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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弗洛伊德的革命(2/2)

1;4:Xii),《梦的解释》(如弗洛伊德所言)的确是在1900年出版的,但它实际上早在1899年11月就出版了。在1932年写的一篇论文中,弗洛伊德(1953,4:Xii)说:“我的《梦的解释》一书最后摆在我的面前是在1899年冬天,尽管它的书名页上填迟到20世纪”。而且,在1899年11月5日写给威廉·弗利斯的一封信中,弗洛伊德告诉说:“这本书[《梦的解释》]昨天终于出版了”(弗洛伊德1954,302)。

    这个例子也许只能用以证明,把思想史和科学史纳入到诸如世纪这样的任意的编年学的划分是多么的困难。无论怎样,弗洛伊德同样错误地认为,1900年是20世纪的开端。因为我们时代的第一年是1901年,第100年(完成一个世纪)是100年,而不是99年。因此,第19组一百年(19世纪)的最后一年或第一百年是1900年而不是1899年,而20世纪的第一年确切说应当是1901年。

    弗洛伊德论科学革命和创造性:与哥白尼和达尔文的比较

    对弗洛伊德思想,尤其是那些关于性的思想的敌视,自然使弗洛伊德主义者把他们的大师的辛劳与任何勇敢的拓荒者的艰苦相比拟。弗洛伊德的传记作者恩斯特·琼斯曾写道:“哥白尼和达尔文都以极大的勇气面对关于外部现实的不受欢迎的真理”(1940,5),但是,正如弗洛伊德所为,“面对内部现实的那些真理则要付出某种只有极少人能够独立付出的劳动”。弗洛伊德本人敏锐地意识到他在精神(心灵)科学和疗法的历史中的革命地位。他在许多场合把他自己的科学理论与哥白尼和达尔文的理论相比较。弗洛伊德对他们的理论感兴趣,与其说是由于他们的科学影响,不如说是由于我们今天所说的他们的“意识形态的”内容。尽管弗洛伊德从未(在有记载的谈话中,在已发表的通信中,或者说在已出版的著作中)援引或提出“哥白尼的革命”或“达尔文的革命”这样一些说法,但是,他确实表达过这样一个意思,即哥白尼和达尔文所做的工作是根本性的,而且对于人类关于自身的概念具有重大意义。显然,弗洛伊德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他是一个革命者,或者精神分析就是一场革命。在《幻想的未来》(1953,21:55)中,弗洛伊德写道:“科学观点的转变是发展,是进步,而不是革命。”

    弗洛伊德在1907年断言,如果有人要求说出“十本最重要的书”,那么他将把“像哥白尼、相信巫术的老医生约翰·维尔、达尔文的《人类的由来》等人所取得的那样的科学成就算在内”(1953,9:245)。哥白尼、约翰·维尔和达尔文的这个排列并不是随意的,因为这些人代表着弗洛伊德认为人类自我陶醉的自尊在其中受到重大打击的三个领域:宇宙论、心理学和进化论生物学。弗洛伊德认为,哥白尼推翻了人类在宇宙中的固定的中心地位,而达尔文则揭示了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密切的亲族关系。维尔这位16世纪的没有多少悟性和非凡胆识的医生,则勇敢地同迫害巫师的狂热的暴行作斗争,尤其是他解释了假孕(“虚假的怀孕”)并不是一个妇女与魔鬼交合的征兆,而是一种医学生理状态,它是由我们今天所说的心理或身心原因造成的。令人奇怪的是,弗洛伊德引证的是一个在权威的医学史(辛格和安德伍德;或施赖奥克;或齐尔布尔格和亨利,1941)中甚至都没提到的相当不出众的16世纪医生,但是,我们也许应当尊重他的现代性、合理性和勇气(见齐尔布尔格1935)。但是,另一方面,没有多少研究心灵的人物值得被抬高到与哥白尼和达尔文所享有的同样高的地位。他也许选择了夏尔科,因为他曾一再对他[夏尔科]表示赞扬(1953,1:135;3:5,9-10;6:149;12:335;19:290;24:411),并把他描述为神经病学的“最伟大的领袖”和“每一国家神经病学者”的“伟大导师”。弗洛伊德在这方面选择的另一个突出的例子是达尔文的在其《物种起源》之上的《人类的由来》。弗洛伊德是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人类的由来》一书,还是他只是匆匆记下他第一次想起的达尔文的书名,我们对此完全不清楚。但是,弗洛伊德也许是有意识地提到《人类的由来》,因为在这部著作中,达尔文断然提出了人类和动物物种之间的亲族关系的学说。鉴于弗洛伊德对人类的自我形象所遭受的打击的特别兴趣,《人类的由来》在当时显然是一本比《物种起源》更为重要的著作,尽管后者对于进化论生物学甚至对于整个科学来说都可能是一部伟大得多的著作。

    在弗洛伊德看来,哥白尼从地球中心的宇宙向太阳中心的宇宙的转变——就像达尔文的“摧毁了人们傲慢地在人与动物之间竖起的壁垒”的人类起源的理论一样——是非常重要的,这与精神分析学说所获得的承认是基本类似的。弗洛伊德揭示了“有意识的自我与一个强大的无意识的关系对于人类的自我怜爱或自大是一个多么严重的打击”,正如“人类起源理论所给予的生物学的打击以及哥白尼的发现给予它的比较早的宇宙论的打击”以前对我们自我陶醉的自我形象的伤害一样(1953,19:221)。弗洛伊德认为,接受这三种理论的障碍来自情感的而非理智的原因,这因此解释了“它们的多情的特点”。他指出,“总体上说”,人们对精神分析理论都表示反对,正如“由于其神经错乱而接受治疗的个人神经病人”所作的那样。对弗洛伊德理论的抵制和反对——类似于从前对哥白尼和达尔文理论的抵制和反对——并不是“通常起因于反对最科学的创新那种抵制和反对”,而是由于“这样一个事实:强大的人类情感受到这一理论的主题的伤害。”

    弗洛伊德把哥白尼和达尔文的影响与精神分析理论所受到的敌视联系起来的最著名的例子见于他的《精神分析引论》(1916-1917)第三编“神经病通论”中。弗洛伊德在这一编中论述了“人类天真的自爱和自尊曾先后从科学手中受了两次重大的打击”。自哥白尼以来,人们“知道我们的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仅仅是无穷大的宇宙体系的一个小斑点”(1953,16:285)。达尔文的研究“摧毁了人类假想的异于万物的创生特权,证明人是动物王国的成员之一,而且同样具有一种不可磨灭的兽性。”但是,在弗洛伊德看来,‘对人类的自大狂的第三次也是最沉重的一次打击”“来自现代心理学研究,因为这种研究向我们每人的‘自我’证明,就连在自己的屋里也不能自为主宰;而且能得到少许关于内心的潜意识历程的信息,就不得不引以自满了。”

    令人奇怪的是,弗洛伊德似乎从来没有从革命方面谈他本人激动人心地推翻了经典的心理学和传统的精神疗法。但是(在1916-1917)他确曾采用“对我们的科学的普遍反叛”这样一种说法。他说,这一反叛的特点是“蔑视一切学究式虚假礼仪的考虑,而且使反对者摆脱公正逻辑的一切束缚和限制”(1953,16:285)。这一说法对于革命史学家来说是特别有意义的,因为‘revolt’(反叛)意味着反对既成的权威的起义和暴动,而弗洛伊德正是一直抱怨他本人的激进的和新的思想的确立和被接受遭到了抵制。

    弗洛伊德充分意识到哥白尼并不是断言地球运动性的第一人。在其《精神分析引论》中,他特别指出,“[与哥白尼的体系]相似的某种东西早已由亚历山大的科学表示过了”(1953,16:285),而且亚历山大还清楚地表明,远在哥白尼之前,“毕达哥拉斯的信徒就已对地球的特权地位产生怀疑,而且在公元前3世纪,萨姆斯岛的阿里斯塔尔丘斯就曾断言,地球要比太阳小得多,而且围绕着那个天体运动。”因此,“甚至哥白尼的伟大发现……也已在他之前由人作出了。”所以,对“人类的自我怜爱和自尊”的宇宙论的打击,不是在作出“那个发现”时发生的,而是当它“获得普遍承认”时发生的。达尔文关于人类并不是“不同于动物或优于动物”,而“他本身……是从动物演化来的…与某些物种有比较密切的联系,而与其他物种的联系则比较远”的理论也是与此相似的(1953,17:141)。这些结论并不只是达尔文自己作出的,而是从“查尔斯·达尔文、他的合作者和先驱者的研究”推演和总结出来的。

    在如此列举和说明哥白尼和达尔文的先驱者时,弗洛伊德无论如何都不是贬低和诽谤这两个人的创造性。相反,他正是为了表达一种一般的创造力理论。弗洛伊德认为,我们的许多(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最具有“创造性的”思想可以追溯到某个比较早的思想家,而通常在我们自觉的思想中我们也许忘记了某个人。弗洛伊德举出的一个显著的例子是路德维希·博尔恩。博尔恩1823年“三天内成为一个创造性作家的艺术”一文对自由联想的方法作了引人注目的描述,因此在精神分析中是非常重要的。当弗洛伊德认识到哈夫洛克·埃利斯宣布斯韦登博格教神秘主义者、诗人和医生加思·威尔金森是自由联想的“真正的”创制者后,这篇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弗洛伊德,1955,18:ZM)。虽然弗洛伊德完全忘记了博尔恩的论文,但他后来回忆到,“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有人赠送给他博尔恩的著作集,而在过去五十年后,他仍然保存着这本书,而且这是他少年时代保存下来的唯一的一本书。”此外,博尔恩“是他深入钻研的第一位作者。”使弗洛伊德尤为惊奇的是他发现,博尔恩在论文中论述了“舆论对我们的理智产物所表现出的潜意识的抑制力”,并且认为这种潜意识的抑制力是比“政府的审查制度”更为压抑和暴虐的。“政府审查制度”这个概念的提出在某种意义上使弗洛伊德回想起了“在精神分析中作为梦-潜意识的抑制力重新出现的‘审查制度’。”弗洛伊德断言,“因此,这个暗示也许揭示了在如此许多情况下被猜测隐藏在表面的创造性之后的潜在记忆的片断似乎并不是不可能的。”

    在另一部著作中,弗洛伊德在谈到“二元(重)论[1937]”时援引了‘cryptimnesia’(潜在记忆)这个概念。“根据这种二元(重)论,一种死亡的本性,或毁灭的本性,或攻击的本能,正像具有展现在里比多中的爱欲的合作者一样是真确的”(1953,23:244)——他特别指出,这种理论并未被普遍接受。他说,当他在亚克拉戈斯的恩培多克勒的著作中偶然发现他的这一理论时,他是多么的高兴。弗洛伊德说(pp.245—247):“我已作好充分准备为这样一个确认而放弃独创性的荣誉”。他还说(p.245),“由我早年阅读书籍的广度看,当我永远也不能断定我认为是一个新发现的东西是否有可能不是潜在记忆的一个结果时”,这尤其如此。

    弗洛伊德在1923年曾说,“我在解释梦以及进行精神分析的过程中”所使用的许多新思想的独创之处,已证明是其他人曾经思考并明白地提出过的。他说,“我忽视了这些思想中唯—一个思想的来源”,“我把这个概念称作‘梦-潜意识的抑制力”’(1953,19:261-263)。他现在也许会说,“正是我关于梦的理论的这个基本的部分是……「约瑟夫]波普尔-杜克斯独自发现的”(1953,19:262;此外还请参见4:94-95,102-1O3,308-309注解,14:13-20)。不过,弗络伊德并没有接着从这个独立发现的陈述推想一个共同的来源,他也没有探究(或思索)一种科学思想的相继出现中间的不同之处而非相似之处,从而使它成为一个根本上独创性的创造。(关于这个一般性的主题,请参见科恩著作,1980。)

    1956年,奈杰尔·沃克在《听众》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该文是在英国广播公司(BBC)电台一次谈话的基础上写成的,题为“弗洛伊德和哥白尼”。在1957年和1977年重新发表这篇文章时,他把标题改为“一个新的哥白尼吗?”这篇文章过分强调约翰·弗里德里希·赫尔巴特等人心理学思想对弗洛伊德的影响,并同时指出,弗络伊德把自己与哥白尼和达尔文相比是没有根据的,因为被弗洛伊德视为“我们关于心灵概念中的一场科学革命”的东西其实是“一个技术上的进步”,这一进步以一种引人注意的方式使19世纪德国思想家们已经提出的一个概念“通俗化”。因此,在沃克看来,弗洛伊德在历史上的作用似乎像是“环球航行者”的作用,因为他们“所做的是让人们相信地球是圆形的,而不是所有‘地理学家’的论点。”所以,沃克把弗洛伊德与18世纪英国的航海者和探险者C.库克而不是哥白尼或达尔文相比。他在1957年把这个比较由C.库克提高到麦哲伦并已说:“在把弗洛伊德与麦哲伦而不是哥白尼相比时,我并不是在贬低他的成就的价值。”为辩护他的观点,他断言,像瓦特和马可尼这样的技师“对于他们下一代人的生活人式可能会产生比牛顿或道尔顿更伟大的影响”。

    沃克一再发表的这篇文章有许多历史错误(例如,约翰·道尔顿推翻了“声名狼藉的燃素说”)。这样一个错误也许会使拔们注意对弗洛伊德关于哥白尼和达尔文的论述的一种普遍误解:弗洛伊德自比这两位伟大的科学家。事实与此相反,在弗洛伊德讨论哥白尼和达尔文的三种场合的任何一个场合中,弗洛伊德都非常谨慎地避免作一种涉及个人的比较,而是强调哥白尼、达尔文和精神分析理论及其影响的相同之处。他的传记作家恩斯特·琼斯说(1953,2:45):“我非常怀疑是否弗洛伊德曾把自己看作是一名伟人,或者他曾把自己与他认为伟大的人——歌德、康德、伏尔泰、达尔文、叔本华、尼采——相比”。当玛丽·波拿巴曾评论说弗洛伊德是“兼有巴斯德和康德特点的一个人物”时,弗洛伊德回答说:“这是非常善于辞令的,但是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这并不是因为我谦虚和客气,而是因为事实上毫无根据。我对于我已经发现的东西有比较高的评价,但是,那并不是我自己的发现或功劳。伟大的发现者不一定就是伟人。有谁比哥伦布更多地改变了这个世界?他是谁?他是一个探险家。的确,他与众不同,但是,他并非一个伟人。所以你看到,一个人可以发现没有其意义的伟大东西,但他是真正伟大的”。

    琼斯(1953,3:304)大胆和直率地“赋予弗洛伊德与达尔文相同的思想人师的地位。”琼斯实际上早在1913年就赋予了达尔文这个“非常恰当的称号”(见萨洛韦1979,4),而且在1930年对这一主题作了进一步的论述。他指出,“弗洛伊德的工作即精神分析的创生,是其重要性只能与达尔文的工作相比的对生物学的贡献。”萨洛韦对此讥讽地评论说(p.5):琼斯“后来同其他弗洛伊德的信徒一道,在确立弗洛伊德随后作为一个‘纯粹心理学家’的身份和地位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

    弗洛伊德1917年在《意象》(lmago)杂志上发表《精神分析学道路上的一个难题》一文。在该文中,他论述了对人的自我形象的三个打击(1953,17:139-143),并且大胆地提出,‘怕我在它自己的屋里也不能自为主宰。”此后不久,他的朋友和同事卡尔·亚伯拉罕“温和地作了评论”。他说,这篇论文“看上去是一个个人的文献”(琼斯1953,2:226)。弗洛伊德在1917年3月25日的一封信中答复说,亚伯拉罕说他给人留下了“理应获得与哥白尼和达尔文同样的地位的印象”时,他是“正确的”。但是他评论说,他并不想“因此而放弃这个有趣的思路”,而且因此他“至少把叔本华放在最显著的地位。”弗洛伊德在此涉及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他并没有直接提到他本人,但在最后一段文字中他倒介绍了他的先驱者。在陈述了“认识无意识的精神过程对于科学和生活革命[弗洛伊德用了‘momentous’]意义”之后,他接着说,“首先迈出这一步的并不是精神分析学说”(1953,17:143)。应当“视为先驱者的”还有“哲学家中的”那些人——“首先包括伟大的思想家叔本华”。弗洛伊德坚持认为,叔本华的“无意识的‘意志’相当于精神分析学的精神(心理)本能”。而且,也是叔本华“告诫人类现在仍然被它如此极力贬低或低估的它的性的渴望的重要性是不可忽视的”。弗洛伊德断言,精神分析只是“在一个抽象的[即科学的而非哲学的]基础上”“证明了”“性的重要性和精神生活的无意识”,而且“从涉及到每一个个人的重要问题上对它们作了说明。”

    人们也许会认为,弗洛伊德,以及——在弗洛伊德之后——他的传记作家恩斯特·琼斯在否认弗洛伊德自比哥白尼和达尔文这个问题上过于敏感。沙科和拉帕波特(1964)发现,这种“敏感是难以理解的,因为弗洛伊德曾反复把精神分析与其他两个历史发展相提并论,如果不是把它们完全视为等同的话。”他们推测,“这两位作者和传记作家的谨慎和谦虚也许妨碍了他们对这个比较作出客观的辨明。”而且,对弗洛伊德实际所写的东西的认真分析表明,就对人类的“自我陶醉的自我形象”的(宇宙论的,生物学的和心理学的)打击而言,他并不关心自己作为一个创造者或革命者的形象。弗洛伊德关注的是这些对于地球中心说、人类中心说和自我中心论的打击的革命含义,而且,也许只能通过间接的含义——如果有的话——才能表明,他本人在科学史中的位置可能是与人们给予哥白尼和达尔文的地位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