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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作为普遍的东西的历史的历史。对“普遍史”的批判(1/2)

    一

    从辩证方面这样绕了一圈回到把历史看作“当代史”的概念时,我们受到一种新的疑惑的袭击和折磨。因为,如果我们所举的证明已使这一概念摆脱了历史怀疑论的一种最顽梗的形式(由于“证据”缺乏可靠性所产生的一种怀疑论)的话,它似乎并未摆脱也无法摆脱另一种形式的怀疑论,这种怀疑论叫作“不可知论”更合适些,它并不绝对否认历史的真实性,但它否认历史具有完全的真实性。但是,分析到底,这就是否认历史具有真知识,因为不健全的知识、半知识也能削弱历史所确认为已知的那一部分的力量。然而一般人都承认,我们所知的只是历史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这是一点朦胧的认识,可以使那从四面八方环绕我们的知识的广漠无边的迷朦境界变得明朗一些。

    事实上,关于罗马或希腊诸国的源流、关于希腊和罗马文明以前各该国的民族,尽管我们拥有学者们的全部研究,我们究竟知道些什么呢?如果关于这些民族的生活有什么断简零编传到我们手里,人们对它的解释又是多么不确凿啊!如果有些传说流传到了我们手里,那又是多么贫乏、混乱和矛盾百出啊!而关于这些民族之先的民族、关于从亚洲和非洲向欧洲的移殖或者倒过来,欧洲向亚洲和非洲的移殖、关于它们和海外各国甚至和神话中的大西洲的关系,我们就知道得更少了。此外,关于人类起源的一元发生说或多元发生说又是一个使人非常头痛的问题,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推测。人类在世界上的出现像人类与动物的亲缘或关系一样,是可以引起无益的推测的。地球的历史、太阳系的历史、整个宇宙的历史的起源是模糊不清的。但模糊并不限于“起源”方面;整部历史、甚至与我们最接近的近代欧洲史都是模糊的。谁能真正说得清决定俄罗斯的一个丹东或罗伯斯比尔、一个拿破仑或亚历山大的动机的是什么呢?在活动的本身、即活动的外化方面有多么多模糊和空白之处啊!关于9月中的日子,关于雾月18日,关于莫斯科的焚毁,人们写出了堆积如山的书籍;但是谁说得清这些事情真是怎样发生的呢?甚至那些直接目击的人也说不清,因为他们遗留给我们的叙述是分歧的和矛盾的。我们就不谈大历史吧!至少对于一件小历史,姑且不说有关我们的国家、城镇或家庭的小历史而说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最小的小历史,我们能不能完全知道呢?一个人(在许多年前或昨天)沉溺在这一或那一热情的动机中,说出这一或那一句话,他当时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到底是怎样得出这一或那一特定结论或决定采取某一特定行动的呢?促使他倾向某一特定方向的动机到底是崇高的还是卑鄙的?是道德的还是自私的?是责任感还是虚荣心所鼓舞的?是纯洁的还是不纯的呢?

    小心谨慎的人知道,这是能够把人弄得晕头转向的,他们愈是想把自己的良知考查得清清楚楚,他们就愈搞得胡里胡涂。对他们只能提出这样一个忠告,就是,要确凿地考查自己,但是不要做得太过,要向前看,不要向后看,或向后只看到必须看的地步。我们当然知道我们自己的历史和周围世界的历史,但和我们无限的求知欲比起来,我们所知的是多么少、多么微不足道啊!

    结束这种精神上的烦恼的最好方法是我所采取过的办法,就是,把这种烦恼推进到极限,然后暂时设想:提出的问题和可能提出的其他无限问题都已得到满足,像人们在无穷的正在发生中的问题中所能得到的满足一样,就是说,立即一个一个地答复它们,使精神踏上一条永远获得无数正确答案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道路。现在,如果全部疑问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如果我们掌握了所有的答复,我们又该怎么办呢?通向无限的道路跟通向地狱的道路一样宽广,如果它不导向地狱,它就必然会导向疯人院。当我们乍一接触无限时,无限就变大了,它对我们是没有用处的;它只会使我们望而生畏。只有可怜的有限才对我们有帮助,才是有定的、具体的,才能被思想所掌握,才能成为我们的存在基础和我们的行动起点。所以,即使无限的历史之全部特定的无限事物能给我们的**以满足,我们所该做的也只有从我们的心中把它们清除出去,忘掉它们,而只聚精会神于与一个问题相适应和构成活生生的积极历史、即当代史的某一点上。

    这就是精神在其发展中的成就,因为没有一件事实在被作出的时候是不通过那永远在行动中萌芽的意识而被知道的;没有一件事实不迟早被忘却但又能被唤起,如同我们所说死历史能在接触生活时复活、过去的能通过当代的而再变成当代的一样。托尔斯泰坚持这样的想法,就是,不仅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地预先决定一次战争的经过,甚至一位拿破仑也不能,而且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实际上它是怎样发生的,因为在战争结束的前夕就出现了一种人为的、传奇性的历史,那是只有轻信的人才会误认为信史的;但专业的历史家却是以此为依据来进行统合及以想像调节想像的。但战争是在逐步发展中被人知道的,然后,当战争所引起的骚动归于消失时,意识中的骚动也就消失了,唯一重要的事情是现实的新情境和新产生的心境,它们的表现是诗歌性的传奇或虚构的故事。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知道而又忘掉自己的大部分思想和活动(一个人如果不这样,那将多么不幸,因为他的生活就会变成对最细小的行动的令人生厌的计算!);但是一个人不会忘掉而会记住某些思想和情操,有时记得长久一些,有时记得短暂一些;那是一些表示难忘的紧要关头和有关他的未来问题的思想和情操。有时候,我们由于一些我们相信不可能被唤回的情操和思想在我们身上的苏生而感到愕然。因此,我们不能不说,在每一倾刻,我们都知道我们所须知道的全部历史;其下余的既与我们无关,我们就无法知道它,或,到有需要时我们就会有办法知道它。那种“下余的”历史是关于“物自体”的永恒幻想,它既不是“物”,也不是“自体”,它只是我们的行动与知识的无限性的想象的具体化而已。

    关于物自体的想象的具体化及其结果的不可知论是自然科学在哲学中的产物,自然科学假定有一种外在的和物质的从而是不可知的真实界。编年体也以类似的方式在历史的自然主义阶段上招致了历史的不可知论,因为它假定有一种死的和无法理解的历史。它任凭自己受到这种诱惑的勾引,因而离弃了具体真理的道路,而心灵则觉得自己突然充满了无限的、最无益和最无望的疑问。同样,一个离弃了或尚未走上一种勤勉生活的有结果的道路的人就觉得心灵充溢着无限的**、无法实现的行动、无法获得的快乐,因而遭受一种坦泰卢斯式①的痛苦。但是,生活的智慧警告我们不要沉溺在荒谬的**中,如同思想的智慧警告我们不要沉溺在无益的问题中一样。

    ① 希腊神话中多财之王,主神宙斯之子,被罚永世站在上有果树的水中,水深及下巴,口渴想喝水时水即减退,腹饥想吃果子时,树枝即升高。此处意谓“可望而不可即”。——译者

    二

    但是,如果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是有限的和特定的,永远只是这一特定的和这一有限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抛弃(多么令人伤心的抛弃!)关于普遍史的知识呢?毫无疑问地应该抛弃,但有一个双重的附白,就是,我们所放弃的是我们由于不能具有而从未具有过的,因此,这样的放弃是毫无痛苦的。“普遍史”也不是一种具体的活动或事实而是一种“主张”,是一种起因于编年体及其“物自体”的主张,是一种起因于一个奇怪的建议的主张,就是,建议用向无限前进的方法去结束那被不适当地开放的无限前进。普遍史确乎想画出一幅人类所发生过的全部事情的图景,从它在地球上的起源直到此时此刻为止。事实上,它要从事物的起源或创世写起,直到世界的末日为止,因为否则就不成其为真正的普遍了。因此,它有一种倾向,要用神学的或自然主义的故事去填补史前期及人类起源方面的无底罅隙,或用基督教普遍史中的启示和预言(它远见到了基督之敌及末日审判)或实证主义的、民主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普遍史中的预见去勾画未来。

    这就是它的主张,但结果却与始愿不同,它得到了它所能得到的,即一种永远只是一份多少由于杂凑而成的编年史,或一种表达人心某一愿望的诗歌性历史,或一种真正的和正式的历史,它虽则包括了许多民族和许多时代的生活,但它不是普遍的而是特殊的。最常见的情形是,这些不同因素并排地存在同一著作中。除了范围相当广阔的编年史(虽则它的范围永远是狭隘的)、诗歌性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