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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观念通论以及观念底起源(2/2)

  13 人们在睡时如果不做梦,则我们不容易使他们相信,他们是思想的——因此,我想,一场昏沈的微睡,就能把他们底学说推翻了,就能使他们抛弃了“灵魂是恒常思想的”那个教条。人们只要有一时能睡而不梦,则我们便不能使他们相信,他们有时在好几个时辰内,只是忙于思想而却不知道自己是思想。我们纵然在他们睡时,把他们唤醒,把他们睡中的思维打断,他们亦仍不能稍一叙述他们所思想的是什么。

    14 要说:人虽做梦,而却不能记忆,那亦是徒然的——人们或者又说,即在酣睡中,灵魂亦是思想的,只是记忆不能把思想保留住罢了。不过要说,一个人此刻在睡时,他底灵魂是忙于思想的;可是在下一刻醒了以后,他不能记得,一点也不能回忆起那些思想来:那在我认为是难以想象的,而且我们如要使这种说法被人相信,还得需要一些较好的证据,单单如此空说是不成的。因为人类底大部分,平生在每日睡的几小时内,既然有所思想,则我们很难想象,你在他们正思想的时候问他们,他们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所想的是什么?这种事情是难以想象的,我们并不能只因他人如此这样说,就能毫不费事地这样想象。据我看来,多数人在睡时,大部分时间是不做梦的。我曾经遇到一个记忆颇好的学者说,他一向不曾做梦,只有在他得了疟疾以后(他是新近才好的)才有了梦,可是那时候,他已经二十五六岁了。我想世界上还有许多相同的例子。至少,每人底相识都可告诉他,有许多人夜里大部分时间是不做梦的。

    15 据这个假设说来,睡者底思想一定是很合理的——如果我们只是思想,可是并不能稍有一时记得它,则那种思想亦就太无用了。在那种思维状况下,灵魂亦并不比镜子底思想好了许多,因为灵魂亦只是不断地接受影象或观念,而却不能保留一点的。它们都是立刻消灭散失了的,并不留一点痕迹;因此,镜子虽有观念亦并好不了许多,灵魂虽有思想亦并好不了许多。有的人或者又会说,醒者在思想时,是要利用身体底材料的,因此,在脑中就留有印象,把思想保存于记忆中,并且在思想以后留下了痕迹。不过人在睡了以后,灵魂底思想是不能为人所觉知的,而且它是独立思想的,因此,他便用不着身体底机关,因此,亦就没有在身体上留下印象,结果亦就记不得那些思想。不过要如此假设,则我们便不得不荒谬地来承认有二重人格;这一层我已经说过了,不过我们不必再提这一层,我们只可以进一步答复说,人心如果不用身体底帮助,就能接受并思维各种观念,则我们很可以合理地断言,虽不用身体底帮助,它亦可以保留住思想;否则,灵魂或任何分立的精神,并不能因思想得到些小利益。它如果不能记得自己底思想,如果不能把它们保留起来供自己底用处,如果不能在需要时任意把它们唤起来,如果不能反省过去,利用先前的经验、推论和思维,则它又何需乎思想呢?这些人们虽然以灵魂为能思想的东西,可是要照他们这种说法看来,他们并没有把灵魂底地位提得高贵了,因为要如此说,亦正如别的人们主张灵魂是物质底最精微的部分是一样的(可是这些人们还正鄙薄后一种人)。照这样说,则在尘土上所画的字迹(随风可以吹去),在一堆原子上或元气上所印得的印象,都正如旋思旋灭的灵魂底思想似的,亦都是有用的,亦都可以使其寓体高贵起来。不过自然所创造的精美的事物,并不是无用的,亦并不能供鄙下的用途。全知的造物者既然造了那样美妙的一种思想能力,而且那种能力底精妙程度又和无限的上帝最相贴近,因此,我们很难以想象,那种能力何以至少在尘世上四分之一的时间以内,会空空地妄用了,何以尽管思想,而却记不得那些思想,而却于己于他都无利益,而却与世界上其他部分都无利益。我们一考察之下,就会看到,虽至宇宙中到处所遇的无知觉的物质运动,亦不至于那样无用,那样完全白费了的。

    16 按照这个假设说来,则灵魂所有的观念,不是从感觉或反省来的,不过我们并看不到有这一类观念——自然,我们有时在睡时亦能有知觉,而且能记得那些思想,不过人们只要熟悉梦境,则我们不用告他们,他们自己就会知道,这些观念大部分是狂放的、松散的、而且秩序纷扰、残缺不完、并不能与理性的事物相称合。我现在很愿意知道,灵魂在独立思想时,在仿佛离开身体时,他底思想是不是比它同身体连合时,要较为不合理?如果它底独立思想是较为不合理的,则这般人们一定得说,灵魂所以有完全的合理思想,是由于身体底缘故。如果它们并非不合理,则我们就很奇怪,我们底梦境何以大部分是轻浮的、不合理的,何以灵魂完全记不得较合理的独语和思维。

    17 如果我只思想,而却不知道这种思想,则别人更是不知道的——有的人们既然自信不疑地告我们说,灵魂永远现实地在思想着,因此,我很希望他们告知我们:儿童底灵魂在与身体结合以前,或正在结合的时期,既然没有从感觉得到任何观念,那么他所有的观念是什么样的呢?据我看来,睡者底梦多半是由醒者底观念做成的,止是这些观念组织得很奇特罢了。灵魂自身底观念如果不是从感觉或反省来的(如果它在未从身体接受到印象的时候,就能思想,则它底观念一定不是从感觉和反省来的),则我们很奇怪,它在秘密思想时(秘密地甚至使那人自己也知觉不到它),何以在刚刚醒了以后,亦记不得一点思想,亦不能使那个人以新的发现自喜呢?在睡时灵魂退出以后,既然有许多时的思想,因此我们很难合理地想象,它何以不曾遇到那些非从感觉或反省所得来的观念,何以它所记忆起的观念,都是由身体所引起的,都是精神自然所有的?我们真不解,何以在人底一生中,灵魂不能回忆起它底任何纯洁的,天赋的观念来,何以不能回忆起他在未从身体接受观念时所已有的观念,何以它使醒者所看得到的那些观念,都是带泥土气味,而且分明是从灵肉底联合来的?如果它永远思想,而且它在未同身体联合时,在未从身体接受任何观念时,就已经有了观念,则我们便不得不说,在睡眠时,它一定能记得它底天生的观念,而且在它同身体绝缘以后,单独思想之时,它所运用的观念,应该(至少有时)是它自身所有的那些较自然,较合适而非从身体得来的观念,或者应该是它自己运用那些观念时的各种活动。不过醒者既然记不得这些观念,因此,我们就可以根据这个假设断言,灵魂所记得的一些观念不是人所能记得的,或者说,记性只属于由身体得来的那些观念,只属于人心运用那些观念时的各种作用。

    18 人如何能知道,灵魂是永远思想的呢?因为这话如果不是一个自明的命题,则它一定得需要一个证明——这些人们既然自信地主张,灵魂或人是永远思想的,因此,我就很希望他们告诉我,他们如何能知道这回事;如何能知道,自己觉不到自己是思想时,自己确是思想的呢?我恐怕,这就无异于离了证明而还确信,没有知觉,而言知识是一样的。我猜想,这只是一个混淆的意念,用以掩饰自己底假设罢了,它并不是一种清晰的原理,它底明显性亦并不足以强使我们信仰它,而且据普通经验说来,我们如果反对它,那亦并不是鲁莽灭裂。因为在这方面,顶多人们可以说:灵魂可以永远思想,只是记不得它自己底思想;不过我们亦一样可以说,灵魂亦可以不常思想,而且有时它多半是不思想的;因此,我们似乎不当说:它虽然屡屡思想,而且在长时间以内思想,可是它在一时以后,它就意识不到自己有那种思想。

    19 要说人虽然在此刻忙于思想,可是在下刻就记不得,那亦似乎未必然——我们如果要假设灵魂能思想,而人却不能知觉这回事,那就无异于使一人具有两重人格,这一点是我们已经说过的;而且人如一考究这些人们底说法,则他一定会猜疑他们真把人底人格歧而为二。因为我记得,主张“灵魂”永远思想的那些人们,并不曾说过,“人”是永远思想的。但是灵魂在思想时,人能不思想么?人在思想时,他自己能意识不到么?这种说法只不过是一种谵语罢了。他们如果可以说,人虽永远思想,而却不能永远意识到那回事,则他们亦照样可以说,他底身体虽有广袤而却无部分。因为要说任何东西只能思而不能觉其思,那正如同说,一个身体只有广袤而无部分似的,都是一样不可了解的。说这话的人亦可以根据同样理由来说(如果他们底假设需要如此说),一个人永远是饥饿的,而却觉不到它。实则,饥饿除了那种感觉而外便无所有,亦正如思想一样,除了自己意识自己思想而外,别无所有,因此,他们如果说,一个人常常觉得自己思想,则我可以问:他们如何得知这回事。所谓意识就是一个人心中所发生的知觉。我自己如果意识不到任何事情,别的人能知觉我意识到么?在这里,任何人底知识都超不出自己底经验。你可以把酣睡的人呼醒,问问他在那一刻思想着什么。如果他意识不到他那时所想的,则别的人如果告诉他说,他是曾经思想的,则那人亦就太能测夺他人底思想了;那人既能这样说,则他不是更可以说,睡者是不曾睡的么?这种能力委实超过了哲学的范围。因为在我自己觉不到自己心中有思想时,不是除了神圣的启示就不能把我底思想告知他人么?如果在我一方面觉不到自己思想,并且申言自己不曾思想,可是在他们方面,却能分明见到我是思想的,那么他们一定得有洞见的能力了。[可是在犬或象表示出一切能思想的象征以后(只是不能说它自己能思想),那些人们却仍然说它们是不能思想的。]他们既然在人不自觉其思想之时,能见到他人底思想,则他们更超过所谓红十字家(rosicucians)了,因为要把各人底身子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那还是比较容易的;至于要使他人自己所不能觉察到的思想呈现于我前,那就更难了。我们在这里,亦不能只给灵魂下一个定义说,它是永远思想的一个实体,就算了事。这种定义如果有任何权威,则我想它没有别的功用,只能使人猜疑自己竟然没有灵魂,因为他们看到,自己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是不思想的。因为我所知道的任何定义,同任何宗派底任何假定,都不能有充分的力量来驳倒恒常的经验。世界上所以有许多无用的争辩同争吵,或者正是因为人们装做自己能知道他们所不能知觉的事情。

    20 我们如果一观察儿童们,则我们会分明看到,一切观念全都是由感觉或反省来的。——我并看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使我们相信,在感官未供给灵魂以所思想底对象——观念——时,灵魂能自己思想。据我所知,各种观念在增加以后,保留以后,灵魂才能在它底各部分,借练习以增进自己底思想能力;后来,它在组合了那些观念,反省了自己底作用以后,它才能增加自己的储蓄,并且使自己在回忆、想象、推理和思想时,更为顺利些。

    21 人如果愿意凭观察和经验得到知识,而不把自己底假设作为自然底规律,则他会看到,新生之见底灵魂并不曾有恒常思想的表征,并不曾有任何推理的表征。不过要说有理性的灵魂虽恒常思想而却完全不能推理,那是难以想象的。初出世的婴儿,大部份时间都消耗在睡眠中,而且不常觉醒,只是在饥饿寻乳时、在受了痛苦时(一切感觉中最乱心不过的)、在身体受了强烈的印象时,他们底心才被强迫得来发生知觉、发生注意。人如果知道这一层,则他或者有理由来想象,母胎中的胎儿和植物底状态是差不多的,它底大部分时间都是无知觉、无思想的,除睡以外,别无所事;它所处的地方,亦无需乎他来觅食;他周围的液体亦是几乎一样柔软的,而且性质亦几乎是一律的;他在那里,眼亦无光可视,耳亦闭起来,无声可听;而且亦没有各种纷纭的物象,来运用它底其他感官。

    22 如果你从一个婴儿初出生时观察起,并且逐步来考察他在生长中一步一步的变化,则你会看到,人心中的观念是由感觉逐渐供给来的,婴儿亦是跟着观念底加多逐渐警醒的,而且它愈有思想的材料,它是愈能思想的。在此以后,它就起始知道那些最熟悉的物象,而且那些物象亦就留下了永久的印象。因此,它就逐渐知道它日日所接近的人,并且它把他们同生人分别出来。它所以能如此,正是因为它已经能保留,能区分感官所供给它的那些观念。因此,我们就看到,人心如何逐渐能在这些能力方面有所进步,并且逐渐施展别的能力,来扩大、来组合、来抽象它底观念、来推论它们、来反省它们。不过关于这一层,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来深为论究。

    23 如果人们要问,一个人什么时候才开始有了观念?则我可以说,真正的答复,一定是说,他在开始有感觉时,才有观念的。因为我们既然看到,感官在未将观念输入于人心的时候,心中并无任何观念,因此,我想,理解中的观念是和感觉同时来的。因为所谓感觉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受到了印象或运动,因而能在理解中产生出知觉来。人心在所谓知觉、记忆、考虑和推理等等作用中,来运用自己时,它所处理的似乎就是外界物象在感官上所印的这些印象。

    24 一切知识底来源——嗣后,人心又开始反省它自己在感觉观念上所发生的各种作用,因此,它就又得到一套新观念,这套观念便是所谓反省观念。人心以外的物象在感官上先印了一些印象。至于由人心自己底内在能力所发生的各种作用,则在人心反省这些作用时,亦能成了思维底对象。这些作用,同前一种印象如我以前所说,就是一切知识底起源。总而言之,人心底印象或则是由外物经过感官印于人心的,或则是在反省那些印象时,它所发生的各种作用给它印入的。人类智力底第一种能力,亦就在于使人心把这些印象都接受了。人类在发现各种东西时,便以接受印象为第一步,他后来自然所有的一切观念,亦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一切耸高的思想虽然高入云霄,直达天际,亦都是导源于此,立足于此的。人心虽然涉思玄妙,想入非非,可是尽其驰骋的能力,亦不能稍为超出感官或反省所供给它的那些思维底材料——观念——以外。

    25 在接受简单的观念时,理解大部分是被动的——在这一方面,理解只是被动的。它是否要有这些知识底起源或材料,不是它自己底能力所能决定的。因为不论我们甘心与否,而感官底各种对象一定会把它们底特殊观念强印在人心上;既然如此,则我们自己底心理作用一定会使我们对它们至少发生了一种含糊的意念。一个人在思想时,总不能完全不知道自己所想的是什么。这些简单的观念既然呈现于理解,则理解便不能拒绝接受,而且它们既然印在那里,它亦不能把它们改变了,涂抹了,重制造新的。这个正如一面镜子不能拒绝,不能改变,不能涂抹它面前各种物象在它以内所印的各种影象或观念似的。我们周围的物象既然以各种方式来刺激我们底感官,所以心便不能不接受那些印象,便不能不知觉那些印象所引起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