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一章 现代科学的起源(2/2)

必要的纠正。但一般反作用都是走极端的。因之,它所起的反应虽然有一个效果是产生了现代科学。但我们还要记住,科学也因此而承袭了这一源流的偏执思想。

    希腊戏剧作品通过各种形式在许多方面对中古思想发生了间接影响。今天所存在的科学思想的始祖是古雅典的伟大悲剧家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等人。他们认为命运是冷酷无情的,驱使着悲剧**件不可逃避地发生。这正是科学所持的观点。希腊悲剧中的命运,成了现代思想中的自然秩序。他们倾注精力于特殊的英雄的事迹上,并把它当作命运的业绩的证明和个别实例。在我们这一时代里,这一点表现为致力于决定**件的实验上。有一次我很幸运地参加了在伦敦召开的皇家学会会议,会上我听到英国皇家天文观察员宣布著名的日蚀照片已经由他在格林威治的一个同事测量出来,结果证明爱因斯坦主张光线经过太阳附近时将发生弯曲的预言是正确的。当时那种兴高彩烈的情绪完全是希腊戏剧式的气氛。我们都异口同声地称颂着这一卓越事件在发展过程中所显示的命运的律令。当时每一个情景都具有戏剧性。传统的仪式和后面挂的牛顿画像都提醒我们,伟大的科学结论在两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得到了第一次的修正。

    从个别的人说来,兴致也很浓,因为一次思想上的大冒险终于安全地到达了彼岸。

    我要提醒一句,悲剧的本质并不是不幸,而是事物无情活动的严肃性。但这种命运的必然性,只有通过人生中真实的不幸遭遇才能说明。因为只有通过这些剧情才能说明逃避是无用的。这种无情的必然性充满了科学的思想。物理的定律就等于人生命运的律令。

    希腊戏剧中的人生活动的秩序这一概念,决不是戏剧家本身发现的。这一定是当时一般严肃的观点传播到文学传统中来的结果。但在得到这个有力的表现形式之后,它又转过来加深了本身发源的那一个思潮。人生活动的秩序的景象深深地印在古典文明的思潮之中了。

    后来那个伟大的社会崩溃了,欧洲进入了中古世纪。希腊文学的直接影响消逝了,但人生活动的秩序和自然秩序的观念却受到斯多葛派哲学的崇奉。例如勒启在他那部“欧洲伦理思想史”中就说:“塞涅卡认为神规定了一条毫不容情的命运法则,一切事物都有了规定,但神本身也服从着这条法则。”斯多葛派人物影响中古世纪思想最深的一面还是罗马法散布于各地的秩序观念。我们不妨再引勒启的一段话来说明一下,他说:“罗马的立法从两方面说来都是哲学的产儿。

    首先,它是根据哲学的模式制定的,因为它并不光是适应社会实际需要的经验系统,而是首先确定了许多关于权利的抽象原则,然后再力求符合于这些原则。其次,这些原则又都是直接从斯多葛派哲学中搬用的。“罗马帝国崩溃后,欧洲大片大片的区域实际上都陷入了无政府状态。但法律秩序的观念却仍然存在于帝国人民的民族传统之中。同时西方教会中也经常生动地体现了帝国法治的传统。

    必须注意的是,中世纪文化上的这种传统的烙印,并不是应贯穿在行为中的某几个聪明的格言,而是一个明确规定的系统观念。这个系统为一个社会机体的详细结构,以及为周密的行动方式规定了法律义务。这里面没有任何东西是含糊的。这并不是一些令人羡慕的格言,而是一些将事物放置并保持在适当位置上的确定程序。中古世纪在规律的见解方面为西欧的知识形成了一个很长的训练时期。

    当时也许缺乏一些实践。但这观念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被冲淡。这个时期十分明显地是一个有秩序的思想的时期,完全是理性主义的时期。正因为当时存在着无政府状态,所以才加速了一个完整体系的观念的形成,就好像现代欧洲的无政府状态刺激了“国联”这一明智观念的产生一样。

    对于科学说来,除开事务秩序的一般观念以外,还要一些其他的东西。我们只要稍微提一句,就能说明经院逻辑与经院神学长期统治的结果如何把严格肯定的思想习惯深深地种在欧洲人的心中了。这种习惯在经院哲学被否定以后仍然一直流传下来。

    这就是寻求严格的论点,并在找到之后坚持这种论点的可贵习惯。伽利略得益于亚里士多德的地方比我们在他那部“关于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中所看到的要多一些。他那条理清晰和分析入微的头脑便是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学来的。

    说到这里,我认为我仍然没有把中世纪思想对科学运动的形成所提供的巨大贡献说出来。我所说的是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它认为每一细微的事物都可以用完全肯定的方式和它的前提联系起来,并且联系的方式也体现了一般原则。没有这个信念,科学家的惊人的工作就完全没有希望了。这个本能信念活生生地存在于推动进行各种研究的想像力之中,它说:有一个秘密存在,而且这个秘密是可以揭穿的。这个信念又怎么会这样明晰地印在欧洲人心中的呢?

    我们把欧洲思想的这种倾向,和任其自生自灭的其他文化状况比较一下,就可以看出它只有一个来源,即:中世纪对神的理性的坚定信念。这种理性被看成是兼具耶和华本身的神力和希腊哲学家的理性。每一种细微的事物都受着神视的监督并被置于一种秩序之中。研究自然的结果只能证实对理性的信念。但请记住;我说的不是少数个别人物公开表示的信念,而是欧洲人心中由于好几百年没有受到诘难的信念而产生的印象。这种信念是一种本能的思想风尚,而不仅是信条的文字。

    亚洲方面,关于神的观念不是太武断就是离人性太远。因之,这种观念便无法对于思想的本能习惯发生多大影响。他们认为,任何固定的事物都是由于一个非理性的**神明发出命令而产生的,要不然便是从一种超人性的和不可思议的事物根源中来的。他们不曾有过像我们这样的信念,认为近乎人性的神具有可以为人理解的理性。我并不是说欧洲人相信自然可以穷究这一点在逻辑上已经得到了证明,这个问题甚至在我们自己的神学中也没有办到。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要理解这问题是怎样产生的。我的解释是:在现代科学理论还没有发展以前人们就相信科学可能成立的信念是不知不觉地从中世纪神学中导引出来的。

    但科学并不仅仅是本能信念的产物,它还需要对生活中的简单事物本身具有积极的兴趣。“为事物本身”这一点很重要。中世纪的前期是一个象征主义的时期。它是观念丰富多彩的时代,也是技术的原始时代。那时跟自然打交道的事情很少,只限于在自然界中挣得一个坚苦的生活。但那时的哲学和神学等都具有等待开发的思想园地。原始的艺术可以把充满在思想家脑子里的观念加以象征化。

    中世纪前期的艺术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扣人心弦的迷人之处。它的使命超越了艺术自身为达成审美目的而存在的范围,成了深藏在自然界内部的事物的象征。

    这样便增强了它的内在品质。在这个象征主义的时期,中世纪艺术以自然为媒介而繁荣起来,但它却是倾向另一世界的。

    中世纪前期的环境和科学思想所需要的气氛是截然不同的。为了理解两者之间的对照,我们不妨把意大利第6世纪的情形和16世纪比较一下。在这两个世纪中,意大利的天才人物都在为新时代奠基。第6世纪之前的3个世纪,虽然基督教的勃兴带来了对未来的希望,但却仍然暴露了文化衰落的气象。每一个世纪都丧失了一些东西。当我们阅读到当时的史籍时,心中总是出现了一个阴影,担忧野蛮时代又会来临。当时也有一些伟大的人物,他们的行为思想都极高超。但他们仅能做到暂时抑止普遍衰落的趋势。到第6世纪时,意大利的形势可以说是达到最低潮。但那一个世纪中的每一行动,都在为新欧洲文化的蓬勃高涨奠定基础。查士丁尼统治下的拜占庭帝国从三方面决定了西欧中世纪前期的背景的性质。首先,它的军队在贝利萨留斯和纳西斯的领导下把统治意大利的哥德人赶出去了。这样就起了一种清宫除道的作用,使古代的意大利天才可以创立许多组织,成为日后文化活动中的观念的卫护者。毫无疑问,我们是同情哥德人的。

    但教皇统治西欧一千年的意义,却比我们从意大利统治严密的哥德王国中所能得到的好处不知要大多少倍,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

    其次,罗马法典的制定树立了法治的观念。欧洲往后几个世纪的社会观念都受这个观念的支配。法律一方面是政府的工具,同时也是约束政府的条件。教会法典和国家的世俗法律对欧洲的发展起了很大影响,这都是查士丁尼时代的法律家的丰功伟绩。他们在西方人的心目中树立了一个观念,即政府应当行法也应当守法。它本身应当显示出一种根据理性来调节的组织系统。第6世纪的意大利首先显示出这些观念是如何在与拜占庭帝国接触的过程形成的。

    第三,在非政治的艺术与学术中,君士坦丁堡也为已得的成就树立了一个典范。这一方面是人们有直接模仿这种典范的动力,另一方面,有些人仅仅是由于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存在而产生了许多间接灵感,这两种因素使这种典范对西欧的文化不断起了刺激作用。拜占庭在中世纪初期思想中所起的作用正和埃及在希腊人早期思想中所起作用相同。这两种思想中的实际知识的份量可能刚好适合接受者的要求。他们所知道的东西刚好够他们了解一种可以达到的标准,但又不至于多到受传统刻板思想方法束缚的程度。因此,在这两种情形之下,人们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前进,而且效果极好。

    谈到欧洲科学思想的兴起,任何人都不能不提到拜占庭文化在背景上所起的影响。第6世纪时,拜占庭和西方的关系曾经有过一种危机。这危机可以和希腊文学在15、16世纪中对欧洲思想的影响对照起来看。意大利在6世纪时有两个为未来的时代奠定基础的杰出人物,一个是圣·本笃另一个是大格黎哥里。提到他们,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出希腊曾经达成过的科学思想方法,是怎样又完全陷于衰败之中。那时科学的温度可以说是零度。但格黎哥里和圣·本笃一生的工作对欧洲的重建作出了贡献,他使这次重新建设起来的科学思想比古代效果更为卓越。

    希腊人过于偏重理论。对他们说来,科学仅是哲学的衍生物,格黎哥里和圣·本笃都是重实际的人,重视平凡事物的意义。他们把这种实际的精神和自己的宗教与文化活动联系起来。尤其是由于有了圣·本笃,当时的隐修院才成了实际农艺家、艺术家、圣哲与学者的家园。多亏早期本笃会员有实际精神,科学与技术才能结合起来,学术也就因之和无情而不以人意为转移的事实建立了联系。现代科学导源于希腊,同时也导源于罗马。现代科学和实际世界保持密切联系,因而在思想上增加了动力,这一点就是从罗马这一派源流得来的。

    但隐修院和自然界实际联系的影响首先还是表现于艺术方面。中世纪后期自然主义兴起之后,科学发展所必需的最后一种成分也就深入了欧洲的人心。这就是对自然界物体与事态本身发生了兴趣。某一地区天然的树叶曾被雕刻在一个偏僻地点的后期建筑上,其目的只在于表示对这些常见的物体所发生的兴趣。各种艺术整个的气氛都反映出对周围事物的理解所产生的一种直接的喜悦。中世纪晚期装饰雕刻的艺人以及几奥图、华滋华斯、华尔特·惠特曼、新英格兰现代诗人罗伯脱·弗罗斯脱等人在这方面彼此都很相近。可以直接见到的朴素事实,一方面是引人注意的主题,但另一方面,它在科学思想之中就变成了“无情而不以人意为转移的事实”。

    欧洲人的心理那时已经准备好了一次思想上的新冒险。

    科学兴起的过程中有许多偶然因素是无需细谈的,诸如财富和闲暇时间的增加、大学的扩展、印刷术的发明、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哥白尼、瓦斯哥·达·珈玛·哥伦布、望远镜等等都属于这一类。只要有适当的土壤、种子和气候,树林就可以生长起来。

    在后来的文艺复兴这一历史性的革命中,科学并没有把它的源流在它身上留下的烙印去掉。这一遗留下来的烙印主要成了一个以天真的信念为基础的反理性运动。

    科学所缺少的推理能力从数学方面借来了,这是希腊理性主义的遗迹,它所根据的是演绎法。因之,科学便否定了哲学。

    换句话说,科学从来不为自己的信念找根据,或解释自身的意义,对于休谟所提出的驳斥也完全置之不理。

    当然,这个历史性的革命是完全有理由的。当时需要这种革命。不仅仅是需要,而且在一个正常的发展过程中这是必不可少的。世界需要对无情而不以人意为转移的事实作几个世纪的观察。一个人要同时做好几件事情是不容易的,但在中世纪的理性主义狂热之后人们却必须这样做。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反作用,但却不是维护理性的运动。

    故意躲避走向知识之途的人,是难免于天罚的。克伦威尔的呼声响彻了几个世纪:“同胞们,我以上帝的名义请求你想想自己可能错了。”

    科学的进展现在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物理学的坚实基础被摧毁了。而生理学则第一次站起来成为一个能起作用的知识体系,它不再是一堆支离破碎的东西了。科学思想的旧基础已经无法为人所理解。时间、空间、物质、质料、以太、电、机械、机体、形态、结构、模式、功用等等都需要重新加以解释。如果不理解机械是什么,而侈谈机械论的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实际的情形是这样,现代的科学事业开始时,继承了亚里士多德派哲学学说中的最薄弱方面的许多观念。从某些方面说来,这选择是很不错的。它使17世纪的物理和化学知识能用一种完整的方式表达出来。这种完整性一直到现在还保存着。但生物学和心理学的进展可能由于不加批判地采用了许多半瓶醋的真理而遇到了障碍。如果科学不愿退化成一堆杂乱无章的特殊假说的话,就必须以哲学为基础,必须对自身的基础进行彻底的批判。

    在这一系统讲演的下几次讲话中,我将追叙一下欧洲思想在近三世纪以来所持宇宙观中某些特殊观念的成败。在一般情况下,观念总是能支持两、三世代,也就是能支持60至100年的时间。但也有些寿命较短的思想浪花,只在主流的表面上昙花一现就消逝了。因此,我们将发现欧洲某些方面的面貌变革缓慢地影响了往后的几个世纪。然而在整个历史时期中,某种固定的科学宇宙观却始终存在着,这种宇宙观事先就假定有一种不以人意为转移的和不能为人所知的物质存在。这种物质也可以说是一种外形的流变下充满空间的质料。

    这种质料本身并没有知觉、价值或目的。它所表现的一切就是它所表现的一切,它根据外界关系加给它的固定规则来行动,这种规则并不是从它本身其所以能存在的性质中产生出来的。我所谓的“科学唯物论”就是这种假说。但我也将对这一假说提出诘难,我认为它完全不适合于我们现阶段的科学状况。但若加以适当解释,这种假说倒还不错。如果我们脱离产生事物的全部环境,只限于讨论某些类型的事物,那么唯物论的假说就能完满地表达这些事物。但如果我们把感官运用得更细致一些,或是由于要求理解思维的意义与连续性,而超出了上述抽象结论的范围时,这种理论体系马上就垮台了。正是由于这理论体系的有效范围很狭窄,它只把注意力导向几类在当时的知识状况下需要加以观察的事实,因此便在方法论上获得了极高的成就。

    这种理论体系的确立对于欧洲许多思想潮流是不利的。

    这次历史性的革命是反理性主义的革命,因为烦琐学派的理性主义在接触到不可认识的事实时必须作出明显的修正。但笛卡儿和他的继承者在恢复哲学时却只根据表面意义接受了那种科学宇宙观,因而在发展过程中完全带着这种色彩。他们的根本观念后来还是获得了成功,因而使科学家有理由拒绝把这些观念当成理性探讨的结果来加以修正。当时任何哲学都不得不在某种方式之下把它们全盘接受下来。同时,科学上的例证也在其他的思想领域中发生了影响。因此,这次历史性的革命就被过份夸大了,以致把哲学在协调方法论的各种抽象结论方面可能起的作用都排斥掉了。思维本是抽象的东西,而理智对抽象思维的偏执运用却是它本身最大的缺陷。这一缺陷在回到具体经验去时也并没有完全得到纠正。因为人们所要注意的具体经验只限于某种有限的范围。有两种方法可以澄清这些概念,一种是运用身体的感官作冷静的观察。但观察是具有选择性的。因此,用观察法时,如果某种抽象方式能在很广的范围内获得成功,我们就很难超脱它。另一种方法是把各种稳固地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之上的抽象方式加以比较。这种比较法的形式可以满足保罗·萨比所提到的意大利经院派神职人员的要求。他要求运用理性。理性的信念就是相信事物的终极本质是聚集于一种没有任何武断情形的谐和状态中。也就是相信我们在事物的后面所找到的将不仅是一堆武断的神秘物。对自然秩序的信念使科学得以成长起来,但这只是一种深刻信念中的一个特殊例子。这种信念不能用归纳的概括加以证明,它是当我们对自身的现存直接经验中所显示的事物本质作直接观察时产生出来的。这种信念和我们是血肉相连的。体验这一信念时就会发现以下几点:(1)我们作为自身而存在的时候不仅是我们自身而已。(2)我们的经验虽然不明确和零碎,但却说明了现实最奥妙的深处,(3)事物的细节仅只是为了要恢复它们的本来面目就必须放在整个事物的系统中一起观察,(4)这种事物体系包含着逻辑理性的谐和与审美学成就的谐和,(5)逻辑谐和在宇宙中是作为一种无可变易的必然性而存在的,但审美的谐和则在宇宙间作为一种生动的理想而存在着,并把宇宙走向更细腻、更微妙的事物所经历的残缺过程熔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