萨利亚、彼奥提亚、福西斯、洛克里斯以及当时还相对落后的埃托利亚、阿开那尼亚诸地,他们彼此也不相统属,阿提卡(雅典)一直未被侵入,密迩阿提卡的优卑亚大岛大概也未被侵入,这两个地区以后称为伊奥利亚。连同南面伯罗奔尼撒岛上的多里安人诸邦,形成历史时期希腊本土的三大集团:爱奥里斯(Aeolis)、伊奥利亚(Ionia)和多里斯(Dor-is)。但这是人种语言集团而不是政治集团。每一个集团各自独立,集团的界限有时也影响各国间政治上的结合,然而基本上是两回事。

    伯罗奔尼撒是迈锡尼时代的王畿,是统治全希腊的迈锡尼王朝的中心地区,占领伯罗奔尼撒的多里安人,至少曾经企图在占领那里的多里安人诸邦中形成一个领袖诸国的中心王权。按照传统,征服者是英雄赫拉克利斯(Heraeles)后裔赫鲁斯(Hgllus)的三个孙子,长兄占领了阿尔哥斯(Argolis),另两个兄弟占领了拉哥尼亚(Laconia,斯巴达)和美塞尼亚(Messenia)。阿尔哥斯王国所辖地区包括迈锡尼、梯伦斯等迈锡尼王朝的大城(多里安人把那些城市都毁掉了,王国中心在阿尔哥斯城),它理当成为多里安人诸邦的盟主,然而多里安的斯巴达似乎从头到尾没有理睬这个要求,而原属迈锡尼王国的科林斯、西息温以及阿尔哥斯的挨彼道鲁斯(Epidaurus)、赫迈俄尼(Hermione)等地方又各各建成了多里安人的小邦。自此以后,虽然阿尔哥斯王国长期内一直念念不忘它的被否认的宗主权,公元前七世纪时还出现过一位著名的国王斐登(Pheidon)想要重建霸业,却没有获得什么成就。多里安人诸邦中最强大的斯巴达实行过兼并政策,它征服了邻邦美塞尼亚,然而当它想继续征服北面的阿卡狄亚(Arcadia)的时候,它的征服政策失败了,以后它建立了拉凯戴孟同盟,长期来一直是伯罗奔尼撒的,也是全希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然而这终究截然不同于统治全希腊的最高王权,并且具有城邦希腊的许多特征,后面我们还要另加介绍。

    多里安人入侵所造成的希腊本土的状况就是这样。在亚该亚迈锡尼旧壤上建立起来的诸独立小国都是王国,然而凌驾诸小国之上的最高王权从此消失,再也恢复不起来。从多里安人征服到公元前八世纪的三四百年中,考古发掘证明,那个时代没有豪华的建筑,没有精美的手工艺品,陶器的装饰也从富丽的瓶绘退化到朴素的几何图形,所以西方史家以欧洲中世纪为比喻称这个时代为“黑暗时代。”

    希腊文明中心的东移

    以上略略介绍了远古希腊的灿烂的克里特迈锡尼文明,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历史家对它基本上是一无所知的,这是考古学的伟大成就。唯有考古的发现,才使一向被看做不可凭信的英雄传说,提升到头等重要的史料的地位,而公元前8世纪以前的三四百年也就成了继灿烂的远古文明之后的“黑暗时代”,不再是渺不可考的“史前时代”了。

    然而这个“黑暗时代”其实并不黑暗。希腊本土也许可以说是衰落了,因为没有留下什么宏伟的建筑物和精美的工艺品;也许这不过是王朝的衰落,普通人民没有了豪华奢侈的王朝,也许过得比从前好了一些,并且还在休养生息积聚力量。更重要的是,多里安人的入侵,大大推进了迈锡尼时代早已开始的海外殖民。迈锡尼旧民,一部分屈从于被征服者的地位,一部分避难到例如伯罗奔尼撒的阿卡狄亚山区,更有一部分移居海外,到海岛上去,到小亚细亚沿岸一带去,到迈锡尼时代已经建立起来的殖民地去,或者另去开辟新的殖民地。远古的灿烂的希腊文明中心东移了。而那里正好是希腊城邦制度的发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