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章 暗中为善(2/2)

深。

    我会发现,没有眼镜,我将渐渐地越来越难于看清近处细小的物体。这里我们又有了一种连续性,那就是年龄的连续性。

    任何正常人,不论他多么老,视力都比昆虫好。有些工作可以由视力较差甚至几乎失明的人来完成。你的视力模糊,却能打网球,因网球比较大,即使焦点没对准,你也能看清它的位置和运动情况。尽管用我们的标准来衡量,靖蜓的眼力很差,但是用昆虫的标准来看,蜻蜓的眼力是好的;蜻蜓能够捕食飞行中的昆虫,这跟我们击打网球一样容易。视力很差的眼睛照样能承担避免走路撞壁、失足坠崖或不幸落水的任务。更差的视力,能发现有一片阴影掠过头顶,那可能是云朵飘过,也可能是捕食者飞过。视力极差的眼睛还能分清白昼与黑夜,这也有用,其他用途不说,它可以协调繁殖季节,还可以知道什么时候该睡觉了。要用到眼睛的任务有一连串。对任何一种眼睛来说,不管是视力敏锐的还是差劲的,都有某种相应的任务,视力只要稍有改善就会大不相同。因此,这就不难理解,眼睛从原始的、低级的早期阶段,经过平稳的、连续的中间过渡,逐渐进化到完善的程度,如我们见到的鹰眼或青年人的眼睛。

    因此,神创论者的问题——“一半的眼力有什么用?”——是一个份量很轻的问题,一个非常容易回答的问题。一半的眼力正好比49%的眼力好1%,而49%的眼力已经比48%要好,因此差异是有意义的。另一个份量显得较重的问题隐含于如下说法之中:“作为一个物理学家*,我简直不能相信,对于像眼睛这么复杂的器官,有足够的时间从无开始进化到目前的地步。你真的认为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吗?”两个问题都来自“个人怀疑论”的论点。听众自然是要有一个答案,我则还是要回到地质年代的绝对量值上去。如果以一步代表一个世纪,那么全部公元纪年的时间也就缩短为板球的一掷。照这个比例,如果你要回到多细胞动物的起源,得从纽约走到旧金山。

    现在可以看出来,要驳倒地质年代不够久远的说法,简直是用汽锤去砸花生米。从东海岸跋涉到西海岸,生动地表达了眼的进化可利用的时间。但是,由一对瑞典科学家丹·尼尔森(Dan

    Nilsson)和苏珊娜·皮尔格(Susanne Pelger)所做的最新研究表明,只要那段时间的几近荒唐的一小段就足够了。顺便提一句,当一个人说“眼睛”的时候,他往往是暗指脊椎动物的眼睛。然而在许多无脊椎动物中,适用的、能够形成图象的眼睛,已经各自独立地、从头开始进化了40~60次。在这40次以上的独立进化中,至少发现了9种有明显区别的机理,包括针孔式眼睛,两种照相机镜头式的眼睛、反射曲面(“碟形卫星天线”)式眼睛,以及好几种复合眼。

    尼尔森和皮尔格集中精力研究了照相机镜头式的眼睛,例如已经很发达的脊椎动物和章鱼的眼睛。

    你怎样着手估计一定数量的进化变异所需要的时间呢?我们必须找到用于度量每一步进化规模的单位。用百分比变化来表示已到达的进化水平,是合情合理的。尼尔森和皮尔格采用

    1%作为单位来计量解剖学上量的变化。这只是一个方便的单位而已,就像“焦”被规定为完成一定数量的工作所需要的能量。当所有的变化都是发生在一维的时候,使用

    1%作为单位是最简单的。以下面这种不大可能发生的情况为例:如果自然选择倾向于极乐鸟的尾巴不断变长,那么这种鸟的尾巴从

    1米长进化成1000米长需要经过多少步呢?尾巴长度增加

    1%,不会引起粗心的观察者的注意。然而,只需经过少得令人吃惊的步数就可以使尾巴进化到1000米长——不到700步。

    尾巴从 1米长进化到1000米长,这很好说(但是,却非常荒谬),但是怎样在相同的坐标上为眼睛的进化定位呢?问题在于,对于眼睛来说,在许多不同的部位有许多不同的事情并行发生。尼尔森和皮尔格的任务,就是设计出眼睛进化的计算机模型来回答以下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们在前几页中一次又一次地提出过,而他们利用计算机提出就更为系统化:从平整的表皮到完全的“照相机式眼睛”,是否存在平稳的渐进变化,即每一个中间类型都是一种改进?(自然选择不能“下山”,即使在山谷那边有一座诱人的更高的山峰,也不能走下坡路,这与人类设计者不同。)第二个问题,也就是我们在本节开始时提出的问题,完成这些必要的进化演变量需要多长的时间?尼尔森和皮尔格没有试图在计算机模型中模拟细胞的内部工作情况。他们的工作是在创建了一个单个光敏细胞(把它称为光电池也无妨)之后开始的。将来最好是再做一个计算机模型,从细胞内部的层次上展示第一个活的光电池是怎样从一个最初期的、最普通的细胞一步步改进而来。然而,必须有个起点,而尼尔森和皮尔格的起点是在发明了光电池之后。他们是在组织水平上开始工作的:即,他们是在由细胞组成的组织这一水平,而不是在单个细胞水平进行工作。皮肤是一种组织,肠壁是组织,肌肉和肝脏也是组织。各种组织在随机突变的影响下发生各种变化。一片片的组织可以变大,也可以变小,它们可能变厚或变薄。像晶体组织这样的透明组织,它们能够改变局部的折射率(即使光线弯折的能力)。

    模拟眼睛比之模拟诸如猎豹飞奔的腿,其妙处就在于,利用基本的光学定律很容易测定其功效。眼睛用一个二维截面图表示,计算机很容易以单个的实数算出它的视觉敏锐度或空间分辨能力。

    用相应的数字形式表示猎豹的腿(或脊柱)的功效要难得多。尼尔森和皮尔格从一块平展的视网膜开始,视网膜位于平展的色素层之上,在视网膜上又有一层起保护作用的透明层。透明层的折射率能够产生局部随机突变。然后,它们让这个模型本身以随机的方式变形,前题是任何变化必须是小变化,而且必须对前一个变化有改进。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而且很明确。随着视力敏锐程度的稳定提高,直接导致了以下的变化:开始时是平面结构,随后变成浅浅的凹面,一直到不断加深的杯状体,眼睛模型本身的变形情况都在计算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然后,人们又看到,透明层变厚,充满了整个杯状体,它的外表面均匀地膨凸,变成曲面。在这以后,几乎像变魔术一样,这透明填充物的一部分又浓缩成一个具有更高折射率的局部球形小区。该区的更高折射率并不是均匀的,而是呈梯度变化的,因此这个球形区是个卓越的“分级折射率”透镜。对于制造透镜的人来说,“分级折射率”透镜是陌生的,但在生物的眼睛中却很常见的。人类通过把玻璃磨成一定的形状来制造透镜。我们还制造复合透镜,比如昂贵的照相机镜头。这种镜头包括若干个透镜,但是每一个透镜都是由均匀一致的玻璃制成的。与此相反,“分级折射率”透镜却具有连续变化的折射率。典型的情况下,越接近透镜中心处,折射率越高。鱼眼就是“分级折射率”透镜。人们很早就知道,当焦距与半径之比达到特定的理论最适值时,“分级折射率”透镜就得到了畸变最小的效果。这个比值叫做马希森比例(Mattiessen's

    ratio)。尼尔森和皮尔格的计算机模型与马希森比例准确相符。

    现在,让我们看一看整个这一进化过程需要多长时间。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尼尔森和皮尔格必须对自然种群做一些遗传上的假设。他们需要给模型提供一些合理的量值,如遗传率。遗传率用来表示变种受遗传控制的程度。常用的测定遗传率的方法,是将单卵孪生子(他们的遗传物质完全相同)的相像程度与普通孪生子作比较。一项研究发现,在男人中,腿长的遗传率为77%。遗传率为100%意味着什么呢?你测量一位单卵孪生子的腿长,就可完全知道另一位单卵孪生子的腿长,即使他们是被分开来抚养也是一样。

    遗传率为0%意味着,两位单卵孪生子的腿长之间,与一定环境下特定人群中任何一个人相比,并无更大的相似程度。人类其他方面的遗传率的测试结果为:头宽95%;坐高85%;臂长80%,身高79%。

    遗传率往往高于50%。因此,尼尔森和皮尔格感到,给他们的眼睛模型设定遗传率为50%是稳妥的。这是一个保守的,或者说是一个“悲观的,,假设。与一个更接近实际的假设(比如70%)相比,悲观的假设会使估算出的眼睛进化所需时间更长些。他们情愿自己的估计失之过长,因为像眼睛这样的复杂器官,进化时间如果估计得过短,人们会从直觉上怀疑它的准确性。

    出于同样的原因,对于变异系数(即典型情况下,在群体中发生变异的几率)和选择强度(即由于视力改进所造成的生存优势的量值),他们都选取了保守的数值。他们甚至走得更远,假设每个新一代每一次只在眼睛的一个部分发生改变;眼睛不同部分同时发生变化的情况也被排除,因为这会大大加速进化。然而,尽管采取了这些保守的假设,从平展表皮进化到鱼眼所用的时间也很短:不到40万代。对于我们正在讨论的小动物,可以假设每年一代,因此,进化到优良的“照相机式眼睛”所需时间不足50万年。

    有了尼尔森和皮尔格的研究结果,在动物界中,“眼睛”已经有过不下40次各自独立的进化,也就不足为奇了。有足够的时间供它在任一谱系之内从零开始连续进化1500次。给小动物设定了每一代的长度之后,眼睛进化所需时间,远没有人们轻易相信的那么久,对于地质学家来说,它短得无法计量!在地质年代上,这只不过是个瞬间而已。

    暗中为善。进化的一个主要特征是它的渐进性。这是一个原则而非现实。进化过程的某些片断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突然转向。快速的进化可能会有间断,甚至突然发生大突变,比如使孩子与其父母都不相像的重大变化。肯定还存在突然的物种灭绝——这可能是由大的自然灾害引起,比如彗星撞击地球。发生这样的事件之后,就会留下真空,有待快速发展的替补队员来填补,就像哺乳动物取代了恐龙一样。实际上,进化很可能并非总是渐进的。但是,在使用进化来解释像眼睛这样复杂的、显然设定好的物体是怎样成为现实时,它必须是渐进的。因为如果在这些情况下进化不是渐进的,它就完全失去了任何解释力。在这些情况下,没有了渐进性,我们就回到了魔法,而魔法与全无解释是同义语。

    眼睛,以及黄蜂授粉的兰花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它们不可能发生。由于偶然的运气它们自发组合的可能性,在现实世界中是很小的。一小步、一小步地逐渐进化,每一步都是幸运的,但又不是太幸运,这就是谜底。但是,如果它不是渐进的,它就不是谜底了,只是重述了一遍谜语而已。

    有时人们会苦苦思索,这渐进的中间产物可能是什么样的?这些又将是对我们智能的挑战,但是,如果我们想象不出,那纯粹是我们智力上的问题。这并不能证明没有过渐进的中间产物。在思考渐进的中间产物方面,对我们智能最大的挑战之一,是蜜蜂那备受称颂的“舞蹈语言”。这“舞蹈语言”是由著名的卡尔·冯·弗里希的经典实验工作发现的。在这里进化的最终产物看起来是太复杂、太精巧了,它与我们平常料想得到的一只昆虫所能做的事相去太远了,以致我们很难想象中间产物会是什么样子。

    蜜蜂以一种仔细编码的舞蹈为手段互相转告哪里有鲜花。如果它们所需要的食物距蜂巢很近,它们就跳“圆形舞”。这只是使其他蜜蜂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在蜂巢附近搜索。这不特别奇怪。非常奇特的事情发生在食物离蜂巢很远的情况下。发现了食物的蜜蜂表演的舞蹈,我们称为“摇摆舞”,用姿势和时间长短告诉其他蜜蜂食物的方位和距离。摇摆舞是在蜂巢里面,在蜂房的垂直面上表演的。由于蜂巢里面很黑,其他蜜蜂看不见它跳舞。它们是感觉到、听到的,因为跳舞的蜜蜂在表演时发出微弱的、有节奏的嗡嗡声。

    舞蹈路线呈8字形,中间有一段直行。直行线的指向蕴含一种巧妙的密码,告诉其他蜜蜂食物的方向。

    直行线并不直接指向食物的方向。它不可能这样做,因为舞蹈是在蜂房的垂直面上表演,不管食物可能在什么地方,蜂房本身的朝向是固定的。食物必须指出它的平面地理方位。垂直的蜂房更像钉在墙上的一幅地图。画在地图上的直线,不直接指向一个特定的目的地,但是你可以依据约定的意思读出它所指的方向。

    为了弄清蜜蜂所遵循的约定,你必须首先知道蜜蜂像许多其他昆虫一样,飞行时将太阳作为指南针来导航。我们在航行时也采用类似的方法。这种方法有两个缺点。第一,太阳常常躲在云层里。

    蜜蜂是靠一种感官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而我们没有这种感官。此外,冯.弗里希发现蜜蜂能“看见”光的偏振方向,因此即使看不见太阳,它们也知道太阳的位置。把太阳当做指南针存在的第二个问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在天空中移动。蜜蜂靠它的生物钟解决这个问题。冯.弗里希发现,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跳舞的那只蜜蜂在寻找食品远征归来之后,在蜂巢中被关了数小时后,它们会慢慢改变其直行线的方向,就好像这条线是24小时制时钟的时针一样。它们在蜂巢内看不见太阳,却慢慢地转动着跳舞的方向以跟上太阳的运动,这是生物钟告诉它们外面正在进行着的事情。

    令人惊奇的是,从南半球来的各种蜜蜂也会做同样的事,不过方向相反,正如它们在南半球应做的那样。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舞蹈密码本身。舞蹈的直行线垂直向上,表示食物在朝着太阳的方向。垂直向下,表示食物在背着太阳的方向。介于两者之间的角度都代表相应的方向。向上偏左50度,表示在水平面上从太阳方向左偏50度。但是在实际舞蹈中并没有如此精确的角度。这是为什么?因为把罗盘分成360度是人为的规定,而蜜蜂则将罗盘大约分成8个蜜蜂度。实际上,除了职业航海家外,我们的做法也差不多。我们把非正式的“罗盘”分成8个区:北、东北、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

    在蜜蜂的舞蹈里也含有食物距离的密码。或者说,舞蹈的各方面情况——旋转速率、摇摆速率、嗡嗡叫的速率——都与食物的距离有关,任何一个方面,或者几个方面相组合,都能被其他蜜蜂用来读出食物的距离。离食物越近,舞就跳得越快。通过联想,你就能记住这一点:与一只在远处找到食物的蜜蜂相比,一只蜜蜂发现了离蜂巢很近的食物会更兴奋,体力消耗也少。我们将会看到,这还暗示了舞蹈是怎样进化的。

    总而言之,一只寻食的蜜蜂发现了一处很好的食源。它满载着花蜜和花粉飞回蜂巢,把花蜜和花粉交给迎接它的工蜂,然后就开始跳舞。在蜂房的垂直面的某一点(随便哪一点)上,它开始快速地绕8字形跳舞。其他工蜂聚集在它周围,感觉着、倾听着。它们数着嗡嗡声的速率,或许还数着旋转的速率。当舞蹈者摇摆它的腹部的时候,其他蜜蜂度量着它的直行线与垂线之间的夹角。然后它们来到蜂巢门口,从黑暗中来到阳光下。它们观察太阳的位置——不是观察太阳的高度角,而是观察太阳在水平面上的方位角。然后,它们沿着一条直线飞去,直线与太阳的夹角,等于找到食物的蜜蜂跳舞时的方向与垂线的夹角。它们沿着这个方向一直飞,飞的距离与跳舞时发出的嗡嗡声的速率的对数成反比。有趣的是,如果原来那只蜜蜂为了寻找食物而飞了弯路的话,它向同伴们指引的方向,不是它所飞过的弯路,而是调整过的直接飞向食物的方向。

    蜜蜂跳舞的故事令人难以置信,也确有人不相信。我将在下一章回到怀疑者,回到最近的一些实验上来,这些实验结果终于印证了这事。在这一章,我想讨论一下蜜蜂的舞蹈是如何逐渐进化来的。在进化过程的中间阶段这些舞蹈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当这种舞蹈尚不完善时它们又是如何起作用的?顺便说一句,叙述这些问题的词语并不十分准确。没有什么生物能在“不完善的”“中间阶段”生存。古代的、已经死去很久的蜜蜂,从事后认识,它们的舞蹈可以被看作是走向现代蜜蜂舞蹈的中间阶段。而那些蜜蜂也曾经生活得很好。它们走完了蜜蜂的全部生命历程,从未想到它们“正在走向”某种“更好”的生活。再者,“现代,,的蜜蜂舞蹈也许并不是最后的产物,而且可能在我们和我们的蜜蜂都死后,进化成更令人惊奇的东西。不管怎么说,现代的蜜蜂舞蹈是怎样逐步进化来的,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谜。这些逐渐发展的中间类型看起来是什么样,又是怎么起作用的呢?冯.弗里希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是通过考察家族树、研究蜜蜂的现代远亲来处理这个问题的。这些现代远亲并不是蜜蜂的祖先,因为它们与现在的蜜蜂生活在同一时代。但是它们也许保留着蜜蜂祖先的特征。蜜蜂是温带昆虫,它们在中空的树干里或洞穴里筑巢。它们最近的亲戚是热带蜂。热带蜂能在露天里做巢,即把巢做在树枝上或裸露的岩石上。因此,它们在跳舞时能看到太阳,而不必求助于用垂线“代表”太阳方向这种规定。太阳能代表它自己。

    蜜蜂的一种热带亲戚——小蜜蜂(apis

    florea)——在蜂巢顶端的水平面上跳舞。在舞蹈中,它们的直行线直接指向食物。这里不需要地图上的那种规定,直接指出方向就行了。当然,这似乎是蜜蜂进化道路上的一个可能的过渡阶段,但是我们还是想了解在它之前、之后的一些中间阶段。矮蜂舞的先驱会是什么呢?为什么刚找到食物的蜜蜂必须一圈又一圈地绕8字形飞舞,而其直线的方向直接指向食物呢?有人认为,这是起飞时一种仪式化了的形式。冯·弗里希认为,在舞蹈进化之前,找到食物的蜜蜂飞回蜂房,卸掉负载之后,会直接向着原来的方向起飞,再次飞回那食源地。

    为了准备起飞,它将头朝向正确的方向,还会向前走上几步。如果故意夸大或延长起飞时的助跑动作能发动其他蜜蜂跟随其后,那么,自然选择就会促使这种趋势进一步发展。也许这种舞蹈就是一种仪式化的反反复复的起飞助跑动作。这似乎是可能的,因为不管它们是不是利用舞蹈,蜜蜂时常采用一只跟着一只地飞向食物源的这种直接策略。另外一个事实也使这种想法具有可能性,即:跳舞的蜜蜂微微张开翅膀,好像是准备起飞,然后它们振动翅膀肌肉,这种振动虽不足以使蜜蜂起飞,却可以发出声音,这声音也就成了舞蹈信号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一种显而易见的延长和夸大助跑动作的方式,就是重复这些动作。重复,就意味着回到起点,然后再朝食物的方向走几步。回到起点有两种方式,即:可以在跑道的尽头向右转或者向左转。如果你总是向左转或总是向右转,那么,哪个方向是真正的起飞方向,而哪个方向是重新回到跑道起点的方向就不明确了。消除这种“糊涂”的最佳办法,就是左转右转交替使用。这就是自然选择的8字形。

    但是,食物距离与舞蹈速率之间的关系是怎样演化的呢?如果舞蹈速率与食物距离成正比关系,这种关系就很难解释。但是,你会记得,实际上这种关系正相反:食物越近,舞得越快。这直接暗示着逐步进化的一条可能途径。在舞蹈本身开始进化之前,寻找食物的蜜蜂也许只是仪式化地反复表演起飞助跑动作,也没有特定的速率。至于跳舞的速率,也许是它们偶然觉得喜欢那么跳。试想,如果你刚从几英里以外飞回家,满载着花蜜和花粉,难道你还愿意飞速地绕着蜂房冲来冲去么?不能,你一定已经感到精疲力竭了。

    如果你刚刚在离蜂巢很近的地方发现了一处丰饶的食物源,经过很短的归途你仍然会精神饱满、体力充沛。于是,人们就不难理解,食物的距离和舞蹈的速率之间,怎样从最初的偶然联系发展成仪式化的、正式而可靠的密码。

    现在让我们看一看最有争议的中间阶段。直行路线直接指向食物的原始舞蹈怎样转变为另一种舞蹈,用与垂线之间的夹角来表示食物与太阳之间的夹角?这个转变势在必行,部分是因为蜂巢里面很暗,从那里看不见太阳;部分则因为在蜂房的垂直面上跳舞时不可能直接指向食物,除非垂直面本身碰巧朝向食物。但是这还不足以说明这种转变必定会发生。我们还必须解释清楚,这个困难的转变是怎样经过一系列可能的步骤,一步一步实现的。

    这看上去很难解释,但是关于昆虫神经系统的一个奇特事实可以帮我们的忙。下面是一个曾经对各种昆虫——从甲虫到蚂蚁——都做过的一个非同寻常的实验。实验开始时,让一只甲虫在水平放置的木板上行走,有一只电灯照着它。第一件要证明的事是,这只甲虫在利用光罗盘来导向。将灯泡的位置改变一下,甲虫便相应地改变它行进的方向。如果它行进的方向与光源成30度角,改变灯泡位置后,它会改变自己的走向,使之仍与移动了的光源成30度角。实际上,你可以把光束当做舵柄,来引导甲虫到你想让它去的任何地方。关于昆虫的这个事实很早就为人所知了:它们以太阳(或者月亮,或者星星)作为指南针。你用一个灯泡就很容易使它们上当受骗。谈到这里,一切都顺当。现在让我们看一个有趣的实验。将灯熄灭,同时把木板竖起来。这甲虫继续无所畏惧地行进,并且,说也奇怪,它改变了行进方向,使行进方向与垂线之间的夹角跟原先与光线之间的夹角相同——在我们的例子里是30度。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它确实发生了。这好似泄漏了昆虫神经系统一个偶发的现象———种感觉上的混乱,重力感觉与视觉感觉线路的交错,有点像我们被当头打了一棒时,眼前看见金星闪烁。不论怎样,这大概为解释蜜蜂舞的“垂线代表太阳”密码的演化,提供了必要的桥梁。

    发人深省的是,如果你在蜂巢里点上一盏电灯,蜜蜂就会抛开它们的重力感,用灯光的方向直接代替它们密码中的太阳。这一早就知晓的事实被用于一个聪明巧妙的实验中,最终证明了蜜蜂的舞蹈确实起作用。在下一章中我还将讨论这个问题。同时,我们已经发现了一系列可能的逐渐发展的中间类型,现代的蜜蜂舞蹈就是经过这些中间类型从简单的初始阶段进化来的。上面讲的,如我所述,是以冯·弗里希的想法为基础的。这想法实际上可能不一定正确。然而,与之多少有些相似的事情确曾发生过。我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回答自然怀疑论,即来自个人怀疑论的质难。当人们面对精妙的或复杂的自然现象时,就会萌生这种论调。怀疑论者说:“我不能想象有一系列可能的中间类型,因此,没有这样的中间阶段。这种现象是一种自发产生的奇迹。”冯·弗里希已经提供了一个可能的中间类型系列,即便它不是一个完全正确的系列,但它是可能的这一事实本身就足以挫败个人怀疑论的质难。我们迄今讨论过的其他例子(从模拟黄蜂的兰花到照相机式眼睛)也是这样。

    自然界中一切难以理解和令人困惑的现象都会被怀疑达尔文渐进的进化论的人搜集起来。比如,有人曾要求我解释,在太平洋海沟中既无光线、水压又可能超过1000个大气压的环境里,生物是怎样逐渐进化的。在太平洋海沟深处沸热的火山口周围,生长着一个完整的动物群落。细菌的生化过程全然不同,它们利用火山口的热进行硫的代谢而不是氧的代谢。较大动物群落的生存最终都依赖于这些硫细菌,正如普通生命依赖于从太阳获取能量的绿色植物。

    硫群落中的动物全都是在其他地方发现的普通动物的亲戚。

    它们是怎样进化的?通过了什么样的中间阶段?争论的形式完全一样。为了进行解释,我们需要的只是至少一个自然梯度,而当我们潜入海中时,梯度是十分丰富的。1000个大气压是一个可怕的压力,但它在数量上仅仅比999个大气压多了1个大气压而已,而999个大气压也仅比998个大气压多了1个大气压而已,等等,等等。海底提供了从0经过所有中间深度,一直到10000米的深度梯度;压力则从1个大气压平缓地增加到1000个大气压;亮度也从水面处明亮的白昼缓缓地变为深海的完全黑暗,只有鱼类的发光器官里的少量发光菌能提供一点光亮。没有明显的突然中断现象。

    对于业已适应的每一压力与黑暗程度,都会存在一种特定的动物,它与那些生存在更深1噚、更暗1流明的地方的动物略有不同。对于每一……但是这一章已经太长了。你知道我的方法,华生。应用它们吧。

    原注:我希望这不至于失礼。为了支持我的观点,我从《科学与基督教信仰》一书中摘录了一段话。作者,杰出的物理学家约翰。波尔金霍恩(John

    Polkinghorne)牧师称:“有的人,像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可以向人们展示具有说服力的生动描述,说明一些很小的差异如何经过筛选和积累而发展形成大的差别。但是,出于本能,一个物理学家却愿看到这样的估计,不管它多么粗略,即:从一个对光略有敏感的细胞,进化成一个完全成形的昆虫眼睛需要经过多少步骤,以及发生这些必要的突变大约需要经过多少代”。