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一、一个不同的国家?(1/2)

    (一) **上的会见

    庆祝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一周年那一天,在北京是十月的最美好的日子。我安祥地坐在挤满了人的**城楼上,忽然觉得有人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转过身来,看见了周恩来总理。他很快就领着我和我的妻子洛伊斯站到**的身边去了,在那里,我们就在占人类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的中国人民的中心呆了一些时候。中国领导人当众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重大的事情正在发生,但这是什么事情呢?

    在下面能容纳五十万人的大广场上,一个大横幅上写着**1970年5月20日声明中的一句话,相隔一条街也可以看清楚横幅上写的字。那是宣告中国坚决支持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反对朗诺的政变和反对朗诺的美国盟友,坚决支持刚刚建立起来的印度支那人民反美联盟。为了强调这一点,西哈努克亲王也站在主席的另一边。亲王面带笑容(他是喜欢笑的),对我的妻子所说的“反对入侵柬埔寨的美国人,不止我们两个”这一句话,他热情地回答说,“美国人民是我们的朋友!”

    毛的号召是,“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

    在中国的宣传用语中,“走狗”的意思就是卑躬曲膝的帮凶。

    后来,在主席七十七岁寿辰那天,《人民日报》发表了我们在**城楼上的照片,把我说成是“美国友好人士”。那天,这家报纸在每天都刊登**思想的右上角的框子里登了这样一句话:“全世界人民包括美国人民都是我们的朋友。”

    **总是注意把各国人民同政府及其政策区分开来。如果需要一个象征来说明这一点的话,我是乐于作为这个象征的:就是说,代表着许多反对武装侵略和毁坏越南以及其他印度支那国家的美国人。美国的反战者终于正在使李奇微将军曾经预言为“悲剧性的大错误”停下来,我站在那里是为了接受人们对美国反战者的致敬吗?是的,是那样--但又不仅如此……

    外国报纸造谣说**一只手已经瘫痪,因此藏在他衣袖里,但是我却注意到他的握手同以前一样坚定有力。他比1965年我上一次见到他时瘦了些,但更精神了--我现在才知道,那时他正要作出在他作为革命领袖的一生中也许是最关键和最勇敢的决定。这个决定就是清除他的党所选定的接班人、**副主席和共和国主席**以及党内其他“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有他们的一切走狗),他们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对象。

    当我们一起看那些精巧的生动的彩车开过去的时候,毛简略地向我谈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组织得多好啊!人们穿着各种颜色和各种式样的服装,同工人和知识分子日常穿着相同的单调的衣服形成对照。中国大部分少数民族的人民都出场了,大约有四十七个少数民族。他们讲二十多种不同的语言,占总人口(现在七亿五千万至八亿之间)的百分之五或百分之六。节日的主题是生产和备战:到处都有穿着蓝色和灰色军装的人,但是,除了青年民兵包括头上梳着辫子的姑娘手中所握的武器外,人们就很少看到武器。

    颂扬毛的著作、语录和批示的标语牌,都是涉及公社、工厂、文化事业和军事生活中怎样遵循他的教导的,这些标语牌一个胜似一个。最为壮观的,是群山为隧道所贯通,由桥梁连接起来,一列模型火车在上面疾驶而过,象征着铁路系统最后一环的完成,这个铁路系统现在把最遥远的新疆同紧靠越南的南部边疆连接起来了。全身塑像和半身像随处可见,有的很大,再现了站在我身边的这位第二次解放或文化上解放的领袖和倡导者的形象。这第二次解放是为了使革命象原来那样纯洁,是为了让空前广泛的群众参加到革命中来。

    在我们面前通过的游行队伍喊着:“**万岁!**万岁!**万岁!”很多人的眼里迸出了热泪,不仅青年人是这样。

    我不由得指着怀有崇拜心情的游行队伍问道:“对这些您觉得怎么样?您的印象如何?”

    毛皱一下眉,摇摇头,又说很好,但看来他不是十分满意的。是怎样不满意呢?在他未及作答以前,我们的谈话被走过来的游行队伍打断了。只是几星期后,在一次长时间的谈话中,我重新提出这一问题时,他才非常坦率地谈到,个人崇拜是“讨厌”的。我这才发现,在国庆节那天,他想的不是那成千上万的人用来为毛语录生色的肖像、旗子和鲜花。他想的是重建党和国家的领导机构,恢复在文化大变革期间所丧失的生产节奏,加速结束越南战争,以及扩大中国同外间世界的接触等问题。他是否也想到可能同理查德·尼克松进行对话呢?

    他问我,是不是美国现在有着各种各样的反叛?他对美国的反战运动印象很深--他在五·二○声明中赞扬了美国的反战运动--并想进一步了解一下美国反战运动的政治意义。他说,我们不久会再次见面的。

    (二) 周总理的一个暗示

    在第一次国共内战时期,以及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部分时间中,我曾在中国生活和工作过。1960年,我终于能重来中国,1964年至1965年又来过,这一次是在1970年来的。我的当演员的妻子洛伊斯·惠勒,以前从未去过中国,虽然中国方面给她入境签证,让她同我一起前去。但是,过去几次,美国国务院拒不“批准”申请去中国旅行的护照,认为这样做“不符合国家利益”。这一次,她不等华盛顿的“批准”就来了。

    我自己在1960年和1965年旅行中国的护照,只是在我的出版人向华盛顿的高级官员施加了压力以后才“批准”的。后来我的访华报告当然也受到这些高级官员的忽视。但十年来我未能把我的报告中的一些有用的消息渗透到高层决策部门中去(还有1963年约翰·肯尼迪在他的就职演说中所说的“同中国开始新关系”的可能性,未等实现就被他忘掉了,而在他的总统任内,反而陷我们于越南的丛林之中),这些情况我已在别的地方谈过了。

    现在洛伊斯就在我的身边,她是进入中国的极少数几个美国妇女之一,她以她的一双机灵而敏悟的棕色眼睛来弥补我的眼力之不足。我们于8月初到达北京,正是北京人称之为“秋老虎热”的时候--现在由于绿树成荫,附近地区又造了林,因此炎热多少减轻了。

    自从文化革命初期以来,几乎没有任何外国人获准到北京郊外去旅行,即使是一向居住在北京的外国的同情者,也是如此。以前照例供人游览的名胜古迹--长城、明陵、西山,甚至富丽堂皇的故宫博物院,已经不向参观者开放了。当我和洛伊斯开始重游这些旧地时,在北京的外交官和外国居民感到鼓舞,期望--他们是对的--“最紧张的时期”将要过去了。

    我们在两所我很熟悉的大学度过了整整一星期--一所是燕京,我曾在那里讲过课,还有一所是附近的清华,著名的工科学校。在那里,我们听到了在文化斗争和大学大变革年代的第一手情况介绍,以及有关红卫兵的故事和农村的医院、一个机车厂、一个钢铁厂,并且听取了文化大革命的其他方面的情况,我们乘飞机到了西北地区的陕西省,从省会西安又来到了著名的游击战时期的首府延安。然后西行至保安(即志丹,我们是1945年以来第一批去那里的外国人),深入到1936年我初次会见**的山区,那时他是一个被通缉的“赤匪”。我们参观了一个由军队管理的国营农场和一所政治改革学校,在那里的前西安市委书记带我们看了他现在负责管理的猪栏。后来回到西安和北京,看了好几场戏,在美味的宴会上同许多老朋友作了多次谈话,然后又到了长城外的东北。在那里参观了更多的工厂,访问了解放军针刺医生办的聋哑学校和巨大的鞍山钢铁联合企业--以后南下到广州,参观了出口商品交易会。接着又去东部沿海地区和产茶的浙江,再到上海和长江下游地区,访问了更多的公社和友好的人民。

    在我二月离开中国以前的六个月,我一共访问了十一个公社,这样,我在过去十年中参观过的人民公社就达三十三个--它们遍布中国各个地区。现在,农村到处都是一片绿油油的,土地更平整了,梯田筑得也更好,绿树成荫,因此更加接近毛在多年前许下的花园国家的宏愿了。我们所到之处,都招引了一群群的人,他们为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西方人而感到惊讶。当然,那还是发生在乒乓(外交)以前几个月的事。

    我第一次受到周恩来总理欢迎我回到中国来的地方,就是在乒乓球场。

    那是1970年8月18日。我们被邀请去观看北朝鲜和中国乒乓球队的比赛,但由于事前已约好要出席一个宴会,所以就辞谢了。我正在吃着烤鸭的时候,我的朋友姚伟(过去我曾同他一起多次历险)打来电话,简单地说:“请你准备走一趟。”这意味着一位重要人物要和我见面:我猜想也许是总理,果然如此。我们在乒乓球体育馆--一座拥有一万八千个座位的漂亮的新建筑--见到了他,他同八十多岁的国家副主席董必武、西哈努克新王及其可爱的夫人、**总理和许多知名人士一起坐在主席台上。

    我们到后不久,周总理就离座了,一会儿我被召到下面的一间会客室去,他已在那里等着我。七十二岁的周还是同过去一样地机敏,他的头发开始稍呈银白色,他身穿夏天的短袜和凉鞋。他向我亲切问好,谈到了我的旅行计划,不久话题就转到政治方面。(工作人员不断把场上的比分记录给他送来,让他好在比赛结束时出场。当比赛达到**时,中国领导人和他们的客人走进球场,同队员们握手表示祝贺,并一起照相。)

    总理问了许多关于美国的问题,我不晓得他是不是认为我国国内的经济和政治问题目前是如此危急,以致“排除了美国在亚洲采取新的重大军事行动的主动权”呢。他要我自己答复这个问题,但他提醒我,中因北方有着第二个威胁--百万苏联军队压境。

    我问道:“如果中国寻求和解,是同俄国谈判的可能性大呢,还是同美国谈判的可能性大?”

    他回答说:“我也一直在向自己问这个问题。”

    这时,乒乓赛的比分显示比赛快要结束了。总理说这个问题下一次会面时再谈吧。我们喝完了咖啡,就走到场上去同胜者和负者握手了。

    10月1日我同总理会见的时间很短,当时他说,美国人曾提议重新开始中美谈判,但中国对此不感兴趣。在10月晚些时候,我提了若干问题留交给他。11月5日,当我回到北京以后,他就在人民大会堂的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福建厅,同我进行了四小时的会见和谈话。和往常一样,总理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讲--但他的最引人注意的谈话,是关于中美可能在北京举行会谈。

    至于中国的条件,仍然首先是要求美国撤出它在台湾的驻军和舰只。1960年**只同意我直接从我们的谈话中引述几句话,其中有:“我们希望维持世界和平。我们不要战争。我们认为,不应该把战争作为解决国与国之间的纠纷的手段。但是,不仅中国而且美国也有责任维持和平。”他还说:“台湾是中国的事情。我们坚持这一点。”

    现在,周重复了他在1960年和1965年对我讲过的话:“台湾是中国的内政。”(因此必须由中国人自己来解决。)周说,:“美国对那个地区的武装侵略是另一个问题,是国际问题,我们愿意就这个问题进行谈判。”

    这时,周又讲了一些情况。他想起尼克松总统于1969年就职时,曾宣称他愿意缓和紧张局势,要跟中国谈判。此外,【尼克松曾通知北京说,如果华沙不是一个合适的地点,那么谈判可以在中国举行。北京曾回答说,这很好。尼克松可以亲自来,或者派一位使者来讨论台湾问题。

    但是,尼克松没答复。接着就发生了1970年3月对柬埔寨的入侵。中国因而得出结论,尼克松说话是不算数的。】

    “谈判的门还开着吗?”我问道。

    “门是开着的,但是要看美国是否认真对待台湾问题而定。”他补充说,其他一切问题,都是北京和华盛顿之间的“枝节问题”。

    这一段正式谈话,到此结束。从其他的评论中,我明显地感到,中国人把尼克松的“和平倡议”看作是一种策略。他们密切注视着的不仅是尼克松在东南亚的前进“防御阵地”的行动,以及通过损害中国来开始同俄国进行交易的可能性。

    总理谈得很随便,因此常常弄不清楚记者访问到哪里结束,而当时不能公开发表的谈话又是从哪里开始。我把根据我的笔记写成的一份很长的电讯稿提请校正。一个星期后,校正稿送回来了。正式的译文删去了上面那些加着重点(加重号以【】代替--编者)的话。就在那个星期,叶海亚·汗总统从巴基斯坦来到中国。正如现在众所周知的,他带来了尼克松总统的一封私人信件,信中正式提出他访问北京的问题,在此之前,授权一位使者(亨利·基辛格先生)先去北京“讨论台湾问题”。

    几星期后,我从**那里获悉,尼克松的使者可能即将前来。

    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类消息呢?我想起了1936年当我秘密地进入和离开中国西北部的红色根据地时,我获得了这样的消息,即蒋介石的副总司令张学良已经同红军达成秘密的协议,决定同他们合作以迫使他的上司结束内战,建立抗日统一战线。那时我为什么竟能获得这样的消息,总也是大有道理的吧。

    (三) 文化革命的实质

    我已经提到,**全神贯注的是重建党和国家的领导机构的问题。为什么要重建呢?这个简短的问题说来话长,以后再谈,不过在这里先提出几个为什么要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原因来,也许是有益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使中国**暂时解体,如果不是使政府本身暂时解体的话。

    在毛的领导下,广泛的清洗开始于1966年年中,一直到1969年4月,那时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选出了一个新的中央委员会,由留存下来的原有成员加上“新血液”组成核心。1970年11月周恩来告诉我,原来的党员那时大约有百分之九十五已恢复组织生活。恢复了组织生活,不一定就是重新分配了工作;许多人还在等待完成“斗、批、改”这个赎罪的三阶段以后才能得到解放。

    毛的目标之一,是“精简行政机构”和“消除机构重叠”。在省会和大城市,我看到行政机构的削减是够剧烈的,但在首都,中央政府的精简尤其严格。1971年初,周总理告诉我,举例来说,现在只有两位副总理协助他工作,而以前有七位。

    他说,“过去,中央政府直属部门有九十个。现在只剩下二十六个。现在这些机构都由革命委员会管理,在每一个革委会中都有党的核心小组起领导作用。以前,中央政府的行政人员有六万多人。现在大约有一万多人。”

    那些换下来的干部到哪里去了呢?在北京,换下来的干部中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人被送到通称为“五·七干校”的农村中心去了,五·七干校这个名称是因**在1968年5月7发出的一项指示而得名的。在这种学校里,社会主义和**的再教育是同在公社田地里进行的自给性劳动结合起来的,这种劳动通常是在新开垦的土地上进行。“下放”到公社学校去,并不是为了惩罚,而据说被看作是党内的继续再教育。今后,除了最高级干部外,所有的人都要定期“下放”,经受思想检查,作为一种例行的政治疗法。

    周说,“从前在城市工作的最有能力的干部,将到各个(省)地方去加强那里的领导,有的已经去了。加强过去直属中央政府各部而现在下放给地方管理的工矿和院校的领导,这方面需要很多人。至于其他的人,有许多人已经超过六十岁了,他们准备领取离退休金退休。有些人决定同他们在公社的家人生活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会有工作。

    这种地方分权政策也反映了要加强各地区和地方的自给自足,不仅要在粮食方面自给,而且也在要以发展农村电力为基础的工业化方面达到自给。正在继续大规模地、有组织地把城市知识青年和新就业的成年人迁移到内地的县城和公社去。仅上海一地,从1965年以来就迁出近一百万人。迁移的人数,包括最早投入文化革命的许多红卫兵学生在内,估计有好几百万人。

    但是领导机构的这些改革,只是全国大变革的一个方面。毛的根本目的,就是要使党的思想无产阶级化,此外是要推动无产阶级为他们自己真正掌好权,并在这个过程中创造出一种摆脱了封建的和资产阶级传统统治的新文化。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深谋远虑地不惜去冒使党遭受破坏的危险,这个党是他耗费了比任何人都多的心血建立起来的。起初,毛的意图只是撤换“一小撮”人。但是,最后触及到了许多资格老的高级领导人和毛的一些最老的同事。尤其是其中包括了**,他在1959年接替毛成为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又是怎样发生的呢?

    自1935年以来,毛一直是党的实际领导人,而且自1943年以来,一直是党的正式主席,1956年,刘成了毛的第一副主席。但是到了1964年,毛失去了对他的“接班人”们所组成的很多党组织的实际控制,也失去了对国家行政机构的实际控制。1965年,毛无法在北京的党报上发表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发表这个文件的目的是开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宣传阶段--他在1970年是这样告诉我的。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