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九章 艺术(1/2)

    美看来应当是最明明白白的人类现象之一。它没有沾染任何秘密和神秘的气息,它的品格和本性根本不需要任何复杂而难以捉摸的形而上学理论来解释。美就是人类经验的组成部分;它是明显可知而不会弄错的。然而,在哲学思想的历史上,美的现象却一直被弄成最莫名其妙的事。直到康德的时代,一种美的哲学总是意味着试图把我们的审美经验归结为一个相异的原则,并且使艺术隶属于一个相异的裁判权。康德在他的《判断力批判》中第一次清晰而令人信服地证明了艺术的自主性。以往所有的体系一直都在理论知识或道德生活的范围之内寻找一种艺术的原则。如果艺术被看成是理论活动的产物,那么必然就要去分析这种特殊的活动所遵循的逻辑法则。但在这种情况下,逻辑本身就不再是一个同质的整体了,它应当被划分为互相分离而相对独立的各部分:想象的逻辑应与理性的科学思维的逻辑区别开来。亚历山大·鲍姆加登在其《美学》1750年中曾最早试图全面而系统地建立一个想象的逻辑。但是即使这个尝试——在某种意义上它已被证明是关键性的非常重要的尝试,也未能使艺术获得一种真正自主的价值。因为想象的逻辑绝不可能赢得与纯粹理智的逻辑同样的尊严。如果有什么艺术的理论,那也只能是一种低级的认识论,只能是对人类知识的“低级的”感性部分的一种分析。在另一方面,艺术可能被看成是道德真理的一幅寓意画。它被看作是在其感性形式下隐含着某种伦理意义的一个讽喻,一种借喻的表达。但是,在对艺术的道德解释和理论解释这两种情况下,艺术都绝不具有任何它自己的独立价值,在人类知识和人类生活的等级中,艺术变成只是一个预备性的阶段,一个指向某种更高目的的次要而从属的手段。

    艺术哲学同样也展示出我们在语言哲学中碰见的两种对立倾向之间的冲突。这当然不是单纯的历史巧合。它可以追溯到对实在的解释中的同一基本分歧。语言和艺术都不断地在两个相反的极之间摇摆,一极是客观的,一极是主观的。没有任何语言理论或艺术理论能忽略或压制这两极的任何一方,虽然着重点可以时而在这极时而在那极。

    最初,语言和艺术都被归于同一个范畴之下——摹仿的范畴;并且它们的主要功能就是摹拟:语言来源于对声音的摹仿,艺术则来源于对周围世界的摹仿。摹仿是人类本性的主要本能和不可再还原的事实。亚里士多德说:“摹仿是人从孩提时起就具有的天性,人之高于较低级动物的优点之一,就在于人是世界上最善于摹仿的存在物,并且最初就是靠摹仿而进行学习的。”而且摹仿还是产生快感的无穷无尽的源泉,就象事实所证明的那样:虽然某些对象本身看上去可能是讨厌的,但是当观看它们在艺术中的最维妙维肖的表现时却会引起我们的快感,例如最可鄙的动物或尸体的形象。亚里士多德把这种快感看成与其是一种推理的经验不如说是一种特殊的审美经验。他宣称:“求知不仅对哲学家是最快乐的事,而且对一般人来说,无论他们的求知能力多么小,也依然是一件最大的乐事。我们在观看艺术表演时之所以产生快感,就是因为在观看的同时也就是在求知——推测某些事物的意义,例如,‘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某某事’。”初看起来,这个原则似乎仅仅适用于各种描写性艺术。然而,它可以轻易地被移用到所有其它形式的艺术上去。音乐本身成了事物的一张图画。甚至吹奏长笛和跳舞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在摹仿;因为吹笛者或跳舞者借他的节奏来描绘的不过是人的性格以及他们的行为和感受。诗学的整个历史都是受贺拉斯这句题铭:“诗即画”,以及西蒙尼德斯Simonides的格言:“图画是不出声的诗歌,诗歌是会说话的图画”影响的。诗歌和绘画只是在〔摹仿的〕样式和方法上有所区别,而在一般的摹仿功能上则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应当看到,即使最彻底的摹仿说也不想把艺术品限制在对实在的纯粹机械的复写上。所有的摹仿说都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为艺术家的创造性留出余地。想把这两种要求调和起来不是容易的。如果摹仿是艺术的真正目的,那么显而易见,艺术家的自发性和创造力就是一种干扰性的因素而不是一种建设性因素:它歪曲事物的样子而不是根据事物的真实性质去描绘它们。艺术家的主观性所带来的这种干扰,是古典的摹仿说所不可否认的。但是它可以被限制在适当的界线之内并且服从于某些普遍的规则。这样,艺术摹仿自然arssimianaturae这个原则就不可能被严格而不妥协地坚持到底。因为甚至自然本身就不是一贯正确的,它也并不总是能达到它的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艺术就必须去帮助自然并且在实际上去修正它或使它更完善。

    “但艺术决不造出这种完美的事物,它创造万物,犹如一个艺术家,艺术虽熟练,手却不免发抖。”

    若说“所有的美都是真”,所有的真却并不一定就是美。为达到最高的美,就不仅要复写自然,而且恰恰还必须偏离自然。规定这种偏离的程度和恰当的比例,成了艺术理论的主要任务之一。亚里士多德曾认为,为获得诗的效果,一桩不可能发生然而却可信的事,比一桩可能发生然而却不可信的事更可取。对于指责宙克西斯画中的人物在实在中绝不可能存在这种批评意见,正确的答复是:这样画比写实更好,因为画家所画应当比他的模特儿更美。

    新古典主义——从十六世纪的意大利到阿贝·巴德Abbé

    Batteux的著作《美的艺术归结为一个原则》Les

    beaux arts reduits ā

    unměme principe1747,以同样的原则作为他们的出发点。艺术并非一概而论不加区别地复写自然,而是复写“美的自然”。但是,若摹仿是艺术的真正目的,则任何这种“美的自然”的概念本身就大有疑问。因为我们何以能使我们的模特儿变得更美却又不改变它的外形呢?我们何以能胜过了实在的事物却又不违犯真实法则呢?依此理论,诗和艺术一般来说绝不可能只是令人愉快的虚构。

    一般的摹仿说似乎直到十八世纪上半叶仍然坚持着它的立场并对一切非难满不在乎。但是甚至在这种理论的或许是最后的坚决捍卫者阿贝·巴德的论文中,我们也已经能感到了他对这种理论的普遍有效性流露出来的某种不安。抒情诗的现象一直是这种理论的绊脚石。阿贝·巴德企图把抒情诗包含在摹仿艺术的普遍框架之内而提出来的论据是软弱而无说服力的。实际上,所有这些浅薄的论据都由于一种新力量的出现而一下子就被清除了。即使在美学的领域中,卢梭的名字也标志着一般思想史上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卢梭反对所有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传统的艺术理论。在他看来,艺术并不是对经验世界的描绘或复写,而是情感和感情的流溢。卢梭的《新爱洛绮丝》被证明是一种新的革命力量。那曾盛行了许多世纪的摹仿原则从今以后不得不让位于一个新的概念和新的理想——让位于“独特的艺术”characteristic

    art的理想。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遍及整个欧洲文学的新原则的胜利。在德国,赫尔德和歌德仿效了卢梭的榜样。这样,所有美的理论都不得不采取了一种新的形态。传统意义上所说的美绝不是艺术的唯一目标,事实上它只是一种第二性的派生的特性。歌德在他的论文《论德国建筑》中告诫读者说:

    “不要让我们中间产生误会;不要让现代的美的贩子的软弱学说弄得你太柔软了,以致不能欣赏有意义的粗野,那样弄到后来,你的变软弱了的情感将除掉无意义的流畅以外,什么都忍受不了。他们企图使你相信,美术是由于我们具有那种使自己周围事物美化的倾向而产生的。这不是事实……

    “艺术早在其成为美之前,就已经是构形的了,然而在那时候就已经是真实而伟大的艺术,往往比美的艺术本身更真实、更伟大些。原因是,人有一种构形的本性,一旦他的生存变得安定之后,这种本性立刻就活跃起来;……因此野蛮人便以古怪的特色、可怕的形状和粗鄙的色彩来重新模塑他的椰子、他的羽饰和他自己的身体。而且虽则这些意象都只有任意的形式,形状仍旧缺乏比例,但是它的各个部分将是调和的,原因是,一个单一的情感将这些部分创造成为一个独特的整体。

    “而这种独特的艺术正是唯一的真正艺术。当它出于内在的、单一的、个别的、独立的情感,对一切异于它的东西全然不管、甚至不知,而向周围的事物起作用时,那么这种艺术不管是粗鄙的蛮性的产物,抑是文明的感性的产物,它都是完整的、活的。”

    一个新的美学理论的时代从卢梭和歌德这里开始了。独特的艺术已经取得了对摹仿的艺术的决定性胜利。但是为了理解这种独特的艺术的真正意义,我们就必须避免片面的解释。把重点放在强调艺术品的情感方面,那是不够的。诚然,所有独特的或表现的expressjve艺术都是“强烈感情的自发流溢”。但是如果我们不加保留地接受了这个华兹华斯派的定义,那我们得到的就只是记号的变化,而不是决定性的意义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艺术就仍然是复写;只不过不是作为对物理对象的事物之复写,而成了对我们的内部生活,对我们的感情和情绪的复写。我们可以再用我们在语言哲学中所用的比拟来说:我们只不过是把艺术的拟声说改换成了感叹说。但这并不是歌德所理解的“独特的艺术”这个术语的含义。前面所引的那段话是在1773年——歌德青年时代的“狂飙运动”时期写的。然而歌德一生中没有任何一个时期曾忽视过他的诗歌的客观一极。艺术确实是表现的,但是如果没有构型forma-tive它就不可能表现。而这种构型过程是在某种感性媒介物中进行的。歌德写道:“一当他无忧无虑之时,那些悄悄地产生的半神半人就在他周围搜集着材料以便把他的精神灌输进去。”在许多现代美学理论中——尤其是克罗齐及其弟子和追随者们——这种物质因素被忘掉或受到了极度的轻视。克罗齐只对表现的事实感兴趣,而不管表现的方式。在他看来方式无论对于艺术品的风格还是对于艺术品的评价都是无关紧要的。唯一要紧的事就是艺术家的直觉,而不是这种直觉在一种特殊物质中的具体化。物质只有技术的重要性而没有美学的重要性。克罗齐的哲学乃是一个强调艺术品的纯精神特性的精神哲学。但是在他的理论中,全部的精神活力只是被包含在并耗费在直觉的形成上。当这个过程完成时,艺术创造也就完成了。随后唯一的事情就是外在的复写,这种复写对于直觉的传达是必要的,但就其本质而言则是无意义的。但是,对一个伟大的画家,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或一个伟大的诗人来说,色彩、线条、韵律和语词不只是他技术手段的一个部分,它们是创造过程本身的必要要素。

    这一点对于特殊的表现艺术正象对描写艺术一样地适用。甚至在抒情诗中,情感也不是唯一的和决定性的特征。当然毫无疑问,伟大的抒情诗人都具有最深厚的情感,而且一个不具有强烈感情的艺术家除了浅薄和轻浮的艺术以外就不可能创造出什么东西来。但是从这个事实我们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抒情诗以及一般艺术的功能可以被全部说成是艺术家“倾诉其感情”的能力。柯林伍德R.G.Collingwood说:“艺术家企图做的,就是表现某一特定的情绪。表现它与令人满意地表现它,都是一回事。……我们每一个人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作的每一个姿势都是一件艺术品。”但是在这里,作为创造和观照艺术品的一个先决条件的整个构造过程又一次被完全忽略了。每一个姿势并不就是一件艺术品,就象每一声感叹并不就是一个言语行为一样。姿势和感叹声都缺乏一个基本的必不可少的特征。它们是非自愿的本能的反应,不具有任何真正的自发性spontaneity。而对于语言的表达和艺术的表现来说,有目的性这个要素则是必不可少的。在每一种言语行为和每一种艺术创造中我们都能发现一个明确的目的论结构。在一出戏剧中一个男演员真实地“扮演着”他的角色,每一句个别的台词都是首尾一贯的结构整体的一部分。他的语词的重音和节奏,他的声音的抑扬顿挫,他的面部表情,他的身体的姿态,全都趋向于共同的目的——使人的性格具体化。所有这些都不仅仅是“表现”,而且还是再现和解释。甚至连一首抒情诗也不会完全不具有艺术的这种一般旨趣。抒情诗人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沉湎于表现感情的人。只受情绪支配乃是多愁善感,不是艺术。一个艺术家如果不是专注于对各种形式的观照和创造,而是专注于他自己的快乐或者“哀伤的乐趣”,那就成了一个感伤主义者。因此我们根本不能认为抒情艺术比所有其它艺术形式具有更多的主观特性。因为它包含着同样性质的具体化以及同样的客观化过程。马拉美Mal-larmé写道:“诗不是用思想写成的,而是用语词写成的。”它是以形象、声音、韵律写成的,而这些形象、声音、韵律,正如同在剧体诗和戏剧作品中一样,结合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在每一首伟大的抒情诗中我们都能够发现这种具体的不可分割的统一性。

    象所有其它的符号形式一样,艺术并不是对一个现成的即予的实在的单纯复写。它是导向对事物和人类生活得出客观见解的途径之一。它不是对实在的摹仿,而是对实在的发现。然而,我们通过艺术所发现的自然,不是科学家所说的那种“自然”。语言和科学是我们借以弄清和规定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概念的两种主要过程。我们必须对我们的感官知觉进行分类并把它们置于一般概念和一般规则之下,以便给它们一个客观的意义。这样的分类是追求简化的不懈努力的结果。艺术品也以同样的方式包含着这样一种凝聚浓缩的作用。当亚里士多德想要说明诗歌与历史之间的真正区别时,他就是强调了这种过程。他断言,戏剧所给予我们的是一个单一的行动μιαπρξιs,这个单一的行动本身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它具有一个生命物体所有的一切有机统一性;而历史学家却必须不只是研究一个行动,而是研究一个时期,以及这个时期内发生在一个人或更多人身上的所有事件,不管这些事件是如何地互不相关。

    在这方面,美和真一样可以根据同一古典公式来表达:它们是“杂多的统一”。但是在这两种情况中有一个着重点的不同:语言和科学是对实在的缩写;艺术则是对实在的夸张。语言和科学依赖于同一个抽象过程;而艺术则可以说是一个持续的具体化过程。在我们对一个给定对象的科学描述中,我们是以大量的观察资料开始,这些观察资料初看起来只是各种孤立事实的松散聚集而已。但是我们越是继续进行下去,这些个别的现象也就越是趋向于呈现出一种明确的形态并成为一个系统的整体。科学所探索的是一个给定对象的某些主要特性,从这些特性中可以导出这个对象的所有特殊性质。如果一个化学家知道了某一元素的原子数量,他就有了线索去充分地洞悉这元素的结构和构成方式。从这个数量他可以推演出这个元素的所有独特性质。但是艺术容不得这样一种概念式的简化和推演式的概括。它并不追究事物的性质或原因,而是给我们以对事物形式的直观。但这也决不是对我们原先已有的某种东西的简单复制。它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发现。艺术家是自然的各种形式的发现者,正象科学家是各种事实或自然法则的发现者一样。各个时代的伟大艺术家们全都知道艺术的这个特殊任务和特殊才能。列奥纳多·达·芬奇用“教导人们学会观看”sapervedere这个词来表达绘画和雕塑的意义。在他看来,画家和雕塑家是可见世界领域中的伟大教师。因为对事物的纯粹形式的认识决不是一种本能的天赋、天然的才能。我们可能会一千次地遇见一个普通感觉经验的对象而却从未“看见”它的形式;如果要求我们描述的不是它的物理性质和效果而是它的纯粹形象化的形态和结构,我们就仍然会不知所措。正是艺术弥补了这个缺陷。在艺术中我们是生活在纯粹形式的王国中而不是生活在对感性对象的分析解剖或对它们的效果进行研究的王国中。

    从单纯理论的观点来看,我们可以同意康德的话:数学是“人类理性的骄傲”。但是对科学理性的这种胜利我们不得不付出极高的代价。科学意味着抽象,而抽象总是使实在变得贫乏。事物的各种形式在用科学的概念来表述时趋向于越来越成为若干简单的公式。这些公式是令人惊讶地简单。一个单一公式,例如牛顿的万有引力规律,似乎可以包含并且解释我们物质宇宙的全部结构。看起来似乎实在不仅是我们的各种科学抽象所能够理解的而且是能够被这些抽象穷尽的。但是一当我们接近艺术的领域,这就被证明是一种错觉。因为事物的各个方面是数不清的,而且它们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任何想要把它们包含在一个单一公式内的企图都是徒劳无效的。赫拉克利特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这句格言如果对于科学家的太阳不适用的话,对于艺术家的太阳则是真的。当科学家描述一个对象时,他是用一套数字,用该物的物理的和化学的恒量来表示它的特性的。艺术则不仅有不同的目的而且还有一个不同的对象。如果我们说,两个画家在画“相同的”景色,那就是在非常不适当地描述我们的审美经验。从艺术的观点来看,这样一种假定的相同性完全是由错觉产生的。我们不能把完全相同的东西说成是两个艺术家的题材。因为艺术家并不描绘或复写某一经验对象——一片有着小丘和高山、小溪和河流的景色。他所给予我们的是这景色的独特的转瞬即逝的面貌。他想要表达事物的气氛,光和影的波动。一种景色在曙光中,在中午,在雨天或在晴天,都不是“相同的”。我们的审美知觉比起我们的普通感官知觉来更为多样化并且属于一个更为复杂的层次。在感官知觉中,我们总是满足于认识我们周围事物的一些共同不变的特征。审美经验则是无可比拟地丰富。它孕育着在普通感觉经验中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无限的可能性。在艺术家的作品中,这些可能性成了现实性:它们被显露出来并且有了明确的形态。展示事物各个方面的这种不可穷尽性就是艺术的最大特权之一和最强的魅力之一。

    画家路德维希·李希特Ludwig

    Richter在他的自传中谈到他年轻时在蒂沃利和三个朋友打算画一幅相同的风景的情形。他们都坚持不背离自然,尽可能精确地复写他们所看到的东西。然而结果是画出了四幅完全不同的画,彼此之间的差别正象这些艺术家的个性一样。从这个经验中他得出结论说,没有客观眼光这样的东西,而且形式和色彩总是根据个人的气质来领悟的。甚至连一种严格而彻底的自然主义的最坚决拥护者们也不可能忽视或否认这种因素。爱米尔·左拉把艺术品定义为“通过某种气质所看到的自然的一角”。这里所说的气质不只是怪僻或癖性。当我们沉浸在对一件伟大的艺术品的直观中时,并不感到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分离,我们并不是生活在朴素平凡的物理事物的实在之中,也不完全生活在一个个人的小圈子内。在这两个领域之外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王国——造型形式、音乐形式、诗歌形式的王国;这些形式有着真正的普遍性。康德在他称为“审美的普遍性”与属于逻辑和科学判断的“客观的有效性”之间作了明确的区分。他坚决主张,在我们的审美判断中,我们并不涉及客体本身而是涉及对客体的纯粹观照。审美的普遍性意味着,美的宾语不是局限于某一特殊个人的范围而是扩展到全部作评判的人们的范围。如果艺术品只是某一个别艺术家的异想天开的激情冲动,那它就不具有这种普遍的可传达性。艺术家的想象并不是任意地捏造事物的形式。他以它们的真实形态来向我们展示这些形式,并使这些形式成为可见的和可认识的。艺术家选择实在的某一方面,但这种选择过程同时也就是客观化的过程。当我们进入了他的透镜,我们就不得不以他的眼光来看待世界,仿佛就象我们以前从未从这种特殊的方面来观察过这世界似的。然而我们相信,这个方面并非只是瞬息即逝的,借助于艺术品它已经成为经久不变的了。一旦实在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以后,我们就一直以这种形态来看待它了。

    由此,在客观的与主观的、再现的与表现的艺术之间所作的泾渭分明的区别是难以维持的。帕尔泰农神殿的中楣,巴赫的弥撒曲,米开朗琪罗的“西斯廷教堂天顶画”,莱奥帕尔迪的一首诗,贝多芬的一首奏鸣曲,或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一部小说,都是既非单纯再现的亦非单纯表现的。在一个新的更深刻的意义上它们都是象征的symbolic。伟大的抒情诗人——歌德、荷尔德林、华兹华斯、雪莱——的作品所给予我们的并不是诗人生活的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片断。它们并非只是强烈感情的瞬间突发,而是昭示着一种深刻的统一性和连续性。另一方面,伟大的悲剧和喜剧作家们——欧里庇德斯,莎士比亚,塞万提斯,莫里哀——并不以与人生景象相脱离的孤立场景来使我们娱乐。这些孤立场景就其本身来看仅仅是短暂易逝的幻影。但是突然,我们开始在这些幻影背后看见并且面对着一个新的实在。喜剧和悲剧诗人通过他的人物与剧情表示了他对整个人生及其伟大与软弱、崇高与可笑的看法。歌德写道:

    “艺术并不打算在深度和广度上与自然竞争,它停留于自然现象的表面;但是它有着自己的深度,自己的力量。它借助于在这些表面现象中见出合规律性的性格、尽善尽美的和谐一致、登峰造极的美、雍容华贵的气氛、达到顶点的激情,从而将这些现象的最强烈的瞬间定形化。”

    这种对“现象的最强烈瞬间”的定形既不是对物理事物的摹仿也不只是强烈感情的流溢。它是对实在的再解释,不过不是靠概念而是靠直观,不是以思想为媒介而是以感性形式为媒介。

    从柏拉图到托尔斯泰,艺术一直被指责为激动人的情感从而扰乱人们道德生活的秩序和和谐。根据柏拉图的看法,当我们的淫欲、忿恨、欲念、悲痛等经验本来应该枯萎的时候,诗的想象力却灌溉它们、滋养它们。托尔斯泰在艺术中看到了感染的根源。他说,“感染不仅是艺术的一个标志,而且感染力的程度也是艺术优劣的唯一尺度。”但是这种理论的缺点是明显的。托尔斯泰取消了艺术的一个基本要素——形式的要素。审美经验——静观的经验——是与我们理论判断上的冷静态度和道德判断上的清醒态度不同的心智状态。它确实充满了最生动活泼的激情,但是在这里这种激情本身无论在性质上还是在意义上都被改变了。华兹华斯把诗定义为“在宁静中回忆到的情绪”。但是我们在伟大的诗中所感受到的宁静并不是回忆的宁静。被诗人激起的情感并不属于遥远的过去,它们就在“此地”——直接地活动着。我们意识到它们的全部力量,但是这种力量趋向于新的方向。它与其说是被直接感受到的不如说是被看到的:我们的感情不再是隐秘而不可测知的力量,它们仿佛变成透明的了。莎士比亚从未给过我们一个美学理论,他并不思索艺术的本性;然而在他谈到戏剧艺术的特性与功能的唯一一段话中,全部的重点都放在这一点上。“演戏的目的”,正如哈姆莱特所解释的,“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象是要举起镜子直照人生: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但是,关于某种激情的形象并不就是这种激情本身。再现某种激情的诗人并不以这种激情来感染我们。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我们并没有染上麦克白的野心,查理三世的残忍,或奥赛罗的猜疑。我们并不受这些情绪的支配,而是透过这些情绪去看,似乎是要洞察它们的真正本性和本质。在这方面,莎士比亚的戏剧艺术理论如果他有这样一个理论的话,是与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画家和雕塑家们关于美术的看法完全一致的。他会同意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话:“教导人们学会观看”saper

    vedere是艺术家的最高天赋。伟大的画家向我们显示外部事物的各种形式;伟大的戏剧家则向我们显示我们内部生活的各种形式。戏剧艺术从一种新的广度和深度上揭示了生活:它传达了对人类的事业和人类的命运、人类的伟大和人类的痛苦的一种认识,与之相比我们日常的存在显得极为无聊和琐碎。我们所有的人都模糊而朦胧地感到生活具有的无限的潜在的可能,它们默默地等待着被从蛰伏状态中唤起而进入意识的明亮而强烈的光照之中。不是感染力的程度而是强化和照亮的程度才是艺术之优劣的尺度。

    如果我们采纳了这种艺术观,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理解在亚里士多德的卡塔西斯说theory

    of catharsis中最早碰到的一个问题。我们在这里不必讨论亚里士多德这个术语的全部困难和企图消除这些困难的注释家们的无数努力。看来比较清楚并且现在一般都承认的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卡塔西斯过程并不是指一种净化或在情感本身的特征和性质上的一种变化,而是意指人类灵魂中的一种变化。靠着悲剧诗,灵魂获得了一种新的态度来对待它的情感。灵魂体验了怜悯和恐惧的情感,但并没有被它们扰乱而产生不安,而是进入一种平静安宁的状态。初看起来这似乎是矛盾的。然而亚里士多德所认为的悲剧的效果,乃是两种成分——在现实生活中,在我们的实际生存中互相排斥的两种成分——的综合:我们情感生活的最高度强化被看成同时也能给我们一种恬静感。我们在最大的范围和最高度的张力中经受住了我们的强烈感情。但是在通过艺术的门槛时,我们所抛掉的是感情的难以忍受的压力和压制。悲剧诗人并不是他的情绪的奴隶而是其主人,并且他能把这种对情绪的控制传达给观众们。在观看他的作品时我们不会被自己的情绪所支配而变得神魂颠倒。审美的自由并不是不要情感,不是斯多葛式的漠然,而是恰恰相反,它意味着我们的情感生活达到了它的最大强度,而正是在这样的强度中它改变了它的形式。因为在这里我们不再生活在事物的直接的实在之中,而是生活在纯粹的感性形式的世界中。在这个世界,我们所有的感情在其本质和特征上都经历了某种质变过程。情感本身解除了它们的物质重负,我们感受到的是它们的形式和它们的生命而不是它们带来的精神重负。说来也怪,艺术作品的静谧calmness乃是动态的静谧而非静态的静谧。艺术使我们看到的是人的灵魂最深沉和最多样化的运动。但是这些运动的形式、韵律、节奏是不能与任何单一情感状态同日而语的。我们在艺术中所感受到的不是哪种单纯的或单一的情感性质,而是生命本身的动态过程,是在相反的两极——欢乐与悲伤、希望与恐惧、狂喜与绝望——之间的持续摆动过程。使我们的情感赋有审美形式,也就是把它们变为自由而积极的状态。在艺术家的作品中,情感本身的力量已经成为一种构成力量formative

    power。

    或许会有人提出这样的反对理由:所有这一切都适用于艺术家,但并不适合于我们观众和听众。但是这样一种反对理由总是暗含着对艺术〔创作〕过程的一种误解。象言语过程一样,艺术过程也是一个对话的和辩证的过程。甚至连观众也不是一个纯粹被动的角色。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如果不重复和重构一件艺术品藉以产生的那种创造过程,我们就不可能理解这件艺术品。凭着这种创造过程的本性,各种情感本身转化为各种行动。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得不承受索福克勒斯的《俄底浦斯王》或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中的所有感情的话,那我们简直就难免于休克和因紧张过度而精神崩溃了。但是艺术把所有这些痛苦和凌辱、残忍与暴行都转化为一种自我解放的手段,从而给了我们一种用任何其它方式都不可能得到的内在自由。

    因此,企图以某种情感特征来刻划艺术品的特征,那就必然不能得出正确的看法。如果艺术企图表达的不是任何特殊的状态而正是我们内在生命的动态过程本身,那么任何这一类合格证明就简直不过是马马虎虎肤浅表面的合格而已。艺术必须始终给我们以运动而不只是情感。甚至连悲剧艺术与喜剧艺术之间的区别也多半是约定的而不是必然的。它与艺术的内容和题材相关而不是与艺术的形式和本质相关。柏拉图早就否认存在着这些人为的传统界线。在《会饮篇》的结尾,他描述了苏格拉底与悲剧诗人阿伽通Agathon、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的谈话。苏格拉底迫使这两位诗人承认,真正的悲剧演员在喜剧方面也是真正的艺术家,反之亦然。对这段话的注解则在《斐利布斯篇》中。柏拉图在这篇对话中坚持认为,在喜剧中也好,在悲剧中也好,我们都总是体验到痛感和快感的混合。在这点上诗人遵循着自然本身的规律,因为他描述着“人生的全部喜剧和悲剧”。在每一首伟大的诗篇中——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中——我们确实都一定要经历人类情感的全域。如果我们不能够领会各种感情的微妙的细微差别,不能够领会韵律和音调的不断变化,对突然的有生气的变化无动于衷,那我们就不可能理解和体会诗。我们可以谈论艺术家的个人气质,但是,艺术品本身没有任何特殊气质,我们不可能把它归结到任何传统的心理学的类概念之下。把莫扎特的音乐说成是欢乐的或宁静的,把贝多芬的音乐说成是庄重的、低沉的或崇高的,那只是暴露了一种肤浅的鉴赏力。在这里,悲剧和喜剧的区别也同样是无关紧要的。莫扎特的《唐璜》究竟是一出悲剧还是一出轻喜剧,这种问题简直是不值得问的。贝多芬根据席勒的《欢乐颂》而作的乐曲表达了极度的狂喜,但是在听这首乐曲时我们一刻也不会忘掉《第九交响曲》的悲怆音调。所有这些截然对立的东西都必须存在,并且必然以其全部力量而被我们感受:在我们的审美经验中它们全都结合成一个个别的整体。我们所听到的是人类情感从最低的音调到最高的音调的全音阶;它是我们整个生命的运动和颤动。最伟大的喜剧诗人们决非给我们一种悠闲的美easy

    beauty,他们的作品常常充满了极大的辛辣感。阿里斯托芬是对人类本性最尖锐最严厉的批评家之一;莫里哀的伟大则最好不过地体现在他的《愤世者》和《伪君子》中。然而喜剧作家们的辛辣并不是讽刺作家的尖刻,也不是道学家的严肃。它并不导致对人类生活作出一个道德判断。喜剧艺术最高程度地具有所有艺术共有的那种本能——同情感sympathetic

    vision。由于这种本能,它能接受人类生活的全部缺陷和弱点、愚蠢和恶习。伟大的喜剧艺术自来就是某种颂扬愚行的艺术。从喜剧的角度来看,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呈现出一付新面貌。我们或许从来没有象在伟大喜剧作家的作品中那样更为接近人生了,例如塞万提斯的《堂·吉河德》,斯特恩的《商第传》,或者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我们成为最微不足道的琐事的敏锐观察者,我们从这个世界的全部褊狭、琐碎和愚蠢的方面来看待这个世界。我们生活在这个受限制的世界中,但是我们不再被它所束缚了。这就是喜剧的卡塔西斯作用的独特性。事物和事件失去了它们的物质重压,轻蔑溶化在笑声中,而笑,就是解放。

    美并不是事物的一种直接属性,美必然地与人类的心灵有联系——这一点似乎是差不多所有的美学理论都承认的。休谟在他的论文《论审美趣味的标准》中断言:“美不是事物本身的性质,它只存在于观照它们的心灵之中。”但是这个说法是意义不明确的。如果我们在休漠的意义上来理解心灵,并且把自我看成只不过是一束印象,那么要在这样一堆东西中寻找我们称为美的那种属性就是非常困难的。美不能根据它的单纯被感知percipi而被定义为“被知觉的”,它必须根据心灵的能动性来定义,根据知觉活动的功能并以这种功能的一种独特倾向来定义。它不是由被动的知觉构成,而是一种知觉化的方式和过程。但是这种过程的本性并不是纯粹主观的,相反,它乃是我们直观客观世界的条件之一。艺术家的眼光不是被动地接受和记录事物的印象,而是构造性的,并且只有靠着构造活动,我们才能发见自然事物的美。美感就是对各种形式的动态生命力的敏感性,而这种生命力只有靠我们自身中的一种相应的动态过程才可能把握。

    当然,在不同的美学理论中,这种倾向——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它是美的一种固有状况,——总是导致各种截然相反的解释。根据丢勒Albrecht

    Dürer的看法,艺术家的真正才能就是从自然中“引出”美来。“因为艺术深深地植根于自然之中,谁能从自然中抽取它,谁就能占有它”。另一方面,我们又看见唯灵论却否认在艺术美和所谓自然美之间有任何联系。自然美被理解为只是比喻的说法。克罗齐就认为,美的河流或美的树木纯粹是修辞学的说法。对他来说,与艺术相比,自然是麻木不仁的,沉默不语的,只有人才能使它说话。这些见解之间的对立,或许可以靠明确地区分机体的美organjc

    beauty和审美的美aesthetic

    beauty来解决。有许多自然美不具有任何种类的审美品性。一处风景的机体的美,与我们在风景画大师们的作品里所感到的审美的美,并不是一回事。甚至连我们这些观赏者也能充分地意识到这种区别。我可以漫不经心地观赏一处风景并感受到景色的宜人,欣赏着柔和的微风,清新的草地,令人愉悦的五颜六色,以及鲜花的芬芳香味。但是这时我可能在心中经历了一个突然的变化。随即我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看这风景——我开始构思一幅图画。现在我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不是活生生的事物的领域,而是“活生生的形式”的领域。我不再生活在事物的直接实在性之中,而是生活在诸空间形式的节奏之中,生活在各种色彩的和谐和反差之中,生活在明暗的协调之中。审美经验正是存在于这种对形式的动态方面的专注之中。

    2

    各不同美学流派之间的全部争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归结为一点。所有这些学派都不得不承认的是:艺术是一个独立的“话语的宇宙”universe

    of discourse。甚至连那些想要把艺术限定为一种纯摹仿功能的严格的写实主义的最极端的捍卫者们也总是不得不为艺术想象的独特力量留出余地。但是不同学派在对这种力量的评价上就大为不同了。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理论不鼓励想象力的自由运用。从他们的观点来看,艺术家的想象力是伟大的但也是相当可疑的才能。布瓦罗本人并不否认,从心理学上讲,想象力的天资对于每一个真正的诗人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在布瓦罗看来,〕如果诗人沉溺于单纯地发挥这种天然的冲动和本能的力量,他就绝不可能成为完美的诗人。诗人的想象力必须受理性的指引和控制,并且服从理性的规则。甚至在偏离自然的规则时诗人也必须遵守理性的规则,这些规则把他限定在可然性the probable的领域。法国古典主义以纯粹客观的条件来规定这个领域。空间和时间的戏剧统一成了可以用长度标准或时钟来测量的物理事实。

    浪漫主义的艺术理论对诗意想象的品性和功能提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观点。这个理论并不是所谓的德国“浪漫派”的产物。它比后者形成得更早,并且在十八世纪的法国和英国文学中开始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对这种理论的一个最好最简洁的表述可以在爱德华·杨格Edward

    Young的《关于最早的作品的推测》1759年中看到。杨格说:“一个最早的作家的笔,就象阿米达Armida的魔杖一样,能从不毛之地中唤出鲜花盛开的春天。”从这时起,古典的可然性理论越来越被它们的对立面所排挤。奇迹般的不可思议的东西现在被看成是真正的诗的描写所能接受的唯一题材。在十八世纪的美学中,我们可以一步一步地看到这种新理想的兴起。瑞士批评家波特玛Bodmer和布莱汀格Breitinger为“诗的奇妙”辩护时,把密尔顿视作权威。奇妙性渐渐地压倒并遮蔽了可然性而成了文学的主题。这种新理论似乎在最伟大的诗人们的作品中得到了体现。莎士比亚本人在他对诗人想象力的描述中就举例说明过它:

    疯子、情人和诗人,全都是想象的奴隶:

    疯子眼中尽是鬼魂,多得连无边的地狱都难容纳;情人也是一样地疯,竟能在埃及人的黑脸上看到海伦般的美;诗人的眼睛在微妙的热情中一转,就能从天上看到地下,从地下看到天上;想象能使闻所未闻的东西具有形式,诗人的莲花妙笔赋予它们以形状,从而虚无飘渺之物也有了它们的居所与名字。

    然而,浪漫的诗歌观在莎士比亚那里找不到任何可靠的支持。如果我们需要证明艺术家的世界并不只是“幻想的”世界的话,那么再没有比莎士比亚更好更经典的证言了。他所看到的自然和人生的模样并非只是“在幻想中所捕捉到的虚幻模样”。但是,还有另一种形式的想象则似乎是与诗歌不可分离地相联系的。当维柯第一次想系统地创造一种“想象的逻辑”时,他返回到了神话的世界。他谈到了三个不同的时代:神的时代,英雄的时代和人的时代。维柯宣称,我们必须在前两个时代中去寻找诗的真正起源。人类不可能以抽象的思维或以理性的语言开始。它必须要经过神话和诗歌的象征symbolic语言的时代。各原始民族不是以概念而是以诗的形象来思维的;他们说的是寓言,写的是象形文字。诗人和神话创作者看来确实生活在同一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