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书籍与思想(1/2)

    邀请我做关于书籍的讲演,我十分感激。这不仅由于我认为书籍,因而还有图书馆,是欧洲文明也许是整个人类文明中最独特、最重要的物质事物,而且由于书籍在我自己的生活中起过的——而且仍然在起的——支配性作用。在我五岁的时候,人们给我读了塞尔玛·拉格洛夫[Selma

    Lagerlof]的书《尼尔斯骑鹅旅行记》[Wunderbare Reise

    des kleinen NiIs Holgerssonmit den Wildgansen〕第一卷。这部著作刚刚出版,绿皮,共三卷。其他任何书都没有不仅对我自己的性格而且对我的童年朋友康拉德·洛伦茨[Konrad

    Lorenz]的性格产生了这样决定性的影响。康拉德爱上了野鹅,而我爱上了塞尔玛·拉格洛夫和她的书。像她一样,我当了一名中学教师。我和康拉德都仍然忠于我们的爱好。

    自从那些早期时代以来,书籍在我的生活中起了重要作用,甚至比音乐还重要。在我看来,任何其他人类成就,甚至最伟大的文艺创作,都不像伟大的古典音乐那样在一切人类能力中超类拔群,同时也没有它那样感人、令人惊叹。然而我认为,书籍在文化上更为重要。

    在此我不想谈论我们应归功于约翰·古登堡「JohannGutenberg](或者也许归功于劳伦·杨松·科斯特[LaurenJanszoon

    Costre]?)的伟大的欧洲革命,他对书籍印刷的发明极可能是人文主义运动的主力,宗教改革运动的主力,科学兴起的主力,最终是民主的主力。

    我倒要谈一谈一个非常相似的,尽管更地方化的过程,它在古登堡的两千年前始于希腊,我猜想,它是我们特有的欧洲文明的起源。

    那段时间被正确地称作希腊奇迹,或者更明确些,雅典奇迹:公元前六和五世纪,击退波斯人的时期;希腊世界通过捍卫自由而意识到了自由的观念的时期;产生了伯里克利「Peri-cles]并导致帕特农神庙[Parthenon]的建造的时期。

    像这样的奇迹永远不会得到充分的解释。关于它我已思索多年,并撰写过文章,我认为解释的一部分,无疑只是一小部分,在于希腊文化与东方文化的碰撞、冲突,在于人们所称的“文化冲突”。无论如何,荷马[Homer]的史诗(它们的主题是文化冲突)和几乎所有伟大的新思想都出现在小亚细亚海岸上的东部希腊殖民地,在那里人们最强烈地感到了文化冲突。这一切至少部分地被从波斯人那里逃出的政治难民和其他难民带到西方。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色诺芬尼[Xenophanes]和安那克萨哥拉〔Anaxagoras]就是这样的难民。

    但是有一段时间我有这样的想法,希腊奇迹,尤其是雅典奇迹,也许可以不完全地——无疑只是非常不完全地——由于写的书、书籍出版和书籍市场的发明来解释。

    各种不同形式的书写已存在了很长的时间,尤其在东方,到处都可以发现类似书籍的东西,尽管蜡、粘土和类似材料上的书面记载不很便利。当然有宗教手稿。确实,有很长时间书写(除信件外)主要用于官方文件,用于宗教文件,也许还被商人用来记笔记,如皮洛斯[Pylos]和克诺索斯「Knossos]的货物和其他财产的清单所表明的那样。它有时也用来记载伟大的国王们的事迹。

    根据我在此第一次表达的假定,特别的欧洲文化始于以书的形式出版荷马的著作。

    荷马的史诗已存在大约三百年。但是它们是在公元前550年前后收集起来,首次被写下来,并向公众出售的。它们作为整体,曾经只是在职业讲述者、荷马氏族、荷马史诗吟游诗人中众所周知。识字的奴隶用从埃及进口的纸莎草纸抄写了许多复制本,把它们售给公众。这是最初的书籍出版。它发生在雅典,据传说,是在统治者、僭主庇西特拉图[Pisistratus]的倡导下发生的。

    庇西特拉图的主要职业是统治雅典——这是非常困难而艰巨的任务。他似乎选定书籍出版作为自己的嗜好,因而成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与皇家文书局「Her

    Majesty’s Stationary Office」相比的国家事业单位的创立者和指导者。这个事业单位的寿命不比它的创立者更长久,但是它的文化后果却持续下来,具有无法估量的意义。

    在雅典,随着第一本欧洲的书的问世,诞生了第一个欧洲书籍市场。人人都读荷马的书,他的作品成为第一个识字课本和欧洲的第一部圣经。赫西奥德[Hesiod」、品达[Pindar」、埃斯库罗斯[Aeschylus]和其他诗人紧步其后。雅典人学习阅读(有很长时间,一切阅读都意味着大声朗读)和写字,尤其是经过准备的讲演和信件,而且雅典成为民主国家。人们撰写书籍,渴望的雅典人蜂拥着购买。到公元前466年已显然以大型版出版了第一部科学的书:安那克萨哥拉的伟大著作《论自然》[OnNature]。(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的著作显然从未出版,尽管似乎吕刻昂学园[Lyceum」有一本抄本,或者也许是一本摘要,阿波罗多罗斯[Apollodorus]后来在雅典的一家图书馆发现了一本抄本——也许就是同一本抄本。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没有出版他的著作,它存放在阿耳特弥斯神庙[Templeof

    Artemis」。)安那克萨哥拉是来自爱奥尼亚[Ionia]的士麦那[Smyrna」附近的克拉佐曼纳[Clazomenae]的政治难民,在雅典撰写了他的著作。我们知道,这部书在第一次出版的六十七年后在雅典廉价出售,然而它幸存了一千年。我猜想,它是第一部想为出版而写的书。

    在安那克萨哥拉的《论自然》约三十七年之后,希罗多德[Herodotus」的伟大历史著作在雅典出版,与此同时,作者亲自当众朗诵了它的一部分。这证明两年前伯里克利把雅典称作“希腊的学校”[School

    of Hellas]是正确的。

    我的假设是,通过使雅典有书可供出售,庇西特拉图为其重要性可与两千年后古登堡所发起的那场文化革命相比的文化革命做了准备,但是我的假设当然是不可检验的。印刷的书为整个西欧树立了新的价值和标准。尽管决不应过于认真地对待历史上类似的事情,它们有时却惊人地接近。例如,在安那克萨哥拉的书出版后,他被指控为渎神,就像两千年后伽利略[Galileo]那样。两人都有性命之虞。他们都未被处死,这多亏了他们与一些非凡的掌权人物的个人关系:伯里克利和教皇。由于伯里克利(他曾是安那克萨哥拉的学生)的干预,安那克萨哥拉未被处死,但是在付清一大笔罚款后被逐出雅典。他先前的学生、也已被逐出这个城市的伟大的雅典人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邀请他前往兰萨库斯[Lampsakos」。几年后安那克萨哥拉在那里与世长辞。就伽利略而言,他与教皇的个人关系使他免于死刑,他也不得不在流放中度过余生。

    到当时为止,还没有人似乎想到焚烧或禁止像安那克萨哥拉的论著《论自然》之类的危险书籍。书籍仍然是十分新奇的事物,没有成为法律干预的对象。因此,由于对它的作者的引起轰动的审判,安那克萨哥拉的书成了地方的畅销书;此书不太抽象的部分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同样,到公元前399年,对这本书的兴趣已经消退,花不了几个钱就可以在市场上买到(而伽利略的书,由于列入了**目录,很快就获得了缺货价格,价钱飞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